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LOL:迦娜女神的召唤师 作者:河流之汪 内容简介 作为【风暴之怒迦娜】的召唤师,穿越到LOL世界的李维,需要帮助这位香火凋零的过气女神重新发展信徒、传播信仰,才能恢复她作为神明的伟大力量。 于是,经过李维的努力传教,一段时间过后 一个无神论者造访祖安,偶遇女神迦娜。 无神论者惊叹:天呐,迦娜大人,您竟然是真的?世上真的有神! 迦娜说:第一,世上确实有神。 第二,你应该叫我达瓦里希 第1章 风之化身,听候您的差遣 “呵,还有心思看小说呢?” “你们兄妹俩拖欠我的几个月房租,是这辈子都不打算交了吗?” 胖房东晃着腰间那一长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闯进了李维家的大门——如果这间不到5平方米的破出租屋,能够被称作家的话。 李维不得不收起膝盖上的陈旧书籍和歪头钢笔,把两条腿缩回床上,给房东留下落脚的地方。 顺便,他也伸手将那只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青色小鸟,小心翼翼地护了一下。 “嗯?”望着那只怪有眼缘的可爱青鸟,胖房东却是眉头紧皱:“李维,你怎么还养了只鸟?我不是说了,公寓里不准养宠物吗!” “抱歉,比尔先生……” “算了算了,我也不追究这点小事了。说吧,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欠我的房租补上?” “比尔先生,对不起,我……” “我的钱都给妹妹看病用完啦~”比尔先生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最近又被你的祖安老乡勒索啦~被执法官找麻烦敲诈啦~不小心弄坏了厂里的东西,老板让你赔钱啦~巴拉巴拉……” “天呐,迦娜在上——” “你们祖安人怎么都这么不体面,骗起人来连眼都不眨!” 李维无言以对。 骗人,他倒希望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可根据他从这具身体里继承的记忆,比尔先生这位地道“老皮尔特沃夫”眼中的离奇故事,其实一直都是祖安学徒工们的日常。 没办法,他只能两手一摊:“可我现在真的没钱,比尔先生。” “没钱就去写信回祖安,找你爸妈要!” “我爸妈早没啦。” “爷爷奶奶呢?” “祖安没几个人有爷爷奶奶。他们活不了那么长。” “那亲戚呢?亲戚总该有吧!” “有个舅舅,他想把我和妹妹卖进窑子,然后……” “我把他的尸体卖给了炼金铺子,才够钱来皮城当学徒工的。” 比尔先生:“……” “你们这些祖安人……真、真是够野蛮的……哼,算我发善心……就、就最后给你一天时间罢!” 他气哼哼地退了两步,从床前退到了房门外面: “李维,明天下午我会直接带执法官过来,你要是还不能把拖欠的房租补上,那就等着被执法官强制执行吧!” “到时候你就没资格再留在皮城当学徒工,必须得卷铺盖滚回你的祖安老家,你明白吗?” 这话让李维有些头大。 原主的家乡祖安,和他现在所在的皮尔特沃夫,是只有一河之隔的两座城邦。 但距离近并不代表情况相近。 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情况,大概就像墨西哥和美利坚。一条河隔开两城,也隔出了地狱与天堂。 李维很幸运,他能带着妹妹活着来到皮城。没卖屁股也没卖肾,全须全尾地跑过来了。 可他却是以学徒工的身份来的: 学徒工,大概就相当于日本从越南等地招募的外国研修生,也就是合法引进的廉价外劳。 只不过,祖安人在皮城的生活,可要比现实里的日本研修生艰难百倍。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哪个祖安学徒工会想着离开皮城,回祖安老家去的。 因为皮城的生活再不好,也比祖安那种哥谭人见了都同情落泪,连活下来都得靠运气的罪恶之城要强多了。 而现在,李维却马上就要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找执法官来强制执行—— 一个学徒工在皮城犯下这种“不诚信”的罪过,可是会被执法官立刻取消学徒资格,遣返回祖安的。 李维当然不想回去。 他还太弱,长得又很值钱,回祖安会很危险。 “比尔先生,一天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请问您能不能再多宽限些日子?我会尽量想办法弄钱来的。” “而且您也知道,我妹妹很有天赋。她现在就在皮尔特沃夫大学念书,读的还是热门的海克斯机械工程专业。等她毕业之后……” “够了!”比尔先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妹妹去年走了狗屎运,被皮尔特沃夫大学录取了。” “可等她正式毕业还要几年?你难道想在我这白吃白住,等三、四年后再给房租吗?” “更别说……” “皮尔特沃夫大学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日子的地方。一个祖安人……呵,谁知道她能不能顺利毕业!” 比尔先生酸溜溜地骂着,态度还更恶劣了些: “总之,这一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你要不把拖欠的房租补上,要不就带着你妹妹卷铺盖滚蛋!” 说着,不待李维回答,他就骂骂咧咧地摔门离开。 李维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能听见走廊上吨吨吨吨的脚步声,叮叮当当的钥匙串声。很显然,比尔先生已经去开下一位租户的门了。 然后,没过多久,隔着那堵几乎没啥隔音效果的薄墙,李维又听到了比尔先生那中气十足的嚎叫: “天呐,迦娜在上——你们祖安人怎么都这么不体面,骗起人来连眼都不眨!” “哈哈。”李维忍不住笑了。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拿回那本陈旧书籍,还有笔记本与歪头钢笔,一边阅读一边认真地写着什么。 房东以为李维刚刚是在看小说,但其实不是。 因为那本陈旧书籍的封面上标注的书名是,《皮尔特沃夫与祖安简史》。 是的,他看的是一本枯燥乏味的历史书,而且在房东来之前就已经读了很久。 皮尔特沃夫人总在畅想未来。 祖安人则挣扎地活在现在。 所以双城的居民都没空学习过去,历史研究在这里并不是大众流行的学科。 可李维却在无比认真地学着,不仅看书,还做笔记。 不仅做笔记,还边记边请教老师: “迦娜。” 李维喊出了那位老师的名字。 如果房东比尔先生听见,肯定会讶异,这个人怎么和他常挂在嘴边的,那位传说中的风之精灵,女神迦娜同名。 而如果他看到那位历史老师的真身,他只会更加震撼。 因为李维的这个老师,根本就不是人。 她是一只鸟,那只趴在李维肩头的可爱青鸟。 “迦娜?” “我在。”青鸟竟用意念与李维交流起来。 她在李维肩头懒懒地展了展翅膀,又问: “你这次又要问我什么奇怪的问题呢……” “召唤师先生?” 第2章 废柴女神与召唤师 从很古老的时代开始,就有人向风祈祷。 无数先民的信仰之力汇聚成形,便诞生了一位名为迦娜的风之精灵。 迦娜的力量曾经非常强大。但随着岁月流逝、历史变迁,人们却渐渐抛弃了对风之精灵的信仰。 他们还会喊“迦娜在上”,但这就跟现代人偶尔也会喊“妈祖保佑”一样,不过是一句源自民俗的口头禅罢了。真正相信迦娜存在的人,早已不剩多少。 没有信徒的信仰就是无根之木,于是迦娜渐渐地失去了她的力量。 她平时甚至连神躯都很难长期维持,只能以青鸟的姿态降临于世。 而就在几小时前…… 迦娜化身青鸟,趴在这幢公寓楼外的树上休息,正巧隔窗望见李维的尸体—— 通宵上完夜班回来的他,早就猝死在出租屋里了。 迦娜正准备为这个可怜的祖安人祈祷。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看到:这个死去的年轻人,竟然又生龙活虎地坐了起来! 只不过这个复活的李维,却明显不是原来的那个李维。 如果只是这样,迦娜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作为有着数千年阅历的女神,近乎无所不知的迦娜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少可以夺舍死者躯壳的邪恶咒法。 夺舍重生在凡人听来已经足够离奇,但这对她来说还真不算什么新鲜玩意。 可问题是,李维表现出的能力却远远不止夺舍一具死尸: 在李维“夺舍重生”之后的那一刹那,迦娜发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跨越空间,瞬移到了李维面前! 惊惧愤怒之下,她透支了残余的全部力量试图抵抗,可结果…… 她对李维释放出的强大神力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波澜都没掀起,就诡异无比地凭空消失。 于是迦娜不仅没能挣脱那“奴役魔咒”,反而还透支了最后一股神力,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沦落成一只飞都飞不太动的废鸟。 再然后,她更是骇然发现,她竟然已经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失去自由,彻底沦为了这个可怕存在的奴隶! 李维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连逃跑都是奢望。 对于这个连神明都可以轻易奴役的神秘人,迦娜极为忌惮。 她几度挣扎无果,也只好无奈接受被人控制的命运,又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自宇宙的游神,冥土复生的帝王,还是天界降世的星灵?” 在迦娜看来,李维至少也得是个半神级别的强者。 然而,李维的回答却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一个LOL玩家。” “本来在家好好打着游戏呢,就因为在匹配选英雄的时候选择了你,结果就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 “穿越成你的【召唤师】了。” 说着他还感叹:“哎,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应该选铸星龙王……” 迦娜当然无法理解这番怪话。 但李维那种把她这位女神,甚至连那位铸星龙王都当作棋子一般随口提起的悠闲口吻,却还是令她暗暗心惊。 迦娜对他更加忌惮。 于是她暗暗观察着李维的一举一动,想要弄清楚这个恐怖存在降临于此的真实目的。 然而,李维的操作却让她更看不懂了。 他先是跟她认真聊了一聊,在得知她现在信仰溃散、神力全失,不过是一只飞个几米就没力气的废鸟之后…… 李维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妙。 他没再跟迦娜说话,只是静静站在这狭窄的出租屋里,独自思考了很久很久。 而就在迦娜揣测这个邪神是不是又在策划什么恐怖阴谋的时候,李维却突然眼神一沉,像是坚定了什么决心…… 然后他就从原主妹妹……也是他如今的妹妹的书箱子里,翻出了一本陈旧的《皮尔特沃夫与祖安简史》。 再然后,李维就静静地开始读书,学习历史。 不光读书自学,他还命令迦娜这位几千岁的活历史课本,全程在旁1对1答疑辅导。 一学就学了好几个小时,从古代一路学到现代,期间还问了许许多多的细节。简直比皮城大学的历史系学生都更认真。 这让迦娜更加一头雾水。 于是她忍不住问道: “召唤师先生。”李维自称召唤师,迦娜便也这么叫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你夺舍一位死者,奴役一位女神,就为了向我学习历史?” “当然不是。”李维给出解释:“迦娜,我这是在想办法帮你恢复力量。只有你变强了,我才能跟着变强。” 这解释反而更让迦娜不解: 学历史,和帮她恢复神力……这两者有何关系? 她是信仰之力塑造的神明。 想帮她恢复神力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替她传播信仰、发展信徒,让更多的虔信者重新信仰迦娜,为她源源不断地提供信仰之力。 可这信徒和神力,那能是看历史书能看出来的吗? “这就是你不懂什么是‘神’了,迦娜。” “?”迦娜无语。她就是神,还能不懂什么是神? “迦娜,我问你,你觉得对信徒来说,你是什么?” “我当然是他们的神。” “错!”李维的回答出人意料:“对信徒来说,你其实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别人告诉他们的故事。” “因为他们愿意相信这个故事,才会有你这位女神。” 迦娜听得一阵沉默,但最终却赞同地点了点头。 因为她的起源的确是一个故事—— 有位古代航海家喝完酒跟人吹牛,说他在海上看到有阵风化作青鸟,青鸟用鸣叫声为他们示警,帮他们躲开了海上的可怕风暴。 这个故事越传越远,越传越玄乎。传着传着就有更多的人见到青鸟,甚至有水手见到青鸟幻化成了一位绝美的尖耳朵少女,少女手里还有一把可以驾驭风暴的法杖,并施法替他们驱散了风浪。 风暴之怒迦娜,就这么从故事中诞生了。 “可之后,他们为什么不信这个故事了呢?”李维又问。 迦娜自己倒是总结出不少原因。 一是古代恕瑞玛统治时期,信奉天界巨神的恕瑞玛统治者不允许平民崇拜她这个“虚假神像”,使得她在凡间的雕像、神庙、教团都几乎被一扫而空,信仰断了传承。 二是她在两百多年前的运河大爆炸中,为了替灾民阻挡爆炸连锁引发的大地震与大海啸,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 自那之后,迦娜就极少有余力在人前显圣,继续帮助她的信徒。 显圣显得少了,人们便更加不信迦娜是真实存在的。 而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信迦娜,她自然就更加没有神力人前显圣了。 在这种恶性循环之下,迦娜的信仰传承便彻底走向了消亡。 “这些其实都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时代变了!” “迦娜小姐,你的教义早就过时了!” “教义?”迦娜若有所思: 她的教义…… 她就根本没有教义! 甚至包括她在内,古恕瑞玛的巨神也好,弗雷尔卓德的半神也罢,大家其实都是没有什么教义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神,都是真的。 真神才懒得跟信徒编故事。 本尊也没啥大道理要教你的,咱有什么说什么,你爱信不信吧。 “那种打法太原始、太粗糙了。” “没有抓住用户痛点,没有在业务逻辑上形成闭环,没有形成稳固的用户生态,就更别说维持产品的生命周期了。难怪你这么一尊真实存在的神祇,都还能沦落到被市场淘汰。” “???”迦娜在心里打出问号。 而李维还在说他那套让人似懂非懂的怪话: “迦娜小姐,你的故事实在太简单了。” “自然崇拜,拜火、拜月、拜风,那可是新石器时代就有的玩意儿。说到底不过是古代人类对自然元素的原始崇拜罢了。” “现在皮城和祖安都工业革命、甚至赛博朋克了,他们连机器人都造得出来,一个个的数学、物理玩得比我都好——” “你再让他们向风祈祷,他们能当场给你水出一篇《风作用的流体力学计算方法》。” “哪怕这世界的确有神,神对于这些已经习惯用科学认识世界的双城人来说,也不过是一种‘强大的魔法生物’罢了。” “你说说,你那故事还能忽悠得到人吗?” 迦娜无话可说。 被李维这么劈头盖脸地一教育,她发现……自己这个女神,好像还真的没李维懂怎么当神。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简单,既然教义完全过时了,那我们就推翻重来,编一套更加适应时代的信仰理论出来。” “你?!”迦娜又忍不住想斥责李维渎神。 信仰理论,这也是可以随便编的吗? 那不是让她这位女神配合说谎? 不过生气归生气,迦娜还是很快理解了李维的一系列做法:“原来如此……” “你这么认真地向我了解皮城与祖安的历史,就是想掌握这里的历史背景,方便你编故事?” “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打算……替我讲怎样的故事?”迦娜挺担心李维会胡乱篡改她的教义,把她变成卑鄙之喉那样的邪神。 而面对她的问题,李维却只是喃喃自语: “要讲怎样的故事?” “这的确是个问题……” 祖安和皮城已经进入工业革命时代,甚至有些2077的味道。 以李维的所见所闻,在这个时代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信仰,大致还有两种。 第一种当然是在玄学道路上继续深入。 抛弃原始的自然崇拜,向信徒描绘地狱、许诺天堂,描绘轮回、许诺来世。 总之,要给苦痛者一缕希望。哪怕这希望是在死后,在下辈子。 至于那第二种么…… “迦娜。”李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问道:“假如一个人有病,病得很厉害。而我手上有两种药:” “一种是麻醉药,能让人没有痛苦地去死。” “一种是猛药,能治病,但治病的过程会非常痛苦,甚至比生病还痛。很多人会撑不到病治好,就痛死了。” “迦娜,你觉得哪种药更好?” “我选第二种。”迦娜一点没有犹豫:“如果不能救人,药又有什么用呢?” “说得不错,迦娜。” 李维其实早已做好决定。 如果是穿越之前,他可能会选第一种。因为第一条路如果走通,可以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无穷无尽的享受。 但穿越之后的他,却继承了这具躯壳的全部记忆。 他亲身体验到了,祖安人的生活是怎样的。 那个猝死在这张窄床上的年轻人……他想要的一定不是麻醉。 “我也选第二种。” 李维拿起纸笔,在他新编的“故事”前写下一行致辞: “为了您,李维先生。” 第3章 兄与妹 又是几小时过去。 天色渐渐黯淡,时间临近傍晚。 李维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合上了那本由他和迦娜合力创作,洋洋洒洒写满了几十页纸的笔记本。 恰好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快在门口停下,不一会儿,一位戴眼镜的黑发少女用钥匙打开了门。 “哥,我回来了。” 少女正是李维的妹妹,莉娜。 因为祖上是艾欧尼亚来的东方移民,所以她和李维一样有着漂亮的黑发黑眼,五官和皮肤也比那些祖安土著要更精致细腻。 而和邋里邋遢的哥哥不同,莉娜扎着一条朴素文静的粗马尾辫,穿着一身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制式校服,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污渍。 修身的女士西装与齐膝短裙,搭配上白丝袜、黑皮鞋与金丝眼镜……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皮城的淑女小姐,而不是跟着学徒工哥哥来这儿讨生活的小祖安妹。 “莉娜!” 李维模仿着记忆里的感觉,笑着迎她进门。 那个李维很爱她的妹妹。死前他本来觉得解脱,但想到自己死后妹妹没人照顾,就又很快挣扎着大口呼吸起空气。 “哥……你这宠物鸟是从哪来的?” 莉娜注意到了李维肩头趴着的娇小青鸟。 但她此时的心情似乎不好,哪怕是可爱的迦娜都没能勾起这位少女的兴致。 于是不待李维回答,她那眉头就微微皱起: “哥……你是不是翻我的箱子了?我的书和笔记本怎么都在外面?你只是勉强能认字而已,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学校发的免费笔记本就只有这么几本,钢笔也只有一支……我上学还要用呢。” 莉娜嘟嘟囔囔地念叨,李维倒也不生气。 “你上了一天课应该也累了吧?” “莉娜,先吃饭吧。” 说着,他小心支起一把椅子做餐桌,从床下搬出一只餐盒。 “今天可是你最爱吃的——” “生腌魔沼蛙!” 李维很有仪式感地打开餐盒,但露出的却不是什么金光,而是一大坨渍满了各种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香料,卖相很像是恒河特产的魔沼蛙肉。 魔沼蛙,一种生活在祖安污水沟里的魔法生物。 虽然卖相极差,很被皮城的上等人嫌弃。但它的味道却意外得好,是祖安人最喜爱的美味,也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承担得起的肉食。 那个李维上完通宵夜班回来,虽然又累又困,但看到街上有卖魔沼蛙肉的,还是排了很长的队,给她妹妹打包了一盒回来。 “魔沼蛙?!” 不知为何,莉娜的眉头却蹙得更深了: “哥,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再吃这种东西了吗!” “就是因为我们一直吃这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那些皮城人才会看不起我们,说我们是‘什么都吃的地沟老鼠’!” “……”李维终于不笑了。 他也没有说教,只是自顾自地给妹妹递去餐叉: “今天房东先生来催租了。” 莉娜:“……” 她那一腔怨气也全卡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维这才静静问道:“又在学校里受委屈了吧?” “嗯……”莉娜眼角有点湿了。 “对不起,哥……” “说说吧,憋着不好。” “还不是那个菲罗斯家族的大小姐!仗着自己背后有个狗屁家族罩着,就成天找别人麻烦……她骂我就算了,还骂我们祖安人都是吃垃圾的地沟老鼠,说我们是臭外地的,净跑皮城来要饭了……” “真是嘴巴里塞狗屎了,这有妈生没妈教的碧池……咳咳!” 莉娜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大通祖安话,却又尴尬地捂上了嘴巴。 “哈哈哈。”李维倒是鼓励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在自己家里就别装了。” “你看——不管你怎么装,你也还是个祖安人嘛。” “嗯……”莉娜脸红着低下了头。 然后她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叉子炫起了魔沼蛙。 吃相一开始还挺文雅,吃着吃着就原形毕露,开始表演手撕魔沼蛙了。 “哥。”过了一会儿,少女才后知后觉地抬起脑袋:“房东这次来催房租,没有说什么吗?” “他不会直接叫执法官把我们赶出去吧?如果是那样……我们可就得回祖安了。” “放心好了。比尔先生答应了,不会走到那一步的。”李维面色不变地安慰道:“你安心读书就好,钱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嗯……”莉娜点了点头。 她像是要继续吃饭,但犹豫片刻,还是对李维说道: “吃完饭,我还会回学校一趟。” “晚上有个面试考核,如果我能通过的话——哥,你知道吗?我就可以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被杰斯·塔利斯教授的课题组录取了。” “课题组的成员都是会另外发补贴的……” “哥,到时候咱家就有钱了!” “杰斯教授啊……”李维也听出来了,这的确是个天大的机遇。 杰斯塔利斯,海克斯科技的奠基人,如今皮尔特沃夫最炙手可热的科研明星。 李维去楼下买包烟,都能看到十几张不重样的杰斯先生的宣传海报。 真是没想到…… 如果是穿越之前,听到杰斯这个名字。李维只会觉得“小小杰斯竟敢班门弄斧”,然后冷笑着让他一个显示器,让对面知道什么是艾欧尼亚昂扬不灭。 可现在穿越了,杰斯却成了他可望不可即的大人物。真是令人唏嘘。 但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个天大的机遇。 莉娜要是能成为杰斯的学生,那他们兄妹就再也不怕被执法官赶回祖安了。 “不过,也不容易吧?” “哎?”莉娜强装出的笑容一僵。 李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晚上尽力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就算失败了,我们也没失去什么。” “嗯……”莉娜有些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嗯!” “你先吃吧。”李维缓缓站起身子,挪着避开妹妹,挤到了门口:“我去上夜班了。” “现在就去?”莉娜有些不舍。她和哥哥的日程表是完全错开的,每天就只有傍晚这段时间能见得着。 “嗯,我去看看埃尔文先生在不在。” 李维在一家海克斯音响工厂上班,埃尔文先生是他的老板。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在工人面前颇具威严的老板,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一个同情祖安工人的好人——这在皮城的企业主里简直就是稀缺动物。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去找埃尔文先生把下个月的薪水预支了。他应该会同意的。” 这点钱虽然不够还房租,但至少能借此请求房东多宽限一会儿,不至于明天就被执法官一脚踹回祖安。 “那下个月呢?” 妹妹还在担心地问。 “放心吧,我能解决。”李维很有自信。他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地球人,只要能先争取到时间,就自然能想到办法挣钱。 “晚上好好答辩,别想着家里的事。” 最后嘱咐完一句,李维便带着趴在他肩头的青鸟迦娜,推开门走了出去。 “哎,哥你不吃吗?”莉娜喊他没喊住,门就已经关了。 她想了一想,便缓缓把餐盒从手中放下。 然后她蹲下身子,从床下的杂物箱里翻出盐袋,抠抠搜搜地往剩下的半坨魔沼蛙肉上面撒了层粗盐,才小心翼翼地合上餐盒盖子,把它放回到了床上。 “哥,我没吃完。你夜班回来吃吧,再不吃就坏了。” 莉娜拿起李维先前用过的笔记本,从末页小心地撕下一张碎纸,给哥哥留下一张纸条。 留下纸条,她又顺手将这笔记本塞进书包。 如她所言,她的笔记本总是不够用的。 尽管这空白笔记本已经被李维拿去写了什么,她也依旧只能把它带去学校,用来做晚上答辩面试的稿纸。 “等等……”莉娜刚把这笔记本塞进书包,就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我哥到底写了什么?” “他平时不是从来不读书的吗?” 抱着好奇与不解,她终于打开了李维留下的笔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致辞: “为了您,李维先生。” 字迹坚毅有力、笔画分明,看着都不像她那个老大粗哥哥写的。 “我哥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有这致辞,怎么是他写给自己的呢?” 莉娜心中正是不解,却只见致辞之后的序言是: “迦娜女神,是真实存在的。” 这简直是开幕雷击。 “笔者曾有幸与迦娜女神长谈数次,受女神恩眷启迪智慧,并初步学习、掌握了一种有颠覆意义的认识世界的思想工具。” “哈??”莉娜都看懵了。 哥哥竟然说他亲眼见过迦娜?那个传说中的祖安守护神,风暴之怒迦娜? 开什么玩笑! 迦娜明明就是骗小孩的故事! 就算她是真的,那又怎样呢? 说什么祖安的守护神,祖安人都过成这样子了,也没见她哪天上过班啊! “糟了,哥哥他不会被什么神棍给骗了吧……”莉娜很是担心。 然而,她只是稍稍往下一读,就发现: “笔者首先要跟大家明确一点,迦娜真实存在,她也的确是神。” “但神并不是万能的。神只是一种强大的魔法生物,与人类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哈?”莉娜又看不懂了。 前面还神神道道,怎么后面又把神写成这样?把神写成了人,那还有人上当吗? 只见李维接下来写道: “迦娜授予笔者神恩,并非想借笔者之口宣传其自身,而是想借此向世人播撒智慧,分享她的思想与理念。” “作为慈悲与平等的女神,万千人民的守护者,她的魂灵在过去数千年里,都始终在符文之地上空飘荡。” “她观察着人类历史的发展与变迁,分析着社会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最终经过漫长的研究与思考,总结出了一套帮助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思维工具。” “笔者在这里,将其简单地总结为迦娜思想,即迦娜女神之真义。” “在此,我将试以迦娜之思想,为大家简单地梳理、分析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在过去7000年里的历史——” 看到这儿,莉娜已然被勾起了深深的好奇。 迦娜的思想?神不去忽悠信徒,都跑来当哲学老师了?这可真是新鲜玩意! 她继续往下翻阅。 只见李维后面用非常捉人眼球,且任何人都能读懂的平实文字,为他的文章写了一个醒目的标题: 《祖安,从何而来?》 第4章 写了什么 离开家后,李维花身上最后1枚铜圈,买了半块西伯利亚劳改营风味的黑面包。 放在不要钱的公共喷泉里泡软,将就着就对付完了一顿晚饭。 “你对那个孩子很好。”正吃着呢,迦娜突然感叹。 “这是她哥哥的遗愿。”李维回答。 “……我现在有些相信你的话了,召唤师先生。你应该不是什么邪恶的家伙。” 相较之前,迦娜的敌意少了许多。 不仅是因为李维对妹妹的关怀,更是因为,他与她合作写下的那篇文章。 邪恶之人,是写不出那种文字的—— 《祖安,从何而来?》 这似乎只是一篇科普历史的文章。 文章也的确像普通的历史教材一样,沿着时间轴自上往下地梳理了一遍,从7000年前人类大迁徙后的部落文明时代,6000年前开始的恕瑞玛帝国时代,3000年前开始的军阀及王国时代,300年前开始的议会城邦时代,再到200多年前的双城分裂时代……从古至今,发生在祖安这片土地上的全部历史。 迦娜以前对这种文章从不感兴趣。 因为她自己就是几千岁的活历史课本,那些凡人捕风捉影、盲人摸象编撰出来的史书,哪有她这个历史的亲历者知道的多呢? 可李维的这篇文章,却震撼到了迦娜。 不是因为李维发掘出了怎样隐秘新奇的史料,而是因为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 在李维之前,符文之地的历史学家们,甚至包括迦娜自己,都只懂得用“统治者视角”,或者说“英雄视角”来讲述历史。 比如说…… 如果让之前的迦娜来讲述恕瑞玛帝国的诞生,她肯定会这么说: “飞升武后瑟塔卡受天界巨神指引,经太阳圆盘洗礼成为史上第一个飞升者,并凭借飞升者的强大武力,清除、吞并了恕瑞玛的所有部落,建立了人类历史的第一个统一的奴隶制帝国。” 但李维却只把这一段内容当成了故事背景,他着重写的是: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产品数量的增加达到了相对于生存需要而出现剩余。这使得部落战俘从原来的杀戮,转为在经济上有利可图的奴隶。部落首领转化为奴隶主,其他人逐步转为奴隶……” “包括瑟塔卡在内的部落奴隶主们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互相掠夺、吞并、联合,不断壮大自己。人类文明逐渐从个体部落走向部落联盟,从部落联盟走向奴隶制王国……” “……” 这些文字,几乎颠覆了迦娜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此前深信不疑地认为,人类能从一片野蛮的原始部落中建立起文明的恕瑞玛帝国,是依靠巨神和太阳圆盘赐予的伟大力量。 但李维却认为,即便没有巨神和太阳圆盘,人类也迟早会从部落走向奴隶制王国。 而巨神和飞升者的出现,不过是给人类开了个外挂,大大加速了这个过程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在进步。 是的,生产力……迦娜从李维那里学到了许多新词,接触到了一套全新的思想理论。 而接触到这些知识之后,一些迦娜过去很少思考、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为什么恕瑞玛帝国末期,奴隶制度就已经在渐渐瓦解? 为什么恕瑞玛消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封建王国? 为什么曾经由国王贵族统治的祖安王国,会逐渐发展成由财阀议会控制的商业城邦? 这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不过…… 知道有些有用吗? 宣传这些没多少人关心的历史,就能让人追随、让人信仰吗? 想着想着,迦娜又不禁有些疑惑。 于是她忍不住问道: “召唤师先生,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宣传的那些东西似乎更像是一种……科学理论?而不是一种信仰。” “只是传授理论和知识,真的能吸引到追随者吗?” “当然可以。”李维语气坚定:“只有掌握了这些知识,才能读懂过去。只有读懂了过去,才能看懂现在。” “祖安人现在最缺的就是思考——他们必须得认真想想,祖安到底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能想明白的话……” “他们就已经是‘你’的追随者了。” …… 与此同时,出租屋里。 莉娜像入了迷一样,废寝忘食地读完了那篇文章。 这下她真的相信,李维这是受了迦娜女神神眷,启迪出智慧来了。 不然以她哥哥那胎教肄业的文化水平,根本没可能写出这种文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真的见到迦娜本尊了吗?明天回来得好好问问他了。” 莉娜先是为李维担心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注意到了文章内容本身: “原来祖安过去的历史里,还有这么多秘闻……” 和迦娜不一样。 迦娜的存在超脱世俗,视野囊括四方。她在看这篇文章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李维想分享出来的不是历史本身,而是那套分析历史的思想工具。 但作为一个在皮城挣扎求存的祖安人,莉娜读这篇文章的第一反应是: “这些该死的皮城佬——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货!” 莉娜最关心的,还是文章里提到的各种历史秘闻。 尤其是皮尔特沃夫的黑历史。 在皮城的官方教材里,皮城是在300年前,由一群追求籽油皿煮的商人建立的。 他们齐心协力地推翻了邪恶的旧祖安王国统治,建立了符文之地上的第一个议会制独立城邦,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繁荣。 至于这些追求自由的伟大商人…… 他们当初是怎样积累出足以颠覆一个王国的巨大财富的,史书上却只是一笔带过。 但李维却在迦娜的帮助下,把他们积累财富的过程写得清清楚楚: “伴随着蒸汽机械的轰隆响动,祖安王国为数不多的资源、土地和人口都迅速被那头逐渐觉醒的巨兽吞没……小国寡民的祖安当然无法满足它永无止境的欲望……” “自古以来就以海上贸易为生的祖安商人很快将目光越过海洋,望向了那片已然落寞千年的恕瑞玛大陆。” “在那之后的数百年时间里,被枪炮武装起来的私掠船逐渐遍布大海,沿海殖民据点如天花病人的脓点一般,几乎挤满了恕瑞玛大陆的皮肤……” “恕瑞玛沦为商业性地猎获奴工的场所……土著居民们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工厂、港口,以及任何可以从他们身上榨出油水的地方。” “病毒甚至逐渐从恕瑞玛向世界各地扩散……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艾欧尼亚,比尔吉沃特……只要有利可图,商人们就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出现在任何海岸,对任何国度下手……” “……” 300多年前推翻了王国统治的伟大斗士,如今依旧掌握着皮尔特沃夫议会权力的那些古老商业家族…… 他们的发家史翻出来,几乎每一行都透着血腥与龌龊。 “这些皮城佬竟然还好意思骂我们野蛮……明明他们自己就是一帮劫匪的后代!” 读完这篇文章,莉娜只觉得自己以前都被骗了。 她以前也讨厌皮城,但讨厌的只是皮城人的高傲,讨厌他们对自己的歧视。 但在她心里,皮城就是要天生好过祖安的。 皮城是那么文明进步繁华,皮城人是那么温柔善良优雅。 在祖安人为了几个银轮就可以互相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皮城人却可以为了拯救一只缠在电线上的小鸟,拉掉全城的总电闸。 祖安根本不把人命当命,皮城却把每一个生命当人。 这或许就是祖安永远都比不过皮城的原因吧。 …… 莉娜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祖安为什么落后,关于这个问题,她好像有了新的答案: 皮城的执法官仍旧牢牢控制着祖安,祖安的工厂背后全都是来自皮城的资本,这算不算一种殖民掠夺? 她哥哥来皮城当学徒工,这和300年前被掠夺来的奴隶相比,又能有多大区别? “都怪这些道貌岸然的皮城佬!” “如果能让祖安从皮城的统治下独立,或许我们也有机会过上皮城人的生活。” 莉娜忍不住有了这种想法。 可她稍稍多想了一想,就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漏看了什么: 李维的那篇文章,似乎不只是在单纯地骂皮城佬,在揭那帮老贵族的丑事。 他好像在借着解剖这段真实残酷历史的机会,传授什么更为深刻的知识。 “到底是什么呢……” 莉娜仍旧不得其果。 这时,李维在分析历史时使用的那套新奇理论,终于渐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呀!都快6点钟了……” “杰斯教授的考核面试是在六点半,再不走就迟到了。” 莉娜猛然惊醒。 也顾不上再去思考。 她胡乱将李维的笔记本塞进书包,就匆匆离开了家。 第5章 写给谁看 李维提前来到工厂,但他要找的埃尔文老板却并不在厂里。 对此他倒也不急。因为根据原主的记忆,埃尔文先生的厂子是从一个家庭工坊发展壮大成现在这家小工厂的。所以他的家就紧挨着他的工厂,甚至一家老小都跟着他住在厂房隔壁。 而这位阔佬对事业仍旧非常上心,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亲自来车间巡视。 李维只需要再耐心等待,就不难见到那位埃尔文先生。 至于现在,还没到交班的时间,他也就先跟着那些一起等着上夜班的工友凑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大家都是粗野的祖安人,平时也没啥文化娱乐生活,凑在一块儿当然聊不出什么高雅的东西。于是聊着聊着,话题就不可收拾地往下三路跑去。 什么祖安的野妹子,皮城的大小姐,恕瑞玛的女佣兵,比尔吉沃特的美貌海盗,弗雷尔卓德的年轻战母,甚至是艾欧尼亚的各种兽娘……大家讲的故事越来越离奇,李维也跟着聊出了兴致。 “喂,召唤师先生……” 躲在他口袋里的迦娜,听得那是眉头直皱——虽然她现在就是只鸟,没有眉头。 终于,她忍不住用意念问道:“召唤师,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悠闲地坐在这里,把时间全浪费在这些下三滥的话题上面?” “闲聊罢了……还有什么叫下三滥的话题……咳咳,我也是个人嘛。” “实话说,俺也想在符文之地上找个漂亮老婆来着……嗯……最好是地球上没有的人外种。什么长兽耳的、长翅膀的、长尾巴的、长活体皮肤的……我都挺可以的。” 迦娜:“……” 她暗暗决定,以后哪怕力量恢复了也尽量少变回人形。 “可你不是说,工人就是我们的天然追随者?”迦娜质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宣传你的思想,而是在这讲些肮脏龌龊的段子?” “你说祖安人需要思考,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启发他们思考呢?” 迦娜连声质疑。 李维却不禁笑了:“迦娜啊迦娜,你当神仙当久了,到底是有些不接地气啊……” “你难道以为我的那些理论是什么洗脑音乐,只要拿大喇叭在工厂里放出来,就能让大家们都如痴如醉地听进去么?” “这……”迦娜若有所思。 “你知道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么?” 当然不知道。 迦娜又学了个新词儿。 “这个理论将人的需求自下而上分成5个层次,具体到我们要发展的目标,那5个需求层次应该是:” “生理(吃饱肚子)、安全(生命财产得到保障)、社交(有组织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尊重(赢得社会认同),以及自我实现(追逐伟大理想)。” 迦娜这几千年来一直致力于帮助底层百姓,当然不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傻瓜。 李维这么一说,她马上就明白了: 那些祖安学徒工现在连饭都吃不太饱,还天天在黑帮和执法官的双重压迫下担惊受怕,安全根本没有保障。 最基础的生理与安全需求都没满足,这时候去跟他们聊自我实现,聊伟大理想? 老子饿着肚子搬砖呢,哪有心思听你这文化人掉书袋子! “要把他们发动起来,我们得先有一定的实力,至少能让他们填饱肚子,让他们安全不受威胁,能看到斗争胜利的希望。” “所以我写的那篇文章,本来就不是直接拿给学徒工们看的。” “那你是写给谁看的?”迦娜问。 “写给那些能吃饱饭,有时间思考,但又过得不算很好,吃过一定苦头,感受过压迫的人看的。” “你是说……”迦娜想了一想:“皮城本地的工人?” “算是吧……”李维却有些犹豫。 皮城也有平民,也有工人,理论上的确是可以发展的对象。 可这些皮城人…… 小日子过得太不错了啊! 虽然基本干着一样的工作,甚至就在同一家厂里上班,但皮城工人的福利待遇却是祖安学徒工的十倍不止。 他们每天只需要干8小时,每周只需要干5天,半年薪水就够买飞轮车的。 人家住house吃牛排,穿西装开飞轮车,还能天天在那些苦哈哈的祖安人面前炫耀,日子过得不要太爽。 你一个祖安泥腿子跑去跟人家聊信仰…… 那些皮城工人恐怕只会哈哈一笑,然后问:“迦娜主义?什么玩意儿?老子现在过的日子,不就是你说的迦娜主义?” 碰上素质不好的,指不定还会冲他发表几句“地沟老鼠”、“滚回祖安”……之类的歧视言论。 虽然李维认为皮城人里一定会有不少可以发展的同情斗争者,但原主那充满痛苦与折磨的记忆却始终在提醒他,皮城佬不是朋友。 至少,他不能太天真了。 “其实,相比于这些已经被发达籽苯主义依靠军事、科技、金融霸权攫取的超额利润所收买的皮城工人……” “我还是更倾向于优先发展那些,住在皮城的祖安移民。” “他们已经能吃饱饭,但也是真正吃过苦的。这些人应该能更好地理解我们。” 李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迦娜则瞬间定位出他们如今最容易接触到的目标人群:“比如说,像你妹妹一样的,祖安在皮尔特沃夫的留学生?” “嗯。”李维点了点头。 祖安在皮城的留学生,的确是他最好的发展对象。 “那你准备怎么开始?” “额……”李维被问住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那些留学生虽然都是祖安出身,但作为一只脚已经被皮城迎进大门的天之骄子…… 他们真的会有耐心,搭理他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老乡吗? 这让李维有些困扰。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嘴强王者罢了。纸上谈兵容易,行动难啊。 “边走边看吧……” “总有机会的。” …… 另一边,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 莉娜匆匆来到学校,赶到那间即将举行面试考核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有几十号人。他们都是来等待参加考核面试的,梦想着成为杰斯教授学生的,皮城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人才。 此时面试还未开始,教授们也都没到场。 可这几十名学生,却是已然自发地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各自抱团坐在了一边。 莉娜当然知道,他们是怎么分成两拨的—— 左边这拨都是从祖安来的留学生。 右边这拨则是皮城本地的学生。 皮城学生向来看不起祖安学生,认为他们都是些过来沾皮城便宜的穷鬼。 祖安学生倒是很努力地想融入皮城那边,可惜他们的热脸总能贴上冷屁股,惹来一次次的歧视和羞辱。 于是久而久之,他们也暗暗憎恨起皮城学生,认为皮城学生都是废物的温室花朵,全靠投了个好胎才能考进这儿。 就这样,如同被运河分开的双城一般,这些同一个屋檐下学习、生活的年轻人,也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莉娜很自然地坐到左边,她的那些祖安老乡身边。 可皮城阵营那边却站起一个女孩。 她抱着一摞稿纸,面带傲气地走了过来: “莉娜同学,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害怕在杰斯教授面前露怯,不声不响地逃跑了呢。” “卡娅……”莉娜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漂亮银灰色长发的少女。 卡娅·菲罗斯,她的大学同学,出身于皮城赫赫有名的菲罗斯家族的贵族小姐。 因为莉娜平时成绩总能压过她一头,而这位气量狭小的卡娅小姐又不甘心输给一个卑贱的祖安人。所以莫名其妙地,莉娜就被她嫉恨上了。 而莉娜一开始不知道对方身份,还几次当众怼得卡娅下不来台。 等后来知道卡娅姓“菲罗斯”,而这个姓氏哪怕在皮尔特沃夫都没几个人敢招惹的时候…… 莉娜就已经被成了这家伙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认怂也来不及了。 “卡娅同学,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眼见着这大小姐又没事过来找茬,莉娜只好忍气吞声地示弱,憋屈地装作无事发生。 可卡娅大小姐却只是优雅地抬着下巴,又抖了抖怀里抱着的那摞稿纸,语气玩味地对莉娜问道: “这些稿纸是老师让我帮忙分发,在之后的面试考核上用的。” “莉娜,你要不要——” “‘免费’的哦。” 听到免费二字,莉娜差点就想把这摞稿纸都捧回去了。 这么一大摞稿纸,都够买好几块黑面包了! 但是……那混蛋女人在笑。 “不用了……” 莉娜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我自己带了稿纸!” 她忍着屈辱,将那本写着李维文章的笔记本从包里取出,放到了面前的桌上。 “切……”卡娅连着几拳锤在空气上,又心情不妙地想说什么。 而这时,教室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西装革履、高大俊朗的男人,缓缓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是杰斯教授!” 卡娅再也顾不上为难莉娜,莉娜同样顾不上她。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兴奋地抬起了头,对那个男人奉上了最狂热的憧憬。 而他也配得上这份崇拜。 杰斯·塔利斯,海克斯科技的发明者,引领着皮尔特沃夫走向全新时代,象征着科学文明之未来的男人。 他们就读的海克斯科技学院,就是因这个男人而存在的。 学生们当然对杰斯无比崇拜,眼睛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打转。 而这时,在杰斯教授的光芒背后,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另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拄着手杖的中年男人。 他脸色苍白,卷发凌乱,黑眼圈很重,身形也很消瘦。走路一瘸一拐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和身材健美、精神奕奕的杰斯站在一块儿,他就像一个没存在感的跟班。 “这位先生是?” “欸……我好像在学校里见过他。他是不是在实验室那边上班?” 注意到这男人跟伟大的杰斯教授一起出现,学生们不禁猜测起他的身份。 “我是杰斯的朋友。” “你们可以叫我维克托教授。” 第6章 没有姓氏的人 不用学生发问,维克托就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知道自己没啥名望,出了实验室就不会有人认识他。 尽管他,维克托,实际上是伟大杰斯教授的最得力同伴,是海克斯科技核心的二号发明人。 甚至,随着这几年杰斯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沉迷于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在海克斯科技的后续应用研究阶段,已然是维克托这位幕后之人出力更大。 但他依旧籍籍无名。 一来是因为维克托自己性格内向,不喜社交,也不爱出风头。 二来则是因为…… 他是一个祖安人。 是的,哪怕他已经移民皮城十几年了,甚至都已经被聘请为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教授,他在别人眼中也依旧是一个祖安人。 在皮尔特沃夫的舆论机器大肆宣传海克斯科技之伟大神奇的时候,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地,把维克托的名字从杰斯身边拿掉—— 皮尔特沃夫的英雄,不该来自祖安。 渐渐地,维克托也习惯了活在杰斯的光环背后,低调地从事科学研究。 平日还好,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出名。 也就是在如今这种需要他出面的公开场合,稍稍有点尴尬——大家都不认识他。 于是维克托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杰斯的朋友。” “你们可以叫我维克托教授。” “教授?”学生们表情各异。 维克托一看就知道,这些孩子是没想到他会是教授——他又被人当成杰斯的跟班助教了。 “哈哈哈。”杰斯倒是一点没感觉气氛微妙。 这位太阳先生露出一个充满阳光的笑容,还打趣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维克托,我就说你得多出来走走。” “你看,就连我们学院的学生都不认识你了。” “嗯……”维克托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杰斯则自顾自地转过脑袋,面向全体学生介绍: “维克托教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海克斯科技与机械工程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当初就没可能突破海克斯科技核心的研究。” “事实上,在你们即将加入的海克斯工程机械开发的课题组里——如果你们谁能被有幸选中的话——我是课题组组长,维克托是副组长。” 杰斯教授这么一开口,总算让学生们意识到了维克托的不凡。 “原来他是杰斯教授的副手!” 从跟班升级到了副手,维克托受到的尊重顿时多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 这时只见杰斯缓缓走上讲台,在黑板上留下一行标题: “《增能型蒸汽机器人的功率流优化策略》,这就是我今天要考你们的题目。” 杰斯敲了敲黑板,对下方翘首以待的学生说道: “你们就当这是一篇课设论文,以此为题,尽量完善地陈述你所能想到的优化策略、设计原理、实验步骤,最后现场交一篇论文提纲出来。” “我和维克托教授会现场审阅你们的论文设计,并对你们进行考核打分。” “设计最完善、表现最优秀的那一个人,就可以加入我们的课题组,成为我和维克托教授,甚至是黑默丁格校长的学生。” 杰斯画的这张大饼令人向往。 但在场的学生们却反而不像先前一样激动。 因为他给出的考核题目,难得有些超乎想象。 这个题目给得实在太大,而且还得现场写完一份论文提纲。这对学生的科研素养要求过高,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大学生的能力范畴。 哪怕能来到这里参加考核的学生,都是海克斯科技学院最优秀的那批人才。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一听到题目就脸色苍白,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了。 剩下为数不多还有信心挑战的,也都十分谨慎地向杰斯问道: “杰斯教授……这次考核,有时间限制么?” “您最多能给多少时间?” 只听杰斯回答:“没时间限制,想写多久就写多久,写完交上来给我们看好了。” “但你们得知道,决定那唯一人选的,是我和维克托的主观看法。” “你们完成论文提纲的速度,会直接影响到我们对你的评价。” “哎?”学生们纷纷一惊: 原来这次考核,竟然还是个竞速游戏? 题目本来就难,既要写好、还得写快,这时在场已经没几个人有信心通过了。 而卡娅·菲罗斯,那位来自菲罗斯家族的大小姐,恰好是其中之一: “我明白了……只要能第一个完成提纲,就可以‘加分’了对吧?!” 卡娅很有自信。她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支印着菲罗斯家徽的雕金钢笔,下笔之前还挑衅似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莉娜。 而莉娜根本没心情理这个老对头。 她已经提起了她的歪头钢笔,紧张专注地开始动笔。 “第一名,我必须拿到第一名!” 不是为了跟什么大小姐争强好胜。 只是为了赢过自己的人生。 她不禁想到了李维。虽然哥哥说他有办法还上房租,让她不要担心。说话时还轻描淡写的,仿佛早就有了打算。 但莉娜很清楚,哥哥没那么轻松。他从来都不轻松。 所以卡娅能输,她不能输。 卡娅输了,不过是少了一份锦上添花的荣誉。 而她如果输了,她们兄妹就还得每天担惊受怕地在皮城佬脚下挣扎,为了几块可怜的黑面包而流血流汗。 于是,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在接近一小时的时候…… 在大多数同学已经躺平放弃,或还在为之纠结头痛的时候: “我完成了!” 莉娜第一个站了起来。 “我完成了!” 就差那么几秒,卡娅·菲罗斯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撞,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火花。 “总算有人完成了……” “1个小时,也还不错吧。” 杰斯打了个哈欠,又对身边的维克托笑道: “维克托,听说你当初通过黑默丁格校长的考核录取的时候,只花了半个小时。看来你的这项纪录,今年也没人能打破了。” “论文题目不一样,没什么好比的。”维克托语气很淡:“而且速度快,不一定质量就好。我们还得综合比较。” “是啊。”杰斯微笑着看向台下的莉娜和卡娅,鼓励着对这两位天才少女说道:“把你们的论文提纲交上来吧。” “我和维克托会客观公正地给出评价的。” “是。”莉娜与卡娅齐齐点头。 她们拿着各自的笔记本与稿纸,来到了杰斯和维克托面前。 “杰斯教授。” “请您帮我看看!” 卡娅抢先将她的论文提纲,交到了杰斯手上。 杰斯顺势接过,看到名字:“卡娅·菲罗斯?” 再抬头看看卡娅那颇具标识度的银灰色头发: “你来自菲罗斯家族?” “卡密尔夫人,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姑祖母。”卡娅自信地笑了一笑。 菲罗斯家族掌握着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合成技术,而杰斯研究的海克斯科技核心,就是从菲罗斯家族的人工海克斯宝石上发展而来的。 现在海克斯科技产业蓬勃发展,二者之间自然少不了利益往来。 果然,一听卡娅自报家门,杰斯的态度就更热情了几分。 他捧起那份论文就开始认真审阅,面色温和得像是卡娅的什么亲戚长辈一般。 “这……”莉娜不由得一阵紧张。 她只顾着拼实力了,却忘了,人家的实力远远不止在笔上。 “别紧张。” 不知何时,维克托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压低声音安慰道:“杰斯是个正直的人,你没必要乱想。” “是……”莉娜可怜地点了点头。 “把你的论文提纲给我看吧。只要你足够优秀,就什么都不用怕。” “嗯!”莉娜有些感激地看向维克托,又将笔记本翻到自己写下论文提纲的那一页,最终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维克托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 “莉娜。” “姓氏呢?” “我……”莉娜突然紧张起来:“我祖上是来自艾欧尼亚的移民,所以我应该姓李……不过,您叫我莉娜就好……没人会喊我的姓,入学时也没有登记姓氏……我也可以说是……没有姓氏。” 维克托翻阅笔记本的动作一滞。 只有一种人会没有姓氏,祖安人。 因为祖安几乎七成人都是孤儿,他们不是父母早逝,就是养不起被父母抛弃。 父母双全,在祖安都是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才能享受到的。 于是不知不觉地,姓氏文化在祖安消失了。 祖安人想姓什么就姓什么,不看父母是谁。 或者像莉娜一样,完全不根据姓氏取名。名字叫起来顺口就行,姓氏什么的直接就给丢了。 “维克托先生……” 莉娜紧张地低下脑袋,局促不安地捏住了衣角。 对祖安人来说,皮城人几乎只分为三种:歧视者,心底歧视但嘴上不说的歧视者,以及心底歧视但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歧视者。 她很担心自己祖安人的身份,会影响到维克托教授对她的评价。 “你不用怕……”维克托轻轻一叹。 他温柔地拍了拍莉娜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叫维克托。” “嗯?”莉娜猛地抬起了头。 “就只叫维克托——” “没有姓。” 第7章 维克托的沉默 维克托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莉娜的论文提纲。 按照审阅流程,他需要和杰斯交换“答卷”,各自看完莉娜和卡娅的论文提纲之后,再共同给出意见。 于是,卡娅带着她的论文来到了维克托面前。 莉娜则紧张地走到杰斯身旁,把摊开的笔记本递上: “杰斯教授,这是我的论文设计。” “嗯。”杰斯接过笔记本。他也跟刚刚的维克托一样,顺口对莉娜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莉娜。” “姓氏呢?” “没有姓。”莉娜偷偷瞄了眼一旁的维克托,语气自信不少:“我就叫莉娜。” “哦?”杰斯果然也听懂了:“你是祖安人?” “是的。”莉娜坦荡地点了头。 “真是祖安人啊……”杰斯打量着她那精致文弱的面孔,不由夸道:“莉娜同学,你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像。” 莉娜:“……” 你看着不像祖安人—— 如果是在以前,她还会觉得这是皮城人对她的一种夸奖。 但在看过李维的那篇文章之后,现在再听到这样的夸奖,不知怎的,她心里就只觉得不舒服了。 而杰斯对此毫无察觉。 他只是按部就班地捧起那本笔记本,审阅起莉娜的论文设计。 片刻之后…… “维克托,你怎么看?”杰斯眉头微皱着,转头与维克托交换意见。 最后的结果终于要出来了,莉娜和卡娅不免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但维克托的回答却是:“各有问题,难分高下。” “嗯……”杰斯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两个的论文提纲差不多在同一水准,而且还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要分出一个好坏出来,实在有点困难。” 可课题组的成员名额,只有一个。 “那?”卡娅大小姐在意地问出声来。 她,还有莉娜,甚至是维克托,都下意识看向杰斯。 因为谁都知道,杰斯是课题组的组长,最终的决定权在杰斯手上。 “我觉得……” 杰斯的目光从莉娜和卡娅身上一一掠过。 现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 那些已经放弃考核的学生,也都在意地看了过来。 终于,杰斯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觉得,还是卡娅同学更适合我们课题组。” “如果没有其他同学能交上提纲设计的话,那这次的获选者就是她了。” 现场一片安静,没人再走上台来。 显然,胜负已分。 莉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嘴角嚅嗫着想说什么,但看着一旁意气风发的卡娅·菲罗斯,她最终还是不甘地闭上了嘴巴。 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她的论文设计能明显优于卡娅,那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现在两人的表现相差无几,杰斯教授会选谁,那还用得着想吗? 皮城的大小姐,祖安的土妹子,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不仅莉娜,就连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祖安的留学生们,也都像是早对卡娅的胜出有了预料,一个个的毫无意外之色。 没有一个人质疑杰斯的判断。 大家都很自然地接受了。 只有维克托微微皱着眉头。但他犹豫许久,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杰斯先为自己的判断,主动解释起来: “我选择卡娅同学,主要是因为……虽然她和莉娜同学的论文设计难分高下,但如果非要对比的话,我认为还是莉娜同学的设计缺陷更大。” “她只想到根据蒸汽机器人的最佳制动燃料消耗率曲线来确定发动机和发电机的工作点,但这个工作点仅仅意味着发动机在该点具有最高的燃料/有效输出机械功率转换效率。而对本题讨论的增能装置而言,通常希望发动机和发电机工作在具有最高燃料–电能转换效率的工作点……” 杰斯这一番条理清晰的细致分析,让在场的学生们都为之心悦诚服。 不知不觉地,那种异样的眼神少了。 学生们都在认真听课,那微妙的空气也跟着变了。 就连莉娜自己,都无可奈何、但心服口服地接受了这次失败。 她相信都是因为自己实力不足,才让杰斯教授作出了那样的判断。 “卡娅同学……祝贺。” 莉娜失魂落魄地向她的死对头认输。 至于卡娅的笑容有多么得意,她又是如何意气风发地跟在杰斯教授身后,同她的新老师一起离开这间教室的…… 莉娜都已经没力气去看了。 她只是颓丧地坐在讲台下面,不停地为自己先前的失误反思。 如果她能考虑得更周全一点,不犯杰斯教授指出的那个错误的话……或许,或许她还有机会……可自己为什么就没考虑到呢! “别太自责了,莉娜同学。”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耳畔响起。 莉娜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拄着手杖的维克托: “维克托教授,您……您还没走?” “我走了,但是又回来了。”维克托放下手杖,在她面前缓缓坐下:“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我觉得你该知道。” “什么事?” “这次的失败,不怪你。”维克托语气复杂:“虽然杰斯对你指出的错误,确实存在。” “但同样程度的错误,卡娅同学的论文设计里也不是没有。” “她对减少发动机瞬态工况的优化策略的实验设计,完全可以说是灾难……如果非要对比设计缺陷的话,我看未必是你更糟。” “这……”莉娜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虽然维克托说得很含蓄,但她还是听出来了: 她的论文设计,并不比卡娅的差! 她没有输……至少,在实力上没有输。 “那杰斯教授为什么……”莉娜欲言又止。她还是不敢说。说了也没用。 可维克托却若有所指地替她说出来了: “杰斯他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是一个公正的好人。” “但是……他终究在皮城长大。” 维克托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儿点到即止。 他认识的杰斯·塔利斯,当然不是那种会为了攀附权贵而放弃原则的人。 至少现在不是。 杰斯肯定不是因为什么菲罗斯家族的名望,因为他和菲罗斯家的利益往来,而偏心选择卡娅的。 但他……却是因为某种原因,下意识排除了莉娜。 而这个原因,是杰斯自己根本认识不到的。 但维克托认识得到——在和杰斯合作的这几年里,他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 “是因为……”莉娜不甘地领悟到了什么:“我是祖安人么?” “抱歉。”维克托有点不忍。 而在得到这个答复之后,莉娜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她失魂落魄地愣了好久,最终还是努力地打起了精神: “维克托教授,您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该谢谢您才对。” “谢谢么……”维克托沉默了。 有什么好谢他的? 他之前明明可以质疑杰斯的决定,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为什么?在平时的科学研究中,他也没少和杰斯发生意见分歧。 为什么在这时候就不敢说话了? 是因为…… “我还是那个祖安人啊……十几年了,依旧是这样。” 祖安人,沉默惯了。 维克托神色渐渐变了。 他目光悄然坚定,双手握紧手杖,支撑着羸弱的身体缓缓站起: “莉娜同学,把你的笔记本交给我吧。” “嗯?”莉娜意外地抬起了头。 “我会把它带回去,和课题组的大家讨论研究。”维克托语气坚定地许诺道:“只要大家都认可你的实力,或许,我可以再为你额外争取一个名额。” 莉娜听得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马上手忙脚乱地掏出那本笔记本,将它郑重地递到了维克托手上。 “维克托教授,谢……”她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谢谢!” 维克托这次坦然地接受了莉娜的感谢。 他将那笔记本小心地放到怀里,便拄着手杖和她告别,转身离开了这里。 莉娜则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目送着维克托渐渐远去。 “哎,等等……”但激动过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那本笔记本!” 她之前把笔记本交给维克托与杰斯审阅的时候,都是提前把笔记本翻到论文提纲那一页,准备好了再递上去的。所以两位教授只看到过她写的东西。 可那本笔记本里面,却不只有那篇论文提纲。 在那笔记本的开头,还写着李维的那篇文章——《祖安,从何而来》 “这篇文章被教授们看见的话……” 莉娜又忐忑不安地纠结起来: “应该不会有事吧?” 第8章 祖安人的愤怒 另一边,李维已经开始了今晚的工作。 他就职的这家工厂规模不大,做的生意也很小众: 这里制造的产品是海克斯科技音响,也就是海克斯宝石驱动的魔法版家庭音响。 而李维的工作就是坐在一个窄工位上,握着一把电热秘银焊枪,往那些海克斯音响的印制回路板上面,焊接元器件及秘银回路。 这活倒是不累,但必须操作精细,否则焊错一个地方就会毁掉整块板子,让自己本就不多的薪水又打上一个折扣—— 秘银可是种珍贵的材料,损耗多了就得赔偿。 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劳动,还每分每秒都得注意不能出错,这无疑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精神压力。 李维只不过在这儿坐了两个钟头,就已经觉得有些眼花头晕。 他不得不放下秘银焊枪,揉起酸痛的眼角。 “怎么了,李维?” 旁边工位上的工友,一个长得跟猴似的瘦子,这样关心地问他。 李维“记得”他,这家伙叫巴库,是原主在厂里最要好的朋友。自然,巴库也来自祖安。 “你今天是不是生病了?”巴库问。 “没有。” “没病你今天怎么这么软?”巴库贱笑:“才两个小时就不行了,是不是太快了点?” 李维假装没听见这货的下三路隐喻,只是发自内心地吐槽: “两个小时已经很累了好吧……” “累么?”巴库愣了一愣:“这不比我们在祖安的时候轻松多了?” “额……”那还真是。 祖安那边可找不到悍回路板这么轻松的工作。 那边只有不见天日的黑矿山、熔渣四溅的钢铁厂、污水横流的炼金厂、铁屑弥漫的机械厂…… 为了得到铁矿,那个李维的爷爷奶奶,被埋在了矿洞底下。 为了把铁矿炼成钢,他父亲失足掉进了熔炉。 为了把钢制成零件,他母亲被机器卷到了头发。 现在李维总算出息了。 他只需要坐在皮尔特沃夫明亮安全的厂房里,把祖安那边运送过来的机械零件组装一下,安装上作为核心部件的秘银回路板和海克斯宝石,加工成音响就行。 不累,安全,挣得还多(对比祖安的话)。 “这你还有啥好抱怨的!”巴库好心地鼓励道:“李维,咱可得好好干,可别让咱班长看见你偷懒了!” “……”李维无语。 他突然发现,自己先前对形势似乎产生了误判。 他本来以为祖安学徒工这个群体已经成了大火药桶,给点火星就能炸出漫天花火。 但现实却是: 因为有祖安老家炼狱一般的生活做对比,这帮已经run到皮城的祖安学徒工……好像还都对现状挺满意的? “喂喂……李维,说真的,你别休息太久了!”巴库还在好心地提醒他:“因为偷懒被开除的话,可是会直接被遣返回祖安的。” “你不会还想再回祖安,跟那些没出息的混一块儿吧?” “……”李维更无语了。 得,这都还没拿到皮城的居留权呢,就开始歧视老家的穷亲戚了…… 难怪巴库这家伙能这么知足——想着运河对面还有一帮天天对他羡慕得直流口水的穷亲戚,干起活来可不得有劲儿嘛! “可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么?”李维不动声色地开始拱火:“在那些皮城佬眼里,我们和祖安老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巴库一下子没声儿了。 他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谁让我们是祖安人呢……命贱。” “祖安人的命也是命,凭什么就贱呢?” “我们和那些皮城工人做的明明是一样的工作,甚至比他们干得更多、更重,凭什么他们比我们的待遇好那么多?” 皮尔特沃夫为了优先保证本邦人的就业,规定每家工厂至少得有50%的雇工是来自皮城本土。 而这些皮城本地工人的薪水待遇,几乎是同岗位祖安学徒工的十倍。 这种不平等是明摆着的。 稍微一拱就能窜窜冒火。 “哎……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巴库憋屈得脸都黑了:“说再多,那些皮城佬还不是骑在我们头上?” “不,骑在我们头上的是皮城佬吗?”李维趁热打铁地加以引导:“那些歧视祖安劳工的政策,难道是我们每天见到的那些皮城工人制订的吗?” “这些皮城工人也只是普通人,这一切该怪他们么?” “当然怪他们了!”巴库停都不带停的。 只听他恨得牙直痒痒,张口就骂:“那帮该死的皮城佬天天拿着高薪不干活,一有工作就推给我们去做……我们简直就是在免费养这群肥猪……还得天天被他们骂祖安佬,骂地沟老鼠……好处全是他们皮城佬的,等到出了事呢,责任又全是我们祖安人的……我们干得再好也不能升职加薪,而皮城随便来条狗都能当我们领导……” 巴库这一骂就是好几分钟,骂的内容竟然都没有重样的。 可见他对那些皮城佬是有多憎恨了。 这让李维很是头大。 “召唤师先生。”青鸟迦娜在他的工装口袋里动了一动,又悄悄用意念与之交流。 “这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她今天学了很多新词,寻见机会就想实践理论:“转移矛盾?” “嗯。”李维回答。 “看来这孩子恨错了人。”迦娜悲悯叹息。 “也不完全是。毕竟矛盾已经客观存在,不是讲理论喊口号,它就不存在了。” “皮城人已经对祖安人形成了系统性的歧视和群体性的压迫,而这也是巴库这样的祖安劳工,日常中接触到最多的一种压迫。” “而那些真正给他带来痛苦的大企业主们,反而因为同他的日常离得太远,让他想恨都无从恨起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迦娜问。 她渐渐意识到,李维正在带着她做一件可以颠覆世界的大事。这件事哪怕是她这位女神,都会觉得迷茫、无助。 可实操经验为零的李维,其实也没比她好到哪去。 面对巴库那字字带血的怨恨倾诉,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那些苦头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比李维的大道理更有说服力。 无奈之下,他只能静静听巴库倾诉,顺便劝他不要太过激动:“巴库,冷静一点儿……让班长听到你可就倒霉了。班组长他可也是皮城的。” “哎……”巴库倒是不继续骂了。 他被李维拱起来的那团火,像是总算烧完了。 而这时,只听这家伙惆怅地叹道: “哎,我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哈?” “是女的多好。往那些皮城佬的床上一爬,领张证就成皮城人了。” “你看看咱们厂里的那几个女工,现在都傍上了班组长、技术员……过得不比我们轻松啊。” 李维:“……” 这踏马就是你骂了这么久之后的想法? YY都不敢YY点大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嘿,你这么看我干嘛?瞧不起我啊?” 巴库情绪是稳定了,但笑容却又贱了: “李维,你自己想想——” “要是有个皮城富婆想包养你,你踏马会拒绝吗?估计裤子都提不上了吧!” “滚尼玛的!”祖安人说话含妈量极高。 李维也入乡随俗地骂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没骨气?为了点钱就跟有钱大妈睡觉,你特娘就不觉得恶心!” “呵,那要是年轻富婆呢?” “呸,年轻富婆凭啥看上你啊?能看上你的能是什么好货,你踏马也不怕长疮!” “滚!看上我的就不能是又纯洁又漂亮的淑女小姐了?” “我就打个比方——” 巴库还真跟他认真YY起来了: “比如说,就我们老板,埃尔文先生的女儿。” “她要是看上了你,你难道还能拒绝得了吗?” “嗯?”李维眉头微皱。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埃尔文老板的确有个女儿。 但这位大小姐可能是生了什么怪病,一年到头从早到晚都躲在工厂隔壁的家里,几乎就没出过家门。 原主从来没见过她长啥样,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你难道见过?”李维还真有点好奇了。 “没见过。” “没见过你说个屁啊?” “用得着见吗!你又不是没见过埃尔文先生和他太太,他们女儿能不好看?要是埃尔文先生想招你当女婿,你能把持得住?” “呵,怎么不能?”李维清高一笑。反正是吹牛,清高不值钱的。 “燕子和麻雀,又怎么会知道天鹅的志向?” “我才不会随随便便给人当女婿,哪怕是埃尔文先生。” “除非是埃尔文先生的女儿倒追我——” “那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 这边牛正吹着呢…… “李维!” 突然有个威严深沉的男声,在身后响了起来。 然后一巴掌就敲在了头上: “我女儿倒追你?” “你踏马想得倒美!” 第9章 迦娜在进步 李维和巴库回头一望,才惊讶发现: 这个正怒气冲冲骂着祖安话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那位平日里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工厂老板。 “埃、埃尔文先生,您……您怎么来了?”巴库直接就被吓傻了:“我……我们刚刚……就是、是在开玩笑……” “玩笑?”今天的埃尔文先生全然不讲风度:“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再敢在背后开我女儿的玩笑,我就马上让执法官把你们赶回祖安!” 巴库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巴。 李维也很是尴尬。 “李维!”埃尔文没好气地喊了他一声。 “对不起,埃尔文先生……” “够了,我懒得听你废话。”埃尔文先生气哼哼地说道:“臭小子,你倒是还有心情在这开下三滥的玩笑……可我这次是专门过来找你的,你知道吗?” 李维心里一沉。 他一个小小的学徒工,让老板亲自来找?这恐怕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果然,只听埃尔文老板不悦问道:“李维,你是不是在外面借高利贷了?” “我……”李维脸色更不好看了。 假如问一个祖安人,他在皮城遇到的最坏的人是谁: A.皮城企业主 B.皮城房东 C.皮城执法官 他们会选什么? 答案是D,祖安人。 在皮城对祖安学徒工们最坏的,就是他们的祖安老乡。 这些坏蛋在皮城拉帮结伙搞黑社会,但却根本不敢欺负皮城人,更不敢在皮城执法官面前跳脚。 他们就只盯着祖安在皮城的学徒工们欺负,狠狠压榨自己的老乡。 如果说皮城的大商人都是吸血鬼,那这些祖安黑帮就是榨汁机——吸血鬼吸完了血,他们还要过来把人体内剩下的最后一丝油水,也给他榨干净了不可。 而李维就很不幸地,跟这帮混蛋扯上了关系。 之前为了给妹妹治病,他向一个祖安黑帮借了高利贷。这笔高利贷利滚利下来,早已是一个远远比房租更让人绝望的数字。 “铁拳帮的那伙混混,白天甚至都直接找到厂里来了——他们可是点名道姓地过来找你讨债的!” “李维,我劝你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否则耽误了厂里的生产……” “我也不会再留着你了。” “我……明白。”李维叹了口气。 他知道埃尔文老板不会怕那些黑帮,但肯定也不想得罪他们。 至少,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学徒工得罪人家。 “明白就好。” “你自求多福吧。” 埃尔文最后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巴库,还有围观的其他工友们,也都纷纷向李维投来同情的目光。 所有人都意识到,李维恐怕要滚蛋了。 “等等,埃尔文先生……”李维突然站起来,叫住了他的老板。 “你还有事?” “埃尔文先生。”李维斟酌着语气:“我能从您这预支下个月的薪水吗?您知道的,我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都不用装惨,就已经很惨了。 工友们也纷纷看着,露出了兔死狐悲的神色。 “开什么玩笑?”可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埃尔文冷冷地拒绝了他:“李维,你还好意思找我提前拿薪水?你上个月焊坏了几块板子,浪费了多少秘银,你自己也清楚吧?” “我没把你这两个月的工资扣光让你赔钱,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你竟然还想要预支下个月的?” “你怎么不直接来抢呢!” 李维根本说不出话。 原主印象里那个面冷心热的好老板,这时似乎就只剩下冷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明天房东就要带着执法官来赶人了,拿不出钱就得滚回祖安。 “埃尔文先生……”李维还想再争取争取。 “够了!”埃尔文老板只是不耐地打断了他:“别在我面前装可怜。” 说着,他还恶狠狠地瞪向那些围观的工人: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现在可还是上班时间!” 工人们慌忙埋头开始工作,连看都不敢再看。 随后埃尔文再度看向李维:“李维,你不想干就别干,别在这儿影响生产——” “今天的工资扣一半,给我出去罚站!” 说着,都不待李维反应。 那一直跟在老板身后的两个工厂保安,就很有眼力见地走上前去,像拎小鸡一样把李维从工位上叉了起来,直接给一路叉出了车间。 “嘶……”工人们全都被吓到了。 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巴库,也缩着头不敢说话。 于是,就这样,李维被粗暴地赶出了车间,还被人摁在了车间外面罚站。 他那件破工装很薄。夜风裹挟着港口的湿气,一吹就直打哆嗦。 “唉……” 原主认为埃尔文是个面冷心热的好老板,觉得有困难提出来,老板就一定会帮忙。但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原主自作多情,理解错了…… 埃尔文或许是个好老板,但没有原主想象的那么好。这种好老板平时不吝啬给员工们一些小恩小惠,但一旦真遇上事儿了,员工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他们的善心也就随之到了极限。 这也不能怪老板无情,毕竟:“那帮该死的流氓,讨债竟然都讨到厂里来了……” “现在埃尔文老板明摆着是怕惹麻烦,想把我直接给‘毕业’了。他又哪会做亏本生意,给我预支下个月的薪水?” 李维无奈地在心中慨叹。 可就在他心里吐槽的时候,他身后却又响起一阵渐渐靠近的脚步—— 回头一看,来人竟然就是埃尔文先生! 他巡视完车间,就一个人找过来了。 “老板?”李维有些讶异:“你特么……咳咳,您怎么过来了?” 埃尔文没说话,只是冷着脸走过来,递给他一只小布袋。 李维接到手上,才发觉这袋子有点分量。 “这是?” “你下个月的薪水。”埃尔文回答。 “您愿意给我?”李维不解:“那您刚刚……” “刚刚里面人太多了。” “我是开工厂的,不是做慈善的,不能随便什么人过来卖惨就掏钱给他。” “至少,我不能在厂里开这个头……否则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家里有困难就来找我要钱的话,我这厂就没法管了。” 说着,埃尔文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李维先是一愣,然后才神色复杂地握紧了那只钱袋:“谢谢您……埃尔文先生。” “我发誓,我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的。”望着埃尔文先生那真挚的眼神,他不禁有些惭愧。 “那就好。”埃尔文先生表情缓和了一些。 他想了一想,又问:“这一个月的薪水,真的够解决你的麻烦么?” “够应急的,剩下的我会再想办法。”李维挺有自信:“您放心,我不会再过来打扰您了。” “呵,你能想什么办法!”埃尔文却是真情流露地教训道:“高利贷这种东西,沾上就完蛋了。我说你怎么会这么蠢,敢信你那帮祖安老乡?” “我也不信他们。但没办法,那时候我妹妹病了。” “你有个妹妹?” “嗯,她都18岁了。” “她也在这边?”埃尔文竟跟他这么一个小学徒工,耐心地拉起了家常。 “是的,我带她来的。” “学徒工?” “不,我妹妹是留学生。她正在皮城大学读海克斯机械工程专业。” “你妹妹在皮城大学?”埃尔文微微一怔,然后就像回忆起什么一样,感慨地对李维说道:“不错,你妹妹很有前途。” “祖安人就是得肯花力气学习,学得比所有皮城人都更好、更认真,才有机会留在这里。皮城终究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只要你肯坚持。” “嗯?”李维微微一愣。他好像隐隐听出了什么。 “好好加油吧……”埃尔文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位老板终于转身离开。 埃尔文的背影渐渐远去。 突然,迦娜从李维的荷包里探出脑袋。 “他也是祖安人。”她感叹道。 “你认识?” “嗯,二十多年前偶然见过。”迦娜一直在双城活动,而女神从不忘事:“他那时还是一个学徒工,和你一样,供着女朋友在大学读书。” “为了让他们的下一代未来能生在皮城,他们都很拼命。” “不过……二十多年不见,他有些变了。” “哪里变了?” “以前的埃尔文是个好人。” “现在不也是么?”李维觉得这老板已经很不错了。他是个好人。 “他还是好人没错。”迦娜却只是唏嘘: “但他不纯粹了……” “他明明同情祖安的学徒工们,但依旧只肯给你们开只够勉强糊口的工资。哪怕是好心出手帮助工人,也要偷偷摸摸地避着别人。生怕让自己的善举坏了工厂的‘规矩’,让他的良心耽误他继续挣更多的钱。” “就好像他人生的意义就只剩下了让钱变多,为此哪怕他心里不愿意,他也必须让自己变得冰冷无情。” 确实如此。可是,这是埃尔文的错么? 是他自己变得不“纯粹”了,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一个纯粹的好人不得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等等……”突然,迦娜像是想到了什么:“召唤师先生,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 “人的异化?” “哎?”李维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你学得真是够快的,迦娜。” 第10章 变脸 另一边,维克托将莉娜的笔记本还有卡娅的论文,一并带回了实验室。 虽然夜色渐深,但科学家们从来是不分昼夜的生物。 在维克托回来的时候,他们海克斯应用机械研究课题组的成员们大都还在。杰斯也在。 “什么,维克托?” “你想为那个莉娜同学,再多争取一个我们课题组的名额?” 维克托一上来就道明来意。这却让杰斯有些糊涂:“为什么?” “考核结果我们之前不是都一起确认过了么?入选的是卡娅同学。我们课题组有这么一个学生就已经够了,为什么要额外多招一个?” 莉娜的表现虽然堪称天才,但那仅仅是与同侪对比而言。 在杰斯这种真正的绝世天才眼中,无论是莉娜还是卡娅,都不过是资质尚可、有些培养价值的后辈罢了。 这种水平的学生少一个也不心疼,多了反而是麻烦。 课题组里的教授们都是专注科研的大牛,他们平时连自己的研究生都懒得带,哪有精力在课题组里还多带一个菜鸟呢? “维克托,我们课题组的主要工作毕竟是最前沿科学研究,而不是教学。” “再多招一个学生进来,恐怕会影响我们的研究进度。” 维克托:“……” 其实他很想说,你小子平时少参加几次社交应酬,那咱们的研究进度早上来了。 但他斟酌片刻,还是平静说道: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前做出的判断还有些偏差。” “杰斯,你也应该知道,莉娜同学和卡娅同学的论文设计质量其实很难分出高下。我们就这么草草地将其中的某一篇定为优胜,难道不是对科学真理的不尊重么?” “这……”杰斯真被说动了。 因为他之前就觉得莉娜和卡娅的论文很难分出胜负。 最后是因为名额只有一个,必须得选一个出来,他心里的天平才不知不觉地偏向卡娅,把莉娜给淘汰的。 现在维克托把“科学真理”都搬了出来,杰斯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没做到公正的科学评判。 “嗯……维克托,你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我当时做出的判断,的确是有些勉强。” “但我们课题组毕竟是大家做研究的地方,要不要多招一个学生,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那这样好了,既然你带来了莉娜和卡娅同学的论文提纲……”杰斯犹豫片刻,最终做出了决定:“让课题组的大家,都来看一看她们的论文设计。然后我们再投票表决。” “如果大家都认为莉娜同学和卡娅同学实在难分高下,那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就为她多增设一个名额。” “没问题。”维克托点头认可。 每当在研究中遇到意见分歧,他们课题组的成员就经常用投票表决的方式解决。 他这次特地把莉娜的笔记本带过来,就是想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于是在杰斯、维克托的主持下,课题组的大家纷纷围了过来。 在场一共11个人。 他们围在一张大办公桌前,或好奇、或不耐、或满不在乎地等待着审阅莉娜与卡娅的论文设计。 而莉娜的那本笔记本,也终于被翻开了。 可在杰斯、维克托等人翻开这笔记本的时候,他们的眉头就悄然皱起: 《祖安,从何而来?》 他们之前审阅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这笔记本前面,怎么还有一篇文章? 还是篇历史类论文? “应该是莉娜同学的课余摘抄吧。” “关于祖安的历史文章?这倒挺稀奇的……” 大家本没太在意,但他们不过随便瞥了一眼,看着看着…… 就没人再想着论文,全都在看文章了。 “古恕瑞玛建立之前的历史,作者竟然也能讲述得这么明晰?” 首先吸引人的,是李维从迦娜那里听来的上古史料。 这些史料早就被遗忘在了时光长河之中,连皮城的历史学者们都无法将之还原。 于是大家都很自然地被这篇内容详实、题材新鲜的“历史科普文章”吸引。 可看着看着…… 他们却渐渐地发觉出这篇文章的不凡。 它,远远不是一篇科普文章这么简单。 皮城历史学者津津乐道的古恕瑞玛皇家秘闻,暗裔战争,符文战争,德玛西亚与诺克萨斯的历代英雄传说……这篇文章几乎都只是浅浅一提。 文章将视角从王侯将相身上分离,聚焦到了以前从未有人注意过的,几千年来人民生活、社会制度、国家法令、农业工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和变迁。 “生产力、生产关系……” “精辟,总结得太精辟了!” 在场众人都为之击节赞叹。 因为他们都是科学家,他们都相信自己能用科学的造物改变世界。 可符文之地在过去的数千年里,都始终是魔法和武力的天下。哪怕如今有了海克斯科技,法师与战士主宰世界的局面也仍旧未被动摇。 而李维的这篇文章则清晰明确地揭示出,科学造物在过去的数千年里,是如何塑造着人类社会,如何影响着历史变迁。 法师和战士的力量再强,也不过是个人的强大。他们对人类文明的进步几乎毫无贡献。 而他们科学家的努力与成果,才是推动着时代发展、文明进步的真正动力引擎! 这些理论自然令科学家们振奋。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工作不仅仅是在搞科学发明,更是在引领着人类文明走向全新时代。 “用科学的方法解读历史……” “这个作者简直就是天才!” 科学家们个个振奋。 就连杰斯和维克托,也不禁看得入迷。 然后,他们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文章的历史脉络渐渐梳理到近1000年,梳理到王国体制的崩溃,商人议会城邦的诞生,祖安与皮城的分裂…… 尤其是皮尔特沃夫商人集团的兴起,还有他们一手开启的血腥殖民历史。 看着看着,大家的表情又渐渐变了。 “这篇文章……” 维克托看得最为入神。 那篇文章的一字一句,都像无法忘却的魔咒一般,不断地萦绕在维克托的眼中,他的心里。 维克托生在祖安,天生因祖安的严重炼金污染身体虚弱,腿脚也有残疾。 他曾经恨过,恨祖安,恨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受苦,只能将一切都归咎于这具羸弱不堪的肉体。 都怪血肉苦弱,怪他天生不幸! 但现在,这篇文章的出现…… 就好像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的面前轰然开启。 这种翻天覆地的颠覆感,简直就像是他第一次接触海克斯科技理论……不,甚至比那时还要震撼。 “这篇文章……” 维克托哽咽着,痴痴说不出话。 “这篇文章简直是居心叵测!!” 他的同事们却个个脸色微妙。 其中更是有人愤怒地拍起了桌子: “胡编乱造、歪曲历史、污蔑皮城、煽动仇恨——” “这根本就是恶魔的文字!!” 第11章 维克托的失望 这些科学家们都被这篇文章刺痛了神经,甚至毫无气度地骂出了声。 全然不顾就在几分钟前,自己还在异口同声地夸这篇文章见解独到、剖析准确。 “你们……”维克托哑然失语。 但他很快想明白了,这巨大反差背后的原因: 几分钟前,这些人的身份还都是科学家,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言人。 而现在,他们的身份就只是皮城富人—— 在这个魔法力量占绝对主导的混乱世界里,能有机会在安全的环境下接受系统完善的科学教育,又在皮城学界出人头地的,本来就只有皮城的富人。 所以维克托的这些科学家同事,也大都出身于皮城的财阀豪门。 就算不是天生出身富贵,在成为这种级别的科学家后,他们也早在科研成果转化商品生产的过程当中,跟皮尔特沃夫的各大家族建立起了难以切割的利益往来。 他们当然不会对这篇言辞辛辣的文章,产生什么好的看法。 尤其是刚刚那个反应最大、怒拍桌子的老科学家…… 这家伙干脆就出身于米达尔达家族的旁支。 而米达尔达家族的本家在诺克萨斯。他们既是皮尔特沃夫的豪商,也是诺克萨斯的军头。 所以米达尔达家族的商队,直到今天都还跟着诺克萨斯帝国的侵略军团四处征伐、劫掠烧杀,做着殖民掠夺、奴隶贸易的肮脏生意。 李维在文章里写的那些血腥殖民历史,简直就是隔着300年的时间,在指名道姓地打他们的脸。 而其他家族呢?这些old money现在做的生意,就真的都干净了么? “杰斯教授!” 这时只见那位来自米达尔达家族的科学家,颇为不满地站出表态: “我看我们现在就可以进行表决,决定是否招收莉娜同学进课题组了。” “哎?”杰斯微微一愣。 他还在憨憨地问着:“可大家都还没审阅莉娜同学的论文设计呢……” “不用看了!”那位教授冷冷地皱起眉头:“她会把这种扭曲事实的文章摘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明显是思想上出了问题。她很可能是一个仇视皮城议会的极端分子!” “把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招进课题组,让她接触我们皮城最前沿的海克斯科技研究,这难道不是引狼入室?” “话说回来……” “这姑娘连姓氏都没有写,她不会还是个祖安人吧?” 他这话一说出来,就让现场的空气变得有些微妙。 因为谁都知道,这里本来就有个祖安人。 大家都偷偷地去看维克托。 而维克托脸色一阵阴沉不定,最终竟然一改平日的低调,针锋相对地抬起了头: “米达尔达教授,我想请教一下:” “思想有问题……你翻译翻译,什么叫思想有问题!” “我们不是科学家么?科学家连科学论文都不看,就拿一篇历史文章去评判学生的思想,然后再根据这所谓的思想错误和地域出身,去决定这个学生的去留?” “那我们还算什么科学家——” “不如去运河大桥上当移民审查员好了!” “你?!”那位米达尔达教授给气得胡子直抖。 “维克托,冷静、冷静……”杰斯慌忙拉住了自己的好友。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维克托会这么不理智,这么生气。 “杰斯?”维克托深深望向自己的挚友:“难道你也认为,莉娜同学存在什么思想错误?” 杰斯一时语塞。 然后他才回答:“莉娜同学只是摘抄了一篇文章而已,怎么能算是思想有问题呢……年轻人嘛,总会对许多东西好奇的……我几年前不是还因为私自研究违禁的海克斯科技宝石,失手炸掉了整栋楼么……哈哈。” “也就是说。”维克托突然有些失望:“你认为莉娜同学没错,错的是那篇文章?” “这个……”杰斯认真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坦诚答道:“没错,我认为那篇文章,的确是存在一些问题。” “第一,他给出的那些史料不见于任何一部史书记载,很多内容都无从考证。” “第二,这篇文章的确是……观点有些偏激。” “作者几乎把皮尔特沃夫历史上那些最伟大最显赫的商业家族,全都描写成了血腥的刽子手,无耻的抢劫犯,残忍的奴隶贩子。” “就好像只要是我们皮城的企业家,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杰斯认真地与维克托辩论起来: “事实上,我认识的那些企业主和商人,他们很多都是温柔优雅的绅士,上进努力的奋斗者,热心慈善的大好人。” “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塔利斯家族——” “我的曾祖父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铁匠,他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才在皮城拥有了自己的制锤工厂。” “我们家族几代人都只致力于锻造质量更好的锤子,从来没有偷过别人、抢过别人,一切的积累都来自我们自己的辛勤与汗水。” “维克托,你看:” “难道我们塔利斯家族,也是什么烧杀抢掠的坏人吗?” 塔利斯家族的发迹史,的确干干净净。 而塔利斯近年能从一个普通的家族企业跃升为如今的皮城豪门,也全靠杰斯作为科学家的天才智慧和伟大贡献,没有一点值得诟病的地方。 说他们是坏人,当然是冤枉。 企业主们的确不全是坏人,里面有很多是大大的好人。所以那文章肯定是偏激了。 “这……”维克托不由沉默。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了、好了!”这时,那位米达尔达教授不耐烦了:“既然杰斯教授也知道是这篇文章是有问题的,那我们就直接举手表决吧!” “同意给这个莉娜同学额外名额的人,现在就可以把手举起来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维克托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赞成!” 然后,有位名为斯凯的女研究员,在偷偷看了他一眼之后,也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紧张不安地举起了手:“我、我也赞成……” 第三个在犹豫后举起手的,却是杰斯。 “杰斯教授?”大家有些意外。 杰斯却只是斟酌着解释:“我的确觉得那篇文章观点不对……但既然是课题组招收学徒,那应该还是得主要看学生的学术水平吧?” “她的水准的确不差,也算是满足我们课题组的要求。” “所以我还是建议大家先看看莉娜同学的论文设计,然后再做出表决。” 他非常坦荡地为大家做出表率。 但是,在场再没有一个人去看莉娜的论文。 也没有一个人再跟着举手。 现场一共11个人,只有杰斯、斯凯、维克托三人举手赞成。 8比3,胜负已分。 “这……”杰斯犹豫着像是想说什么。但面对同事们如此坚决鲜明的表态,他最后也只好欲言又止地,默认了这个结果。 “维克托教授,我建议你直接把这笔记本扔掉。”那位米达尔达教授随手把笔记本抛回给维克托,就头也不回地去调试实验设备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 没人再关心那篇文章,更没人关心素不相识的莉娜。 维克托沉默着看着这些平日与他合作良好、今日却同他坚定对立的同事们的背影,久久不语。 他好像终于看清了什么。 杰斯和斯凯想再关心一下他。 但维克托却是紧紧攥着莉娜的那本笔记,头也不回地迈起步子。 “维克托,你去哪?” “回办公室,还有些问题要研究。” “哎?”杰斯神情复杂:“你一个人做什么研究?我们的实验进度可还……” 维克托没有回答。 他要思考的问题,或许……比海克斯科技更重要。 第12章 萨勒芬妮 第二天。 零星的引擎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整座城市都在朝阳下渐渐苏醒。 祖安的学徒工们也总算下了夜班,能回家睡觉去了。 他们就像是一群精疲力尽的蚂蚁,慢吞吞地涌出工厂。 同样来自祖安的小商贩们则早早守在厂区门口,支起了一个个苍蝇似的早点摊子。 摊子上卖的都是皮城本地人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廉价食物,魔沼蛙、地沟鼠、臭芝士酱三明治、二手油煎面包片,讲究的就是一个量大管饱够热量。 李维从里面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挑了块最便宜耐吃的黑面包。 然后和他的那些工友一样……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在马路牙子上地找块空地就直接坐下,就着马路上的新鲜尾气边吃边聊。 “李维,别吃那破玩意了啊!这里卖的黑面包比石头还硬,那踏马是人吃的吗?” 李维刚坐下,身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正是他那个瘦得跟猴似的工友,同为祖安人的巴库。 “滚!骂谁不是人呢?”李维只当他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黑面包不好,那你倒是请我吃点好的啊!” “我请。”这个在原主记忆中十分抠门的家伙,竟然毫不犹豫地应下。 然后巴库就真在李维身边坐下,还拿着一个热腾腾的软三明治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我艹,还是加蛋加火腿片的?!” 李维真给这奢华套餐给震撼到了。 软吐司片做的三明治,还加蛋加火腿肉。 这玩意儿一拿在手上,周围人的目光明显就不一样了。 “你特么还真请啊,没吃错药吧?”李维怀疑地打量着巴库的大脑。 “呸!爹这么喂你,你还这么多话。”巴库冲他一阵笑骂:“请你吃你就拿着好了。反正我们以后估计也没机会,再这么一起吃早饭了……” 笑着笑着,这家伙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说,李维……”巴库把那加肉加蛋的三明治硬塞给李维,又从他手上抢过那块黑面包,恨恨地一口咬下: “你踏马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你借了那帮孙子的高利贷啊!” “现在人家都找到厂里来了……这样就算是埃尔文先生,也不可能会保你的!” “……”李维不禁沉默。 他知道巴库为什么突然这么来情绪了。 因为在祖安学徒工的世界里,谁沾上了那些祖安黑帮的高利贷,谁基本就算完了。 在巴库看来,他今天这么一走,恐怕就再也没可能回厂里上班了。 “你放心,我有办法……” “放心个屁!你有个勾八办法!那帮狗入的什么时候下手轻过,你欠了他们高利贷还不上,结果只会比死还可怕!”巴库忍不住一阵怒骂。 然后他又自顾自地在那说着:“李维,你踏马是不是傻?现在这时候还来上什么班啊?赶快收拾东西,带着你妹妹回祖安吧!” “回祖安至少能躲开那帮王八蛋,不然……” “我知道、知道……”李维心情复杂地附和。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巴库,让他相信自己还能翻身。 所以李维只好对他保证:“我这两天会回祖安的……你别担心了。” “嗯……”巴库又低头啃了口黑面包,这次用力嚼了很久,才又开口:“回祖安也小心些,别死在那里了……” “总之好好活着。说不定等我以后拿到了皮城的身份,还有机会把你们也带到皮城来呢。” “呸,做啥梦呢。”这次李维可以肯定,这家伙又在开玩笑了。 皮城的正式身份哪有那么好拿?就算真拿得到,他也没可能从祖安带人过来。 从祖安合法移民到皮城的门槛极高,开销极大。那笔钱别说是祖安人,就算是一般的皮城家庭都承受不起。 “这个么……”巴库倒是挺一本正经地想了一想:“我有办法。” “到时候我都是皮城人了。我可以收养你当儿子,娶你妹妹当老婆。我叫你一声大舅子,你叫我一声爸爸。咱们走亲属移民渠道,花的钱少。” 李维:“……” “我艹尼玛的!” …… 马路对面,工厂旁边,矗立着一幢带着独立院墙的花园洋房。 这里是工厂主埃尔文先生的家。 他这时正和夫人用着早餐,而他的宝贝女儿也就坐在他们身旁。 这少女约莫只有16、7岁的模样,樱唇纤薄、鼻梁挺翘,湛蓝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一头瀑布般柔顺的粉色长发披散在肩,更衬得她那牛奶般的肌肤光滑白亮。 再加上她那身公主似的华丽连衣裙装,这姑娘的画风,看着都跟别人不太一样。 像是从现代大都市的豪宅里穿越来的,来这儿演变形记了。 “啊、啊……张嘴,乖~吃早饭了。” 少女叉着一块鲜嫩的金枪鱼片,一脸宠溺地喂食着怀里的宠物猫咪。 可那胖猫却只是懒懒地趴在她怀里,连嘴都懒得张。 “好了,萨勒芬妮!” 埃尔文先生放下报纸,没好气地喊起女儿的名字: “这只猫都快被你养成猪了——别喂它了,先把你自己的饭吃好!” “多大的人了,连吃饭都要人教。” “是,爸爸~”萨勒芬妮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才把那只早吃撑了的胖猫放下。 一旁伺候的两位女佣马上走上前来,一个从她怀里接过猫咪帮忙照顾,一个将那剩下的半盘金枪鱼撤下,拿回厨房倒掉。 至于萨勒芬妮,她则是不情不愿地拿起刀叉,在眼前的藜麦鸡胸沙拉、无油清炒蛋花、黑森林熏火腿片、鱼子酱手握寿司之间……犹犹豫豫,挑挑拣拣。 最后也就扒拉了几口鸡胸肉和蔬菜沙拉,就兴致恹恹地将刀叉放下。 “你这孩子……也不多吃一点!” “你看看你,这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埃尔文太太心疼地教训着女儿,但萨勒芬妮却只是神情憔悴地揉着眼角: “对不起,妈妈。我昨晚上没睡好……实在没什么胃口。” “这……”埃尔文夫妇神色都变得紧张:“萨勒芬妮,你又听到那些‘声音’了?” “嗯。”萨勒芬妮憔悴地点了点头。 她天生就觉醒有倾听“灵魂之声”的特殊能力,可以听到他人灵魂的“旋律”。 这种类似读心但作用更加玄奥的魔法天赋,无疑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好礼物。 但很可惜的是,萨勒芬妮没有能力控制她的天赋。 于是这份礼物就反而成了诅咒。 她总能不受控制地听到周围人的灵魂旋律。而那些旋律却并不优雅,更无节奏,反而充满了黑暗和痛苦,充满了沉重与折磨。 这些杂乱无章的噪声始终折磨着萨勒芬妮,让她渐渐地连门都不敢出。否则她见到的人越多,听到的痛苦旋律也就越多。 可即便她像这样没日没夜地躲在家里,那些声音却还是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 “哎……”看到女儿连觉都睡不太好,埃尔文太太实在是心疼极了。 她忍不住看向丈夫:“老公,你之前说的那个法子,到底研究得怎么样了?” “你说那个海克斯魔法听觉抑制装置?” “还没研制成功……人工海克斯宝石的魔能密度不够,总是无法成功驱动装置运作……现在我还在研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有什么好研究的……”埃尔文太太眉头一皱:“既然是魔能密度的问题,那人工海克斯宝石不行的话,就用原生海克斯宝石试试好了。” “那是说试就能试的嘛……”埃尔文先生叹气:“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原生海克斯宝石是什么东西。” “那玩意贵到有价无市!我们打拼半辈子也就只开了个小厂。真去买上一颗的话,恐怕得把咱这整个厂子都给搭进去。” “搭进去就搭进去!” “难道你那厂子比咱女儿还重要?” “我这……”埃尔文先生一脸肉疼:“这不是还得多考虑考虑嘛!” “考虑什么!咱们当初拼了命地留在皮城,不就是为了让妮妮能在这边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她天天难受得连门都没法出,那我们要这钱还有什么用!” “话也不能这么讲啊。钱怎么就没用呢……没钱的苦头,咱们前半辈子还没吃够吗?” 虽然都富了十几年了。但一想起过去的事,他还是止不住地想掉眼泪。 半夜梦到那些事情,惊醒后连枕头都是湿的。 “没钱,才是最难治的病啊……”埃尔文苦笑。 “呸!”夫人却有不同看法:“你这抠门的死老头子,就记得自己的‘病’了!那咱女儿呢?” “你是要钱还是要萨勒芬妮?” “我……我就是想再等等看嘛……咱们家的音响生意已经越来越红火了,连诺克萨斯的贵族都开始来皮城向我们订货。我想再搏一搏,这两年能把厂子做大的话,再多挣些钱,那我们就买得起原生海克斯水晶了!” “可去你的吧!咱们现在就买得起!老王八蛋,我看你就是要钱不要女儿!” 夫妻俩吵着吵着,连多年不说的祖安家乡话都给用上来了。 “爸、妈,你们别吵了!” 萨勒芬妮在旁边努力劝架,但都没啥效果。 最后还是她不知为何突然身形一颤,猛地抱住了脑袋,才让她那对快要掐上的父母冷静下来。 “妮妮!”夫妇俩顿时紧张地围了上来:“怎么了?你是不是又听到那些‘声音’了?” “嗯……”萨勒芬妮痛苦地捂着脑袋。 她那天赋又不受控制地被发动了。 无数的灵魂之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的来自工厂,有的来自街上,有的来自更远处的港口、商铺、公寓楼…… 有开心的,有幸福的,但更多的是沉重的。 “哎!”埃尔文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放音乐啊!” 美妙的音乐能缓解萨勒芬妮的症状,帮助她减轻痛苦。 这也是她热爱音乐的原因之一。 “等等——”就在夫妇二人火急火燎地想帮她减轻痛苦的时候,萨勒芬妮却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夫妇俩担心问道。 “我……听到歌声了。” “歌声?”他们这还没放音乐啊。 “是的,有歌声!” 萨勒芬妮突然痴痴地望向窗外: “那边,就在那边!” 她激动地走向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那里有一个很特殊的灵魂——” “他的灵魂在唱歌!” “在唱我从来都没听过的歌!” 第13章 男子被老板开除,原因竟是长得太帅 “不说了,吃饭吧。”巴库呲着大牙,把那块黑面包啃得咔咔直响。 李维想了一想,将三明治掰成两半,又还了一半到他手上。 这次巴库没多说什么。 他也掰了一块黑面包还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半只加肉加蛋的三明治,眯着眼睛嗅了一嗅,才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再然后他就像是打着烟圈儿的老烟枪一样,舒服得鼻子冒气,还直哼哼。 两侧脸颊也跟打了羊胎素似的,皮都舒展开了。 这给李维都看饿了。 然后他拿着那一半三明治,大口一咬—— 艹,火腿肉都能给放馊了! 科加斯吃了都踏马得拉! 李维在心里直骂奸商老娘,但还是一口不剩地给吃完了。 “巴库,我先走了。”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就想先回家了。 但李维没走成。 不是因为巴库挽留他。 而是他一站起身,迎面就撞见了个满脸坏笑的胖子。 这胖子有着一身祖安人少有的肥膘,但却留着一头祖安风格满满的鸡冠款绿毛。 要知道学徒工们不管在祖安老家发型有多张扬,他们在来到皮城之后,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发型换成平凡的短发,以融入这里的环境。 可这胖子却还刻意留着祖安人的杀马特绿毛,比猪腿还粗的大胳膊上还纹着祖安那边流行的纹身,只不过图案比较特别,是一只狰狞的机械铁拳。 他这副打扮,当然不是为了让祖安老乡们看着亲近的。而是为了让人害怕的。 “你、你……”巴库一看到这胖子的脸,就吓得缩头不敢说话:“奥布里老大,你、你怎么来了。” 胖子奥布里,皮城最大的祖安人帮会,铁拳帮帮主“铁拳”艾弗里的弟弟。他们兄弟俩在这些祖安学徒工的圈子里,早就是臭名昭著、恶名远扬的两个活阎王了。 李维当然也认识他。 因为原主欠的高利贷,就是从这个胖子手上借的。 “李维,真巧啊……”胖子奥布里呵呵坏笑:“我昨天来这找你没找到,还以为你已经逃回祖安了呢!” “看来你还没跑嘛……怎么,现在是有钱还账了吗?” 他居高临下地摁住了李维的肩膀,让空气瞬间变得紧张。 “奥布里老大……”巴库鼓起勇气,在旁边努力缓和气氛:“就这点小钱,何必劳您亲自出马呢?李维他……” “滚!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巴库麻溜地闭上了嘴巴,畏畏缩缩地退到了一旁。 周围的学徒工们看到这一幕,更是自发地退成一个大圈,围观,但不敢凑近围观。 “李维。”然后就只见胖子奥布里冲他冷笑:“我给你的期限早就过了。说吧,你现在有钱还了吗?” 当然没钱。 李维下意识攥紧了荷包的钱袋,那里面装着他下个月的薪水。这笔钱也就勉强够应付房租的。 至于他从奥布里这里借来的那笔高利贷,早就已经利滚利、利滚利,滚得靠打工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李维很无奈。 原主给他留下的开局简直就是地狱难度。他有很多思路搞钱,但现实的重锤却接二连三地砸下来,连给他搞钱的时间都不给一点儿。 “开玩笑,我不可能再宽限了!” “既然你没钱还,那……嘿嘿。” 一个穷光蛋,还有什么能卖钱的? 那能卖的可就多了。 而奥布里和他背后的铁拳帮,总有各种各样的门路,把一个活人整个儿,或者拆开了拿去变现。 这就是祖安学徒工们,为什么最害怕这帮老乡的原因。 “李维啊李维……”奥布里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也不想你妹妹,在皮城读不完大学吧?” “你敢动我妹妹试试?!”李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谁踏马看得上你妹妹!出来卖的祖安妹多了去了,她能值几个钱!现在皮城走一条街就能路过4、5家祖安窑子,早踏马卖不出价了!” “反倒是你——” 奥布里像打量货物一样,上上下下地看着李维: “你小子奇货可居,挺有培养潜力。” 李维:“……” “怎么样?我劝你老老实实干了吧。” “现在的皮城富婆个个都烧得要命,愿意干这行的好货又少。卖价高得离谱不说,还踏马得排队预约。” 奥布里竟然还兴致勃勃地,跟李维分析起了市场蓝海,研究起了行业生态。 “让老子给你包装培训一下,你不光能还上这笔钱,还能天天睡那些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 “米达尔达家族知道吧?就连他们都会来订购服务……你跟着老子好好干,把人家伺候得舒服了,以后指不定还能当诺克萨斯的‘贵族老爷’。” “……”李维还是沉默。 “怎么,你还不愿意?” 那胖脸又瞬间阴沉下来。 但李维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眼胖子奥布里,又环顾四周,然后问: “你一个人来的?” “嗯。”奥布里下意识应了:“怎么?” “没什么,就是……” 李维抄起那半块坦克装甲似的黑面包,一面包就砸上了他的脑袋: “我干NM勒戈壁!” …… 马路对面,埃尔文家。 萨勒芬妮痴痴地走到窗边,魔怔似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则是一堆冒着烟火气的早点摊,还有一群或蹲或站,忙着过早的祖安学徒工。 “那曲子就在那边……” “哎,怎么又听不见了?” 萨勒芬妮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刚刚可以听见的声音,又突然听不见了。 这在平时,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可这一次,听不见那灵魂乐曲的她却如同失了海水的鱼,焦躁得像是不能呼吸。 “那首曲子,我还从来没听过哩!” 萨勒芬妮扒着窗户,懊恼地在那儿叹气。 她努力地看着马路对面,像是想从那些蚂蚁似的工人中间,找到那个灵魂会唱歌的妙人。 “好了好了……”看懵了的埃尔文先生终于走上前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萨勒芬妮,回来吃饭吧。”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就一帮学徒工罢了。你想看,我过会儿让他们排队来给你看!” “不,那不一样!” 萨勒芬妮却异常执拗地望着窗外: “他们中间有个灵魂会唱歌的家伙。” “那是我从来都没听过的曲子……精彩绝伦的曲子!” “哎……”埃尔文夫妇互相对视一眼,不禁无奈摇头。 他们这宝贝女儿,又犯起那些艺术家的臭毛病了。 “不就是一首曲子吗……” “祖安人能编出什么好曲子!” “可爸爸,你和妈妈不也是祖安来的吗?”萨勒芬妮嘟着嘴:“我也算半个祖安人,我不是也懂音乐?” “胡说八道!”埃尔文先生坚定回答:“妮妮,你才不是什么半个祖安人。你是在皮城出生的,和祖安那破地方没有一点关系!” “我和你妈妈千辛万苦地让你出生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你像我们一样,被一个‘祖安人’的名头拖累大半辈子!” “我……”萨勒芬妮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这好像也没啥值得想的。 比起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她还是更挂念那首只听到些许片段的曲子。 可惜的是,她还无法自由控制能力开启。 现在想听的时候,反而听不到了。 只能看。 可看又能看到什么呢? 只能看到一群油腻邋遢的工人,还有……他们正在看的热闹? 看着看着,萨勒芬妮也不知不觉地放弃了那看似毫无希望的寻觅,跟着看起了热闹: 那是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绿毛鸡冠头的胖子,一个是黑发黑眼、身着工装的少年。 “那也是我们家的工人吗?” 萨勒芬妮有点好奇地看向父亲。 埃尔文先生跟着远远一望,依稀看清那两人的脸,尤其是在认出那个胖子的身份后,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烦扰。 不过他还是很温柔地对女儿回答:“是,那是我们家的工人。” “他叫什么名字啊?” “李维。”埃尔文下意识回答。 然后他又猛然觉得不对:“等等……妮妮,你问他的名字做什么?” “就是想问嘛……” 萨勒芬妮单手托着香腮,在窗边无聊地勾起小腿: “李维……是么?爸,我以后能见见这个人吗?” “感觉看着他的话,创作情歌的时候会比较有灵感。” 埃尔文:“……” 这位好老板瞬间变了脸色: “不!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他不是我们家的工人吗?” “以前是。” “现在他被开除了。” 第14章 李维的外挂 “呀,他们打起来了!”萨勒芬妮还没来得及看清老爸那张便秘似的臭脸,注意力就被窗外那突然变化的局势吸引。 只见街对面原本对峙交谈着的两人,突然打起来了。 李维先动的手。 他一面包砸破了胖子奥布里的脑袋。 奥布里很快在羞恼和疼痛之下,愤怒地出手还击。 他的力量明显在李维之上,臃肿的身形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笨重。于是局面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 胖子奥布里一次次地将李维击倒,而李维则一次又一次地站了起来。 很快,两人都在流血。血淌了一地。 可他们却停也不停。 “这、这……”萨勒芬妮看得小脸泛白。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般野蛮恐怖的画面。在皮城,这是很稀奇的事情。 那两个正打着架的人,简直就像故事书里的野狼一样疯狂、嗜血。 人和人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呢? 萨勒芬妮不明白。 “爸。”她本能地转头看向她的厂长父亲:“你去叫人帮帮那个李维吧!他看起来都要被那个胖子给打死了……” 让我去救那臭小子? 老父亲的脸可还黑着呢。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妮妮。不过是两个祖安人打架罢了,有什么好救的。” “而且你又不是没看见,是那个李维先动得手——既然他自己挑起来的事儿,那这苦头就该让他自己吃。” 他故意隐瞒了部分真相没说,一本正经地教训着过于天真的女儿。 其实埃尔文很清楚,那个胖子是什么人,李维为什么先动手打他。 如果是20年前,换他站在那里,他也会像野兽一样撕咬上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是皮城企业主,是一个父亲。 作为父亲,他只想萨勒芬妮能离那个祖安少年远些。 作为企业主,他也更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学徒工,去得罪铁拳帮老大的弟弟,那个讨人厌的胖子奥布里。 如果说李维只是没钱还高利贷,女儿这么哀求、撒娇,他心一软还会出手帮忙。 可李维现在却已经被逼得动手打了胖子奥布里,打了铁拳帮帮主的弟弟,把对方给得罪死了。 虽然这里是皮尔特沃夫,祖安人的黑帮在这儿根本翻不了天。 作为有执法官保护的皮城企业主,哪怕只是小企业主,埃尔文也完全没必要害怕什么铁拳帮、铁脚帮的。 但这屎不伤人,沾上了它也恶心呐。 万一那些青皮隔三差五就派人过来捣乱,搅得他没法做生意,那该怎么办呢?他只是小企业主,可没办法像那些皮城大财阀一样,让执法官随叫随到地替他抵御骚扰。 出手拯救李维的成本,已经远远大于他愿意为满足善心付出的心理价位了。 “我没那个本事救他。萨勒芬妮,你也别看了!” “那李维是什么人你都不清楚,就别随便同情他了。” “说不定……”看着街对面的惨烈战况,埃尔文不禁犹豫了一下。 但他还是拉住女儿的手,吞吞吐吐地教育道:“说不定那些麻烦,都是他自找的。祖安人都喜欢喝酒赌博借高利贷,被打了也是活该。” 虽然说谎不对,但教育女儿少接近祖安人,却绝对没错。 这是他作为一个祖安人的经验。 所以埃尔文还是这么说了。 “可是……”萨勒芬妮仍是不忍。 目光还时不时地飘向那个脸颊淌满鲜血而依旧神情坚毅的祖安少年。 “没什么好可是的,回来把饭吃完!”老父亲刻意加重了语气。 “孩子,来妈妈这里。”母亲也温柔劝解:“跟妈妈聊聊你昨天创作的新歌吧。” “嗯……”萨勒芬妮轻咬唇瓣,神情不忍,葱白的手指扣在窗沿上,久久不肯松开。 但从小就只生活在父母保护之下的她,最终还是跟以前一样,默默地顺从了父母的意见。 松开手,拉上窗帘。假装窗外无事发生,她什么都没看见。 可就在这时…… “等等!” 萨勒芬妮转身欲走,可步伐却又停在窗前。 “怎么了?”夫妇俩都很不解。 “听见了……”她就像着魔一般。 “什么?” “在唱歌,我又听见他唱歌了!” 萨勒芬妮激动地转过身去,一把将窗帘拉开: “是他——” “就是他在歌唱!” …… 李维一直都在愤怒着。 但他并不是因为生气、因为被羞辱,而一时冲动对胖子奥布里下手的。 他动手是因为他知道,当时的他看起来有选择,但其实没有。 当胖子奥布里把他堵在街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没选择了。 要不反抗,杀出一条血路。要不束手就擒,论为被黑帮控制的奴隶。 那胖子是不会给他第三条路,让他自由离开的。 所以李维抢先动了手。 他试图靠偷袭建立优势,然后趁乱逃跑。 可这胖子十分抗揍,而且动作也比想象中的灵活许多。李维不仅没有跑成,还被拖入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混蛋——” 拳头像流星锤一样迎面轰来,撞上了李维那没比这拳头大上多少的脑袋。 被面包砸破脑袋的奥布里恼羞成怒,疯了似的叫嚣: “你怎么敢!” “敢对我奥布里动手!!” 李维被一拳轰倒在地,鲜血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巴库难过地望着,但不敢动。 迦娜缩在他口袋里,也根本没法帮忙。 就像奥布里骂的那样……他怎么敢? “我当然敢!”李维擦干净血,又站了起来。 因为现在的他并不是没有外挂。 他还有原主的记忆,一个祖安人的记忆。 只要沉浸在这份记忆里,他就可以“变”成一个真正的祖安人。 祖安人不会束手就擒,只会发疯似地反咬敌人一口,不管敌人有多强,有多恐怖。 因为他们除了这条命,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如果就这条命敌人也想夺走,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去死!”奥布里扬起那猪腿般粗壮的胳膊,像熊掌一样重重拍下。 李维却躲都不躲。 他正面迎上那一巴掌: 笑死,痛都不痛。 跟原主记忆里,亲舅舅从背后捅的那一刀相比,伤害低得完全没有感觉。 哪怕是矿山监工的皮鞭,也比这更有力气。 于是李维不仅不躲,反而还像是失去理智的疯狗一样,硬挨上一巴掌,然后转头就朝那胳膊咬上一口。 “啊啊啊!”奥布里痛得直嚷嚷。 而李维面不改色地从他胳膊上撕下一块肉,随口吐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体型壮硕的奥布里还在嚎着。 比他瘦弱几圈的李维却已经重新用上了牙齿、指甲,野蛮地撕扯起他的血肉。 “找、找死!!”奥布里痛得眼冒凶光。 他终究身材壮硕、气力过人,于是很快就像拎小鸡一样把李维从身上扯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但是李维马上又爬了起来。 爬起来又是一阵不要命的撕咬,跟打不死的丧尸似的。 再一拳揍倒。 他又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再一拳撂倒。 又爬了起来…… 就像吃了尼卡果实一样,无限仰卧起坐。 “啊啊啊啊!”明明是李维受伤更多,但惨叫出声的却只有胖子奥布里。 渐渐地,他竟然怕了。 看到李维浑身是血地朝自己走来,奥布里甚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混、混蛋……” “你踏马怎么这么抗揍!” “因为我是祖安人。”李维攥紧了浸满鲜血的拳头:“而你不是。” 奥布里只是出身于祖安,打扮得像祖安人罢了。 真正的祖安人,才不会被咬下口肉就这么没出息地一直搁这儿嚎,才不会流这么点儿血,就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这家伙早就在皮城的蜜罐子里泡软了,忘了自己是谁了。 李维不屑地看了眼这个已经被打出眼泪的胖子,转身捡起那块磕掉一角的黑面包,拍拍上面的灰尘,就打算离开这里。 “你、你……别想跑!等我把我哥叫过来,他一定会把你和你妹妹找出来,把你们碎尸万段!”奥布里狼狈不堪地怒吼。 可李维连理都没理,眼神里甚至还有点鄙夷。 “哈哈哈……”不知是谁,人群里有人笑了。 “谁在笑?谁在笑!” 奥布里脸色涨红地环顾四周。 大家都没笑,但又好像所有人都在笑。 他们就像是在看一个废物。 哪怕他是铁拳帮老大的弟弟,他也依旧是一个废物。 或者说,正是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哥哥罩着,他才更显得废物。 “李维,你给我……站住!” 奥布里的吼声突然变得……如同野兽。 “嗯?”李维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他一回头,却只见那奥布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 瓶塞已经被打开,里面装着种淡淡的紫色药水。 “那是……”李维瞳孔一缩: “微光药剂?” 第15章 音响是强者标配 马路对面,埃尔文家。 “妮妮,你说什么?” 埃尔文先生错愕地看着宝贝女儿: “你说的那个会唱歌的灵魂……就是李维?” 埃尔文不敢相信。 他女儿萨勒芬妮是天才的音乐家。 李维是什么人?一个焊回路板的祖安学徒工罢了。 他能懂音乐吗? “是他,就是他……” 萨勒芬妮却激动得直攥拳头,把那光泽水润的唇瓣都给咬得白了: “真是太好听了——” “简直就是天籁!” 她的反应告诉老爸,李维不仅懂音乐,而且那音乐还美妙到让他的宝贝女儿都完全无法抵抗。 李维在顽强地与奥布里纠缠厮杀,萨勒芬妮则神色痴迷地为之加油祈祷。 她完全沉浸在了李维创造出来的音乐世界里,陶醉着、感动着,甚至为之动情地涌出泪花。 两缕晶莹如珠串的泪痕,很快便从她那粉嫩白皙的脸庞垂下。 “糟了……”埃尔文有些头大。 他一看就知道,女儿这是又犯文艺病了。 而且“病”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投入、更夸张。 只见萨勒芬妮一边怔怔地望着李维坚强战斗的身影,一边喃喃自语地随之哼唱着什么调子。眼泪止不住地流着,连眼角都有些红了。 直到战斗结束,李维挫败奥布里,将要步履蹒跚地离开现场…… 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我,李维!” 萨勒芬妮激动得差点没直接跳出窗子。 “你要去哪?!”老父亲目眦欲裂地摁住了她。 “我要去找李维!” 萨勒芬妮脸色涨红地说道: “和他交流音乐,一起唱歌!” 埃尔文:“……” 交流音乐? 和那小子? “不,我不允许!”埃尔文气得跳脚:“他是个祖安人!” “爸,你也是祖安来的。” “就是因为我是祖安来的,我才知道祖安人有多危险!你要去见他?想都别想!” 埃尔文和女儿展开了极限拉扯。 萨勒芬妮拼了命地想跑,亲爹的禁锢都控她不住。 “等等……” 这时埃尔文突然发现,他好像不用拦了。 那个李维没机会纠缠他女儿了。 因为就在他想要得胜离开的时候,他的敌人……胖子奥布里,突然掏出了一瓶紫色药水。 “微光药剂……” “这个疯子——他竟然在皮城用这种违禁品!” 埃尔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一把拉上窗帘,回头便神色严肃地摁住女儿: “萨勒芬妮,接下来的事情……” “你最好别看。” …… 微光药剂,这玩意在祖安很流行。 它是一种有强成瘾性的精神兴奋剂和体能强化剂,喝一点儿就能战力倍增。 这东西在皮尔特沃夫是违禁品。 而如果是体能孱弱、意志不坚的人喝了,喝得多了,不仅有损身体,还容易精神崩溃失去理智,变成一头只知破坏的嗜血野兽。 所以胖子奥布里也不敢多喝。不然事情闹大了引来执法官,他也落不着好。 他只是小心地抿了一点点。虽然少,但对付李维绰绰有余。 “李维——” “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一口微光下肚,奥布里那肥壮的身躯顿时又凭空膨胀了一圈。 青筋如游蛇一般膨胀跳起,血液像洪水一样在其中奔流不息。 他的眼睛微微泛起紫光。 刹那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体内涌起,让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懦弱,给他带来了他从未拥有过的勇气与战意。 “快逃!”迦娜急切地用意念提醒。 她看得出来,李维赢不过这个磕了微光的胖子。 这其中的差距,已经不是靠意志能弥补的了。 “但逃跑……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啊。”李维不由苦涩叹息。 因为他分明看见,那座身体凭空壮了一圈的肉山,正以一种让人绝望的速度向他迎面撞来。 这简直就是一辆人形战车。 面对突然强了数倍的奥布里,他就算想跑都跑不掉了。 这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都好,反正不能站着等死。 更不能怕,怕也没用,只会死得更没尊严。 “那就来吧!”李维眼中再度涌起决绝。 他要像原主在祖安那边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拿命去赌,去拼! 磕了微光的奥布里再强,也依旧是人。 人被杀,就会死。 或许他可以舍命找到一个机会,一击重创对方的要害,完成一次以弱胜强的壮举。 完不成,那他就GG。 “召唤师先生……” 迦娜在他脑海里低声叹息: “请你一定要胜利!” 女神的祝福从未如此真挚,却也从未如此无力。 辅助无奈挂机,助攻全靠打字。 李维只能自己为自己上BUFF—— 他又一次开始,在脑海里播放音乐。 这大概是他以前长跑健身养成的习惯。他习惯在跑步的时候听些燃向歌曲,这样能让他精神澎湃、忘记疲倦。 渐渐地,李维在生活中遇到麻烦都会下意识在心里哼曲。这样就好像他成了电影动漫里的主角,可以在自己的BGM里所向无敌。 毕竟谁都知道,只有拥有音响的人才配称为强者。 连自己的BGM都没有,还怎么爆种爆气? 于是,音乐响了。 旋律与音符在熊熊燃烧。 肉山般恐怖的奥布里,也地动山摇地撞过来了。 他一记重拳当面轰来,拳速竟快得能卷起一阵疾风幻影。 然后…… 李维身形一闪,竟轻描淡写地侧身躲了出去。 “哎?!”奥布里愣住了,围观的路人们也都愣住了。 别说他们,李维自己都错愕了。 什么情况?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哪来的力气和速度,躲开刚刚那一拳的? 不光是躲开了,而且还躲得那么……轻松潇洒。 “我……”李维不敢置信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我变强了?” 是的,他变强了。 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就变强了。 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出现在了他的体内,振奋着他的精神,强化着他的躯壳,甚至在缓慢地帮他修复伤势。 虽然程度并不大,但他的确变强了。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我还有一个金手指,只要打开“音响”就能获得力量? 李维都有些懵了。 而迦娜却突然告诉他:“是我,召唤师先生。” “看来是我们之间的‘契约’,让你共享了我的神力。” “你的神力?”李维诧异发问。 你不都成了一只废鸟了么,怎么就突然有神力了呢? “因为就在刚刚,我突然多出了一个‘信徒’。” 迦娜从李维口袋里飞出,振翅落在了他的肩上。 她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天空,那里有条只有她能感知到的‘细线’,正遥遥地从远方牵引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召唤师先生……” “新思想的第一个信仰者,似乎已经诞生了。” 第16章 起风了 不久之前。 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实验室大楼。 杰斯和他那亲密无间的科研搭档维克托,这几年一直共用着同一间办公室。 而在今天早上,当他迎着朝阳踏入大楼回到办公室门口,他才惊讶发现……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门也没有关上。 推开门,杰斯看到了维克托。 维克托正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像是在投入地思考什么。 这时的他头发乱糟糟的,面色暗沉,眼周黑眼圈也很重。 但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亮着,明明都布满狰狞的红血丝了,却还像燃着一团火焰一样。 “维克托……”杰斯感觉老友的精神状态不妙:“你昨晚没睡?” “嗯。”维克托点头。 “这……”杰斯面露忧虑。 虽然对科学家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维克托以前也经常这样通宵做研究。 但经历了昨晚的不愉快,杰斯心里很清楚,维克托这次研究的,恐怕不是什么海克斯科技。 “你还在想那篇文章?” “是的。”维克托轻轻摩挲着那本笔记,眼神专注而又坚定:“这个作者很聪明。” “他告诉了我们世界是怎样的,也告诉了我们为什么会是这样,但他没有告诉我们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是他留给我们的思考题,而我……” “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维克托抬起头,与杰斯深深对视。 杰斯从他眼中,看到的是一种热情,前所未有的热情。 不知怎的,这种热情让他害怕。可他明明正直坦荡,没什么可怕的。 “维克托,你……是不是陷得太深了?” “那只是一篇言论偏激的文章罢了。”杰斯忍不住劝诫起老友:“你不会真走了极端,把我们这些皮城的企业主,都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吧?” “我们可都是你的朋友啊!” “不,恰恰相反。”维克托冷静地摇了摇头。 他有热情,但不狂热。甚至理智得有些吓人:“经过思考我才意识到,问题存在于否,其实并不取决于你们个人道德的优劣。你们个人无论好坏,都影响不了大局。” “什、什么意思?” “杰斯,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你问吧。” “几年前,你们塔利斯家族还在经营制锤工坊的时候,雇佣过学徒工吗?” “当然雇佣过。”杰斯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事,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上来。 “那时你给他们开多少薪水?” “这个……一周10个银轮左右吧?” “你觉得这个薪水,在皮城够用吗?” “额……”杰斯顿时有些尴尬。 他这辈子就没过过1周10银轮的日子,怎么知道够不够用。 不过他今天吃的那顿奢华早餐,估计就值几个金海币了——按皮尔特沃夫的币值换算,1金海币就价值20银轮,1银轮则等于12铜圈。 “他们平时吃简单一点的话……应、应该还是够用的。” 杰斯吞吞吐吐地憋了好久,才无奈承认: “好吧,维克托,我知道你是在指责我家以前给学徒工开的薪水低了。” “但这就是市场价,我们也没办法。” “不能再高点吗?” “高是能高一点……但不可能高太多。” “为什么?” “高太多就控制不住成本,生意就要做不下去了啊!” “为什么会做不下去呢?” “会做锤子的工坊又不只我们塔利斯一家,成本高了卖得贵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买我们的锤子了……这我们也没有选择。” 杰斯越说越不对劲。 他们家不是有钱有势的企业主么?怎么说着说着,就好像自己成了什么东西的奴隶一样? “不,不对……” 杰斯无法接受这么诡异的念头。 他也不愿忍受维克托这若有所指的“嘲讽”。 于是他下意识为自己和家族辩解: “维克托,你说的那些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我给我们家的雇员,哪怕是最底层的学徒,开的都是最低每周5金海币的高薪!” 说出这话时,杰斯是自豪的。 因为整个皮尔特沃夫,甚至说整个符文之地,都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大方的老板了。 每周5金海币啊,这薪水别说祖安人不敢想,寻常皮城人也不敢想。 所以全世界都知道塔利斯老爷是个关心雇员、仁善大方的大善人。谁要是能有幸进入他的工厂工作,那简直是祖坟都冒青烟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维克托却只是语气平静地问着:“为什么你家几年前只肯给学徒工开每周10银轮的薪水,现在就肯开5金海币的高薪了呢?” “是因为你变得更善良了吗,杰斯?” “我……”杰斯一时语塞。 当然不是因为他更善良了。 而是因为他更有钱了。 几年前,塔利斯家族只会造锤子,有无数对手与之竞争。 几年后,塔利斯家族做的生意却是驱动传送飞门、大型机械用的海克斯科技核心——这是杰斯的独家科研成果。只此一家,别无对手。 几年前,一个学徒工每周为他家锻造100只锤子,也就只能挣回寥寥几十枚银轮的收入。所以他只能开出10银轮的薪水。 几年后,一个学徒工哪怕一周只为他家制造那么1颗海克斯科技核心。这1颗海克斯核心出售出去,也能换来足足几十枚金海币的恐怖暴利。 所以杰斯当然敢给工人开那么高的薪水,展示自己的大方与仁慈。 这和他的善良确实有关系,但关系真的大吗? 他只不过是分了一小部分利润给雇员罢了,这点钱不痛不痒。从分成比例上讲,甚至比以前只会造锤子的时候还低了。 “我……我……” 杰斯不知不觉地憋出了一头冷汗。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工人们夸他慈悲仁善,感谢他大恩大德的时候,他也都暗自得意地受着。 可怎么聊着聊着,却感觉自己成伪君子了呢? “我……错了吗?” “不,你没错。” 维克托站起来,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你的确是个好人,杰斯。” “你从来就没有错。” “错的不是你——” 维克托又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浩瀚天空: “是这个世界。” “……”杰斯震撼无语。 他不知道维克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本能地察觉到,这位老朋友恐怕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维克托,你到底……”杰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做什么?” “别担心……”维克托却只是拿起那本笔记本:“目前而言,我只想见见这位作者。” “我想到的答案还很不完善,我想,他这个出题人一定能解决我的困惑。” 说话间,维克托踱步站到了窗边。 朝阳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伸出手,感受着从指间划过的缕缕气流。 祖安人曾经这样向迦娜祈祷,向风祈祷。 维克托当然没在祈祷什么。 他只是在感受着风,追随着风,甚至……引领着风。 气流很微弱。 但风,已经吹起来了。 第17章 神的力量? “新思想的第一个信仰者,似乎已经诞生了。”迦娜这样说道。 “新思想的信仰者?你是说……不是你原始教义的信徒,而是和我们志同道合的同伴?”李维错愕不已。 在只是焊了一晚上回路板,啥也没干,就莫名其妙地把追随者焊出来了? 这不是都还没正式向外宣传吗,怎么就突然多出一个有信仰的追随者呢? “但他的确存在。” “而且,那个人很特殊。”这时只听迦娜细细说道:“他的精神力天生不凡,一个人贡献的信仰之力就比上百个普通人的力量还要强大。” “我想……他一定适合当一个法师。” “这……”李维更加无法理解。 他啥时候见过这种高人,还莫名其妙地把对方给发展了? 疑问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但胖子奥布里已经不准备给他时间思考。 他只觉得李维刚刚的闪躲是个意外,以为是他运气好才能堪堪避开。 可不管原因如何,李维刚刚那动作灵巧的一闪,都让他显得是那么笨拙难堪。围观者的目光仿佛又刺了过来,在暗戳戳地看他这个废物的笑话。 “混蛋……”微光就像是汽油,泼上了奥布里的心头怒火:“给我去死!” 他一记象脚猛蹬地面,膨胀的身体如卡车一般轰隆撞来。 抬起树干粗的胳膊,便又是一记排山倒海的重拳。 “算了,不想了。”李维也没时间再思考,那位素不相识的同伴是从哪冒出来的了。 他沉下心,在迦娜的意念引导之下,细细感受起体内多出的这股力量。 这是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如温泉、如清风,无声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 它其实还很微弱,并未让李维变得多强。至少,单单从体能上讲,他还是不如眼前这个磕了微光的胖子。 但这力量却是迦娜的神力,其奥妙远非微光药剂刺激出的蛮力可比。 它除了增强了李维的体质以外,还给李维带去了一种特殊的神通—— 那就是感受风、驾驭风的力量。 说到驾驭风,他还做不到。因为这股神力还不够强,还难以用精神驾驭物质,支撑不了哪怕一个驭风魔法。 但用来感受风,却足够了。 “气流……好像在对我说话。” 李维不自觉地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他能听见风的“声音”,感受每一缕气流的扰动,不管它们有多么微弱。 于是胖子奥布里的还没轰来,李维便能感受到那股被那记重拳撕开的气流波动,预测出他那一拳将要扫过的空间方位。 感知风的神力,与原主在祖安挣扎求存锤炼出来的战斗本能,很快在他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顺风而行!” 顺着自然吹过的海风,李维的身形轻盈飘动。 虽然只是闪躲,但却轻盈得像是在飞。 轻描淡写间,不过是微微的一个踏步,就让奥布里的重拳全然扑了个空。 他就像一头疯狂加速结果却没撞着人的野猪,笨重地向一片空地扑出去好远,才终于踉跄地止住脚步。 “发、发生什么事了?” 奥布里隐隐察觉到不对。 但逐渐上头的微光药剂却在影响他的理智,让他变得更加暴躁易怒。渐渐的,他为数不多的头脑也失控了。 “可恶……你……这该死的泥鳅……踏马的怎么这么能躲!”于是奥布里很快恼羞成怒地转头杀来。 这次他倒没有用容易被躲开的拳头,而是舒展双臂奋力冲杀,试图利用体型优势张开一张大网,给李维来一次致命熊抱。 他的体型和气势也的确如熊一般可怖,但是…… “太笨重了。” 李维足尖轻轻一点,就再度躲闪而过。 动作轻盈如风,令人赏心悦目。 “可恶!!”奥布里一记扑空,愤怒更加失控。他当即以蛮力强行顿住身形。扭身挥拳,试图回马一枪刺中这个灵活到过分的家伙。 可李维却像是背后也有眼睛一样。 看也不看,只是稍一低头,便轻描淡写地掠过了那自身后横扫而来的拳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怎么会打不过一个臭打工的!!” 奥布里只感觉,自己在跟空气、在跟一阵风战斗。 可李维分明是人。 一个再低贱不过的祖安学徒工。 “不,我不可能打不过他!!” 一拳,李维扭头躲过。 “我不是废物,不是!!” 又一拳,李维侧身闪开,还顺势托住他出拳的胳膊,轻轻往前一送。 奥布里顿时像空大的石头人一样,气吞如虎地撞到了地板上面。 “啊啊啊——”他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疼痛更加刺激了他的愤怒。 微光药剂的副作用进一步发作。 奥布里怒火攻心、药力上头,终于彻底没了脑子。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发疯般地向李维冲撞过来,就像一辆迎面撞来的坦克。 但李维已经没心情跟他玩了。 游戏里的坦克哪怕打不过,也能抗一会儿揍。但现实里的“坦克”,却是有要害的。 “你输了。” 旋律已至高潮。 海风恰好拂过。 李维顺风一闪,与奥布里错开身位,然后…… 抬手横掌为刀,借着奥布里高速冲撞自带的动能,迎面一刀直斩其咽喉。 精准而又优雅,一击直攻破绽。 最终,狂风大作间,两人错身而过。 “呃……啊啊!!”奥布里身形一颤,痛苦地捂着喉咙跪下。 浑身浴血的李维仍旧站着。 音乐,停了。 李维没去理会已经败北的敌人,只是沉浸在那紧张刺激的余韵之中,入神地看向自己的拳头。 他竟然做到了,打败这么一头怪兽。 “这就是神的力量么……” 李维喃喃自语。 他也是第一次当超人,难免会有些飘了。 凌驾于凡人之上的感觉,的确很好。 但真正的神明,迦娜却站在他的肩上,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神的力量。” 迦娜以前也认为这是神的力量,是她的力量。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她抬起头,再度看向远处的天空。然后,她将自己的“视野”分享给了李维。 于是李维也感知到了: 天空中正有一条隐约不清的“细线”,源源不断地向他们输送着,一股微弱但坚定的力量。 这是信仰之力。 来自人的信仰。是有个人,在无声地支持着他们。 “召唤师先生,这不是神的力量,也不是你我的力量——这是大众的力量。” 第18章 翘家的大小姐 “钱呢,就这点?” “……”奥布里怒目而视,愤然不语。 “说话!”一脚踹了过来。 “李维!你塔姆连我都敢抢,你给我等着,我哥他肯定不会……” “不会尼玛!”又是一记大耳刮子:“告诉我你钱藏哪个口袋了,自己掏出来!” “我、我真就带了这点!”微光的药劲一过,又被李维正面揍成重伤,奥布里不知不觉地就变回了那个只是外表凶悍的懦弱胖子。 “你踏马不是帮主弟弟吗,身上就只有这几个银轮?” “就是因为我哥是老大,我才只带这么几个银轮啊。”奥布里还有点委屈了:“我在祖安人的店里买东西都没几个人敢收钱,带多了也用不上……” “我尼玛!”祖安话和大耳刮子又上来了:“黑社会是吧!不给钱是吧!让老子去当男公关还债是吧!!” “别、别打了……”胖子奥布里给揍得满街打滚:“皮城这边是法治社会,你这样搞是犯法的!” “我犯尼玛!”李维把这黑帮头子狠狠揍了一顿,然后他才掂着从敌人身上“爆”出来的几个银轮,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这笔钱对他这个穷光蛋来说,其实已经够多了。 当然,除了钱以外,奥布里没喝完的那大半瓶微光药剂,也被他抢了过来。 这玩意儿很危险,但对他这么一个已经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微光药剂的危险早就可以忽略不计。 而李维的这番操作,可把四下的围观群众都给看傻了。 尤其是他的那位好工友,巴库。 “李、李维……”巴库一脸震惊。 他倒不是在震惊李维有多强大——毕竟他以前也从未见过李维动手。而祖安人天天打架厮杀,偶尔卷出一个身手不错的也很正常。 惊讶归惊讶,但还不算最惊讶的。 巴库真正震惊害怕的是,李维竟然敢这么羞辱、殴打胖子奥布里,这个铁拳帮老大的弟弟。 他甚至还反过来把黑帮头子给抢劫了! “李维,你这下可闯祸了啊……” “闯就闯了。”李维满不在乎。 他都已经把奥布里和铁拳帮给得罪死了,还手下留情做什么? 还不如让他在医院多住几天,免得下次敌人找过来的时候,对面还多一个人。 顺便,他也可以从这混蛋身上筹措点跑路经费。 “可是……”巴库还担忧地想说什么。 “你就别废话了!”李维看了眼地上瘫着的奥布里,突然冷冰冰地冲巴库骂道:“说那么多,不就怕我跑路,还不上你的钱吗?” “刚刚在旁边看着我挨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 “哎?”巴库懵了。 “李维,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借你……” “告诉你!”李维却径直打断了他:“你那笔钱,老子是不会还了。反正老子现在也在皮城待不下去了,你有本事就也过来讨债吧!” “你……”巴库似乎也反应了过来:“李维,我艹尼玛!亏老子还当你是朋友,还把工资借给你花,你踏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呵呵。”李维理也不理,扭头便走 “你在保护他?”迦娜问。 “嗯。”李维无奈叹息。 黑帮是最没有底线的敌人。如果还让奥布里认为巴库是他的朋友,那巴库就很有可能在他离开之后,被铁拳帮的人绑去当肉票折磨。 所以他必须和巴库“决裂”。 幸运的是巴库也很机灵,知道顺势和他撇清关系。 “这样真有用么?”迦娜也在为这个无辜的孩子担心:“不会被识破吧?” “应该有用。”这李维倒是挺有信心: “以奥布里的智商,他反应不过来的。” 不过他还是心存忧虑。毕竟现在除了算是置身事外的巴库,更让人担心的还是他的妹妹莉娜。 李维知道,原主向铁拳帮借过高利贷。所以这帮流氓是知道他家住在哪,家里有几口人的。 更别说他所居住的祖安人社区,本来就是铁拳帮等祖安黑帮所盘踞的根据地。那里黑恶势力盘根错节,处处都有敌人的打手和眼线。 只要重伤的奥布里被铁拳帮的人发现,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也不知道莉娜现在有没有去学校。” 如果莉娜已经去了学校,那李维尚能放心。 毕竟那什么铁拳帮的胆子再大,也绝不敢去皮尔特沃夫的最高学府抓人。 可如果莉娜早上没课,还在家没去学校的话……那她可能就危险了。 “我得赶快回家看看。” 李维不自觉地忍住伤口疼痛,匆匆加快了步伐。 而他这时候才有空跟迦娜闲聊:“迦娜,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信徒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知道他在哪么?” “不能。”迦娜无奈回答。 在风暴之怒实力最为鼎盛的时期,她甚至可以以神念覆盖整片海洋,在茫茫波涛中精准定位到自家信徒的方位。 但现在…… “我只能大概感知到他的方向——” “就在那个方向。” 说着,迦娜抬了抬翅膀。 “那个方向是……” 那方向上的东西多了,有公园有剧院有广场。 但李维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与他扯上关系的地方,便只有: “皮尔特沃夫大学?” …… 马路对面,埃尔文家。 埃尔文一直死死拉着窗帘,不让萨勒芬妮去看。 他的女儿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可不能让她看到一个微光疯子发作的画面。那肯定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 老父亲这么想着。 但萨勒芬妮却始终挂念着窗外的李维。 哪怕被父母死死拉住,她也始终隔着窗帘,沉醉地感受着窗外李维奏响的灵魂旋律。 不过,很快…… “音乐停了。”萨勒芬妮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听不见了?”埃尔文以为是女儿的能力又不受控制地失效了。 “不……是他没在唱了。” “唉……”埃尔文先生与妻子互相对视一眼,都神色复杂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知道,战斗结束了。 李维肯定死了。 说不定都被撕成了碎片。 至于是被分成了几块还是几十块……那就得看那微光疯子具体疯到什么程度了。 “唉……”埃尔文长长叹息。 或许他之前该出手的。早出手的话,也不会让冲突演变成这样的一场虐杀。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出手了又怎样呢?祖安像李维这样的人太多了,他救不过来的。 他还得把生意做大,挣更多的钱,给女儿买原生海克斯水晶治病。 其他的事情,他管不过来。 “对了,李维说他有个在读大学的妹妹……” 埃尔文想到,自己或许可以替李维还掉他留下的高利贷,资助他妹妹读完大学。他妹妹如果肯上进的话,以后也能在皮城过上幸福日子。 这样也算对得起他的良心了。 埃尔文正这么心情复杂地想着…… 萨勒芬妮却趁他一个不注意,跑过去重新拉开了窗帘。 “萨勒芬妮,别看!!”埃尔文急匆匆地想要捂住女儿的眼睛。 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窗外发生的惨剧,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一家人的面前。 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马路对面: 李维正猛踹着一个可怜的胖子,一边骂人,一边还从他身上抢了几个银轮。 然后他又补了好几记大耳刮子,跟朋友聊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埃尔文夫妇:“……” 卧槽……卧槽,卧槽这年轻人! 连磕了微光的都打得过?! 埃尔文也是才发现,自家学徒工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祖安猛男! “不好!” 愣了许久,老父亲突感不妙。 果然,一转头,女儿没了。 “爸、妈!”萨勒芬妮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速度快得跟开了疾跑似的,想拦都来不及了:“我去找那个李维了,等等再回来!” “萨勒芬妮,你给我站住!” 萨勒芬妮充耳未闻,都已经跑出门了。 “混账!你知道那小子住在哪吗?”埃尔文冲着逆女的背影担忧大吼:“那些学徒工可都住在祖安人社区,那里很危险!你去了会出事的!!” “哎?”萨勒芬妮微微一愣,脚步还真慢了下来。 “对哦……我都还不知道李维住哪。” “爸——谢谢你告诉我啦!” “……”老父亲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第19章 傻勒芬妮 李维很快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楼下,然后匆匆爬上那破旧的公寓楼梯,踏着吱呀吱呀的旧木地板走廊,回到他那鸽子笼似的小家。 推开家门,里面没人。再找一找,床上椅子上也没莉娜的书包。 “看来她已经去上课了。” “有皮尔特沃夫大学的院墙护着,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李维稍稍放下了心,便又抓紧时间,收拾起跑路需要带上的东西。 顺便,他也认真清洗了自己的脸庞,换掉了那身被血浸透了的工装,免得再一身是血地在街上跑,被人当成刚作完案的变态杀人狂。 一切收拾妥当,李维又找了找自己那本笔记: “笔记本果然不在了……” “看来是被莉娜带去了学校。” 虽然不知道详细过程,但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信仰者,李维还是能隐隐猜到,这一切应该和他留下的那篇文章有关。 于是李维更加快动作,准备去皮尔特沃夫大学看看。 一来是去那里找到妹妹,向她告知危险。 二来也是得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神秘的信仰者,究竟是不是在那。 不过,就在李维准备妥当、考虑周全,打算就此动身的时候…… 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朝着他这边来的。 “是铁拳帮的人?他们这就追过来了?”李维本能地生出警惕。 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应该不是。” 他才回来多久,铁拳帮再快也快不到这种地步。 而且,他现在已经有微弱神力傍身,可以感受到附近的气流波动。 李维能感受到门外只有一个人的呼吸,而且那个人的呼吸还很急促、紊乱、节奏失控,感觉是个体能孱弱、不善运动的家伙。 果然,他下一秒就听到: “请、请问,李维先生在家吗?” 一个百灵鸟似的轻柔女声在门外响起。她可能是一路跑过来的,呼吸不稳,所以声音里还带着些娇弱动听的颤音。 李维警惕地暂时没回。 “哎……没找错啊……难道指路的大叔说错门牌号了?” “李维先生,你在吗?” “谁?”李维不认识这个声音。但这声音实在过于娇弱,听着不像是坏人。坏人声音要是这个样子,估计也没脸出来混社会了。 所以他还是打开了门,然后就只见门外站着一个…… 小皮靴、白丝袜、公主裙、粉长发,戴着真丝手套,缀着珠宝发饰,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的少女白富美? 看到她,李维感觉时空都错乱了。 因为这姑娘漂亮得画风都有点儿不对。 她应该出现在伦敦的上流晚宴,出现在巴黎的时尚秀场,出现在迪拜的豪华酒店,出现在东京的偶像舞台……唯独不该出现在这祖安人社区的破公寓楼里。 太冲突,太违和了。 而更让李维觉得诡异的是,他明明没见过这个姑娘,却莫名地觉得她有点眼熟。 可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啊。 “等等……”李维猛地反应过来。 觉得她眼熟的不是原主,而是他自己! “哎,这不是那个……” “你好,我叫萨勒芬妮!”不用他问,萨勒芬妮就激动地报上了名字。 果然是她! LOL的英雄角色,SP琴女! 咳咳……不对…… 是【星籁歌姬】,萨勒芬妮。 对,她好像也是皮城人来着。 可萨勒芬妮怎么会主动来找自己?他什么时候跟她有过往来? 李维正是疑惑不解,萨勒芬妮却跟着了魔一样,一见到他就两眼放光地扑了上来。 她一把攥住李维的手掌,激动地捧在胸前说道: “李维,你作的曲子真的好好听啊……简直就是天籁!” “我们一起唱好不好?一起唱!一起做音乐偶像!” 李维:“……” 这什么情况? 以前玩游戏的时候也没看出来,萨勒芬妮是个疯子啊…… “那个……”他不适地挣脱了萨勒芬妮的手掌:“请问,我们认识吗?” “唔……”萨勒芬妮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想起这十几年来接受的淑女教育,她不禁有些脸红羞怯:“李维先生,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 “我叫萨勒芬妮,萨勒芬妮·埃尔文。” “我父亲就是你的老板,开音响工坊的埃尔文先生。” “这……”这李维还真没想到。 合着原主记忆里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的老板千金,竟然就是萨勒芬妮! “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没见过吧?” “是的,此前我们并未有幸见面。” “你或许对我还不了解,但李维先生……”没说几句,那股着迷劲儿又上来了:“其实我们的灵魂,已经紧紧地交融在一块儿了!” 李维:“……” 他更怀疑这姑娘脑子有问题了。 “我能进去吗?我想跟您好好聊聊。” 萨勒芬妮嘴里这么问着,脑袋却已经很自来熟地从门框边探进来了。 她好奇地打量着李维的小窝: 这破出租屋还不到5平米大。里面只是摆了一张窄床,安了个简易洗手台,就几乎没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虽然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但住客日益增多的生活杂物和恒定不变的狭小居住面积之间的矛盾,还是让这屋子显得十分杂乱拥挤。 “李维先生……” 萨勒芬妮下意识问道: “这是你家的杂物室吗?” “这……”李维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这就是我家。” “哎?”萨勒芬妮还不信来着:“真的吗?” “这么小怎么住人啊?” 李维:“……” “能住,还能住两个呢。”他没好气地看了眼这大小姐:“我和我妹妹都在这住两年多了。” “你和你妹妹?两个人?” “就一张床,这怎么住啊?” “我只上夜班,白天睡觉。她白天上学,晚上睡觉。一张床够用了。” “唔……”萨勒芬妮似乎根本想象不到那种生活是什么样的。 于是她又忍不住问:“那周末和节假日怎么办呢?兄妹睡一起吗?” “你多虑了……我就没有周末和节假日。” “一天都没有??” “一天都没有。” “怎么会一天都没有呢……皮尔特沃夫的工人不都是双休吗?” 李维:“……” 我怎么会一天休息日都没有…… 这你倒是回去问你爸啊,傻瓜!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突然委屈地抿起嘴巴:“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嘿,这你都知道? 她智商怎么突然变高了? “没有没有。”李维不失礼貌地微笑:“萨勒芬妮小姐,我怎么会觉得你傻呢?” 毕竟是好心帮助过自己的埃尔文先生的女儿,就给点面子,不骂人了。 人家本来就傻,没必要欺负她。 “李维先生……”不知何时,萨勒芬妮的手又触碰到了他。 肌肤相触之下,灵魂仿佛也相通了:“你是不是因为给我父亲面子,才不骂我的?” “哈?”李维骤然一惊: 你踏马还会读心?? “嗯,我会的。” 卧槽,你踏马真会? “是的……虽然平时根本控制不好,但如果有肢体接触的话,我还是能‘听’清楚的。”。 卧槽,她真踏马会! 李维连忙退后一步,摆脱了萨勒芬妮的小手。 “还有……李维先生?” “什么事?” “您能别一直提我母亲吗……她不在这。” 李维:“……” 第20章 回火星吧,地球不适合你 读心,这真是世上最恐怖的魔法了。 思想可是个人空间最后的保留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在脑子里,想些只敢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那些东西曝光出去,可是会社会性死亡的。 李维也是人,不是圣人,思想没那么纯洁。 一见白胳膊就能联想到私生子,这可是他作为国人的天赋能力。控制不住的。 “咳咳!”李维正了正神色。 “萨勒芬妮小姐。”他小心地和萨勒芬妮保持开距离,确定她没可能再碰到自己,然后才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说清楚一些。” “哦,是这样的……”萨勒芬妮总算进入了正题。 然后李维才知道,萨勒芬妮是在他战斗的时候听到了他脑海里回荡的那些歌曲,才“文艺病”发作跑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我一路追,一路问过来的。正巧附近有个腰间挂满钥匙的胖大叔在散步,我向他打听你,他告诉我你就住在这儿。” 萨勒芬妮额间还带着未干的汗水,几缕发丝也还湿湿地粘在脸上。为了追李维,这位身体娇弱的大小姐真的是拼尽全力了。 可李维并不感动,他只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你当时能听见那些歌?那岂不是说……” “就算不肢体接触,你也可以隔空读心?” 幸好萨勒芬妮回答:“可以是可以……但那种能力我根本没法自由控制。所以我现在是‘听’不见你在想什么的。而且我一般也只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绪,并不能听到清晰完整的想法……” 这还好。李维放心了点儿。 而经过短暂交流,他也总算搞明白了萨勒芬妮此行的目的——没别的目的,单纯来交流音乐的。 “没空!”李维拒绝得十分果断。 我这儿还正被人追杀呢,你跑来找我交流音乐? 知不知道我如今是什么处境啊? 这姑娘难道是一辈子住在象牙塔里,都没出过门吗? 额,等等…… 她好像还真没怎么出过门来着。 “萨勒芬妮小姐,我还有很多麻烦要处理,你最好别再跟过来了。”李维已经没兴趣和这朵温室小花聊下去了。 铁拳帮的追兵不知何时会到,他得抓紧时间跑路了。 “回家去吧,真要交流音乐,现在也不是时候。”李维最后劝了一句,便转身提起行李,匆匆向楼下走去。 他的动作很快,萨勒芬妮一时想拦都拦不下来。 但她却努力追上几步,喊道:“李维先生,我知道你现在有麻烦——但我有办法帮你!” “你?”李维步伐一顿。 他有点儿怀疑:“你真的知道……我现在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是那个胖子?” “对。”李维多了点儿期待。 既然萨勒芬妮能知道胖子奥布里的身份,知道他得罪奥布里后会招致什么后果,那说明她跟真实世界还没脱节太远。 那她说的“我有办法帮你”,或许就是真有办法。 李维正这么想着,就只听萨勒芬妮忧心忡忡地说道: “李维先生,您把那个胖子打成那个样子,还骂他,抢了他的钱……他肯定会去报警抓你的。” 李维:“……” 萨勒芬妮可能学了盖伦的技能,一开口就把他给整沉默了。 “执法官现在一定在到处找您。不过没关系……我爸爸跟执法官关系还可以,您不用逃了,我会让他想办法保释您出来的。” “到时候我们再去好好向人家赔礼道歉,能征求对方原谅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够了!”李维终于听不下去了:“我还去向他道歉,求他谅解?你知道他是谁吗?” “唔……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萨勒芬妮?”他无奈扶额。 “嗯?”萨勒芬妮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到底多久没出过门了?” “这个……有6、7年了吧?” 李维:“……” 这下他彻底死心了。 这姑娘一看就是脑子发热偷偷溜出来的,来之前没咨询过父母的意见——不然她不会连奥布里是谁都不清楚。 就这,还指望她动用家势来帮他平事儿? 开玩笑……到时候埃尔文先生别说出手帮他,能不告他诱拐他女儿就不错了。 “回火星吧,地球不适合你。”李维转身就要离开。 “哎!等等我,李维先生!”萨勒芬妮护着绣金的公主裙,踏着高跟的小皮靴,匆匆忙忙地在身后追他。 眼见着李维就要跑远,她只好锲而不舍地在身后喊道:“李维先生,抱歉我没弄懂情况就找过来了……但请您相信我,只要您开口,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李维仍旧不为所动。 这位天真过头的大小姐现在能离他远一点儿,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但迦娜却悄然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用意念对他说道: “召唤师先生,我建议你和这位萨勒芬妮小姐聊聊。” “哎?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法师。” “我知道她是个法师。”李维当然知道萨勒芬妮是法师了,在游戏里就是。 “但那又怎样?她说过,她现在连自己的能力都控制不了。就她这脆弱的身板和天真的头脑,真打起架来,恐怕一点忙都帮不上……” “额,等等……” 说着说着,李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迦娜的意思,或许不是让萨勒芬妮帮他打架。 “没错。”只听迦娜解释:“萨勒芬妮小姐不仅是法师,而且是天赋异禀、资质绝佳,不经训练便能自然觉醒魔力的天才法师。” “她的精神力,天生就无比强大。” “有多强?”李维在意问道。 他不由想起,在符文之地,那些能够不经修炼而天生觉醒魔力、拥有天赋魔法的幸运儿,的确都是潜力无穷的天之骄子。 萨勒芬妮虽然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天赋,战力弱得掉渣。但她其实已经是一个体内拥有魔力,可以驱使魔法的正牌法师了。 而法师作为超凡者,能提供的信仰之力也是超凡的。 “如果萨勒芬妮小姐也能成为我们的同伴的话,那她至少能为我们提供……” “相当于上千个普通人的信仰之力。” “这么多?”李维不由心动了。 虽然萨勒芬妮一人的觉醒,绝对没有上千个人的觉醒来得意义更大。 但现在李维麻烦缠身、起步艰难,最缺的就是物质层面的力量。如果他能把萨勒芬妮也发展成同伴,那他如今的困扰就能减轻不少。 “不过……”李维表情复杂地看着萨勒芬妮: 她的脸细腻光滑,从未经过风吹雨打。 她的手软嫩纤巧,从未摸过锤子扳手。 她的脚也被昂贵的真丝筒袜与牛皮靴子包裹着,从未真正落在地上。 他真的能把这么一位生在云端的大小姐拉回地面,让她成为自己志同道合的同伴么? 这简直就是在向和尚推销梳子。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还眼巴巴地望着他。 “跟我来吧。”李维还是决定试试:“我们好好聊聊。” 第21章 黑道的报复方式 李维暂且接纳了萨勒芬妮,允许她跟在自己身旁。 他准备先和萨勒芬妮一起去皮尔特沃夫大学找他妹妹,顺便在路上多聊一聊,仔细了解这位大小姐的思想状况。 不过两人还没开始聊什么,也没走多远。 李维刚一马当先地走到公寓楼下,萨勒芬妮慢了几步还没跟上来,他就在楼梯口迎面撞见一个熟人—— 那位胖房东,比尔先生。 “喂!”比尔先生晃悠着他一裤兜的钥匙,见到李维就喊:“站住!你想跑哪去?” “一晚上都过去了,你欠我的那几个月房租到底凑没凑齐!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今天再还不上的话,就等着卷铺盖滚回祖安吧!唉,你们这些祖安佬……” 李维顿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房东。 不知怎的,仅仅过去一晚,比尔先生就莫名觉得,这小子的气势好像不一样了。 被李维猛地这么一瞪,他竟然还莫名地有些害怕。 “你、你想干嘛……”眼见着李维缓缓靠近,比尔先生也不敢继续骂了。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但李维却只是给他递来一只钱袋:“这是我欠您的房租,请收下吧。” “这……”比尔先生脸上写满意外。 他似乎没想到李维这次会这么爽快。 “等等……”比尔先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先前碰到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她竟然是特地来找你的,还向我打听你住在哪儿。” “我说……李维,你不会是……” “傍上富婆了吧?” “您想多了。”李维翻了个白眼。 “真的?”比尔先生还挺怀疑:“除了那个……啥工作一晚上就能挣几个月房租?” 李维无语。但没办法,他长得就像是有本事吃这碗饭的。 “我没做什么,这就是我预支的下个月薪水而已。”李维随口解释了一句,便郑重地将钱袋递到房东手上。 比尔先生正气哼哼地打开袋子点钱,却意外地听到李维对他说:“谢谢您,比尔先生。” “哎?” “在我们兄妹最困难的时候,是您帮助了我们。”李维真的在道谢,没在客套。 这是他替原主说的。 虽然比尔先生骂人很难听,说话很刻薄,但原主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他。 因为一个可以容忍祖安学徒工拖欠房租,而且连着拖欠了几个月才扬言要赶人的房东……在皮尔特沃夫的房东里面,已经属于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大好人了。 如果比尔先生残忍一些,那他妹妹恐怕早就病死在大街上了。 欠人家的钱,该还的是要还的。 一句谢谢,也是应该的。 “李维……”比尔先生目光也复杂了。 他默默地收下了那笔房租,又触动地看向李维: “还差点儿。” “哎?” “钱还差点儿,不够。” “……”李维也知道不够。一月薪水加上从奥布里那儿抢来的几枚银轮,还是差上那么一点。 于是他一如既往地,两手一摊:“我手头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以后再还。” “臭小子,你!”比尔先生胖脸一沉,习惯性地想要骂人。但这一次,他却是没骂出来:“算了,就让你先在这儿多住两天……” “剩下的钱你可别忘了还!” 比尔先生气哼哼地摆着臭脸。 然后,下一秒,他就见到…… 先前那位向他问路的美貌淑女,竟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李维先生,你走慢点儿……” “我有些没力气了。” 萨勒芬妮本就身娇体弱,之前又是在激动之下一路跑过来的,现在的确有些累了。 她本能地想找地方靠靠。 但这破公寓楼哪里都破,墙壁、扶手一处比一处泔净,让萨勒芬妮实在下不去手。 于是她下意识就想把手搭在李维肩上。 可李维就像触了电一样,一把将这位气质高贵的淑女小姐给推了出去: “放手!我不是说了么,没事儿别再碰我!” “抱、抱歉……”萨勒芬妮慌忙退了两步,很是娇羞乖巧。 “嘶……”房东先生都看傻了。 “李维……”比尔先生震惊之后,忍不住问:“你都、都混成这样了,还差着我房租不给……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不是,您误会了……”李维脸色一黑:“她其实就是我工厂老板的女儿,来这找我……” “老板女儿?!”比尔先生表情更精彩了。 然后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算了……李维,你是个有出息的。那点小钱就不要你还了。” 说着,房东先生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好好干。” “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我啊。” 李维:“……” …… 不久之后,某家私人诊所。 铁拳帮老大,铁拳·艾弗里,正坐在弟弟奥布里的病床之前,静静听着身旁属下的汇报。 “老大,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去那小子家里找过了。但他溜得很快,早就收拾东西跑了。” “跑哪去了?”艾弗里冷冷问道。 和身材臃肿的弟弟奥布里不同,铁拳艾弗里人高马大体型健硕,过度发达的肌肉跟肿瘤似的拥挤在他身上每一处可以长出肌肉的地方,让他看着就像一座变异的肉山一样可怕。 他光是坐在那儿,气势就能压得小弟说不出话: “不、不知道……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不过……那小子的妹妹在皮尔特沃夫大学读书……他应该会去那儿的……但老大你也知道……皮尔特沃夫大学……我们可不敢去那儿搞事啊。” “嗯。”艾弗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小弟拿不准他的心思,只好继续汇报:“老大,我们还有一个发现:” “那小子虽然跑了,但我们遇上了他的房东。根据房东的说法,那个李维好像……” “好像怎么了?” “好像傍上富婆了。”小弟说出了这个像是电影剧本的情报:“房东说李维是跟一个粉发的大小姐一起出现的。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 “哈?”病床上,已经被绷带捆成粽子的奥布里躺不住了。 他“好心”要给李维介绍富婆,就被李维打成了这样。 结果这小子自己就傍上富婆了?艹! “等等……真的假的?他前几天不是还穷得还不上钱吗,怎么就突然傍上有钱人了呢?” “应该是真的……那房东说得有头有尾的,不像是编的。” “那他到底傍上谁了?” “这个,据房东说……李维傍上的,就是他老板的女儿。” “也就是那家海克斯音响工厂……”老大艾弗里眉头微皱:“埃尔文先生的女儿?” “是。”小弟点了点头,又问:“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把所有兄弟都撒出去,全城搜捕那臭小子?” “就这么干!”奥布里咬牙切齿地点头附和。 他被李维当众揍成这样,钱被抢光了,脸也丢尽了。 李维不死,他还哪好意思出来混啊。 “把兄弟们都派出去,就算掘地三尺就要把这小王八蛋找到!”奥布里恶狠狠地咒骂出声。 但他的帮主哥哥,却只冷冷瞪了他一眼: “闭嘴!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多吗?” “竟然在皮城的大街上用微光,甚至用完了都打不过人家……如果我们还留在祖安,你这头猪早TM死了一百遍了!” “哥……”胖子奥布里委屈地闭上嘴巴。 艾弗里却理都不理,只是对小弟吩咐道: “找还得找,但是找到了也别急着动手。尤其是李维身边的那位小姐,千万别伤到她。” “为什么?”奥布里不服:“她不就是那个埃尔文老板的女儿吗?” “埃尔文不过是个小企业主罢了,哥,我们又不是得罪不起!” “我都被人当街打成这样了,要是不报复回来的话,咱们铁拳帮的面子还往哪搁啊?” “你懂个屁!”艾弗里一见弟弟就飙祖安话:“我踏马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是祖安,是皮尔特沃夫!” “奥布里,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是皮城的黑帮老大啊……就跟祖安的炼金男爵一样。” “爵泥马了个头!”艾弗里一巴掌拍在弟弟脸上:“祖安那帮乐色算个屁的男爵!除了希尔科和烈娜塔还有点看头,剩下的全踏马是皮城佬在祖安放养的狗!” “哈?”奥布里不解。 祖安的炼金男爵都是皮城人的狗了。那他们这些天天在皮城看人脸色的算什么? “我们也是狗,还是养在家里、拴着狗链的家犬,比他们更贱。” “明白吗?狗不需要面子,只需要讨主人喜欢。” “埃尔文势力再小也是皮城人,是皮城的企业主——对付他,手段绝对不能过火——这是皮城佬给我们划下的底线。” “否则家犬噬主,可是要被杀掉吃肉的。” “那怎么办?”奥布里瞪大了眼睛。 难道就因为李维莫名其妙地跟一个小企业主扯上了一点儿关系,他就要认怂当猪头了吗? 踏马的……这也太憋屈了! “哥,难道你就真不替我出头了吗?” “当然要出,只是换种方法。” “什么办法?”奥布里傻了: 他们可是黑帮啊,不物理报复,还能用啥方法? “你这头猪……”艾弗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弟弟:“我问你,李维是不是打了你?” “当然。” “谁先动手的?” “他。” “他是不是还抢你的钱了?” “是。” “他现在是不是还持有违禁的微光药剂?” “是。” “你是不是皮城公民,他是不是祖安学徒工?” “是……” “从法律上讲,这小子是不是该去坐牢?” 奥布里:“……” 卧槽,还真是。 一个低贱的祖安人当街殴打皮城公民导致重伤,还公然抢劫财物,并持有违禁药品,这踏马都够拉出去枪毙的了。 他们占着法理,和执法官关系还硬。埃尔文就算愿意保那小子,恐怕也是保不住的。 “那不就得了。”艾弗里转头看向小弟:“去报警吧。” “那帮执法官吃了我们这么多孝敬,也该做点事了。” 第22章 祖安人社区 李维住在紧邻皮城工厂区的祖安人社区,这里离地处富人区的皮尔特沃夫大学还有一些距离。 而祖安人社区,顾名思义当然是祖安人聚居的社区。这里住的大都是连皮城公民都不是的祖安学徒工,还有少许倾家荡产拿到了皮城身份,一时没钱搬到其他地方去的祖安移民——或者说新皮城人——他们更愿意这么称呼自己。 简而言之,这里住的都是祖安来的穷鬼。 而皮尔特沃夫讲究的是社区自治,当一个社区里住的都是穷鬼,这个社区自然也就变成了“鬼城”。 这里连最基本的公共服务都提供不了,大街没人清扫,道路无人维护,医院学校公共交通统统没有,就连执法官都不怎么愿意过来。 那街边的墙壁上满是祖安风格的涂鸦,马路表面则布满了无人修补的蛛网裂纹。 商铺的落地窗则都钉上了厚重的木板,店主光明正大地端着猎枪坐在门口,一边热情地欢迎着熟客,一边警惕地提防着路过的任何一个陌生人。 路边的垃圾桶则个个爆满,溢出来的各种垃圾跟泥石流似的蔓延出来。 那些重的、湿的、大块的,就像牛皮癣一样结成坨黏在地上。 那些轻的、干的、小件的,就像风滚草一样抱团在路上乱飘。 任何一个皮城人来了这里,都会嫌恶地皱起眉头。 这当然也包括萨勒芬妮。 她先前一门心思地想尽快找到李维,一路飞奔下也没工夫恶心。 现在李维就在身旁,再度走在这祖安人社区的大街上,她就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这里极端恶劣的卫生环境。 “噫~”萨勒芬妮踮着脚尖,迈着碎步,努力躲避着马路上随风乱舞的各种垃圾。 但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会有袋子、破布之类的东西,被风吹着从她身旁刮过,蹭到她那白净的丝袜、绣金的裙子、娇嫩的肌肤、甚至是她最爱惜的粉色长发上面。 这可把她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萨勒芬妮便走得更小心,也更慢了。 “能走快一点么,萨勒芬妮小姐?”李维忍不住催促。 队友移速太慢,急得他都想给她买轮椅了。 “不、不好意思……这里的垃圾实在太多了,而且……”萨勒芬妮在她那昂贵但并不舒适的高跟靴子里,努力活动着已经酸痛冒汗的脚趾:“我也真的走不动了,李维先生。” “要不……”说着说着,她又突然来了劲儿:“李维先生,您背着我走一程吧?这样我们就能走得快一些,您还能‘唱歌’给我听哩!” “不行!”这姑娘总惦记着他脑子里的那些曲子。 但李维可不想当萨勒芬妮的自动轮椅,兼车载播放器。 万一他和她肢体接触的时候脑子里不仅是在唱歌,还在想别的事情……那他以后还哪有脸出去见人,给人讲大道理啊。 “走快点吧。等出了祖安人社区,环境就要好多了。那边还有电车站,走到了就能搭车休息。” “音乐什么的,等到了那边再聊。” “好吧……”萨勒芬妮有些失望。不过在得到走到了就能听歌的许诺之后,她还是努力地加快了步子,默默跟在李维后面。 然而没走几步,她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突然瞪大了天真懵懂的蓝眼睛,从身后拽了拽李维的袖子。 “李维先生,你看——” “那里怎么有个人,睡在垃圾堆里啊?” “哈?”李维也有点好奇了。 然后他顺着萨勒芬妮的目光,往路边的“垃圾堆”里一看。 “那不是垃圾堆……”李维嘴角抽搐:“那是他的‘屋子’。” “屋、屋子?”萨勒芬妮讶异出声:“那不就是一堆破纸板么?破纸板也能当房子?住着不会冷么?” “他为什么要住在这儿?” 李维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穷啊! 不穷谁踏马来住胡佛小屋啊? 于是李维忍不住反问:“萨勒芬妮,你是一辈子都没来过祖安人社区么?” “嗯……我爸爸从不让我过来。他说这里住的都是坏人,来了会有危险……” 李维:“……” 他本能地想吐槽两句,但看看周围的环境……其实埃尔文先生也没错。 如果他有女儿,他肯定也不想让女儿靠近这里。 “走吧,萨勒芬妮。那个人为什么要住在破纸板里……多在外面走走,你自然会明白的。” “嗯……”萨勒芬妮懵懂地点了点头。 然而没过多久,她却又好奇地发现了什么: “李维先生,那个也是‘屋子’么?” “不……”李维瞥了一眼:“那就是垃圾堆。” “那怎么有人睡在里面啊?还有好几个人,躺在一块儿呢……” 萨勒芬妮本能地想凑过去看看。 “站住!”李维黑着脸将她叫住。 难怪埃尔文先生不让她过来。以这位大小姐的天真,要是自己一个人来祖安人社区乱逛,估计早出事了。 “别靠近他们!” “为什么?他们躺在垃圾堆里睡觉,看着好……可怜。” “可怜个屁!”李维非常反感地骂道:“看到那些针头和空药瓶了么?那就是一帮微光磕嗨了的疯子!你最好离他们远点!” “微光?”萨勒芬妮有些讶异:“是那种违禁的药品?听我爸爸说,那东西不是很贵么……” “贵又怎样?这帮人为了能借着这玩意儿逃离一会儿现实,连老婆、孩子、甚至是自己的命都肯拿出去卖了。”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药效过了,剩下的不过是更悲惨的现实罢了。” “人可以穷……但是不能活成这种扭曲的样子。” 李维对这帮瘾君子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催促萨勒芬妮跟着他继续前进。 萨勒芬妮却还是心事重重。 因为她走着走着才发现,原来像刚刚那样的微光成瘾者,路边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有的不省人事,有的茫然伫立,有的甚至在地上抽搐爬行,就像一群被感染了的丧尸。但他们分明还活着,这才是最可怕的。 “李、李维先生……”不一会儿,萨勒芬妮又轻轻扯动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李维这次连头也懒得回了:“你不会又看到什么‘垃圾堆’了吧?” “嗯……”竟然还真是:“李维先生,你看看那个……是垃圾堆还是屋子啊?” “……那就是垃圾堆!” “可里面还睡着个人啊。” “有么?” “有啊……露出来只脚呢。” 李维:“……” 他认真地看了一看,无奈扶额: “那不是睡在里面……” “那是死在里面了。” “哎?”萨勒芬妮花容失色:“尸、尸体?” “惊讶什么……”李维叹气:“这里总有人没钱病死、累死的,或者被黑帮打死的。死了尸体往垃圾堆里一丢,定期和垃圾一起烧掉就完事了。” “怎么会这样……” “他家人,都不、不把他送去墓地安葬么?” “谁告诉你,他还有家人的?”李维无奈叹气:“家人在祖安是奢侈品,你明白么?” “而且就算有家人,家里人死了,我们也还是这么抛尸体的……最多自己花点力气,搬到港口丢进海里,也算是做了个‘海葬’吧。” “不然墓地、棺材、葬礼、祭扫什么的,都得花钱。祖安人可花不起这种面子钱。” “这……那在祖安那边……也、也是这样的么?” “不是,在祖安可没人乱抛尸体。” “只有在皮城的祖安人会这么干。” “那还好……”萨勒芬妮松开被咬得泛白的唇瓣,也不知为谁松了口气。 “好个屁!”李维骂骂咧咧地说道:“祖安有专门的炼金铺子收尸体,用来给那帮科学怪人当实验耗材。” “好好的一具尸体,丢了岂不是浪费?” 萨勒芬妮:“……” 第23章 萨勒芬妮的思考 “好了好了……”李维只觉自己终于满足了这位大小姐的猎奇心理,便催促身后的萨勒芬妮继续前进:“走吧,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萨勒芬妮还是在李维的催促下迈开了步子。 但她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想得非常入神。不知不觉的,就连那些满街乱飞的垃圾都被她忘了。她就这么走着,连躲也不躲。 然而没走多远,李维和她又在路边遇见了几个人。 那些人眼神空洞地瘫坐在路旁,有男有女。但头发但乱糟糟的,衣衫都破破烂烂的,面前还都摆着破碗、杯子、帽子之类的玩意儿。 “这些人是乞丐。”因为怀疑萨勒芬妮又要表演十万个为什么,李维这次索性抢先解释了:“乞丐,就是指那些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工作或不愿工作,以乞讨为生的人……” “李、李维先生……”萨勒芬妮脸红地嘟囔起来:“我又不傻……我知道乞丐是什么!就算是在祖安人社区外面,也是有乞丐的……我见过的。” “那就好。”李维注意到萨勒芬妮的眼神。 她时不时就往那几个可怜的乞丐身上瞟,看了几眼过后,走路都渐渐慢了。 “你想施舍他们?” “嗯……”萨勒芬妮探询地看他:“可以吗?” “你带钱了吗?”李维的钱都拿去还房租了。 “带了。逃出来之前,我把我爸放桌上的钱袋也给顺出来了。” “那好……你想给就给吧。”大小姐要施善心,李维也不拦着:“不过得注意,别给多了。” “给个一块、两块的就行了。” “好的。”萨勒芬妮乖巧地点了点头,像是听进去了。 然后,就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打开袋口,随手从里面掏出一把叮当作响的硬币,最后给那几个乞丐…… 一人发了2枚金海克斯币。 是的,金海克斯币。 李维几个月不吃不喝才能攒出来的一笔巨款,被她随手就丢给了乞丐。 “我艹!”李维人都傻了。 我让你给个1块、2块,是让你1、2枚铜圈意思意思就得了。 你怎么直接就给金币啊? “等等,萨勒芬妮……” “难道‘1块钱’在你们的印象里,指的就是1金海克斯币?” “还是说……你这辈子只见过金币,根本就不知道铜圈长什么样子?” “我、我当然见过!”萨勒芬妮脸红地看向他:“我不傻的,李维先生……我知道我给出去的是多少钱,但我就是想给这么多。” “你……”李维欲言又止。 “李维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直傻憨憨的萨勒芬妮,这次神情却非常坚定:“小时候,我有次跟我父亲出门……遇到一个非常可怜的乞丐,我想多他给一点儿钱,但我父亲不同意。” “他说世上的乞丐太多了,永远都救不过来。不管我施舍给他们多少,施舍多少人,都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劝我不该那么天真,不要做那些没意义的事。” “李维先生,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但我不这么认为……”萨勒芬妮咬着嘴唇,暗暗给自己打气:“我觉得,帮到了一个人,就是帮到了一个人。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改变,至少那个人的生活能在我的帮助下变好了,这怎么能说是没意义的呢?” “额……”李维无言以对。 不是被萨勒芬妮说服了,而是被她给说无语了:“那个……其实我和你爸不是一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施舍出去的钱太多了,那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尤其是在祖安人社区,这种根本没有秩序的地方。” “哎?”萨勒芬妮一脸不解。 李维却只是指了指那几个乞丐:“你自己看。” 只见那几个乞丐在得到金海克斯币之后,都猛地沉浸在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和错愕之中。 他们傻傻地愣在了那儿,然后又集体反应过来—— 不是反应过来要向萨勒芬妮感恩、道谢,而是第一时间把那2枚金海克斯币紧紧攥在手心,护在怀里,然后警惕地看向身旁的同伴。 他们在互相提防,也在互相窥探。 就像护食、抢食的饿狼。 眼里冒着嗜血的红光。 “等等……”哪怕是天真的萨勒芬妮,这时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阻止不了。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有了动作。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几个拿到金币的乞丐就像发了疯一样,互相纠缠、抢夺、厮杀了起来。 “不想死就把钱交出来!” “我的……这都是我的!” “……” 他们一下子杀红了眼,场面一片混乱。 就算有人想逃跑,也会被其他人给硬生生地拽回来,狠狠地踩在地上,搜寻他身上的钱财。 一时间丑态毕露,恶相丛生。 有路过的人注意到这帮乞丐在抢什么,竟也二话不说地加入了抢劫的队伍。 甚至有人杀红了眼,还把那双贪婪的眼睛朝向了好心施舍他们的萨勒芬妮。 幸亏萨勒芬妮那一身贵族小姐的上流打扮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身边还有个保镖似的李维紧紧护着,局面才没有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为、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只是想帮忙而已。” “因为你父亲说得没错,你太天真了。”李维很不客气地批评道:“你或许知道1枚金海克斯币值多少钱,但你不知道1枚金海克斯币对祖安人,尤其是一个祖安乞丐来说,值多少钱。” “对你来说,这几枚金币可能只是一顿档次较高的晚餐。可对祖安人来说,这几枚金海克斯币……已经够几条人命的了。” “说实话,如果是以前的‘我’……” “见到了也肯定会拼命抢的。” 抢,为什么不抢? 抢到了就能还房租,就能给妹妹治病,就能不被赶回祖安,人生就还有希望可言。 跟这些相比,道德一文不值! 而萨勒芬妮随手把巨款丢给那些无力保护自己财产的祖安人,自己又没能力维持秩序,结果就只能是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我、我不想这样的。” “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萨勒芬妮紧紧咬着嘴唇,内疚得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她明明只是想做好事,结果却像诺克萨斯竞技场边的残忍观众一般,用金钱造就了一场同类相残的血腥大戏。 “现在你明白了么?” “同情救不了他们,施舍也救不了他们。甚至就算你真的帮到位了,结果也会像你父亲说得那样……改变不了大局,更拯救不了这个世界。” 李维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萨勒芬妮看清这残酷世界,让她开始认真思考的机会。 于是他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她思考: “萨勒芬妮,你再仔细想想……”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真正帮到那些你永远都帮不完的人?” 这个问题很难,李维自己也只是探索者。 他不指望萨勒芬妮能回答出什么,只希望她能从云端落回地面,真正的站在现实的角度上思考。 而萨勒芬妮似乎也被触动了。 她不禁开始沉思、沉思…… “我想到了!” 突然,萨勒芬妮眼前一亮。 “你想到什么了?” 李维鼓励着她说出想法。 不管有多天真,有多幼稚,这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进步。 他心里正这么想着,然后……他就听到萨勒芬妮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爸爸妈妈痛苦、难过、生气吵架的时候,我总会唱歌给他们听。只要听到我唱歌,他们的情绪就会放松下来……他们能通过我的歌声听到彼此的心声,相互理解,相互关心。” “所以我想……” “如果我可以把我的歌声传达出去,传达给祖安和皮城的所有人听,或许就能让他们也能互相理解、互相关心。” “这样或许就能鼓励更多的皮城人像我一样帮助祖安人,同时让祖安人和祖安人之间也能像家人一样团结、和睦……” 李维:“……” 我让你思考怎么解决主要问题,结果你告诉我你要出道当偶像歌姬? 卧槽尼……算了…… 人家本来就傻,不骂人了。 “李维先生……” “怎么?” “您是不是又在骂我傻?”萨勒芬妮委屈地抿起唇瓣。 “嗯?”李维略微一惊。 他也没和萨勒芬妮有肢体接触啊。 “你又读我心了?” “不……您刚刚自己承认了。” 第24章 音乐救不了祖安人 同情大众,但从未深入大众。从未深入大众,却又爱将自己视为大众的启蒙者和救世主。可谈到具体的问题,他们却往往只能给出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的幼稚回答。 李维自己就是这种人。 在获得原主的痛苦记忆之前,他也是只会在云端上搞清谈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萨勒芬妮的“病”竟然比他这个现代城市青年犯得还重,而且还重这么多。 “埃尔文先生一定很爱你……” “嗯?” “没什么,我只是羡慕你,有个好父亲。” 此时此刻,弗雷尔卓德的部落民还在冰天雪地里挣扎求生,德玛西亚的老农还在为骑士老爷辛勤劳作。比尔吉沃特的海盗在无休止地厮杀火并,恕瑞玛的土著在军阀混战和殖民统治中艰难求存。艾欧尼亚的百姓在奋力抵御诺克萨斯的侵略蚕食,而诺克萨斯的奴隶们则在武器工坊、军屯农场、贵族庄园、斗兽场……等一切可以榨干他们最后生命的地方苟延残喘。 至于一河之隔的祖安,情况就更不用介绍了。 真羡慕萨勒芬妮……能在一个这么恐怖残酷的世界里,长成这般纯洁天真的样子。 她的父母,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 没让她看到一点儿世界的原貌。 “唱吧。”李维突然这么说道。 “哎?”萨勒芬妮歪了歪头。 “你不是认为,音乐可以感化世人,可以解决问题么?” “那现在就唱吧——” 李维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彻底打碎这位大小姐天真幻想的机会。她也是时候直面这真实的世界了: “那些乞丐还在拼命厮杀,只为了争夺你扔出去的几枚小钱。” “如果你觉得唱歌能解决问题,那现在就用实践来检验你的想法——试一试,歌声到底能不能拯救他们?” 李维没有直接出手制止这场混乱,而是把机会留给了萨勒芬妮。 “让、让我来?”萨勒芬妮失措不已。 “是的,快一点。我们没时间,他们更没时间。” 那边都打得开始见血了,再让乞丐们这么争抢下去,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而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我、我明白了……” “可是我该唱哪首歌呢?” “这不是在你给出这个解决办法之前,就该想好的吗?”李维不冷不热地批评。 “我、我……”萨勒芬妮额间汗水涔涔。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维和她父亲都说她天真。 “那我唱……我唱那首没名字的童谣……那是我爸爸从祖安带来的童谣……在我小时候被‘噪音’折磨的时候,他总会用这首歌哄我入睡……” “别废话,唱!” “是……”萨勒芬妮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气势弱得像是只垂耳的猫。 不过,当她清好嗓子、闭目感受、投入情绪之后,气质却又渐渐变了。 她开始唱歌了。而歌唱着的她,永远都是自信的。 因为她是星籁歌姬,是天生的灵魂乐手。 “啦~”第一个音符响起。 声音不大,甚至完全被那边的厮杀声掩盖。 李维也满不在乎地在旁边看着。 可渐渐地,音乐渐入佳境。 萨勒芬妮放开歌喉歌唱,带着她的同情和怜悯,带着她那颗多愁善感的心。 “那首歌……” “好像在哪听过?” 原本杀红了眼的乞丐们,竟然真纷纷停下了手来。 似乎金币不重要了,麻烦也全消失了,他们只想听歌,听这首熟悉的歌。 这是来自祖安的童谣,祖安人当然都听过。 而萨勒芬妮却把这首再寻常不过的童谣演绎到了新的高度。她的歌声是那么柔和,舒畅,温暖又充满希望。 所有人都听入迷了。 包括原本不屑一顾的李维。 一曲唱罢,嘈杂的战场竟变得一片安静和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都忘了再接着打。 “大家……”余音绕梁之间,萨勒芬妮用她温暖的声音问道:“请不要再互相伤害了,好吗?有什么麻烦,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的!” “好、好的……”乞丐们喃喃回答。 他们眼中的戾气全消失了。哪怕音乐已停,他们也都莫名地没了杀意,想打也打不起来了。 就好像他们突然悟了:“是啊,有什么好争抢的……大家明明都是老乡和朋友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自相残杀,而不团结互助呢?” “有用、真的有用……”萨勒芬妮激动得粉拳紧握。她马上转头看向李维:“李维先生,您看……我的歌声真有作用!” “是啊……”李维也发自内心地感叹:“萨勒芬妮,是我错怪你了!你的歌声简直就是天籁,是抚慰心灵的手,是治愈伤痛的药,是……” “是……尼玛勒戈壁啊!” 李维心有余悸地反应过来。 卧槽…… 这踏马是唱歌吗? 这是SP琴女在放大招吧! “李维先生,您怎么突然骂人呢?”萨勒芬妮很委屈。经过祖安名师一对一教导,她已经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词了。 “我骂你还是轻的!” “萨勒芬妮,这就是你说的用歌声让人相互理解?” “是啊……”这姑娘甚至都没意识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使用了,那份她根本无法控制的能力。 “可你这踏马就不是在唱歌——用科学的说法,这应该叫做洗脑;用魔法的描述,这应该叫做魅惑!” “萨勒芬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不知为何,李维非常生气。 萨勒芬妮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我、我不知道……” “你在往那些人的嘴里塞艿头乐!在消磨他们的斗志,腐蚀他们的精神,让他们更加安于现状!不,问题比那还严重……” 如果只是唱歌好听,那还只能算是艿头乐。疲累之下,听来娱乐放松也没什么。 但萨勒芬妮却是一个法师。 尽管她还不能自由控制,但她的歌声终究是可以带有魔力的——这种带有魔力的歌声,可以直接影响听众的情绪。 而这对于那些受苦受难的祖安人来说,简直就跟…… “就跟微光药剂一样,没有区别!” 微光药剂可以暂时增强人的体质,给弱者带来一种强大的快感,让人深陷其中、难以忘怀。 而萨勒芬妮的魔力音乐则可以让人沉浸在虚假的幻梦里,产生扭曲的精神愉悦。让人忘记现实,不再思考,自我麻痹。 仿佛只要沉浸在这音乐里,生活中的一切痛苦就全凭空消失了。 她如果用这种歌声出道当偶像,那她就是日后双城最大的麻醉药贩子,没有之一! “萨勒芬妮,你觉得这些听了你歌的人……”李维指了指面前这帮莫名老实起来的乞丐:“你看看他们,他们跟先前那帮微光成瘾者,又有什么区别?” “仔细想想,等你的魔法效果消散了,他们还会是现在这种‘幸福’的模样吗?” 魔法的效果可不是永久的,就像微光给人带来的强大,总有消散的时候。说到底,治标不治本!用多了只会遗祸无穷! “我……”萨勒芬妮哑口无言。 她想到了那些微光成瘾者,想到了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可怖模样。 她以为自己可以帮到别人,可以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凄惨绝望的境地。 但现在……李维却告诉她,她做的所谓好事,其实就是把人变成那副样子。 “我……我错了吗?” 眼泪跟决堤似地涌了出来。 那泪珠划过了萨勒芬妮纤尘不染的脸颊,划过她光洁细腻的下巴,最终跌入尘土,落在这片她此前从未踏足过的土地上。 “呜呜呜呜……”她被李维给骂醒了,当然,也给骂哭了。 哭得很厉害,身子一颤一颤的,像只粉毛兔子。 “哎。”李维叹了口气:“别哭了,你能有什么错呢?” 她当然没错。 她只是太天真了。 “李维先生,那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这得我们一起探索,但在那之前……”李维真诚地建议道:“我觉得,你应该先了解祖安人的苦难,再谈怎么救苦救难。” “这……”萨勒芬妮认真地听了进去:“这该怎么了解?” “很简单——” “你不是只要用手接触,就能读心么?” “或许,这次你可以走下高高的舞台,回到地上,和你想帮助的人握一握手。” 李维这次大胆地伸出了手: “你愿意吗,萨勒芬妮?” 第25章 萨勒芬妮的转变 “我愿意!”萨勒芬妮几乎没有犹豫。 她甚至主动脱掉了贵族淑女们最爱的蚕丝手套,露出了柔软白嫩的纤巧手掌。 然后伸出手,和李维紧紧握在一起。 紧接着,没过几秒,萨勒芬妮光洁的额头上就渗出一层冷汗。 她的瞳孔在收缩,呼吸也变得粗重,汗水迅速浸湿了脸颊,让那缕缕发丝都凌乱地粘在了脸上。就像有什么万钧重物,正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压在她心里。 “深呼吸……缓一缓。”李维及时松开了手。 他早预料到了萨勒芬妮的反应。 因为在他刚穿越过来,第一次接触原主记忆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痛苦、震撼。 那份记忆里几乎只有绝望和痛苦,光是从旁观者的角度飞速浏览一遍,就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萨勒芬妮比他更为天真娇贵,她受到的震撼恐怕只会更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呼、呼——”萨勒芬妮怔怔地摆脱李维的搀扶,踉跄着站稳身形。 她看到了很多此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比如说,萨勒芬妮此前根本就不知道,在她自己家的工厂里当学徒工……到底是种怎样的体验。 原来她平时吃的用的玩的,她随手花掉的每一枚金币,都是工人们在这种痛苦的生活之中,一个器件一个器件给焊出来的。 而这,这份让萨勒芬妮光是想象就无法承受的工作,在那些祖安学徒工的眼里,竟然还是一种幸运。因为他们对祖安的记忆,还要更加悲惨。 “现在,你明白了吗?”李维只是跟她分享了一些片段,但这已经够了。 “嗯……”萨勒芬妮微微颔首。 她总算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傻了——她总是同情自己见到的苦难者,但却连他们到底有多苦都完全没有了解。 而李维也没趁机说教什么。 现实比一切大道理都更有说服力。而萨勒芬妮,她已经有了直面现实的勇气和决心。 “我们走吧。”那些痛苦的记忆片段明显给萨勒芬妮带去了严重的精神负担。李维担心她会出事,便想就此带她离开。 可萨勒芬妮却摇了摇头:“李维先生,再等等好么?” “我还想多听一听,祖安人的声音。”说着,她转头看向那些乞丐: 他们还沉浸在刚刚的美妙音乐里,神态跟在恒河沐浴的圣徒一样平和。 静静地忍受苦难,没有丝毫怨言。 “我能跟你们握手么?” 萨勒芬妮鼓起勇气,走到那几名乞丐面前。 或许是她的歌声真的感化了众人,当然,更可能是魔法的影响还未散尽——这些乞丐对萨勒芬妮,都有了一种莫名的崇拜和尊敬。 就像粉丝在见明星。 “您、您要跟我们握手?这怎么能行……向您这样高贵的人,怎么能……能跟我们握手呢?”乞丐们个个受宠若惊。 他们本能地崇拜着萨勒芬妮,却又自惭形秽、不敢接近。 “拜托了。”萨勒芬妮主动伸出了手。 可乞丐们却更不敢靠近了——他们甚至自己都觉得,用他们的脏手去触碰这位少女,是对“偶像”的一种亵渎。 “我、我来吧……” 最后还是一名女乞丐犹豫而激动地站了出来。她的手比那几个糙汉子更干净一点儿,算是最能拿出去见人的。 但即便如此,当那只长满了老茧,布满了裂纹,灰尘和皮肤长在了一块儿,黑泥和指甲融为了一体,一只穷苦乞丐的手…… 当这只手伸到萨勒芬妮面前时,她还是本能地有了抵触。 这和与李维握手的体验完全不同。李维的手虽然也有老茧,但打理得很干净;而且生得纤细修长、指节分明,天生就颇具美感。 就算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萨勒芬妮也是愿意握这样的一只手的。 可这个女乞丐的手…… 实在是太脏了。 只是凑近看了一眼,略有洁癖的萨勒芬妮就立刻起了身鸡皮疙瘩。 “不、不好意思,小姐……”那女乞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脸红地缩了缩了手。 这个动作却反而惊醒了萨勒芬妮。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 萨勒芬妮羞愧到了极点。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虚伪”的! 明明她从小就同情乞丐,希望帮助穷人。 她也总是把自己当成半个祖安人,每次听到父母说祖安的坏话,都会忍不住为她幻想里的那个故乡鸣不平。 可现在,在萨勒芬妮真正站到这些祖安穷人面前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 原来她一直都在嫌弃他们! 这种嫌弃,甚至她自己都无法察觉。 她父亲说得没错,她根本不是祖安人……从来不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萨勒芬妮克服着心里的不适,内疚地握上了那名女乞丐的手掌。仅仅这么一握,她手上就仿佛沾了一层脏土。 萨勒芬妮没有松开,只是坚定地握着,然后抬头向那女乞丐问道: “请问能回忆一下,你是怎么从祖安来到皮城,变成现在……这样的么?” 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魔力,但却像一根针一样,蓦地刺破了魔力铸就的幻梦。 “啊——”几乎是一瞬间,一份痛苦的回忆就如浮光掠影,飞速涌上了萨勒芬妮心头。 她亲眼看到一个女孩,靠着出卖父母尸体和啃食地沟老鼠,在祖安挣扎长大。好不容易攒够钱买到学徒工的名额,怀揣梦想来皮城打工,却因为一次工厂事故失去所有,被工厂开除,被房东驱赶,被执法官遣返。拼了命地逃掉,又因为失去合法身份而无法找到工作……沦落至此的女人甚至做梦都想去当J女,但却因为早年在祖安的炼金毒气中毁了容,连卖身都没人要。最终只能沦为乞丐,靠小偷小摸、翻垃圾堆和求人施舍苟活…… 天真的萨勒芬妮从未想过,对一个女人来说,当J女竟然都能成为一种奢梦。 这份记忆…… 痛,太痛了! “啊——”是真的在痛。 “怎么了,萨勒芬妮?” “我的能力……被、被刺激得失控了。”萨勒芬妮头疼欲裂地捂住耳朵:“声音,到处都是……都是痛苦的声音!啊啊啊啊!” 这里是祖安人社区,当然到处都是痛苦的旋律。而且,几乎就只有痛苦的旋律。 埃尔文先生不让她来这儿,就是怕女儿的能力在这种地方失控。 “萨勒芬妮!” 看到她几乎就要痛到昏死的模样,李维终于有些慌了。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当即扶住摇摇欲坠的萨勒芬妮,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萨勒芬妮则无力地将脑袋歪在他的胸前,似乎就要昏死过去。 “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李维抱起她就想快步离开。 但萨勒芬妮却强打着最后的意识,眼神迷离地看向那几名乞丐: “你们可以去……去工厂区,找海克斯音响工厂的埃尔文先生,让他给你们一份工作,帮你们恢复学徒工的身份……别、别忘了说我的名字,我叫……” “萨勒芬妮!” …… 萨勒芬妮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周围已是皮尔特沃夫干净热闹的街道。 这里的天空是那么澄澈,太阳是那么明亮。仿佛刚刚在祖安人社区见到的那一切,都只是噩梦中经历的幻象。 至于萨勒芬妮自己,她正被一个男人小心地托着身子,稳稳地背在背上。男人的肩膀很宽,正好可以让她在那儿舒服地睡上一觉。 “哦,是李维先生……”萨勒芬妮迷迷糊糊地辨认出男人的身份,便又放心地重新趴到他的肩上。 而这时她才隐约“听”到:李维在心里为她唱歌,一直在唱。 那曲子旋律轻柔甜美,节奏舒缓优雅,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心感觉。 这不是皮尔特沃夫的曲子。又是她从未听过的曲子。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兴奋得醒了过来:“这是什么曲子?” “你醒了?还好,没昏太久……”李维松了口气。 而他也终于如萨勒芬妮所愿,与她交流起了音乐: “这是《摇篮曲》——你说你父亲的童谣能帮你缓解痛苦,我想,这首歌说不定也能做到。” “嗯……”萨勒芬妮细细感受着这轻柔的旋律,头脑确实轻松了不少。 这首歌的旋律,的确能帮到她。 “谢谢你,李维先生。” “这首《摇篮曲》也是您的作品么?您的风格实在太丰富多变了,好像不管什么题材都能驾驭……这简直就是天才!” “不,这不是我写的歌——这是舒伯特的曲子。” “舒伯特?” “你不知道?可你不是会读心么?” “不……李维先生,你的灵魂好像被什么力量‘保护’着,有些事情,是我根本读不到的。” “原来如此……”看来萨勒芬妮是读取不到那些可以暴露他穿越者身份的记忆的。 如此看来,他之前拼命集中注意力,只回忆原主的部分经历给萨勒芬妮看,完全是多此一举了。 “所以,舒伯特是?” “……这个很难解释……就当是我创作的吧……总之,你听歌就是了。不管你想听什么风格的,我都可以给你‘播放’出来。” “您是说……您还知道很多很多,有这么好听的曲子?”萨勒芬妮眼里都在冒光。 “嗯。”李维点头。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他的音乐库还是蛮丰富的。 “您愿意把它们都教给我?” “当然。” “谢谢您,李维先生!您对我真好!” “额……好么?”他都不知道骂了她多少次傻子了。 “比之前好。”萨勒芬妮知足地笑了笑。 这倒也是。 萨勒芬妮愿意承认自己的幼稚和天真,愿意走下云端和最底层人直接交流,甚至会为她之前的无知而反省、愧疚。 而在最后关头,她还强撑着几乎崩溃的精神,为那些乞丐指出了一条道路。 没有自我感动完就跑,随手施舍完就溜,更没再拿出什么“我给你们唱首歌吧”,这种匪夷所思的扶贫方法。 而是从实际出发思考,给了他们最迫切需要的帮助——学徒工的身份,以及一份工作。 萨勒芬妮的种种表现,都超出了李维一开始的预期……毕竟,他一开始完全是把她当傻子看的。 于是李维对这位天真大小姐的印象,也不知不觉地改观了不少。 “不仅仅是改观哦……”突然,李维发觉萨勒芬妮喷吐在他脸侧的呼吸,有些发热发烫。 只见她趴在他肩头,支支吾吾地说道: “李维先生,您、您好像……” “开始有一点点儿喜欢我了。” 李维:“……” “胡说八道!我……” 我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就先知道了。 这姑娘太可怕了。 一点隐私都没有,谁娶回家谁坐牢啊! “李、李维先生,您怎么都想到结婚去了……这太……太不绅士了……我们才刚认识半天不到呢!” 李维:“……” “萨勒芬妮,这点你就不如娑娜了。” “娑娜?”李维关于游戏故事的记忆,也属于萨勒芬妮读不到的内容:“娑娜是谁啊?” “一个能力跟你差不多的姑娘。” “哎?那我哪里不如她?” “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第26章 我不是贼 早晨,皮尔特沃夫大学。 莉娜早早来到学校,不过不是为了上课,而是为了去图书馆。去图书馆也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在图书馆门口排队,领免费的笔记本和钢笔—— 皮尔特沃夫大学每个月,都会定期给学生发放免费的笔记本和钢笔。 这项传统据说早在300年前,大学刚刚建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但当时学校管理者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给这些天之骄子发放一些能彰显他们身份的,印着皮尔特沃夫大学纹章的文化纪念品罢了。 可后来随着双城分裂、贫富分化,皮尔特沃夫大学里的学生,也渐渐演化出了皮城本地人和祖安留学生、富人和穷人,这两个区别明显的派系。 来自祖安的穷鬼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些免费赠送的纸笔; 而富裕的皮城学生,当然也不愿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自降身份,和那些他们瞧不起的祖安泥腿子一起排队。 于是不知不觉地,原本面向所有学生的校园文化项目,就变成了针对了祖安人的定向扶贫项目。 此时此刻,晨雾刚刚散尽,图书馆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学生队伍。 他们都穿着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服,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看着都挺有人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祖安人。 只有祖安人会在这儿排队。 “真是的,能不能快一点儿……”队伍里不时传出这样的嘟囔。声音里满是怨气,还有难堪。 大家都很难堪。 莉娜也是如此。 因为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时就有其他学生、老师从他们身边路过。 站在这“祖安人”队伍里,莉娜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哪怕那些路过的人没有在看她,她也总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看她。 更何况,这里的确有很多双眼睛在看她,在看他们。 “莉娜?”有人讶异地喊了她的名字。 莉娜不情不愿地抬起脑袋,循声一看: 原来是位她最近有过几面之缘的学姐。 这学姐之前几次见面倒是都挺客气,但对方一直都不知道她是祖安来的。 不过,学姐现在肯定是知道了: “莉娜,你……你怎么也在这儿排队?”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莉娜那非常符合皮城风貌的精致脸庞,再看看这条排满了祖安学生的队伍,表情先是震惊,然后迅速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复杂很难形容。 但总归是让人不舒服的。 “学、学姐……”莉娜硬着头皮回应:“您……找我有事吗?” “没,没有。”学姐微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这样微笑着离开了。 这有点像学渣拿着一道非常弱智的题目向学霸请教时,学霸欲言又止之下,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不过更充满恶意。 “这狗眼看人低的碧池……没事你找我搭什么话!又没人堵着你脸上的腚眼子,想拉屎倒是直接拉啊!”莉娜狠狠骂了几句祖安话。 可骂完却又感到一阵无力……她看了看周围跟自己一样,在这儿排队领“救济”的老乡。大家都一样,一个个的都低着脑袋,生怕被路过的熟人给认出来。 但没人会离开。 祖安人的尊严,也就值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本了。 “快一点儿吧……哎。”莉娜也只想让这酷刑早点儿结束。 所幸她来得还算早。 熬着熬着,总算让她给熬到了队伍前头。 而队伍前头,负责给大家发放钢笔和笔记本的,则是两个在学校里打杂的大妈。 她们都是皮城本地人,但明显也只是本地人中的最下层。 廉价炸鸡养肥的臃肿身材,毫无品味的衣着穿搭,东施效颦烫染过的“潮流”卷发,让这两位皮城大妈看着比排队的祖安学生还要土得掉渣。 而她们的工作说是负责发放钢笔和笔记本,实际上就只是把那些免费文具往桌子上一堆,让排队的祖安学生自己来领。 然后她们就坐在那儿就嗑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聊着校园八卦: “喂喂,听说了吗?” “杰斯教授昨晚上……”杰斯是整个皮尔特沃夫的科研明星,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都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校园。 更何况,杰斯作为荷尔蒙爆棚的肌肉型帅哥,本来就是大妈们的梦中情男。 “……往他课题组里招了个新学生。这好像还是杰斯教授收下的第一个学生呢!” “谁啊,能让杰斯教授看上?” “卡娅·菲罗斯,听过么?” “菲罗斯?那个‘菲罗斯’?啧啧……”其中一位大妈感叹:“大家族的,还是不一样哦。” “你瞎猜什么!那位菲罗斯小姐可是实打实的天才,不带一点虚的……” “据说昨晚上杰斯教授亲自出题考核,结果几十号学院最强的学生里面,就只有卡娅小姐一个人把题做了出来。而人家才刚18岁!” “看看人家……出身比别人好,还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努力,难怪人家菲罗斯家族能发大财呢。应该的!” “……” 两位大妈讨论得入神,莉娜却听得很不是滋味: 卡娅·菲罗斯的确有实力,这位大小姐的成绩没有掺水,这点就连她也认可。 可是,什么叫“只有卡娅一个人把题做了出来”? 明明她也把题做出来了,而且做得不比卡娅差! 为什么仅仅过去一夜,传言就完全变成了卡娅·菲罗斯的个人秀了呢? 故事里的卡娅大小姐,勤奋、聪明、完全不依赖出身,让杰斯教授都为之“一见倾心”,直呼“此女之才绝不在我之下,来日必成大器”。 要不是莉娜亲眼见过这位大小姐的嘴脸,恐怕她听完都要崇拜起来了。 “等等……” 莉娜不禁想起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那些介绍皮尔特沃夫那些财阀豪门、议员学者,各路伟大人物的传记故事。 那些大人物的事迹里,也充满了这种“年少有才”的段子: 什么落樱神斧,什么聚光魔镜,什么黑默丁格的小板凳…… 好像大人物们从小就异于常人,成功也是理所当然。 “这些故事……不会都跟卡娅的故事一样,是添油加醋润色出来的吧?”莉娜不禁怀疑起自己以前接受的一切。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了。 卡娅赢了就是赢了,她再愤愤不平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还是维克托教授。维克托说要帮她带论文回去给课题组的大家看看,现在一晚上过去,也不知出结果没。 或许…… 再过一会儿,维克托就会出现在她面前,欣慰地告诉她,她也被录取了呢? 想到这里,莉娜便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排队被人围观,大妈对卡娅的赞叹,这些小事,她都不在乎了。 都可以忍,忍忍就过去了。 莉娜在心里这么告诫着自己,然后不知不觉地,排到了队伍最前——总算轮到她来领钢笔和笔记本了。 可这时候…… “没、没有了……” 桌上摆着的免费文具,已经被前面的学生给领光了。 不过存货其实还有很多。只是那些钢笔和笔记本都摆在桌子后面,被那两位身宽体胖的皮城大妈挡着。需要她们弯下腰,再搬一摞到桌子上面。 可这两位还津津有味地聊着八卦,谈着卡娅和菲罗斯家族的各种传奇故事,对莉娜理也不理。 明明就坐在桌子后面,却好像看不见桌子上没了文具,也看不见桌前还站着卡娅,一起一长排等着领文具的祖安学生。 “那个……阿姨?”莉娜有些不安地抱着书包,小声地提醒她们:“桌上的钢笔和笔记本,都、都发完了……” 两位大妈根本就没听见。 “阿姨?” 还是没反应。 就像看不到信号的队友一般。 “阿姨!”莉娜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位。 那位皮城大妈顿时皱起眉头,停下八卦,黑着脸看了过来: “你叫谁阿姨呢?” “我多大岁数你看不出来?有没有点素质!” “对、对不起……”莉娜战战兢兢地道歉:“姐姐,那个……” “那个什么?有话快讲!” “文具发完了……”莉娜指了指她面前,那不瞎都能注意到的空桌子。 “发完了就发完了!直接说就是!”大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最终倒还是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搬了一摞笔记本和钢笔盒上来。 “谢谢……”莉娜忍气吞声地说了声谢谢。 可她正准备伸手去拿,另一位大妈却瓜子壳一吐,挑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等等,你看着有点眼熟啊。” “我说,你不会是已经领过了东西,又偷偷摸摸地排队再领一次吧?喂喂……我可警告你,这也算是偷窃啊!” “哎?”莉娜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遭受这样的指控……额…… 好像也没啥想不到的。 以前课上有人丢了东西,她和其他祖安学生,也总会第一时间被叫去问话。 “可我根本没有!”莉娜不禁冒出一股火气:“我、我也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偷窃!” “没有就没有嘛!”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辣?” “做贼心虚啊?” 莉娜:“……” 忍,必须得忍…… 忍过去,维克托教授就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忍过去,忍到毕业找到工作,她就也能成为高贵的皮城人。 可李维的文章却出现在了莉娜的脑海。那明明只是一篇没有感情色彩的历史分析论文,但不知怎的,却莫名地可以挑起祖安人的火气。 让人忍不住指着这些皮城人的脸,狠狠地骂上一句: “去尼玛的!!!” “我不是贼!!!” 第27章 维克托的决意 “去NM的!”这不过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脏话。 可此时此刻,它却像是丢在人堆里的炸弹。 所有人都给炸懵了。 无论是那两个皮城大妈,还是路过的老师学生,抑或者排在她身后的,现场的一众学生……所有人的目光都为莉娜呆滞: 她怎么敢的? 一个学生,怎么敢的? “你、你刚刚说什么?”两位大妈终于反应过来。 她们先是震惊,然后愤慨,最后更是恼羞成怒地骂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我……”莉娜的怒火焰被死死地堵了回去。 糟了,她冲动了。 哪怕这俩大妈只是最普通的学校职工,最底层的皮城公民,那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哎……为什么不长记性。她之前就是这样冲动,才会把卡娅大小姐给得罪死的。 “说啊?怎么不说了?” “让大家都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素质!” 现场一片死寂。 不仅是莉娜,周围的那些学生,也一个个脸色难看起来。 不过,他们有的人在隐忍不发地看着那两个大妈,心里憋着怒气。 有的人却是略带埋怨地看着莉娜,仿佛是在抱怨她乱说脏话,败坏了他们在皮城的名声一样。 “哼!”大妈们狠狠瞪着一言不发的莉娜:“给我们道歉!” “大声地在这儿道歉,否则这事儿没完!” 莉娜身子一阵颤抖,火气又要压抑不住。 “敢做不敢当是吧?” “好,我看你有多能耐……” 大妈们一屁股坐回座位,还把那摞文具给重新撤了下来: “我话放在这儿了——” “你不道歉,这些笔记本和钢笔,我们就不发了!” “你?!”莉娜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她身后的一众学生,也都按捺不住地愤慨起来: 太欺负人了。 他们明明已经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皮城大妈,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就能轻轻松松地拿捏他们,让他们站在这儿挨训。 “这些文具是学校给我们的……”莉娜终于又忍不住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不发就不发?就算我有问题,你们也没资格不给其他人发文具!” “嘿?”大妈只是冷笑:“怎么,骂人还有理了?我说不发就不发,你们有本事就去找教授们投诉啊!” “一群臭要饭的……谁怕谁啊?”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那两个大妈无意识地,将所有学生的怒都勾起来了。 他们在愤怒,在憋屈。 他们都恨不得像莉娜一样,将心里的话痛痛快快骂出来。 “各位!”莉娜能感受到这些同乡们的愤怒。这股情绪反过来影响到了她,激励着她做了一件,此前从未有学生敢做的大事:“各位,我们去投诉吧!” “你、你说什么?!”大妈的脸色不好看了。 因为她们心里清楚……如果真有这么多学生去投诉,那她们恐怕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们之前的嚣张,无非是欺负这些人不敢惹事罢了。 而莉娜似乎也察觉到了敌人的懦弱,看破了她们纸老虎的内核。于是她激动地跳上图书馆的台阶,向她的同乡们振臂高呼: “同学们,她们这么羞辱我们,为难我们,难道就今天这一次吗?” “我们都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是未来的科学家,未来的工程师!我们凭什么要忍受她们的羞辱?凭什么,就因为她们是皮城人吗?” “她说让我们去投诉,那我们去投诉!我不相信,那些教育我们追寻真理的教授们,也会站在她们那边!” 莉娜的话犹如狂风,吹燃了一片燎原大火。 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愤怒。 他们想起了自己在排队时,被人当成动物围观的屈辱;想起了那两个大妈发放文具时眼中的轻蔑;想到了很多很多,类似的事情。 于是他们愤怒到了极点,然后…… 然后啥也没干。 也没人吭声。 一时激动跳上台阶高呼的莉娜,反而成了冷场的小丑。 “为什么?”莉娜迷茫了。 那两个大妈明明都已经在害怕了,为什么就没人再愿意站出来呢? 不是都挺擅长窝里斗的么? 在老家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为了一块面包杀人。 怎么到了皮城,就全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好了好了,莉娜……”不仅没人帮腔,还有熟人劝她:“你冷静些,别闹得太过火了!” “是啊……别闹了,要是被开除就完蛋了。” “莉娜同学,你还是道歉算了……别耽误大家时间。”甚至还有个别人对她抱怨:“旁边还有这么多老师都在看着,这种事情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啊。” “……”莉娜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想跟她的同乡们对视,但他们的眼神却对有些躲闪。 那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皮城大妈,赢了。 她们得意地看着莉娜,用嫌弃的目光示意她,向自己低头认错。 “我……”莉娜眼中不由溢出泪水:“对……对不起。” “大声点!听不见!” “对不起……” “没劲儿,重来!” “我……”莉娜几乎将银牙咬碎。 在场的学生们也一个个攥紧拳头,低着脑袋,不敢看面前这屈辱一幕。 可还是没人做什么。 只有莉娜在道歉:“对不起,我……” “你没错!”突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竟真有人做了什么。 有人看不下去,站了出来。 “谁?!”大妈们虎视眈眈地循声望去,似乎是想将这个刺头一并给揪出来。 可从人群之中站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学生。 而是一个拄着文明杖、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像个老师。 “是您?”莉娜眼睛亮了。 来者竟是她心心念念的维克托教授! “您……您怎么来了?”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莉娜。”维克托平静回答。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当然知道……”维克托看向这条领“救济”的长长队伍。 十几年前,还在读书的时候,他也是这条长龙中的一员。 那时,坐在桌子前的并不是这两位大妈。 但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维克托当初忍了几年,忍过去就没再在意,就当是忘了。可现在一看才知道,原来他一点儿没忘,都记着呢。 “你们应该向莉娜同学道歉。” 维克托冷冷地看向那两位大妈。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在场所有的学生: “向在场所有的学生道歉。” 现场学生里有认识维克托的,但大多都是不认识的,不知道他有多厉害的。 所以在场几乎没人敢应和,甚至不敢表现出期待。 就像生怕维克托把他们的身份喊出来了,喊得响亮了,喊得让皮城人都听到了一样。 “唉……”维克托在心中低叹。 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看到了无数个沉默的人。 维克托不禁攥紧了手里的公文包——包里装着的,正是李维的那篇文章。 看来他想得没错。 这篇文章不该只让他看到。 还得让这些人,甚至是全符文之地的苦难者都看一看! 维克托悄然坚定决心,目光也更加冷厉。 这让那两位大妈有点慌了:“你、你是什么人?” “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们给这些人道歉?” 如果是以前,维克托也只会沉默、低调,低调得连自己应有的名号都不愿喊出来。 但现在,他不一样了。 “我是什么人?” 维克托缓缓站上莉娜刚刚站上过的台阶,看向在场所有的学生: “我是维克托,杰斯教授的同事,黑默丁格校长的学生,海克斯科技核心的二号发明者,皮尔特沃夫大学终身荣誉教授,海克斯科技应用研究课题组副组长……” 一连串重量级头衔丢出来,几乎要把人吓死。 两位大妈的脸瞬间白了。 可她们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维克托最后压台喊出的头衔竟然是: “我还是一个——” “祖安人!” 第28章 从发传单开始 祖安人? 海克斯科技的第二发明人,海克斯科技应用研究课题组副组长,这个地位在整个皮尔特沃夫科学界都能排进前三的顶级学者……竟然是祖安人? “不、不可能……” 那两位皮城大妈,都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甚至就连在场许多的祖安学生,都一时不能接受这震撼的事实。 但维克托非常坚定。他人生首次毫不掩饰地站在大众的视线中间,并毫不掩饰地向大家宣称:“没错,我就是祖安人!” “两位,你们应该道歉。”维克托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大妈们却还倔强地站在那里,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们,让她们始终不肯放下那份作为皮尔特沃夫人的骄傲。 但维克托一句话就破除了她们的骄傲: “请诚恳道歉——” “否则,我会直接联系我的老师黑默丁格校长,对二位做开除处理。” “不要!”大妈们瞬间慌了神:“我道歉……我们道歉!” “对……对不起!” “态度请诚恳一点!” “对、对不起,我们错了!” “大点声,大家都听不见。”很罕见地,维克托竟也刻意刁难起人来。 可那两位大妈却全然没了先前的倔强。她们老实得就像一个祖安学生。 不管维克托如何为难,她们都只是一次比一次卖力地喊着:“对不起!” “你们走吧!”维克托终于饶过她们:“剩下的文具,我会让大家自行领取的。” “是……”两位大妈如蒙大赦,马上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只留下一众震撼到木讷的祖安学生: 他们……赢了? 皮尔特沃夫人,向他们道歉了? 祖安的学生们都沸腾起来。 他们有人高声欢呼,有人激动握拳,反应不一。 但所有人都感激且崇拜地看着台阶上的那个人: “维克托教授!” 原来他们祖安人并不是天生就比皮城人差,不是生来就该被骂“野蛮”、“素质低”、“没有创新精神”。 他们祖安人里也有智慧、文明、可以引领科学进步的,这样令人骄傲的伟大人物! 原来在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皮尔特沃夫上层,一直都活跃着他们祖安人的身影! “维克托教授,谢谢您!” “维克托教授——” “您真是我们祖安人的骄傲!” 人群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维克托却并未享受这些学生的崇拜,只是反问:“大家,请静一静……” “你们为什么说,我是祖安人的骄傲呢?” “哎?”热血难得上头一次的祖安学生们,都没想到维克托会问他们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祖安人千千万万,在皮城打拼的祖安人也千千万万,也就出了维克托这么一个能有如此成就的顶级科学家啊。 他们不为维克托的出现而骄傲,又该为谁而骄傲呢? “不,你们错了。”维克托却摇了摇头:“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仅仅在皮尔特沃夫大学,你们见到的那些学者教授里面,就有至少五分之一是来自运河对面的祖安移民。” “什、什么?”学生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学校的教授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祖安人? 可为什么……他们平时却一点感受不到来自教授、来自学校的照顾,反而处处受人歧视、受人排挤呢? 为什么那些祖安籍的教授,一个个的都那么像皮城人。为什么就没人站出来承认,甚至都让人看不出来,他们谁是祖安来的呢? “因为他们,包括我——” “我们看上去都是祖安人,是你们的‘自己人’。但实际上不是。” “所以我们没有为你们发声的必要,我今天完全可以不站出来——就像我过去十几年来做的一样。” “为你们站出来,对我不仅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只会损害我的利益。这还是因为,我们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维克托突然说起了令人费解的话。 学生们都渐渐听不懂了。 “你们再想想:”维克托又循循善诱地问道:“刚刚那两位庸俗的女士,她们自认是高贵的皮尔特沃夫人,自认皮城人就该高祖安一等——” “可为什么,在面对我这个祖安人的刻意刁难、甚至是无礼羞辱时,这两个皮城人又完全没有脾气、不敢说话了呢?” “仔细想想,我和她们,我和你们,她们和你们,我和那些皮城大人物,谁才是谁的自己人?” “这……”这话有点绕。 但亲身经历了刚刚的风波、又普遍善于思考的祖安学生们,却是渐渐咂摸出了些味道: 他们为什么怕皮城大妈? 那是因为他们怕惹事被学校高层开除,而不是真怕了什么大妈。 大妈为什么怕维克托教授? 因为维克托教授本身就是学校高层,大妈们在他面前就是随手可以捻死的蚂蚱。 “我明白了……”学生中有人悟出了什么。 “说说看?”维克托就像在上一堂公开课,鼓励着学生发言:“你想到了什么?” 只听那学生回答:“维克托教授,您是在教育我们,没必要为我们祖安人的身份自卑。” “只要我们用功读书、努力钻研,像您一样出人头地、攀至高位,以后哪怕是那些皮尔特沃夫人,也必须高看我们一眼!” 维克托:“……” 他犹豫着想说什么,不过尚未开口,便又有人给出了一个答案。 是莉娜。 她回忆着自己经历的一切,思考着维克托提出的那些问题,终于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维克托教授,您或许是想告诉我们:” “亲近不亲近,是不是自己人,或许不是按地域分的,而是按……地位分的?” “那些祖安籍教授平时不肯站出来替我们说话,也不肯表现出他们祖安人的身份,其实是因为……他们早就是皮城的富人,而不是祖安的穷人了。” “皮城人对祖安人的歧视平时落不到他们头上,就算能落到他们头上,也不会对他们的美好生活有太大影响……” 这个观点异常新颖,顿时在现场掀起了一阵讨论的浪潮。 于是很快有人发现不对: “莉娜同学,按你这说法,我们应该跟那两个皮城大妈更亲近一些,不是么?” “可为什么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的还是作为大人物的维克托教授,为难我们的却是比我们好不到哪去的皮城大妈呢?” “额……”莉娜一下子哑火了。 她还回答不上这种程度的问题。 “你已经回答得不错了,莉娜。”突然,维克托鼓励地冲她笑了一笑:“看来你的确认真读过了你笔记本上的那篇文章。” “哎?”莉娜心中一惊。 这时,只见维克托缓缓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本笔记本,郑重地交还到了莉娜的手上。 “这是……我的论文设计?”莉娜终于想起了正事:“维克托教授,您是……是来通知我,昨、昨晚上的讨论结果的么?” 维克托突然沉默。 而这沉默就说明了一切。 莉娜顿时面如死灰,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也随之熄灭。 可维克托却告诉她:“不要气馁,莉娜。” “你没被课题组的教授们选中,不是因为你的论文设计不行。” “而是因为,你笔记本里的那篇文章,我们刚刚还在讨论的那篇文章。” “这……”莉娜愤慨地抿住嘴唇: “为什么?” “因为那篇文章,让他们都害怕了。” “哎?”莉娜不懂。 而在场那一众目光早被维克托吸引的祖安学生,也都纷纷好奇起来: 课题组,说的应该就是杰斯教授的课题组。 那个课题组里汇聚着世界最顶尖的一批科学家,最聪明的一批天才。 到底是怎样的一篇文章,才能让这些天才都为之恐惧? “你们想看看么?” 维克托想猜中了他们的心思一样,转头对大家问道。 众人点头。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他们当然想看。 “那我们可以找间教室——” “好好地讲这一篇文章。” 说着,维克托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装订好的文档。 “这、这是……”莉娜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那篇文章的影印稿么? 看那一沓稿纸的厚度,恐怕都复刻了几十份不止。 她哥哥的文章……竟然被维克托像发传单一样,随手带了几十份在身上? “维克托教授,您为什么……” “我本来就准备找机会,把这篇文章分享给大家看看。” 维克托看向这些已经被勾起怒气,开始思考,团团聚在一块儿的祖安学生: “现在,机会正好。” 第29章 维克托的公开课 许久之后,海克斯科技学院。 某间本应没在上课的教室,这时却异常热闹。 这教室里坐满了来自祖安的学生,而为他们上课的,则是先前为祖安学生仗义出头、赢得一片好感的,伟大的维克托教授。 可这节课的内容,却并不是什么海克斯科技。 而是一篇历史论文: 《祖安,从何而来?》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大学生,是聪明人。 在维克托的讲解之下,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篇文章的价值,以及它想要表达的理论和思想。 简而言之,这篇文章解释了: 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又为什么是这样的。 它还给读者留下了一道思考题——知道what和why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做(how)? 于是讨论便开始了。 “我觉得,这篇文章的言辞有些偏颇……” 讨论的起点,竟然是从质疑what开始的。 尽管在座的学生都是祖安人,都是穷人,但他们的心思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维克托终究也只是个象牙塔里待久了的学者。 他想象中的振臂一呼,从者云集……这种美好的画面,根本没在现实发生。 只听那名学生质疑: “这文章把300年前的皮城商人都描写成了屠夫、刽子手,种族灭绝的疯子。” “可皮尔特沃夫的历史教材却记载了,他们当初在恕瑞玛大陆的战争行为,完全是出于迫不得已的自卫——” “大家得知道,恕瑞玛的那些土著也不是小白兔,他们可是会剥人头皮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恕瑞玛土著能杀害皮尔特沃夫的商人,那皮尔特沃夫的商人,又凭什么不能向那些野蛮人还击呢?” 有学生发表了这样的看法,引得现场一片哗然。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莉娜有些不忿地看向那个发言者: 这人她认识。 这货平时就爱发表些“皮城空气香甜奢华”的奇怪言论,腆着脸往皮城本地人的圈子里挤。 如果不是皮城的歧视风气太过浓厚,他实在挤不进去。 恐怕他现在都不会和他的祖安老乡们一起出现在这里。 “混蛋,说出这样强词夺理的话,你难道不觉得脸红吗?” “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是那些恕瑞玛土著隔着大海,先一巴掌扇到几千里外的皮尔特沃夫的么?” “我说你踏马是不是马桶变的啊?平时舔皮城佬的屁股就算了,现在连皮城佬的屎都要说成香的!我艹尼玛!” 在场都是祖安人,莉娜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那学生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又见四周无人支持他的想法,便只好灰溜溜地闭上嘴巴。 但这时又有人发表了新的看法: “各位,我觉得这篇文章对皮城企业主实现原始积累的过程和手段,分析得都没问题。但文章里提到的那些殖民、那些压迫,却几乎都是300年前的事了。” “现在整个符文之地,也就只有诺克萨斯帝国还在做这种血腥的殖民生意。” “而现在的皮城商人,早就不是300年前的皮城商人了——前人犯下的错误,和现在的皮城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现在文明、进步、讲商业规矩,从事的也都是海克斯科技、机械制造、海上物流、奢侈品贸易……等正经营生。” 说着,这名学生拿出了他对“how”的看法: “我觉得,我们不该拿过时的眼光去看他们。” “更何况,我们现在都已经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了——我们没必要改变什么,只需要努力融入他们。” 和先前那个为殖民者洗地的奇葩不一样,这位学生的发言,却是博得了在场不少同学的认同。 是啊,现在的皮尔特沃夫是什么样子,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世界第一的生活质量,世界第一的福利待遇,世界第一的文化环境,世界第一的科技水平……说是人类文明之灯塔也丝毫不为过! 这和300年前的那个血腥残暴的殖民帝国有什么关系? 别管人家以前是怎么把钱赚来的,反而人家现在又有钱又文明,不是么?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吗?” 见到讲台下人心思动,维克托教授终于站了出来: “大家都认为,现在的皮尔特沃夫,就不存在对人的剥削和压迫了么?” “这……”这问题如果让皮城学生来回答,他们百分之百会回答没有。 毕竟,哪怕是最底层的皮城平民,也能住得起公寓、买得起车,还能天天看祖安人笑话。 压迫?哪来的压迫?我们皮城人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 可在座的都是祖安学生。 皮城佬有没有压迫他们,他们心里难道还能不清楚么? “皮城的富人不是不压迫了,不是不吸血了。”莉娜不知不觉地成了“课代表”:“他们只是把抽血的管子从皮城伸到了祖安,伸到了海外,伸到了皮城人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他们才能不让血直接沾到自己手上,还无耻地标榜自己文明优雅!” “没错!”维克托赞赏地看了眼莉娜,并补充道:“尤其是随着这几年海克斯飞门的发明,可以预见的,符文之地未来将愈发连接为一个经济上的整体。” “皮尔特沃夫生产的货物,可以在一日之内发到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恕瑞玛、以绪塔尔挖掘出的矿产、原料,也可以在旦夕之间运到祖安的加工工厂。” “我个人将这种情况称为符文之地的‘全球化’。” “于是一个诡异的状况,也会随着全球化的推进而变得愈发明显:” “那就是一个国家的赤贫者,甚至都可以不在这个国家境内——而是出现在万里之隔的另一个国家!” 维克托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大家都清醒过来。 大家都是祖安人,这话非常容易理解。 都不用考虑什么未来的全球化,因为皮城富人早从200年前开始,就在对祖安这么干了。 祖安就是皮城的矿厂和工厂,常年用最低廉的价格向皮城提供矿产、化学原料和机械配件。 利润的大头都被皮城企业主拿走,而垃圾、污水、炼金毒气、对人力堪称敲骨吸髓的消耗,则全被留在了祖安。 而统治着祖安的炼金男爵们,也从不掩饰他们与皮城企业主的合作。 他们甚至还会把自己背后站着的那些皮城大家族,当成自家的竞争优势公开地到处炫耀。 还有以烈娜塔为代表的一批炼金男爵,他们在靠着压榨祖安人发家之后,索性把生意做大做强、做到了运河对面,甚至把企业总部都搬到了皮尔特沃夫—— 摆明了要和皮城富人融为一体,要搞“国际化战略”,当“火星企业”了。 说到底,皮城这两百年来一直对祖安进行着隐形的殖民掠夺,而那些祖安的炼金男爵…… 他们与其说是统治着祖安,还不如说是在给皮城的富人当狗。 不,说狗有些情绪化。 大家都想到了那篇文章里提到的那个新词儿:“买办?” “没错,外有皮城的经济殖民掠夺,内有祖安的买办统治压迫,这就是祖安人的现状!” “你们可以承认皮尔特沃夫的进步和文明,但也绝对不能忽视了在这份所谓的繁荣,是建立在他们对祖安,对恕瑞玛,以及更多穷困地区的掠夺上的!” 维克托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场的学生都为之沉思。 而这时他又继续说道: “其实刚刚那位同学,有一点说得没错。” “你们现在都已经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了——你们没必要改变什么,只需要努力融入这里就好。” 皮尔特沃夫大学,是皮城的顶尖学府,是符文之地最优秀的科学院校。 能进入这里学习的祖安学生,无不是从万千祖安人里疯卷出来的顶级人才,是皮尔特沃夫永远需要的高质量新鲜血液。 换言之,当这些学生双脚踏入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未来的既得利益者了。 他们没必要推翻什么。 只需要像维克托过去做的一样,在这儿好好读书、就业,拿到皮城的合法身份,然后作为新皮城人,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美好红利就可以了。 “所以,你们还愿意继续往下听么?” 讲完了是什么和为什么,接下来可就要说怎么做了。 这可就不是什么能随便拿出去说的内容了。 “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维克托好心地劝告。 接下来的路,恐怕不好走。 这些学生都有美好的未来,他们也没必要再往下走。 但学生永远都是最进步、最热情的那一批人。 他们就像初升的太阳,熊熊燃起的火,永远散发着光和热,浇也浇不灭的。 “我们愿意!” 现场有人还在质疑,还在思考。 但,没有人走。 第30章 学习小组都有了? 李维一出现在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园,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那身只有祖安学徒工才会穿的破旧工装,本就和这里的高雅环境格格不入。而这个衣衫朴素的穷小子,手里竟然还牵着一位气质优雅、容貌出尘的粉发淑女。 这样一对画风差异巨大的奇妙组合,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指指点点。 但萨勒芬妮却全然无视了那些杂音。 她只是紧紧攥着李维的手,通过肌肤与之灵魂相融,并沉醉地徜徉在李维为她创造出来的,有着无穷美妙音乐的梦幻世界: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螺丝刀螺丝刀~” “噔噔蹬蹬!噔噔蹬蹬!” “……” 李维的音乐库深不可测、种类繁多,从古典到摇滚到说唱什么都有,其中还有很多是符文之地上闻所未闻的新音乐风格。 甚至还有一首据说是来自什么KDA女团组合的歌……这首听着跟她非常契合,简直就像是她自己唱的一样。 萨勒芬妮只觉得自己挖到了一块取之不尽的音乐宝藏,听了一路都嫌不够,好像得牵着他听上个一辈子才能心满意足。 不过,在两人即将走到海克斯科技学院附近的时候,萨勒芬妮却突然停了下来。 “是需要切歌了么?”李维跟个智能音箱似的,下意识问:“是重播之前的曲子,还是要我根据风格推荐新的?” “不……”萨勒芬妮却反而关心地看了过来:“李维先生……” “您好像在紧张。” “我?”李维微微一愣: 是,他在紧张。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因为那只是从原主记忆里遗留下来的本能情绪—— 那个李维上次有事儿来到这里,来海克斯科技学院找妹妹的时候,给他、给他妹妹莉娜,都留下了一次极不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不美好?也很容易理解。 没有哪个小女生会希望一个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穷鬼哥哥,以这样一副标准祖安学徒工的可怜面貌,出现在她和她的有钱同学面前。 那一次过后,莉娜连着好几天都没理他,等后来渐渐成熟了才内疚道歉。 而那个李维也再没来学校找过他妹妹。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不必替我担心,萨勒芬妮。” “嗯……”萨勒芬妮欲言又止。 “要继续听歌么?” “不。”这个小乐痴竟然摇了摇头:“先不听了。” “李维先生,我想聊聊您之前说过的……那个真正可以帮助到你们,帮助到祖安人的办法。” 萨勒芬妮突然十分认真地问道。 很显然,先前那番经历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并没有因她对音乐的痴迷而被遗忘。 “这个啊……”李维却有点儿为难了。 他虽然教会了萨勒芬妮去认识这个真实的世界,但这也仅仅是将她从四季如春的温室里稍稍拉出来了而已。 要想知道怎么改造世界,光是这点认识可还不够啊。 “你现在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唔……既然我的音乐帮不到大家的话,那……那我就回去劝我爸爸……让他给祖安的大家多发一些薪水,少做一些工作。这样李维先生,你和他们以后就不至于那么辛苦了。” 果然,是一个善良而天真的回答。 可以帮到几个人,可以帮到一时,但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她老爹百分之百不会同意这个方案。真同意了,改良的幅度也不会大到哪儿去。因为市场规律在这儿,不管他愿不愿意。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额……”李维也不知该从哪开始教学。 萨勒芬妮欠的课实在太多了。 因为她从小因为天赋失控不能出门,所以她也没能接受系统完善的文史教育。 父母虽然给她请了不少家教,但出于对女儿的无限溺爱,他们也只重点培养了萨勒芬妮热爱的音乐天赋。 也就是说…… 萨勒芬妮现在就是个社会认知为零(这点倒是通过读心‘体验生活’补上了),文史基础为零,没有经过任何政治训练,偏科严重的纯艺术生。 该怎么教会这么一个偏科的艺术生看懂政治? 难道要她先去落个榜么…… “唉,还是从头开始教吧!”李维头大地思考了一下:“我先给你科普一下符文之地的历史。”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简单地介绍一个概念,那就是生产力……” “生产力!生产力就是解决一切矛盾的关键!”旁边的教学楼里,突然传来这么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 “哎?”李维微微一愣。 这可不是他在说话。 什么情况……是谁在讨论他昨天才在文章里写到的概念? 他好奇地循声找了过去,只见一楼有间大教室坐满了学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手里拿着份讲义,互相讨论得面红耳赤。讲台上站着一位身形瘦削但目光有神的中年老师,老师背后的黑板上,赫然就写着李维那篇文章的部分内容,以及标题: 《祖安,从何而来?》 “莉娜?!”李维都来不及震惊,便赫然发现,他都不用再满学院乱逛找妹妹了。 她妹妹就站在那些学生中间。 而且站得挺高、神色激动,一边讨论一边还跟讨论对象互喷起祖安话,显眼得不能再显眼了。 而这些学生讨论的内容,竟然就是他的那篇文章。 甚至讨论得更深更远。 李维在那篇文章里只是提到了怎样认识世界,还没提怎么改造世界。 而这些学生却都已经跳过了what和why,在讨论该怎么做了! “卧槽!” 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在工厂焊了一晚上板子,你们连迦娜主义学习小组都整出来了? “应该和你妹妹,还有那位老师有关。”迦娜从他口袋里探出脑袋,若有所思地看向讲台:“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现在那唯一的信仰者。” “这……”李维还是没想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不管过程如何,结果看来…… 他想宣传的思想,好像都已经自己宣传开了。 看着眼前这批已经开始思考,已经热情讨论起未来的年轻学生,李维很是激动。 他不禁想听听,这些见识经历都远在萨勒芬妮之上,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们,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生产力就是解决一切矛盾的关键!” “而我们作为未来的科学家,本身的使命就是创造新事物,发展生产力!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更加努力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全身心地投入科技研发就行!” “只要我们能发明出更智能的蒸汽机器人彻底代替人的劳动,发明出更强大的海克斯能源彻底代替旧的能源,发明出更……那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李维:“……” 他还没说什么,就又有另一个学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传说约德尔人生活的班德尔城位处精神领域,那里阳光溶溶,春水不休,每一株植物都会结出累累硕果,食物能源日常用品都会无穷无尽地自然生长出来,居民也永远幸福快乐没有斗争……” “我觉得我们可以向约德尔人请教在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之间穿梭的魔法,然后利用海克斯科技还原这种魔法,最终将人类全都转化成类似约德尔人的,可以生活在精神领域、不需要消耗物质资源的灵能生物。” 李维:“……” 他还没说什么,便又有学生大声建议: “现在祖安和皮城都越来越流行以炼金科技或海克斯科技义肢来代替人体器官……我想我们完全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尝试找出一种利用海克斯与炼金科技,将人类完全转化成机器人的方案。” “只要大家都成了机器人,就不需要吃饭穿衣,不需要化妆攀比,不需要繁殖,不需要家庭。” “没有家庭就没有后代,没有后代自然就不存在家族财富的代代积累……人和人之间天生的不平等自然就消失了!” 李维:“……” “萨勒芬妮?” “嗯?”萨勒芬妮傻傻地看了过来。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天真的。” “是我太肤浅了……” 第31章 迦娜与你同在 学生们讨论的内容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甚至渐渐有变成科学幻想交流大会的意思,这是作为主讲与主持的维克托也始料未及的。 但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和what和why比起来,how的确是个更难上百倍的问题。 毕竟这个世界就摆在那里,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根本就不存在争议。 而文章介绍的那套认识世界的方法本身是一种科学理论,经得住质疑和考验,所以大家在“为什么”这个问题上也没有什么分歧。 可在认识了世界,知道what和why之后,在“怎么做”这个问题上,可就出大麻烦了。 改变还是不改? 通过何种方式? 改成什么样子? 需要团结谁,推翻谁? 推翻到哪种程度? 只改变祖安,还是全世界? …… 问题实在太大,分歧实在太多。 维克托只是刚把这个问题抛给大家,就引起了一片喧闹。 学生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各家各派,各执己见互不退让,从讨论到争辩,从争辩到互相骂祖安话……就差没互相打起来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而且还没有标准答案。 而维克托自己也不知正确答案是啥,他也只好放任学生们这样自由讨论。 于是讨论的方向越来越离谱,给出的方案也越来越放飞想象……毕竟这里本身就是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有些事也不是毫无根据。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维克托倒是对那个“把人变成机器人”的方案,莫名地挺感兴趣的。 如果用海克斯科技核心融合大脑的话,说不定能行得通。就是不知道人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进化…… “咳咳……”维克托用理智打消了自己疯狂的科学幻想。 他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他需要有人能给他,给这些学生指出一条最为可行的道路,帮大家统一思想,看清未来。 否则再这样下去……光是吵架,就能把这些热情高涨的学生们给吵散架了。 就像现在: “什么叫专注科学家的分内工作,专注提高生产力……还智能机器人和无限海克斯能源……真等科技发展到那一天了,祖安人早踏马死光了!” “去尼玛的!你给的方案不更不靠谱?!” “还武装斗争?执法官十年前在日之门大桥上杀了多少祖安人,你心里就没点数?” “我看你踏马就是皮城派来的奸细,想引诱大家去送死!” “……我曹尼玛!送死也比躺着什么都不干好!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借着‘发展生产力’的名头,继续在皮城当科学家,当你的皮城老爷!” “……” 吵着吵着,他们已经从讨论方案,演变到互相喷祖安话,甚至是互相开除祖籍了。 维克托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可是,谁能给出那最为可行的那一条道路呢? 谁有这个能力? “大家静一静,我有话要说!” 突然,教室门被打开。 一个身穿朴素工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伤,肩上站着只青鸟,身后还跟着位娇贵的粉发大小姐? “您是?”大家都很好奇。 “哥!”莉娜喊出他的身份。 “哥,你怎么来了?”看着李维和他身旁的萨勒芬妮,她心中充满疑问。 但现在似乎不是回答她疑问的时候,因为现在在场所有人都在关心另一件事: “李维?” “您就是莉娜同学的哥哥,这篇文章的作者?” “是的。”李维主动站到视线中间。 “您就是李维先生?!”维克托拄着手杖,快步走下讲台。 他带着一种求知的欲望,尊敬的态度,郑重地向李维伸出手来: “您好,我是维克托,是海克斯科技学院的教授——” “当然,也是您那篇文章的忠实读者。” “维克托?”李维微微一惊: 原来是他。他脑海里蹦出一个天天“嘿嘿嘿”的三只手…… “咳咳……”难怪迦娜会说他的精神力异于常人。原来如此。 “维克托教授,您好。”李维摆正神色,也郑重地将手伸了过去。 而在两只手就要相握在一起的时候,在这全场瞩目之下,李维就好像在引领着维克托进入什么神圣领域一般,语气严肃地补充了一句: “欢迎你,我的朋友!” 说着,李维握上了维克托的手。 也就在这一刹那,通过二人相握的手,那股无形的信仰之力便以一种更为高效的方式,传输到了李维体内。 两人的信仰之力发生了共鸣,让他暂时获得了更为强大的力量。 他肩上的青鸟微微扇动翅膀,随即便有一股微风凭空诞生,围绕着二人悠悠吹动。 这股风极其微弱,只是能卷起几张稿纸罢了。 但它明显不是在这教室里自然形成的风。 “这是……魔法?” 维克托略显惊讶,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魔法在符文之地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这点儿微弱的风,吓不到人的。 不过…… “哥!”莉娜震惊地喊出声来:“你、你什么时候成法师了?” “不。”李维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是法师。” “那你怎么?” “这只是迦娜女神赐予我的力量。” “迦娜?”维克托终于惊讶了,在座的学生们同样如此:“等等……您那篇文章开头里提到的迦娜女神,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在符文之地飘荡了几千年的魂灵,原来不只是您托古言志的写作手法?” “哎?”迦娜小小震惊了一下。 她骇然发现,在这个全新信仰体系下,信徒竟然可以连她的存在都不用相信,就成为她的“信徒”。 那她现在到底是神,还是说……也是这个伟大信仰的追随者呢? 迦娜有些想不通。 而李维暂时也没空与她探讨这个问题,他只是迎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郑重地向大家宣传道: “没错,迦娜是真实存在的!” “我之所以能了解那些思想,也全部来自迦娜女神的启迪。否则我一个勉强识字的祖安学徒工,又怎么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呢——” “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去问莉娜。她应该知道,就在前天,我还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半文盲。” 这话又引得一片惊讶,当然,还有半信半疑。 而李维拼尽全力也要吹起这么一股微风,还公然宣传自己一夜之间从文盲变成智者的神迹……这些做法,其实和那些神棍用的手段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装的这个神是真的,不是假的。 而李维也必须这么做。 从刚刚的那些讨论里,他已经听到了有很多妥协、退让、改良的声音,甚至是对现实斗争完全不抱希望,单纯依靠对科学与魔法的幻想来解决问题的想法。 李维一开始以为是学生们想象力太丰富,脑洞太大。 但仔细想来,这种现象背后的根本原因,还是这些学生在害怕。 是的,虽然他们热情有余,但他们本质上是害怕斗争、畏惧斗争,对斗争之结果十分悲观的。 他们不相信通过他们的手,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所以一定需要机械飞升、灵能飞升、科技跃进……种种看着在符文之地有点搞头,但短期内又非常难以实现的狂想,才能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也不怪这些祖安学生。 敌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祖安人在过去的200年里不是没有反抗,但每次反抗都只会惹来毫不留情的屠杀。皮城的执法官们没有一次手软,每次都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们早就被杀怕了。 所以李维必须展现自己的不凡。 他必须让这些学生相信,他们是有力量的,是有希望的。 他们得知道,迦娜是真实存在的。而迦娜…… “迦娜女神——” 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下,李维缓缓走上讲台: “永远都站在苦难者的一方!” 第32章 迦娜不会死 因为那个李维曾经来学校找过妹妹莉娜,还因为他穷困潦倒的祖安人形象,在莉娜和她的同学面前闹过不小的笑话。 所以在座的不少学生,都曾见过以前的李维,也对以前的李维有些印象。 在他们的印象中,李维应该是一个粗野、邋遢、迟钝、大大咧咧、满口脏话、在富人面前却又自卑拘束,气质完全对不起颜值的,标准的祖安学徒工。 可现在出现在大家的李维,虽然还穿着那身浆洗发白的破旧工装,但却笑容自信、双目有神、思维清晰、谈吐文雅,甚至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充满了战斗的力量。 光是这样一种翻天覆地的反差,就已经像是神迹了。 更何况,这个普通的学徒工还突然成了“风元素使”。 而李维肩上还站着一只目光灵动、若通人性的青鸟——大家都知道,青鸟在民间传说中就是迦娜女神的化身,代表着迦娜女神的意志。 李维从背景人设到形象气质,无不像极了传说中的迦娜神使。 当然,也像极了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 但在座的这些未来科学家们,却反而很吃这套。 因为在符文之地,神与魔法是真实存在的。盲目否认神的存在,那才是不科学。 于是很快有不少学生接受了李维的说法: “李维先生是迦娜女神的神选,那……” 那迦娜思想就是真正的神谕。 那追随迦娜思想的人,岂不都成了真神的信徒,背后有个强得爆表的女神罩着,可以在符文之地上横着走了? 既然如此,那何愁大事不成! “不,没有那么简单。”李维及时察觉、并掐灭了这种将斗争简单化的苗头。 他只是想给这些学生信心,而不是想让他们走到另一个极端,自己躺平了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天上掉下个女神来救苦救难。 “迦娜的确存在,但——” “她现在其实非常虚弱。” “这位温柔的女神在200多年前就已经为了在运河爆炸的事故中庇佑祖安,在那次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和大海啸面前耗尽了神力。现在她信仰传承断绝,信徒所剩无几,神力消散一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风之女神了。” “唉?”学生们惊讶不已。 有部分自以为看穿李维手段,猜测他接下来要拿出“迦娜如何如何强大”、“信迦娜就能如何如何”……之类标准传教士话术的学生,此时也为之大跌眼镜。 要吸引别人信神,那怎么能把神说得这么无力呢? “因为我在那文章里就提到过,迦娜希望通过我宣传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在过去数千年里总结出的思想理论。” “我们要追随的不是神明,而是真理!” “迦娜她也不是我们的神,而是我们的引路人,是我们志同道合的同伴!” 李维的话掷地有声,引得现场一片震撼。 符文之地上的人们还从未接触过这种新奇的理念——神不再是伟大的神,而是与他们同行的人? “是的!迦娜并不天生伟大。迦娜的一切力量,都来自人的信仰。人们相信她,她就强大;人们遗忘她,她就会消亡。” “所以神力从不源于神,而是源于我们!” “这……”这番直指信仰之力本质的惊人理论,让众人都为之沉思。 大家先是震惊,原来迦娜的神力是来源于人。然后是失望,慨叹于迦娜如今的虚弱无力。 再然后,这些聪明人就纷纷反应过来,李维真正想告诉他们的是: 如果神力是来源于人,那岂不是意味着,只要信仰迦娜主义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虚弱的迦娜女神就会越来越强? 这就跟……买保险一样? 只要他们肯为迦娜思想而奋斗,就能凭借他们的努力和信仰,渐渐塑造出一个可以庇佑他们的人间之神? “以人力……创造神明!” 许多原本对斗争根本不抱希望的学生,这时都来了精神。 他们都渐渐相信,这事是有搞头的! “那……迦娜思想到底是什么?” 终于有学生问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要推广迦娜思想的信仰,那总得把这信仰的内容都给讲清楚了。 李维的那篇文章只提到了what和why,关于最重要的“怎么做”的部分,却根本没有提到。 这一点他们之前讨论过,但却只分裂出了无数派别,浪费了无数口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所有人都想李维告诉他们——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追求什么?” 李维缓缓地拿起粉笔,全场的目光也随之聚集。 莉娜和学生们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维克托则神色专注地拿起纸笔。 萨勒芬妮一脸懵懂。但她还是努力地竖着耳朵,细细咀嚼着李维说出的每一个字。 这时只听李维回答: “该怎么做,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标准答案。” “我们只有根据实事求是的原则,不断地去尝试、探索,才能找到最适合的道路。” 是的,这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李维有数百年的理论积累,迦娜有数千年的经历见闻,但二者结合在一起,也未必能创造出一条真正适合符文之地的道路。 而他也可以预见,在向未来探索的道路上,围绕着“该怎么做”这个问题,恐怕还会出现更多讨论,更多分歧……甚至分裂出无数派别。 “但不管大家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各自的分歧有多严重,大家也都还可以是同道,是迦娜思想的信仰者。” “因为真正的迦娜信仰者,无论他们的性别、国家、地域、种族、思想的差异有多大,无论他们各自试图通过什么途径实现理想——” “他们的最终理想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终极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 李维在黑板上重重写下一行大字: “天下大同!” 什么是天下大同? 生产力高度发展,社会产品极大丰富,人们普遍具有极高的思想觉悟……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梦。 所有人都被这个梦给迷住了,他们的热血在澎湃燃烧,他们的心在剧烈颤抖。 萨勒芬妮有点儿听不懂李维的高深理论。但她却能听见,此时此刻,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灵魂都在歌唱着什么,都在呐喊着什么。 这些灵魂充满了光明和热度,让萨勒芬妮不知不觉地随之振奋、感动……哪怕她的能力再度失控,哪怕远处还有无数黑暗和痛苦的旋律如潮水涌来,她竟然也不畏惧了,不难受了。 她甚至还莫名地生出一股劲儿,想去拯救那些痛苦的灵魂,扫清这黑暗的天幕! “不过……” 热血过后,梦还是醒了。 有理智的学生渐渐反应过来: 这个终极目标,是不是有点儿太终极了? “李维先生,您描述的这些……简直就像是精神领域的班德尔城,是几乎没可能在物质领域实现的乌托邦……” “这样的一个目标……” “就凭我们,真的能实现吗?” 无数质疑、期待、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而李维的回答竟然是:“不能——就凭我们,做不到的。” “哎?”学生们为之一愣: 开什么玩笑……说了这么多,把理想描述得这么美好,结果说我们根本就做不到? “为什么非要现在就做到呢?” 可李维却面不改色地问他们: “各位,你们会死吗?” “当然。”学生们一脸茫然。 他们都是人,当然会死。 “那迦娜会死吗?”李维又问。 “……”学生们为之一怔。 迦娜是神,是信力的综合体,她永远都不会死。 “迦娜不会死!” “她的思想不会死!” “我们的信仰不会死!” “只要还有人在信仰,她的魂灵就永远会飘荡在符文之地的上空,永远指引着人类走向我们的终极目标!” “所以——” “你们在怕什么?” “我们就算死了,就算失败了,又能如何?” “迦娜永远都在,她的思想永远都在。这一代人做不到,下一代人可以继续做,下一代人做不到,还有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 “历史是螺旋上升的,迦娜永远都在前进,我们永远都在前进!” 李维并不觉得,他自己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能往前踏一小步,就已经是胜利了。 但他相信: “总有一天——” “理想会被实现!” 第33章 从祖安开始 萨勒芬妮眼中淌下热泪。 其实她还是没听太懂。 但她却被这些高声奏响的灵魂旋律给震撼了,感动了。 祖安学生们的热血在澎湃燃烧。 就连最为理智冷静的维克托,也都激动得微微颤抖。 其实经过昨晚的思考,他已经想出了和李维所说的终极目标,差不多的答案。 但令他苦恼的是,那个理想实在太过美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将其实现。 人类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 相比于通过人力建成乌托邦,维克托心里甚至觉得,那个“机械飞升”的方法似乎更为可行—— 至少他专业知识对口,对于机械飞升这事儿,还真隐约有点把握。 而对于建设那个终极理想,维克托却反而没有任何把握。就凭他,做不到的。 可现在,李维却告诉他: “做不到又如何?” “做不到就不做了吗?” “不!”维克托念头瞬间通达:“我们不需要做到,只需要前进!我们能往理想靠近那么一步,就已经是胜利了!” 他们往前走一步,后人再往前走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就算没有将最终理想实现,也是在向终极目标靠拢! 这个世界,终究会因为他们的努力越变越好! 想到这里,学生们的思想终于渐渐统一,他们对理想也不再是一片茫然无措。 虽然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从李维的话里隐隐意识到,哪怕只是接近那个理想,也是要有牺牲的。是要牺牲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 但他们这时仍旧热情地追逐着这个理想: “那李维先生,我们现在到底该做什么?” 确定了终极目标,统一了学生思想,终于要讲到具体的行动方针了。 往前踏出的那第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他们的短期目标是什么? 李维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做煽情热血的演说。 而李维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他不知不觉地成了这些天才学生的导师,为他们指引起前进的方向: “我们的短期目标就是——” “实现祖安的独立自主,在祖安建成史上第一个迦娜主义城邦,实现祖安一城斗争之胜利!” 这个回答掷地有声。但激起的反应却各有不同。 大多数学生深表赞同,认为他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解救受苦受难的祖安同胞。 却也有少数热血澎湃的学生认为,李维的一城胜利论有些过于保守: “李维老师。”他们不自觉地把李维喊成了老师,尽管李维只是个工人:“您说的天下大同,难道不应该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么?” “为什么您要强调祖安一城的胜利,而不考虑世界范围的斗争?” 因为步子迈太大了,容易扯到蛋啊。 作为一个新生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夭折都是正常的。说不定还得死上好几胎,才能诞生一个活着长大的孩子。 李维欣赏这些学生的热情,但也非常理性地告诉他们: “我们搞斗争不是写小说,要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大家想想,以符文之地目前的客观条件,真的有立刻掀起一场世界性斗争的土壤么?” 跟地球比起来,符文之地目前的政治局势……可以说是非常魔幻。 皮尔特沃夫和祖安早在300年前就开始了工业革命,点亮了蒸汽和电力的科技树,现在甚至都已经进入了海克斯科技与炼金科技引爆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了。 而除双城以外的其他地方呢? 别说接受工业革命的思潮,实现大机器生产,出现成熟的劳工阶层了…… 大部分地区和国家,甚至连“文艺复兴”的思潮都没点出来呢! 德玛西亚还在玩骑士贵族那套,恕瑞玛则遍地军阀、酋长。 艾欧尼亚几乎就是一个大号武林,各门各派占据山头,在家种地自给自足。 弗雷尔卓德更离谱。那里冰天雪地的根本就不适合人类文明发育,到现在还处在原始的奴隶制部落时代。 诺克萨斯倒好一点儿,有比较偏科的军事工业基础。但它归根结底还是个奴隶制古典军事帝国。大量的农奴还被束缚在军事贵族们的庄园和田地里面,根本没有被解放出来。 可这时距离双城的工业革命,都已经过去300年了。 双城这边都已经快《赛博朋克2077》了,其他国家怎么都还在玩《十字军之王》?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当然是因为,这世界本来就是地球人编出来的,没给你编出个拿着外星科技打群架的瓦坎达就不错了……咳咳…… 总之,如果认真分析的话: “还是因为符文之地的商人阶层,其力量其实还远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强大。” “他们只是在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得到了畸形发展,并没有将他们的触须,成功地延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地球上,工业革命的到来敲响了王权时代的丧钟,机器咆哮着碾碎了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陈旧事物。 你不想跟着变,洋人的坚船利炮也会过来帮你变。 但符文之地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坚船利炮?坦克机枪? 很牛B吗? 德玛西亚正义了解一下,诺克萨斯断头台了解一下,艾欧尼亚昂扬不灭了解一下…… 想象一下,皮城商人刚把武装商船开到异国海岸,正准备给那些“土著”送籽油皿煮呢—— 然后“土著”们就穿着符文铠甲,挥着附魔大剑,骑着龙蜥、龙禽、居瓦斯克大野猪,手里搓着五颜六色的火球、水弹、岩块、龙卷风……排山倒海地冲上来了。 呸!什么工业革命? 有老祖宗传下来的弓马骑射、咒术魔法厉害吗? 我就想闭关锁国,就想在家种地,你有本事拿炮轰我? “所以,在双城之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旧的生产关系根本就没有被打破。我们目前拥有的力量,也还远远无法与那些统治着旧世界的战士和法师相提并论。” “而皮尔特沃夫作为高度发达的商业经济体,其内部矛盾也早被统治者利用其科技、金融霸权,成功转嫁到了祖安、恕瑞玛等境外的经济殖民地。” “所以全世界具有斗争发展之土壤的,就只有祖安一城!” “而得益于双城经济的畸形发展,祖安如今已是符文之地最大的重工业城市,是劳动力最为集中的世界工厂。这里的人口在过去300年里不断增长,现在已经有多达200万人!” 是的,哪怕祖安是个地狱,这里的人口也是一直在增长的。 因为对面的皮尔特沃夫是个天堂。 每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倾尽一切地跑来皮尔特沃夫追梦。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被皮城淘汰——要不被执法官赶过来,要不自己沦落到祖安。 祖安作为皮尔特沃夫的大工厂和大贫民窟,每年都会从皮城那里接收不少破产的外来移民。 皮城生意越做越大,祖安的工厂也跟着越开越多。 这里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 而且几乎全是工人,天然就是盟友的工人。 “只要我们能将这200万祖安人团结起来,就已经足够保证我们的胜利!” 迦娜的全盛时期是在几千年前,恕瑞玛帝国还没开始禁绝她信仰传承的时候。 那时全世界才多少人? 其中又能有多少人是迦娜信徒? 也就是说,迦娜全盛时期的信徒数量,也不过是几百万人罢了。 而近现代一座工业大都市的人口,就抵得上古代的一个大国。 所以光凭现在祖安的这两百万人,就有希望将迦娜的实力推回巅峰。 “到时候祖安就有半神庇佑,哪怕是面对诺克萨斯这样的强国也可不落下风!” “我们就有办法生存下来,然后——” “向更前方的道路探索!” 第34章 可行性分析 听完李维的分析,学生们犹如拨云见日、开雾睹天,只觉前方的一切都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了! 他们终于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祖安人以前反抗过吗?当然。他们在历史上反抗过不止一次。 不过在10年前,祖安人就曾在黑巷首领范德尔的率领下,以祖安几大帮派的战斗人员为骨干,对皮尔特沃夫发起过一次有组织的武装暴动。 可那次反抗却跟之前200多年里的任何一次一样,连日之门运河大桥都没能冲过去,都没来得及犯皮城疆土,就被执法官杀得血流成河、大败而归了。 为什么他们总是失败? 学生们以前不懂,但现在懂了。 因为以前的祖安人一直都在凭着情绪盲动,他们看得太近、太浅。 他们只想着要将压在自己头上皮城人推倒,却没想过将大山推倒后要改变什么、实现什么,也没认真分析敌我态势,分析行动的可行性。 无目标、无计划,结果就是每隔十几年闹哄哄地乱上一场,然后猛地挨上皮城佬的一记耳光,就马上“聚如一团火、散作满天星”了。 这样的反抗,是吓不到皮城企业主的。 他们甚至可能都希望祖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么一趟,方便他们定期清理一批祖安人里敢于反抗的刺头。 但现在,李维来了。 他一来就给大家明确了终极目标:在未来实现全世界的大同。 然后又给大家确立了短期目标:在近期实现祖安的一城胜利。 现在,他又给大家说明了行动的可行性:迦娜,这位力量理论上无穷无尽的女神,就是他们日后行动的最大武力保障。 分析到这里,那他们接下来最需要做什么,这个问题便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们要向更多的人宣传迦娜思想,吸引更多的信仰者加入我们,帮迦娜女神恢复力量!” 坐在同学中间的莉娜,又一次成了课代表。 她目光无比专注,小脸激动涨红,投入之下几乎都忘了台上站着的,是自己那个曾经笨拙粗野的兄长。 “没错。”李维赞赏地看了眼妹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最大限度地发动大众!” “发动……大众?”这句话仿佛带着天然的斗争性,学生们一听就激动脸红、热血上涌了。 “是的,不过大家必须注意!”注意到这过于热烈的气氛,李维马上沉下语气,向学生们强调: “我在目前阶段所说的‘发动大众’,是指向大众宣传我们的思想,吸引他们向我们靠拢,向迦娜靠拢——” “而不是盲目地发动大众做斗争,搞对抗。” “那样是不切实际,甚至是没有意义的。” 李维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 他知道,有些法子在地球好用,在符文之地可就不好用了。 发动普罗大众起来斗争,听着很热血、很澎湃。好像大家一黄巾裹头、揭竿而起,马上就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了。 可要是真在符文之地这么搞呢? 符文之地的人文环境,还处在一个非常原始、残暴的时代。 德玛西亚人的生杀大权还掌握在贵族手上,艾欧尼亚人则受制于各种宗族、门派。 祖安、恕瑞玛、比尔吉沃特、弗雷尔卓德则干脆处于弱肉强食的无序状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弱谁死了活该。 而诺克萨斯帝国作为全世界最大的奴隶庄园和战争贩子,那里的情况也不必多言。 在这个世界上,人命是很不值钱的。 人道主义精神,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你敢反抗,人家就敢杀。 来多少杀多少,甚至杀光了都没关系。 毕竟皮尔特沃夫是世界渴望之城,他们甚至都不用费劲儿,廉价劳工们就会怀着“皮城梦”,自己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韭菜别说割了,拔都是拔不完的。 至于普罗大众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10000个普通人的力量,也未必比得上一个强大的战士,一个高明的法师。 普通人多了,敌人不仅不会畏惧,甚至可能会兴奋—— 就像用希维尔一口气清100波兵线那样,既兴奋又解压,人越多杀得越爽。 “普罗大众的力量的确是无穷无尽的,但是我们不能教条地把这句话当作指导一切战斗的圣经,而是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找到合理调动、运用这股力量的方法!” 那这个方法是什么呢? 当然还是迦娜。 在这个伟力归于一身的超凡世界,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我们必须通过发动大众,让大众的信仰之力归于迦娜一身,创造出一个属于我们普罗大众的超凡强者!” “而迦娜是信力塑造的神明,她的存在天生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偏离她自己的信仰,抛弃追随她的人类。” 是的,这是迦娜的基础设定,永远都不会变的。 就像狗生来就是狗,人生来就是人……迦娜是从“守护人类”的信仰中诞生的,只要一息尚存,她就会永远守护着追随她的人类。 李维倒是可以通过他作为召唤师的“邪恶契约”,命令迦娜做她不想做的事。 但这样也没意义。 因为迦娜如果偏离了她自己的信仰,哪怕是被迫的,她因这些信仰而获得的信仰之力,也不会再为她所用。 到时候的结果只会是:人类的信仰之力反过来将她这个背叛者抛弃,然后自然塑造出一个全新的,会永远守护着人类的“新迦娜女神”。 而李维也会跟着迦娜一起,彻底失去力量。 “所以迦娜的力量,就是我们普罗大众的力量。” “她永远都会站在苦难者的一边,永远不变!” 李维这番直揭迦娜存在之根本的解释,让维克多和学生们都更加热血激昂: 一个力量无穷的女神,会永远地站着他们这边! 他们做的事,绝对是有希望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开始宣传?”有学生激动问道:“从哪里开始?向哪些人宣传?该怎么宣传?” 终极目标、短期目标、可行性分析之后,终于要讲到具体的操作步骤了。 在这些祖安学生心里,李维简直就像是他们在海克斯科技学院见过的实验课老师。 他似乎不是在给大家讲什么政治、谈什么大局,而是在指引大家完成一次科学规划、设计严谨、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完整的科学实验。 果然,这次李维也没让大家失望: “宣传该从哪开始,从谁开始?这是个好问题。” “而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就得先弄清楚一个最首要的问题——” “在皮城和祖安,哪些人会同情我们,哪些人会反对我们?” “这……”学生们纷纷陷入沉思。 很快有人回答:“皮城议会,和控制着皮城议会的财阀豪门,就是我们的敌人!” “还有……那些看上去好像是祖安人,实际上却和皮城企业主沆瀣一气的祖安炼金男爵,也是我们的敌人!” “说得不错!”李维赞同地补充道:“皮城大商人阶层的罪恶,我在之前那篇文章就分析过了。” “而以部分炼金男爵为代表的祖安买办阶层,他们看似独立,实际却完全是这些皮城商人阶层的经济附庸。” “这些人是祖安最落后的生产关系,他们只想永远地依靠祖安的廉价劳动力,为皮城供应附加值低下的矿产、化学原料、机械配件,挣那么一点点儿残羹剩饭。” “他们根本不想发展科学技术,不想实现产业升级,因为那样会得罪牢牢占据高端市场的皮城老爷,会影响他们在这个分赃体系中的稳定地位——”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祖安买办甚至比皮城的大商人还要邪恶。” “皮城的大商人对科技进步至少还有促进作用,而这些祖安买办却只会守着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不放,阻碍生产力的发展!” 李维一番讲解,将敌人的丑恶嘴脸都一一揭露了个干净。 大家都明确了解,到底谁才是他们的敌人。 不过还有学生问: “那李维老师,那些皮尔特沃夫的平民呢?”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现场就开始有意见分歧了。 因为李维之前就从原主的记忆、从巴库的讲述之中了解过,祖安人在皮城最能直观感受到的压迫,反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企业主,而是每天以歧视目光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皮尔特沃夫平民。 说这些皮城人是朋友? 祖安人第一个骂娘。 可说这些普通市民是敌人吧……感觉也不太对。 “皮城的普通人,当然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我们也不能天真地将他们视作朋友。” “如果将双城视为一体,你们或许就能理解,这些所谓的皮城底层其实并不底层,他们其实是高过祖安穷人一头,是占据金字塔中位的中间阶层。” 李维这么一说,大家就都反应过来了。 双城只是看起来是两座城罢了,这里从来都是一体的。 那些理论上同为底层的皮城平民,实际上就是天生比祖安人优越。 “他们并不是我们敌人,但却已经被皮尔特沃夫强大商人阶层依靠其科技、金融霸权,从祖安及世界各地攫取的超额利润所收买。” “这些住house吃牛排的中间阶层,也属于不想改变现状的那一批人。所以他们是很难理解我们所要进行的斗争的——” “我们可以尝试争取他们中的部分人,但绝对不能将其视为前期宣传、斗争工作的重心。” 敌人已经明确,皮尔特沃夫的平民短期内又很难争取。 接下来谁是朋友这个问题,就很容易分清楚了: 那就是祖安的赤贫者。 由于祖安半殖民地半原始社会的极端情况,这里除了作为极少数人群的炼金男爵及其党羽,剩下的几乎全是赤贫阶层,而且还都是进步的工业赤贫阶层。 “他们既集中,又经济地位低下,几乎绝了发财的望,又受着炼金男爵及商人阶层的极残酷的待遇。这些人就是我们的天然盟友。” “但如今我们人在皮尔特沃夫,事业初建、实力孱弱,还无法在祖安立足并展开工作,所以……” 李维指出了具体的工作方向: “我们目前要做的就是在皮尔特沃夫,想尽一切办法,对祖安留学生、祖安学徒工、祖安新移民,展开我们的宣传工作!” “一边设法积蓄人力、财力、物力,一边通过推广信仰壮大迦娜的实力,最终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回祖安,回到矛盾最尖锐的地方!” 第35章 迦娜神选 这其实和卖保险差不多。 先向熟人、向老乡卖保险。 等买保险的人多了,资金积累够了,就可以回祖安老家创业了。 而这个保险甚至不用客户投钱,只需要他信。 李维也不需要这些学生去冲锋陷阵、杀头流血,只需要他们能帮忙做好宣传推广。 真正要流血的事,有他和迦娜就够了。 “我、我明白了……” “我今天就回去,把、把您教给我们迦娜思想,分享给我们公寓楼的租客们听!” “会在那里租房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祖安人,他们一定会对您的理论感兴趣的!” 有学生已经语无伦次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想立刻出去战斗,立刻为这项伟大的工作努力。 不过李维却笑着阻止了他:“这位同学,你先坐回去吧。我们还有事没解决呢。” 终极目标短期目标都确定了,可行性分析通过了,工作方向确定了。 还有什么事? “当然有了。”李维看着眼前这些未来的科学家,看人下菜地比喻道:“就算是做一项课题研究,也得有统筹规划、有分工合作,得先成立一个课题小组。” “所以在展开工作之前……” “我们得先有组织,有纪律。” “这……”学生们很快反应过来: 对,他们要做的可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当年的范德尔都知道搞个帮派把人组织起来,再对皮城统治者动手。 他们要做大事,又怎么能没有组织? 可这组织……该怎么搞呢? “该……选谁管理这个组织?” “又怎么选呢?” 在场众人,尤其是年岁更大、阅历更广的维克托,表情都渐渐严肃下来。 他虽然是理工科的学者,但也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如何选人、用人的问题。 说直白点,也就是如何分配权力的问题。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德玛西亚凭贵族血脉来分配,诺克萨斯用军功爵制来分配,艾欧尼亚根据宗族地位来分配,而皮尔特沃夫则用商人议会的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方法,哪个才适合未来的祖安? 而即便是智慧超群的维克托,一时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同样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在众人困惑之际,李维却这样回答。 “我问你们——” “你们觉得皮尔特沃夫的商人议会好么?” 好,当然好。 这是学生们的第一反应。 皮尔特沃夫多么文明,多么进步,他们的法子能不好么? 他们其实不少人都曾幻想过,如果能一口气扫清统治祖安的炼金男爵,然后效仿皮城在祖安建成由商人主导的议会,就能让祖安变得和皮城一样文明、繁荣。 “可我得告诉你们——” “在双城刚刚分裂的时候,祖安其实是没有什么炼金男爵的。” “祖安本身就是皮尔特沃夫的‘双胞胎’,是它的‘复制版’,一切制度都是照搬的运河对岸。在200多年前,我们一开始也是有商人议会,有社区居民自治的。” “可为什么这会议着议着就消失了,正经商人也跑光了,祖安的权柄最后都落在那些黑帮头子,那些炼金男爵手上了呢?” 李维的话让学生们纷纷为之惊醒。 而他又告诉他们,其实不仅是200多年前的祖安,就是在现在,在恕瑞玛大陆和瓦罗兰大陆,也是有很多制度和皮城相似的国家的。 可这些国家却没有一个能像皮尔特沃夫那么繁荣、富裕,不仅不富裕,而且还一个比一个穷,一个比一个乱。 甚至隔三差五就要因为殖民入侵、军阀内战、种族冲突……等等各种原因,死上一大批人。 “但大多数人只能看见皮尔特沃夫的成功,看不到那些穷国、弱国的失败。” “也很少有人会去思考,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方法,在其他地方就根本行不通、搞不动,完全运转失灵。” “这样盲目地崇拜一种方法,把之视作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其实和唯生产力论一样,是走了看似正确的极端。” “所以——” “我们现在不能盲目地学习别人,而是要选择最适合我们的方法。” 李维的话获得了众人认可。 可什么才是最适合符文之地、最适合祖安的方法? 李维能给出这样的方法吗? 如果是以前,他还真给不出来。 但现在,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他才算是勉强有了个答案。 这个答案没有任何现实意义,是只有在符文之地才能行得通的答案。 而李维的答案是:“神选——” “先由迦娜筛选出有资格加入的成员,再由成员内部选出我们的管理者。” “哎?”学生们都傻了: 神选是什么鬼啊? 那不是弗雷尔卓德的三神信徒、比尔吉沃特的海兽教派,几千年前就在用的土办法吗? “等等……”有学生注意到李维后面的话:“先由迦娜筛选出‘有资格加入’的成员……李维老师,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资格的?” “有资格加入的人,当然得是真正的迦娜信仰者。” “他们必须怀有天下大同的理想,愿意为理想而奋斗终身……永远把将大众放在心上,全心全意为大众服务,有困难要先上,有好处要后拿,愿意为我们的斗争事业牺牲一切,包括生命……” 李维神色严肃,像是在念一段誓词。 学生中有人无法理解:“李维老师,您、您说的……简直就是圣人,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没错!我要的就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可世上哪有这么多纯粹的人呢?” “有的,有很多,甚至你们中间就有——” 话音刚落,李维肩上的青鸟缓缓扇动翅膀。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莉娜、维克托、萨勒芬妮……在场众人都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只见有一条条隐隐约约的白色“细线”,正从他们中间的部分人体内延伸而出。 这细线腾空而起,合众为一,如百川归海一般,汇聚到了那只青鸟体内。 莉娜和维克托身上都有“线”牵引出来。 萨勒芬妮倒还没有。 “这、这是……” “这就是你们的‘信仰之力’,而这只鸟就是迦娜意志的化身。”李维给迦娜留了个面子,把这只废鸟说成了她的分身。 “而大家也看到了——” “迦娜,是可以‘看到’信仰之力的。” 那些白线有粗有细,有亮有暗。 粗细代表了信仰之力的强度,也可以看作信徒精神力的强度。 而“线”的亮暗程度,则代表了他们的信仰虔诚度。 是的…… 在这个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里,李维现在就像在玩一局策略游戏,他是可以看见“武将忠诚度”的。 谁是理想主义者,谁不是,一看便知。 这就是他最大的外挂。 而且哪怕李维死了,迦娜也永远不会死。 这位永远纯粹、绝无私心的女神,会永远地指引人类前行。 “这就是我找到的——” “最适合符文之地的办法!” 第36章 领风者 神选之法在符文之地并不新鲜。 弗雷尔卓德有三神信徒,比尔吉沃特有海神教团,巨神峰有烈阳和皎月教派…… 但那些神灵们却几乎都没有完善的教义,对信徒最大的要求就只是忠诚。 所以那样选出的神选者,当然也只能是对神无限忠诚的狂信徒。 可迦娜却不一样。 她要求信徒追随的是信仰,是理想,是天下大同的终极目标。 所以机制相同的神选方法,在其他神祇手上就只能当作选拔愚忠者的统治工具,在这里却能变成筛选纯粹理想主义者的绝对公正之准绳!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要成立的组织,将是一个完全由真正的迦娜信仰者,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由那些无私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组成的最有战斗力的队伍! “迦娜神选,原来这就是迦娜神选!” 维克托再度激动颤抖。他意识到,这个体系是有着无穷生命力,无穷战斗力的。 迦娜不死,信仰不死,他们的道路就永远不会停止延伸! “同学们,胜利就在我们眼前!”维克托忍不住放下纸笔,撑起他瘦削却充满战斗精神的身体,高声向大家呼喊: “你们愿意成为变革的先驱者,加入这人类文明的伟大进化吗? 愿意!当然愿意! 在意识到“神选”二字代表的伟大意义之后,不仅那些本来就已经接纳迦娜思想的人,信仰变得更坚定、更纯粹,身上牵引而出的“线”变得更明亮、更璀璨了。 就连那些本来还犹豫、迟疑,怀疑李维描述的美好理想是否真能实现的人,也开始选择了接纳、相信,身上也开始有“线”牵引出来,向那只青鸟汇聚而去了。 学生终究是最进步、最热血、最有活力的那一部分。 不过只经过一上午的授课、讨论和讲演,这现场近100名祖安学生,就有多达三分之二的人成了迦娜思想的忠实追随者! 其余的学生要不还在谨慎观望,还在为自己个人安危担心。 要不就尚未完全认同李维和维克托的理念,只想在皮尔特沃夫安稳读完大学,找个好工作,过上独善其身的好日子。 还有那么极小的一部分人…… 他们其实已经看出了这项事业、这个组织的恐怖潜力,并相信李维和他的追随者们未来肯定可以取得成功。 但这些人头脑太“聪明”,也太“灵活”了。 就像刚支起煎饼摊子就在想上市IPO的创业者一样…… 他们现在就能预见得到,如果祖安一城之胜利可以真正得到实现,那在座的这几十位籍籍无名、青涩稚嫩的祖安学生,未来都会成为祖安的英雄、伟人,成为手握权柄的大人物! 如果迦娜的事业还能更进一步,那这些学生的名字未来甚至会传扬于整个符文之地,让德玛西亚、诺克萨斯人都为之颤抖。 当英雄,当传说,当大人物,谁不想啊? 这些看到了美好未来的“聪明人”也想。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跟同学们一起,加入这个必将创造伟大的组织。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这些人越是这么想,越是想当大人物,他们的私心就越重,信仰就越浅—— 就越没可能成为真正的迦娜信仰者,没可能身上牵出‘线’来。 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队伍之外了。 “我们不仅要在吸纳新生力量时坚持严格筛选——以后对包括我本人在内的组织正式成员,也要定期在大众监督之下,公开地接受迦娜女神的神选测定!” “除此之外……” 李维又适时地强调了几句,他关于神选体系的具体构想。 有了这几条规矩,队伍的雏形就渐渐搭建起来了。 而现场一共统计有96人,其中有60人已经成为了李维的坚定追随者,成为了迦娜思想的真正信仰者。 李维便以这60人为正式成员建立起队伍,而剩下的36人则作为预备成员和优先发展对象,根据他们的个人意愿,不同程度地参与今后队伍的工作行动。 然后再经过这60名正式成员的内部举手表决,现场很快一致通过: 推选李维担任队伍的领导者; 维克托担任队伍的副指挥。 这也是个没有悬念的结果。李维是为大家坚定信仰的导师,维克托则为他们带来了迦娜思想的启蒙。 在这些祖安学生心目中,就他们俩最有威望,最令人信服。 不过除此之外,大家倒也没有再在人事问题上继续深入讨论—— 毕竟现在正式成员一共就60号人,有两个领导就够用了。 而且大家也只是刚刚聚到一起,互相之间虽然有同学之间的熟悉,但对各自的工作能力还都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如果现在就急着内部推选,恐怕只能选出学生里人缘好的、会说话的,而选不出真正工作能力强的,能团结最多数人的。 “我建议大家先根据目前需要展开的宣传工作,针对工厂、社区、学校不同区域,分为几个宣传小组。” “大家先通过这种小组的形式一起开始工作,在工作中互相熟悉、磨合,然后等时机成熟了,互相的认知加深了,再开始正式的推选也不迟。” 李维思路条理清晰,很快就平息了大家关于内部管理者人选的分歧和讨论。 现在纪律明确了,选人用人的机制确立了,队伍也渐渐成形了。 “李维老师,我们的队伍,是不是该有个名字?” 有学生想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对啊,我们该叫什么?” “这个……”李维算是个取名困难症,在这方面他可当不了导师:“同学们,你们觉得呢?” “唔……”一阵思考与讨论过后,有人提出:“我们都是要为伟大理想冲锋在前的人——” “不如就叫‘无畏先锋’吧?” “……”李维无语:“抱歉,德玛西亚已经把这昵称注册了。” “李维老师你说过,虽然我们现在只是一颗小小的火星,但未来一定可以掀起燎原之势。”又有人建议:“不如我们就叫……” “祖安花火?” “……这也被人注册了。” “祖安独立军?” “小了,格局小了。” “英雄联盟?” “自诩英雄……有点儿脱离大众。” “变革先驱?”维克托试着提出建议。 “风之子!”莉娜来了个传统符文之地风格。 “Levi&Viktor!”萨勒芬妮也乐呵呵地掺了一嘴。她直接把两个创始人的名字搬了上去,听着像是乐队,或者什么奢侈品牌子。 各自各样的建议被提出来,但没一个能让大家达成共识。 取名困难的李维忍不住在心里咨询迦娜: “迦娜,你怎么看?” 这毕竟是她的队伍,也得听听女神本人的意见。 “额……”迦娜似乎比李维更没主见:“我的称号是【风暴之怒】,所以在以前,信奉我的组织一般都自称……” “风暴教会?” 李维:“……” 算了,这废鸟的意见更不能听。 他心里还在为组织的名称苦恼,而这时……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气流呼啸着涌入教室,吹散了这浑浊的空气,吹走了人们的困倦,吹得这整片天地都蓦地焕然一新。 “风……” 李维突然心有所感。 他悄然运转起体内神力,在掌心凝聚出一团小小的旋风。 迦娜是风之化身。 而他们是风的追随者,更是风的引领者。 变革之风终将在他们的引领之下,吹走笼罩在祖安上空的毒雾,吹走整个符文之地的毒雾,吹得玉宇澄清……万里埃! “我们的名字——” “就叫做‘领风者’吧!” 第37章 全新版本的信仰之力 领风者,这个既有进步意义,又挺符合符文之地魔幻风格的名字,一经李维提出,就得到了全体成员的一致赞同。 于是组织的正式名称便确定为:领风者协会。 正式成员称领风者,李维担任会长,维克托为副会长。 现在终极目标、短期目标、可行性分析、行动方针、组织架构,全都有了。 就差讨论该怎么具体开展工作,怎么针对性地开始宣传了。 说到这儿,李维便没那么能讲了。 还是老问题:他只是嘴强王者,讲理论搞分析还行,论基层实践他也好不到哪去。 于是李维将这个问题交到了这些学生手上,让他们自己思考,自己讨论,并尝试着得出一套有可行性的宣传工作方案。 讨论不出结果也没关系。 反正之后都要放手去做的。 “大家可以大胆思考,再在实践中小心求证。” “也别怕受挫折遇麻烦。大家都是第一次实践,出问题是正常的,不出问题才不正常。” “我们领风者不怕失败,失败了再总结经验、反省教训,便总有得到进步的一天。” 李维这样鼓励着学生,很快就在学生中间引起了一阵广泛而认真的讨论。 而趁着这个空隙,他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和迦娜好好聊上一聊: “迦娜?” 李维非常在意地用意念与迦娜沟通: “为什么我们变强了这么多?” 说着,他又暗暗在掌中凝聚起一道微型龙卷。 在刚到这里的时候,李维为了在维克托和学生面前凝聚出那么一道微弱的气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掏空了他和迦娜的全部实力。 可现在,李维却能如臂使指地驾驭风之元素,轻易地操控气流、凝聚风团—— 虽然还算不上有多厉害,但这已经是正经的风魔法了。 是的,他变强了。 而且变强了很多。 “召唤师先生,这当然是因为,我们的信仰者变多了。”迦娜回答。 “这我知道。”李维当然清楚: 现在领风者正式成员有60人。不算之前就有的维克托,还多出来59个信仰者。 迦娜的力量当然会有所恢复。 可李维记得迦娜说过,维克托天生精神力强大,他一个人贡献的信仰之力,就比上百个普通人更多。 现在一共多出59个信仰者,理论上迦娜就算变强,也不该比原来强上多少才对。 可此时此刻,李维却感觉有一股强大的神力正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强化着他的肌肉骨骼,甚至连原先久久无法修复的伤势,都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这何止是变强了。 “感觉都变强了十倍不止啊……” “是的。”迦娜却回答:“不止十倍,而且远远不止。” “哎?”李维微微一愣。 不止10倍? 已知迦娜原先只有维克托1个信徒,而1维提供的信仰力就超过100凡人。 现在新增信徒59人,理论上59人<100人<1维…… 怎么迦娜多出来的力量,还远远大于10维,强了不止十倍呢? 59>10维>1000? 这个不等式很是令人费解。 这时只听迦娜回答:“因为这些学生也并非什么普通人。” “他们的精神力虽然不如维克托,但也远远强过那些普通市民。” “这……”李维被迦娜的话点醒了: 对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皮尔特沃夫的最高学府,是符文之地的科技圣堂! 这些学生是什么人? 他们是未来的科学家,是从万千祖安人中疯卷出来的天之骄子! 在祖安那种鬼地方,喝着污水吸着毒气饿着肚子,一边玩命打工攒学费,一边还得自学文化知识,并在考试中堂堂正正地打败那些皮城学生,被皮尔特沃夫大学顺利录取…… 能做到这些事的人,那特么能是普通人么? 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经过那番痛苦磨炼还能活下来的人,精神力能不强么? “所以光是这59名学生提供的信仰之力,就已经有上千人份了。” “而且……”她颇为在意地顿了一顿:“召唤师先生,在您向大家详细阐述迦娜思想之内容,信仰之意义之后,那些信仰者,包括一开始的维克托先生在内——” “他们的信仰之力,都变得更‘纯粹’了。” “什么意思?”李维不解。 “就是说……明明是同一个人,提供相同分量的信仰之力,最后赋予到我们身上的力量,却变得更强了。” “迦娜,你的意思是……” 李维尝试着把迦娜理解成一台汽车,把追随者提供的信仰之力,理解成驱动汽车的油料: “他们给你加的‘汽油’油质更纯了,‘汽油’的能量密度也变高了? 所以都是1人份的信力,也比原来的1人份强了。 “可以这么说吧……”虽然觉得这个比喻怪怪的,但迦娜还是表示了认可:“而且不仅变高了,还比以前信仰我的所有信徒都高,高上很多。” “这种情况……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 这位活了几千年的女神似乎也很困惑—— 信仰之力的“质量”,原来也是会变的? “我明白了……”李维却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我们现在的信仰,和符文之地以前出现过的所有信仰都不一样!” 之前的信徒追随神灵,其实大都是想从神那里得到什么,想的是“神保佑我如何如何”。 哪怕是为神牺牲,想的也是自己死后能在天界怎样怎样,来世能转生成什么什么。 而领风者追随迦娜,想的却都是为理想付出、牺牲,想的是“我要为我们的伟大事业奋斗终身”! 哪怕为信仰牺牲,想的也只有以他们的鲜血成就理想,以他们的牺牲铺平道路! “我们愿意为理想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们的信仰,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比任何旧神的信徒都更纯粹,迦娜你的力量,我们的力量,也会比任何旧神都强!” 李维的话,还有那前所未见的、“全新版本”的强大信力,让迦娜女神都被震撼到了。 她在全盛时期也不过位居半神,和那些真正强大的天界巨神、宇宙游神是没法比的。 更何况弗雷尔卓德还有三神,比尔吉沃特还有海神,艾欧尼亚还有个“艾欧尼亚之魂”…… 除了神灵,还有各路强大的恶魔在符文之地乱窜。 远古恐惧,寡妇制造者,河流之王…… 这些以负面情绪为食粮的恐怖恶魔,一定不会喜欢迦娜这种过于光明的信仰。 更别说,冥土的亡灵,虚空的入侵者,如今也仍旧活跃在符文之地的各种角落。 所以迦娜虽然认可李维的理想,甚至自己也成了那个理想的追随者,但她此前却并不认为,这场变革之风能吹遍整个符文之地。 甚至李维自己,也不太相信他这辈子就能做到。 他只希望自己能开个头,然后把剩下的事交给后人完成。 毕竟,符文之地太大了。 强者也多了。 到处乱吹风,容易被人揍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维燃起信心,就连迦娜也不由振奋: “经过几千年的发展,符文之地的人口,要远远比你全盛时期的人口要多。” “而我们新生的信仰,又是最强大、最有生命力的信仰!” “变革之风——” “一定能吹遍整个符文之地!” 第38章 为筹集工作经费,某会长竟然…… 许久之后,学生们的讨论到了尾声。 他们根据各自情况分成了几个工作小组,准备分别从学校、工厂、祖安人社区三方面展开工作。 学校这方面好说,这些年轻人本身就是祖安留学生,平时就混留学生自己的圈子。无论是本校还是外校,他们都有认识的人,也都能搭得上话。 可谈到工厂和社区,谈到要向那些祖安学徒工展开宣传,学生们可就有些为难了。 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学生不接地气,不懂得如何与工人交流。 恰恰相反,这些祖安留学生可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秀才。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靠着勤工俭学、流汗打拼,才能从祖安那鬼地方挣扎逃离,来到这里的。 工厂是什么样的,他们都见过。 工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们都很清楚。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知道对工人的宣传会有多么困难: “李维老师。” “祖安学徒工的生活的确非常十分辛苦,他们拿着只够勉强维持一家生存的薪水,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全年几乎只有进化日等少数节日才能休息……” “可即便如此,相比于祖安老家的那些工人,他们的生活也是幸福的。” 这话没错。幸福是比出来的。 跟祖安那种纯正老英伦风格,工人人均寿命不到30的血肉磨坊相比……在皮城当学徒工的生活,还真特么能算是一种福报了。 所以祖安学徒工们普遍对现状还算满意,普遍没有什么反抗精神。 “而这还是小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是:每天十几小时的繁重工作,已经占据了学徒工们的大部分个人时间——把他们变成了这台工业大机器上的一颗,不知思考、也没空思考的机械零件。” “他们平时工作就已经够累了,我们去跟他们宣传这些,他们真的有耐心听么?” “嗯……你们说得没错。” 李维不禁也想到了自己。 他以前读书时,曾梦想着工作之后买台高配电脑,想玩什么游戏就玩什么游戏。 可真正参加工作之后,他却连电脑都懒得开了。 每天下班回来就在床上瘫着,抱着手机刷刷短视频,一天时间就跟被绯红之王削去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过去了。 为什么? 因为工作太累。 疲倦之下,他甚至都没耐心去玩那些需要耗费时间沉浸体验的3A游戏,只想来点碎片化的娱乐段子,放松放松脑子。 玩游戏都是如此,就更别说读书、学习、研究什么大道理了。 而这些祖安学徒工的工作,肯定是要比李维以前的工作还要辛苦十倍、百倍的。 李维吃了苦头,觉醒过来,还能把刷视频的工夫改去读书、学习。 他还有时间为他的理想思考。 可这些祖安学徒工,平时除了工作,就几乎只剩下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 “该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这宝贵的时间,再留一段给我们?” 学生们都很苦恼。 可李维也没好到哪去。 老问题,这事儿他以前也没干过啊! 不过他还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跟着奶奶,在和尚那里吃过的免费斋饭,在教会蹭过的“五饼二鱼”,在超市抢来的打折蔬菜,在推销会上薅来的免费鸡蛋…… 甚至是他自己在大学各种坐场,挣来的没用学分。 东西是拿到了,时间也交出去了。 “既然学徒工们只剩下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那我们就从这个吃饭时间入手。” 李维把自己代入到原主,代入到一个普通的祖安学徒工。 要怎么让学徒工耐心听你讲话? 当然是先拿点实际的出来。 “咱们在工厂门口支个早点摊子,东西半卖半送,保管他们有耐心一边吃饭一边跟你聊天。” 李维随便举了个例子。 对祖安学徒工来说,一块免费黑面包的吸引力,更胜过千言万语。 “这个办法不错!不过……” 这些学生都是聪明人,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得花钱。” 是的,搞斗争也得花钱。 没有经费,用爱发电,恐怕什么都做不成。 可钱从哪来呢? 这些祖安学生几乎都是穷鬼,裤兜干净得能让小偷落泪。 “我有!”维克托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我这些年的薪水一直攒着没地方花,正好可以拿出来支援我们的事业!” “够用么?”李维替他担心。 “暂时够用……”维克托也苦恼起来。 他的薪水虽然高,存款也够多,但长期来看,仅凭他一人之力,肯定是无法支持起整个组织运转的。 要把这项事业进行下去,他们必须寻到一个稳定的财源。 “等等……我有办法了!” “一个既可以解决经费问题,又可以对我们的宣传工作起到推动作用的办法。” 维克托只是稍稍思考,便想到了解决方案—— 对他这位天才科学家来说,发财真的一点不难。 他以前没发大财,完全是因为他太过醉心于科学研究,又太过忽视钱财、名声、物质享受……等等身外之物。 所以在其他科学家都在忙着产学研结合,忙着把自己的科研成果转化为经济效益,甚至就连他的挚友杰斯都开始频繁出席各种社交晚宴,为家族谋起利益的时候…… 维克托还一个人闷头扎在实验室里,自得其乐地做着研究。 “这么多年的研究下来,我其实已经积攒下许多有实用意义的发明成果。” “蒸汽动力电池、机械飞爪、精密关节传动装置、智能微处理机、海克斯机械义肢、激光切割仪、重力场发生器……” “这些发明专利都在我的手上!” 维克托像报菜名一样,报出了一大堆李维听来都惊叹不已的黑科技产品: “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些研究成果融资创业,招募来自祖安的学徒工人,开设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工厂!”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既可以利用维克托天才智慧建立的科技优势,从市场赚取高额利润,为队伍提供经费。又可以以自家开设的工厂为大本营,直接对厂里的祖安学徒工展开宣传。 “但是……”李维却还是迟疑:“这工厂也不是说开就能开起来的。” “就像维克托你说的那样,我们空有技术,却无资金。” “没资金又想开工厂,那就需要找那些有钱人拉投资。向那些有钱人拉投资,就不可避免地得跟企业主合作,会让企业主接触到我们的事业……” “如果让那些投资者意识到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会做何反应?会不会工厂都没建好,就先把麻烦惹过来了呢?” 问题就在这了。 那些皮城富豪是领风者天生的敌人,和他们一起挣钱,无异于与虎谋皮。 “哎,要是能认识既有钱,又同情工人,还经历过民生疾苦,有希望背叛他的阶层出身,可能站在我们这边的富人就好了。” “最好还是那种同为祖安出身,可能被激发出民族独立情怀;而且家里本来就有工厂,现在就可以协助我们开始宣传工作的……” 李维不禁这么想着。 想着想着,他就发现…… 等等? 他好像真认识这种阔佬。 “那个……萨勒芬妮?” 李维看向了这位有钱的大小姐。 全场目光也跟着李维一起,汇聚到了萨勒芬妮身上。 老实说,从萨勒芬妮踏入这教室开始,大家就对她的身份十分好奇了。 因为这姑娘实在太漂亮、太优雅,哪怕是那公主裙、白丝袜和小皮靴的浮夸穿搭,也能被她完美驾驭。 那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像刚走下舞台的明星,不像祖安人,更不像穷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李维一起出现呢? “哥,这位小姐……是?” 莉娜终于忍不住代表全体同学,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原先还猜测,萨勒芬妮会不会也是迦娜女神的神选者,是李维信仰上的同伴。 可后来莉娜才发现,这位大小姐在迦娜神选的过程当中,身上根本就没有“白线”牵出来——她根本就不是迦娜的信徒。 那这位萨勒芬妮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萨勒芬妮是我朋友。”李维这样回答。 “朋友?”莉娜眼珠子狐疑地转着。 “嗯!”萨勒芬妮不仅出声附和,还郑重地点了点头:“李维先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都6、7年没出过门没交过朋友了,李维当然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不仅是朋友……” “他还是我唯一的知音!” 萨勒芬妮一说话就容易走心,一走心大眼睛就痴痴地闪。 于是莉娜的表情就更诡异了。 “咳咳,总之……萨勒芬妮家里是开工厂的。她父亲也是祖安学徒工出身,一直都很同情工人。” “加上我和萨勒芬妮之间的友谊,我们完全可以尝试去找她父亲合作……” 李维正在这讲着工作计划呢。 他妹妹却像是突然悟出什么骇人真相一般,蓦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迦娜在上——” 在领风者协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面,莉娜同学公开诋毁起了会长: “哥,你、你竟然傍上富婆了?!” 第39章 凯特琳 与此同时,教室外不远。 凯特琳·吉拉曼恩,这个名字对大多人来说都很陌生。 但如果单单提到她的姓氏,吉拉曼恩,皮尔特沃夫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吉拉曼恩家族是皮城最古老的商业家族之一,如今的家主吉拉曼恩夫人,也就是凯特琳小姐的母亲,正是掌握着皮城最高议会权力的常任议员之一。 所以无论是谁—— 不管是认识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在见到凯特琳之后,都会恭恭敬敬地对她称呼一句: “吉拉曼恩小姐……” “不要叫我‘吉拉曼恩’。”凯特琳眉头微蹙:“长官,您叫我凯特琳就行。” 她这时正穿着一身标准的皮城执法官制服,蓝色宽檐大帽,女警连衣短裙,牛皮武装带,防滑纤维手套,步枪,手枪,作战靴……装备一应俱全。 那头柔顺的蓝色长发也被她束成了一条简单的长马尾,发辫随意地垂在肩上,更显得它气质干练,英姿飒爽。 是的,凯特琳的工作是执法官。 虽然她的出身是皮城大小姐。 但她的梦想却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皮城执法官——维护法律,践行正义,惩奸除恶,保境安民。 这就是凯特琳的梦想。 可作为皮城议员的女儿,背负着吉拉曼恩家族的姓氏,哪怕她真的做了一名“普通”的执法官,她也根本普通不起来。 在凯特琳当了执法官之后,警局全局上下就把她当成熊猫一样保护着,根本就不敢给她分配什么危险的任务,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这次她难得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次正经的外勤任务,可行动开始之后,那些同事却又把她当成主水晶一样护着—— 他们宁可连犯人都不去找,也要分出一大票人手护在凯特琳周围。 “我们都是同事,您甚至还是我的上司……我希望您能把我当成一名寻常的新人看待,有什么工作就让我做什么工作,不要这样对我特别照顾。” 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一大帮“贴身保镖”,凯特琳不由非常无奈地对那位领头的老警官说道。 “好的,吉……凯特琳小姐。” 老警官殷勤地点了点头。 称呼虽然换了,但那讨好的态度可一点没变: “我们这次保证让您有机会亲自上场,让您体验亲手抓捕犯人的感觉!” 凯特琳:“……” “长官,您这是把我当成过来体验狩猎的游客了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 老警官嘴里这么说着,但该有的保护却一点都没有撤。 包括他在内的几个执法官始终团团将凯特琳护着,态度坚决,大义凛然,跟舍命替队友挡女警大招的LOL玩家一般。 “……”凯特琳更加无奈。 “算了……长官您还是说说,这次行动的目标吧。” 凯特琳越过一圈队友人墙的阻隔,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其实也没啥好观察的。 这里就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园,还是最重要的海克斯科技学院。 真难想象,什么坏蛋能跑到这来。 “是一个祖安学徒工,名叫李维。” 老警官跟游戏引导精灵似的,体贴地向凯特琳介绍起这次任务的详情: “李维,男,19岁,祖安人,2年前获得学徒工资质来我皮城工作,目前在工厂区的埃尔文海克斯音响工厂上班。” “他家里有2口人,他本人,还有他妹妹。他妹妹叫莉娜,女,18岁,是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的学生。” “我们上午接到市民举报,称李维当街殴打皮城公民导致重伤并实施抢劫,且非法持有微光药剂等违禁物品。” “据可靠情报,犯罪嫌疑人目前很可能就跟他妹妹在一起,潜藏在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园之内。” “这里是他,还有他妹妹的照片……” 说着,老警官连犯人和犯人家属的照片都直接掏了出来。 任务情报实在太过详细,就差没直接给凯特琳老板开寻路精灵了。 “等等……” 凯特琳却敏锐地发现了蹊跷: “长官,您这些情报,都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被害市民上午刚刚报警,现在时间才刚到中午。那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局里是怎么收集到这么详细的情报的?” “不仅连犯罪嫌疑人一家的照片都有,而且把他们的藏身位置都确定了出来?” “调查这些线索,难道不需要时间的吗?” “这个……”老警官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我也不太清楚。” “这些情报都是马科斯警长,直接交到我手上的。估计……估计是来自热心市民举报吧?” “是么?”凯特琳狐疑地蹙起眉头。 而老警官显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他马上不露声色地换了个话题,语气真挚地嘱咐道: “总之,凯特琳小姐。” “这次行动目标是个祖安人,而且还疑似持有微光药剂这种违禁物品,您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别脱离我们行动啊。” “如果见到他,直接拔枪瞄准,不要犹豫。” “有机会就直接用擒拿术把他摁倒在地,记住,一定要反锁住他的双手,再用膝盖压住他的脖子!” “别听他喊什么不能呼吸,喘不上气……不能呼吸也得给摁死咯!” “而在那之前,他如果有任何异动,比如说从口袋里掏东西,把手伸到背后、伸到门后面——” “那就不要有任何犹豫,直接开枪击毙!” “明白。”凯特琳慎重点了点头。 祖安人都是些天生的危险生物。遇见了一定要万分小心。 能开枪就尽量开枪。 打趴了也得多补几枪。 最好直接把弹匣清空了再上前检查。 这是每一个执法官在入行时,就会被前辈语重心长告知的血的经验。 每年都会有许多稚嫩的皮城执法官,因为心软、因为犹豫,被那些邪恶的祖安人找到机会反杀,悲惨地因公殉职。 “每一个祖安人都是恶魔。” “就算不是,你也必须把他们当作是。否则死的就会是你!” 老警官这么掏心掏肺地向凯特琳传授着经验。 这听着像是歧视。 可凯特琳在当执法官的这段时间里,却不知怎的,越来越认同这样的偏激言论。 因为她确实看见,几乎8成犯罪分子是祖安人,破坏皮城治安的是祖安人。 祖安人似乎真是天生的犯罪分子。 邪恶、野蛮、懒惰,不务正业,一有机会就打砸抢烧…… 虽然总感觉这话哪里有点不对……但提防祖安人总归是没错的。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的。” 凯特琳认真地点了点头。 而李维,那个照片上看着非常清秀的祖安年轻人,经过这么一番心理准备,在她眼里也不知不觉地,变得跟野狼一样凶恶、可怕。 她悄然攥紧了手里的步枪。 如果见到犯人,她一定不会手软。 这时候,有同事匆匆从附近跑了过来: “长官,凯特琳小姐!我们找到那个犯人了!” “他在哪?” “周围有学生吗?” 按凯特琳的想象,像李维那种敢于当街行凶的穷凶极恶之徒,这时一定是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如饿狼般盯着那些学生。 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直接挟持学生作为人质。如果再偏激一些,他说不定还会残忍地夺去几个无辜学生的生命,跟他同归于尽。 所以凯特琳特别问:“他身边学生多不多,有没有被他挟持的可能?” “额,这个……” “他就在教室里,学生还挺多的。教室都坐满人了。” “什么?!”空气一下紧张起来。 教室里有地方藏人吗? 李维不会是已经挟持了学生,准备公然跟执法官对抗吧? 于是凯特琳马上问: “他在教室做什么?” “那些学生都被他挟持了?” “不……”报信的执法官表情怪异:“虽然没听他们在讲什么,但那个犯人好像……” “在台上给学生讲课?” 第40章 原来是来抓我的啊,那没事了。 讲课? 一个粗野的祖安学徒工,能给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天才们讲什么课? 凯特琳一行人好奇且警惕地,缓缓靠近到了犯人所在的那间教室的外面。 藏在墙角,透过窗户小心观察: 罪犯李维还真在里面。 他好像还真在跟那些天才学生讨论、交流着什么。 从这些学生对待李维的态度来看,他们还真像是把这个祖安学徒工当成了尊敬、崇拜的老师。 然后再听他们现在讨论的内容: 什么“技术优势”、“价值转化”、“关键路径”、“赋能”、“抓手”、“痛点”、“赛道”、“生命周期”、“生态化反”…… 听着好像也不是在讲课,而是在商量什么生意? 等等……还有那个正和李维聊得兴起的,颇有学者气息的卷发男人—— 那位不是杰斯最好的朋友,维克托教授吗? 凯特琳算是杰斯的青梅竹马,他们吉拉曼恩家族,也曾是支援杰斯研究的赞助商。二者之间的联系一直非常紧密。 所以凯特琳对维克托也有些印象,知道这个籍籍无名的男人其实颇为不凡。 可这样一位学界巨擘,怎么会和一个祖安暴力犯混在一起呢? 而且还在一起谈生意? “长官。”凯特琳忍不住小声向带队的老警官问道:“这家伙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犯人吗?” 那个斗殴致人重伤、公然抢劫财物、身怀违禁药品,穷凶极恶的野蛮祖安人……怎么看着比她家的财务管家都更精明干练有文化? “额……这个……” 老警官似乎也对目前所见的状况有些困惑。 但上头资料给得很详细,李维和莉娜两人的照片都清清楚楚,长相也都很突出有辨识度,不可能会弄错的。 “凯特琳小姐,您还是别放松警惕。很多祖安人都是这样,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有危害,甚至文质彬彬的像个学者,但……” “我明白的,长官。”凯特琳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紧紧握着她的步枪,时刻准备着提防李维在绝境中撕下面具、狗急跳墙,对教室里的教授、学生痛下杀手。 “好,那我们现在就展开进攻阵型,准备破门进行抓捕行动!” “凯特琳小姐,您就负责在我们身后躲……咳咳……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说着,老警官向部下们点头示意。 然后这些执法官就跟事先排练好似的,由两个最身强力壮的执法官顶在前面破门,剩下的人则肩并肩组成双重人墙,严严实实地挡在凯特琳身前。 她别说在后方提供远程火力支援了,想看到犯人都得拿只板凳给自己垫一垫脚。 凯特琳:“……” “长官,恕我不敬——请问这是哪门子进攻阵型?” “我可不记得训练教材里教过这些!” “凯特琳小姐。”老警官这次却没退让:“您就别为难我了。这次任务马科斯警长本就没打算让您参加,是您非要掺和一脚……” “我私自把您带到这里已经是违反上级命令了,您就尽量配合我们吧!” “唉……”那双幽蓝的眸子里满是无奈:“那您也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我又不是什么菜鸟,不用你们用身体来给我挡子弹。” “我知道您身手很好,但是……”老警官忍不住说了句实话:“您要是在这儿出了事儿,我们的下场只会比挨子弹更糟。” 凯特琳沉默了。 她不禁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家族为她量身定制的海克斯科技精工步枪。这支枪拥有最强的精度、威力、稳定性,配有不同类型的专用弹药和改装配件,堪称皮尔特沃夫的枪中之王。 单单是这一把枪,就顶得上寻常执法官好几年的薪水。 或许她想当普通执法官的梦想,从一开始就是笑话。 “凯特琳小姐——” “您准备好了么?” “嗯。”凯特琳颓然地躲到人墙背后。 进攻,开始了。 …… 李维拉着投资方代表萨勒芬妮、技术方代表维克托,详细讨论了接下来的商业经营计划。 当然,主要参与讨论的是李维和维克托。 萨勒芬妮只负责“嗯”、“对”、“好的”,以及眨着大眼睛假装在认真倾听——没办法,她对做生意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趣。 而李维这边刚刚敲定组织的经费筹集方案,还正聊得兴起呢,突然…… 迦娜就提醒他,教室外面多了许多人的呼吸。 有不少人正接近过来。 “是什么人?”李维虽有警惕,却并没想得太远。 他正打算主动地去看一看,可刚走到教室门口……那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开门!都不准动!” 一堆排成人墙的壮汉冲了进来。 然后7、8支手枪、步枪,便不由分说对准了李维的脑袋。这片黑洞洞的枪口瞬间组成一道无形大网,把他牢牢地网在了火网中央: “李维,举起手来!” “我艹!执法官?!” 李维被这场面惊了一下。 领风者还什么事都没干呢,执法官就来敲门了,这…… 这皮城执法官的工作效率,塔姆的未免也太高了吧? 他们的队伍可才诞生1小时不到! 敌人这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见此意外一幕,连李维都为之一惊。那些学生就更是被执法官的这招神兵天降,吓得有些措手不及了。 李维甚至能通过迦娜感觉到,就在这惊变过后的短短的十几秒间…… 就有几个学生的信仰之线变得黯淡、灰败,甚至若有若无,摇摇欲坠了。 “果然……有信仰,也未必能经受住之后的重重考验。” “指点江山时的满腔热血,到了真要为江山流血的时候,往往就不管用了。”李维微微叹息。 但这是人之常情。他自己都被执法官吓了一跳,当然能理解那些年轻学生面对敌人枪口、面对流血牺牲的本能畏惧。 李维知道,这时候他要做的不该是谴责他们“懦弱”,而是得尽量展现出领风者的英勇、无畏,给他的同伴带去信心。 就算带不去信心,也至少得给后来者留下“砍头不要紧”的悲壮故事。 不然要是在这理想起步的第一天,连他这个创始人都闹出什么“水太凉”、“头皮痒”、“曲线救祖安”的笑话…… 那迦娜的信仰,他从前世就在追求的理想,恐怕就要可悲地夭折在这里了。 于是李维一边暗暗运转体内神力,做着鱼死网破、绝地求生的准备,一边努力表现得像个志士高人,神色镇定地对那些执法官问道: “执法官先生,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 “哼!”带队的老警官冷冷一哼:“还明知故问?” “李维,你当街殴打皮城公民致人重伤,公然抢劫市民财物,还持有违禁品微光药剂——我们就是来这抓你这个暴力犯的!” “哦,原来只是来抓我的啊……”李维蓦地松了口气:“那没事了。” 执法官们:“???” “等等……” 李维又猛然反应过来: “打架、抢劫?我……” “我艹泥马!奥布里那王八蛋还真报警了?” 这伙拐卖人口放高利贷走私违禁品做皮肉生意的祖安黑帮,竟然真踏马去报警了! 李维下意识看向萨勒芬妮。 “李维先生,不用担心——” 萨勒芬妮那天真懵懂的清澈眼神里面,这时似乎充满了智慧: “这些情况,我早就替您考虑到了!” 第41章 上升气流! “打架?抢劫?”莉娜和同学们也纷纷愕然地反应过来:“哥……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来这本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呢……”李维正一脸无奈地打算解释。 可那些执法官显然不打算给他和家人朋友闲聊的时间: “李维,最后警告你一次——举起手来,不要负隅顽抗!” “否则我们现在就开枪了!” 执法官们端着枪口缓缓逼近,他们的手指也都蓄势待发地轻轻扣上了扳机。 空气瞬间变得紧张。 似乎下一秒就要枪响人没。 “哥!”莉娜担心地喊着哥哥,但却根本不敢靠近。 其他学生也是如此。 因为他们都是祖安人,他们都知道执法官平时是怎么对待祖安人的。 别说执法时不配合了,就算是配合得慢了,配合得不标准,有小动作让人生疑了,执法官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把人打死。 至于打死后有没有杀对人……那就不是执法官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符文之地又没有什么祖命贵的说法,死了只能算祖安人自己倒霉。 “李维先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您先配合执法吧。之后我会想办法救您的。”维克托见情况紧急,也及时出声劝导。 “嗯,我明白了……”眼见着这帮孙子真就要扣扳机了,李维也只好先配合地把手举了起来。 “站到墙角去!” “离那些学生远点!” 执法官仍不放松警惕,只是举枪冷声大喝。 “是。”李维老老实实地配合他们,走到空旷的教室墙角,方便他们瞄准。 这看起来是已经投降了。 而他也确实没打算反抗。 这是李维斟酌之后得出的结论: 因打架、抢劫、持有微光被捕,听着虽然严重。但他身后还有萨勒芬妮罩着。就算萨勒芬妮罩不住他,他也刚刚和维克托交上了朋友。 维克托是皮城大明星杰斯的挚友,是议员黑默丁格教授的学生,虽然籍籍无名,但影响力可一点不小。 甚至,就算维克托也罩不住他……那又有何妨?大不了坐牢罢了。 只要迦娜的信仰还在外面传播,迦娜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那恐怕要不了几天,皮尔特沃夫就没有任何一座监狱能关住他。 石头筑成的囚牢,又怎么能关得住风呢? 所以李维权衡之下,便根本不打算反抗。 不然打输了进殡仪馆,打赢了……也只会赢来更高强度的围捕,甚至把刚刚诞生的领风者协会,都一并拖入执法官的注意之下。 这就和李维规划的“立足皮城,积蓄实力,重归祖安”的三步走战略起冲突了。 为了保证事业的成功,他宁愿去坐几天牢。 可是,哪怕李维已经举起双手,还配合地站到了教室墙角,那些执法官却仍旧如临大敌地拿枪指着他,丝毫不肯放下。 “李维!你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 “没有。”李维老实回答。 “微光药剂呢?” “这个……有。” 执法官们顿时更加警惕。 一瓶微光药剂能随时把祖安废物变成一个祖安超人,危险性可不比枪小。 “把微光药剂拿出来,丢掉!” 他们用枪指了指李维,示意他老实听话。 “好的……”李维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我现在就拿。” “慢一点,把口袋都露出来!” “嗯……你们看好了,我只是要拿药瓶罢了。” 李维小心地展现自己的配合,然后才迎着那些执法官的枪口,用十倍速慢放的动作,一寸一寸地把手放下来,再缓缓伸向自己的口袋。 可就在他的手指,缓缓伸入口袋的那一刹那…… 还什么都没碰到呢,就有位年轻执法官“惊恐”地放声大喊: “大家小心——” “他、他在掏枪!” “哈?”李维神色瞬间一滞: 我曹尼玛……我就知道! 你们皮城的执法官也会这招! 果然,就在那年轻执法官放声吼出那一下之后,他手里的扳机也跟着狠狠扣下。 霎时间火光绽放,子弹迸发,声音震响。 而这一枪就跟比赛的发令枪似的。 那年轻执法官这么一“哆嗦”,顿时引得他那些情绪高度紧张的同事也跟着“哆嗦”起来。 7、8号人这么齐齐地一哆嗦,就几乎在瞬间倾泻出一片致命弹雨。子弹排成了行,织成了网,向李维毫不留情地飚射过来。 几乎所有执法官都跟着开了枪。 只有那位被其他执法官牢牢护在身后,看着最为年轻稚嫩的女执法官,能在下意识的紧张之后迅速稳住心态,没跟着无脑射击。 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少了她的一发子弹,难道就打不死人了吗? 在这一瞬间,无论是莉娜、维克托、萨勒芬妮,还是那些学生……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震撼到了,连思考都来不及思考。 甚至就连那些下意识跟着清空弹匣的执法官,他们很多人自己都反应不及。 他们思维的速度,都还跟不上子弹。 但所有人都知道: 李维他,死定了!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 起风了。 在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李维就通过对气流扰动的感知,瞬间判断出了那些子弹袭来的方向。 神力加持的身躯爆发出惊人速度,让他及时避开敌人锁定的胸和头部,身形重重往下一压! 可这还不够。 他的速度还不够彻底躲开子弹。 那么……就让子弹绕着他走! 青鸟一声轻啼,烈风随后旋起。 “上升气流!” 李维身前凭空挂起一股狂风。 那气流狂乱而又凝聚,自地面腾空而起,又呼啸着直冲天际。 就仿佛有一道拔地而起的狂风之墙,无形地守护在了他的面前! 这道风墙虽然还不够凝实,还远未强到可以正面阻挡子弹的地步。 可当那些破空而来的子弹遇上这股腾空而起的狂劲上升气流,它们还是不可避免地随着狂风颤动,弹道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偏移。 它们险之又险地从李维头顶擦了过去,以接近布朗运动的飘忽轨迹,胡乱地射向了李维身后的窗户和墙壁。 “什、什么?!” 执法官们个个都目瞪口呆。 “迦娜在上——” 他们看见了什么? 李维,一个祖安学徒工,竟然凭空召唤了一道风墙? 这踏马能是普通的祖安学徒工吗? “这情报有问题啊!” 为首的老警官脸都绿了: “他哪是什么普通人……” “他分明是个法师!” 此时此刻,所有执法官都觉得自己被上级坑了。 法师,法师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高贵的施法者! 而且别看李维只是展现了一道小小的风墙,好像也不太厉害的样子…… 但法师手里有多少底牌,他们敢拿命去赌么? 更别说……法师可怕的地方不仅在自身实力,还在他们的人脉关系。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自然觉醒魔法的天才法师可是很少的。而且能觉醒魔法,也极少有人能自由掌控。 就像萨勒芬妮,她天生就觉醒了魔法,十几年了却还是什么技能都放不出来。 所以普通人见到的大部分可以自由施法的法师,都是经过专业魔法训练的法师。 经过魔法训练,就意味着有师门传承。 有师门传承,就意味着这个法师有老师、有同门、有师叔、师伯、师祖……各种乱七八糟的亲戚。 惹上一个法师,就等于惹了一帮法师。 打小出老,来的还越来越强,这谁不怵啊? 这些皮城执法官也只是普通人,他们可不想跟一个法师莫名其妙地结成死敌。 至少……就凭他们几个,肯定是不敢的。 这必须得叫增援啊! “李、李维先生……” “我们恐怕有误会。” 执法官们的态度瞬间就温和了。 “误会?”李维指了指头顶硝烟未散的弹孔: “你们管这叫误会?” “真、真的是误会……”最先开枪的那年轻执法官,这时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我刚刚就是太紧张了,才会……” “不!”李维冷冷地看向他。 这时他想不反抗,也不行了: “我能感知得到,你之前的呼吸一直非常沉稳,沉稳得像个猎人。” “你根本就不紧张——” “你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专程来杀我的!” 第42章 强风裂颅 “告诉我,是谁?!”李维冷声喝问。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真的只是……只是不小心罢了……”那年轻执法官语无伦次,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被李维吓的。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恐怕是‘胖子’奥布里,还有他背后的铁拳帮吧?现在想要我命的人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铁拳帮?那不是皮城最臭名昭著的祖安黑帮么? 众人都随之皱起眉头。 而现场不少人的幻想,也都随着这番突变打破。 尤其是维克托和萨勒芬妮。 他们一个已经习惯了执法官在他这位大学教授面前的文明、热情。另一个则干脆连门都没有出过,只是天真地把执法官当成了童话里完美无缺的正义一方。 大家都认为,只要李维老实配合执法,有什么事之后都可以再通过合理渠道解决。 可现实却是: “你们根本不是来执法的——” “而是收了铁拳帮的黑钱,来对我进行非法‘处决’的!” 李维这时才意识到,他竟然比萨勒芬妮还傻。 “是啊,我怎么会没想到呢……铁拳帮这种无恶不作的祖安黑帮能在皮尔特沃夫站稳脚跟,背后怎么可能没有皮城执法官的默许和支持?” “他们根本不需要亲自对我进行报复,只需要派几个你们这样的黑警,打着秉公执法的招牌,光明正大地把我干掉就行了。” “犯人抵抗,警方走火——” “呵,听着多么顺耳!” 执法官“误杀”祖安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闻。可当这老套的故事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给人的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目睹李维的遭遇,听闻李维诉说的前因后果,在场的祖安学生无不为之愤慨。 这些执法官总是将祖安人视作潜在的犯罪分子,声称是祖安人破坏了皮城治安。 可背地里,他们却自己都和祖安黑帮沆瀣一气? 学生们既兔死狐悲,又激动愤慨。悲愤勾出了怒火,怒火需要用反抗发泄。 李维能感知得到,大家的信仰都迅速重新坚定起来。甚至有几位原先并不是正式成员的学生,此时也隐隐约约地牵引出了信仰之线。 当然,会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不仅是因为愤怒。 还是因为…… 李维那临危不惧的风范,那世外高人的气度,那信手操控风暴的超凡神力,给那些在执法官枪口下畏惧、动摇的学生们,带去了胜利的希望,带去了斗争的信心。 见到李维竟然连执法官都能轻易拿捏,那些担心个人安危、立场摇摆不定的人,这时也总算摇摆到了领风者的一边。 于是大家纷纷同仇敌忾,目光都变得坚定起来。 “咳咳……大家都冷静一些。”那位带队的老警官,这时只得额冒冷汗地站了出来:“我们只是接到上级命令,来这里抓……请李维先生回去配合调查罢了。” “刚刚朝您开枪的只是一个新人,他绝对不是故意朝您开火的。您说的什么‘黑警’……未免有些过了。” “是么?”李维目光冷冽地盯着那个已经脸色发青的年轻执法官:“这家伙在朝我开枪的时候,呼吸还很平稳。现在见我没被打死,反而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执法官先生,您真敢保证,您的部下不是黑警?” 老警官表情一阵变幻。 他暗暗瞥了一眼那满脸心虚的年轻执法官,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误会,都是误会……还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回去接受调查,把事情都说清楚。” 开玩笑! 都发生这种事了,李维还怎么可能老实配合调查? 执法官和铁拳帮明显就是一伙的,他要是天真地跟着回去,岂不是越塔1V5,故意送人头? “维克托教授,萨勒芬妮,我妹妹就暂时托付给你们照顾了。” “还有,同学们……别忘了我们谈好的那些事情。我相信,就算我暂时不能到场,你们也一定能把我们的‘生意’做大做强。” 李维毫不犹豫地交代起“后事”,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是的,他要跑路了。 不跑路也不行啊。 他先前驾驭气流,操控狂风,沐浴枪林弹雨而毫发无损……看起来非常霸气,非常潇洒。搞得好像疾风剑豪来了一样。 但其实这种程度的风魔法,就已经是李维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万一让这帮执法官反应过来,让他们发现,他们只要多叫几个增援,多射几梭子子弹,就能让他这位“超凡强者”为之破防…… 那李维可就想跑都跑不掉了。 趁现在对方还不敢动手,赶快溜了再说。 “怎么?” “你们还想留我?” 李维拿捏住了世外高人的傲慢风度,摆出了乔峰杀出聚贤庄的强者气势,目光睥睨地朝着执法官们走去。 执法官们都紧张得直咽口水。 李维往前走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 等到退到教室门口,实在退无可退了,他们就如同被摩西分开的大海,很自然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堵住去路的人墙,就这么被分开了。 可李维还没来及离开,却发现在那堵分开的人墙之后,还有人没躲开,还有人站在他面前。 那位原本躲在队伍最后的女执法官,这时却成了阻挡李维逃脱的排头。 “让开!”李维冷声呵斥。 可那位肌肤白嫩、面相青涩的年轻女警,却比她那些前辈、长官都更坚定勇敢:“李维先生,请您留下来。” “请相信我们皮城执法官……”说着,她还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她那位“紧张走火”的同事:“不管这背后有什么隐情,我们都会调查清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 这位漂亮女警的语气十分坚定,听着就很能让人安心。好像只要李维束手就擒,老老实实走合法程序,她就一定能还他一个公道。 可李维又哪能信她呢? 看她那张略显青涩的年轻面庞就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菜鸟新人。 就这么一位天真过头的菜鸟执法官,连世道都看不清楚,又能替谁主持公道? “留下来?留下来等死么?” “你们的‘公道’,我已经体会过了。” 李维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可女执法官却没有退。 她坚定地堵在门口,举起手里的步枪:“请不要再往前了,李维先生!” “你确定?”李维眯起眼睛,作高手状。 他准备就这样把对方吓跑。或者直接冲上去,一套连招了干净利落地将对方干掉。 可就在这时…… 只听那老警官紧张地喊了一句:“凯特琳小姐,您可千万别乱来!” “凯特琳?”李维微微一愣。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然后他又听见凯特琳说:“抱歉,长官。我要尽到我作为执法官的职责。” “李维先生——得罪了。” 话音刚落,这位名为凯特琳的年轻女执法官,就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指间扳机。 啪地一声震响,火光再度绽放。 可这次从枪口射出的却不是子弹,而是…… 一张绳网? “靠!”李维想起来了:“果然是她!” 她也是游戏里的英雄角色,【皮城女警·凯特琳】。 平时泳装皮肤看多了,现在换成普普通通的执法官制服,他乍一看还真没认出来。 “上升气流!” 眼见着那张绳网就要将自己当头罩住,李维当即故技重施,以狂风在身前塑造出一堵无形风墙。 强劲的气流吹歪了张开的大网,让那张大网还未触及李维的身体,就在气流中飘飞颤动,胡乱地搅成了一团,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李维似乎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敌人攻势。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高人风范。 可就在他召唤气流阻挡绳网的同时,凯特琳却也没有闲着。 她就像一个临危不乱的猎人,在借着绳网发射的后坐力,蜻蜓点水向后退避的同时,又动作凌厉地转动手中步枪机关,调整了发射模式。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这次飞来的似乎只是普通子弹,瞄准的也只是李维的大腿,是非致命的部位。 李维下意识地想要继续利用风墙阻挡,而这一招似乎仍旧可以奏效。 可就在子弹与气流接触的那一刹那,在它剧烈颤动着将要偏离轨迹的一瞬间…… 这颗子弹,却“炸”开了。 它根本不是一颗普通的子弹,而是一一柄压缩成子弹的利刃! 子弹外壳瞬间崩碎解体,其内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展开为一柄宽阔的锋利刀刃! 利刃破空飞来,撕碎空气,犹如一道迎面压来的铁犁。 “这是……‘和平使者’?!”李维认出了这一招。 “糟了!”可认出来也没用了。 他的低配风墙只能让子弹轨迹偏移,并不能完全阻挡飞行道具。 现在对方的子弹的确是射偏了,可子弹却变成了刀片,攻击范围也变大了。 李维躲得再快,也难免会被这记飞刃的边缘扫中。 虽然那种程度的伤势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就算受伤了也能继续战斗,可是…… 他现在可不能受伤啊! 一受伤,那些执法官就都知道他实力有限了。 他好不容易为学生们建立起的信心,多少也得跟着崩塌。 所以他必须得赢。 还得赢得够帅才行! “额……等等。”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维猛地反应过来。 只是要帅的话……好像受点伤也没关系。 毕竟,帅也有不同的帅法。 法师有法师的潇洒,战士也有战士的浪漫。 “那么……上吧!”这一刻,李维彻底放弃了防御,放弃了闪躲。 他将风暴加持在自己双拳之上,迎着刀刃飞速向前突进。 刀刃划伤了李维的胳膊。 但狂风也在这一刻呼啸而起。 可这风却并未出现在李维身边,而是借助自然吹进教室大门的风势,出现在凯特琳身后。 在李维迎着刀刃冲向凯特琳的同时,一股风暴也狠狠地将凯特琳推向了他。 他用风,将凯特琳猝不及防地“拉”了过来: “强风裂颅!” 第43章 梦想与现实 李维的反应,让凯特琳也始料未及。 她本以为面对那道展开的利刃,李维会躲。就算不躲,也应该用什么风魔法加以阻挡。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征兆地换了个风格。 不当法师,改当狂战士了! 他面不改色地迎着刀锋突进,任由那刀刃撕裂皮肤、割开血肉,脚步都毫不停歇。 凯特琳下意识想要后跃躲避,可是…… “强风裂颅!” 风暴瞬间从她身后吹来。 这股风虽然谈不上有多摧枯拉朽,多么凌厉恐怖,但却足以在猝不及防之下,吹动凯特琳那轻盈娇弱的少女身形。 “什、什么?” 凯特琳都反应不及,就发现自己被那股妖风拉到了李维面前。 原本还相隔数米,转瞬间就面对面,拳对拳了。 一个狙击手被敌人摸到身前,会是什么下场? “风拳!”李维双拳借着气流加速,毫不留情地轰向了近在咫尺的凯特琳。 凯特琳的身手其实足够强悍。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意识的能动性……那是真能动啊。 只要你精神足够强大,意志足够坚定,哪怕凡人也能通过持之以恒的锻炼、拼搏和厮杀,获得堪比超凡生物的恐怖体能。 所以哪怕是玩近战,凯特琳也未必比现在的李维差上多少。 可问题是…… 她着实没想到,李维全力使出的那一记“风拳”,其实要点不在于用风给拳头“附魔”。 而在于用拳头上纠缠的风……在拳头还没攻击到对方的时候,就先吹迷敌人的眼睛。 相当于打架之前,先往敌人眼睛里撒把石灰。 而且还让观众看不出来,只觉其招式凌厉霸气,不失堂堂正正之威。 “啊!” 凯特琳正下意识想要防御,就感到有股气流强劲地吹中了她的眼睛。 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想睁都睁不开。 盲人玩家,还被战士突脸,结果可想而知。 “躺下吧!” 李维一记风暴加持的左勾拳,轰飞凯特琳怀抱的海克斯精工步枪。 又一记势大力沉的右勾拳,毫不留情地将其锤倒在地。 再衔接上他从电视上学来的警用擒拿术,顺势一膝盖压住凯特琳的脊背,将她双手一并反锁在身后,把她重重摁倒在地上。 “承让了,凯特琳小姐。” 不过刹那之间,先前展现出凌厉身手的凯特琳小姐,就这样倒在了李维的“风拳”之下。 而且还被他用擒拿术牢牢锁在身下,想动都动弹不了。 “凯特琳小姐!” 执法官们看得目眦欲裂。 他们甚至都顾不上对李维的畏惧,下意识就想上前为凯特琳解围。 可李维却一句话就吓住了他们:“都不准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执法官们脸色一绿,当即把枪都放了下去。 而李维……他虽然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了伤,那经过那番凌厉霸道的表现,现在看着却反而更加强大、恐怖,高深莫测。 尤其是在大家发现,李维胳膊上撕裂的狰狞伤口,竟然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原的时候……那种对强者的敬畏和崇拜,就变得更强烈了。 局势,就这样完全被李维掌控在了手中。 执法官们都对他产生了畏惧。 只有凯特琳没有: “李维先生,请您不要一错再错!” 凯特琳人都被李维牢牢摁在了地上,却依旧执拗地把脸从地上侧过来,试图看着他说话: “皮尔特沃夫虽然追求和平,但也不是随便一个法师过来,就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拧如果执意袭警逃亡,那等待您的只会更加强大、更加致命的追捕队伍!” “我劝您及时收手,配合我们调查。” “我保证——我们会查出真相,还您一个公道的!” “真相?”李维忍不住讥讽:“凯特琳小姐,你还是在怀疑……我说的不是真相,对么?” 凯特琳沉默不语。 但她执拗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李维倒也不嘲讽她了。 他只是好奇地向凯特琳问道:“你来的时候,你上级都是怎么跟你描述我的?” “暴力致人重伤,公然抢劫财物,持有违禁物品。”凯特琳回答。 这些都是真的,上级根本没有对他们说谎。 “那上级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打那个胖子呢?” 没有。至少凯特琳还不知道。 “因为那胖子是黑帮头子!我不打他,我就要被那王八蛋抓回去当鸭子卖了!”李维冷着脸帮这位大小姐认清现实。 “而你们皮城执法官,在祖安黑帮要绑架我的时候不出现,偏偏在我打人之后出现了——还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杀人的!” 说着,李维又冷冷地瞥了那位“走火”的年轻执法官一眼。 “我……我没有。”那年轻执法官都吓得要哭了。 但他还是咬死了不承认,不敢承认。 “或许,他真的只是失误。或许不是。”凯特琳的态度却仍旧死板:“在调查出真相之前,谁都不能轻易下结论。” “如果真相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我就一定不会让那些有罪之人,逃脱法律的惩罚。” “好!”李维笑了:“既然你还这么相信你们皮城的法律,那我现在就给你真相!” 说着,他转头看向那年轻执法官: “执法官先生,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紧张走火,还是有人指使?如果有人指使,那指使你的又是何人?”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说给所有人听!” “说出来你还能活着。不说的话……呵呵。” 李维也没再说什么恶毒的狠话,只是缓缓张开手掌,对着天空高声吟唱: “狂风,听我号令!” 气势无比磅礴。但召唤的却只是一股微风。 没错,只是微风,风力很小。 李维目前神力有限,他每一次使用法术,都得在法术的“强度”和“规模”上做出取舍。 就像一块相同分量的面团,既可以做成一只拳头大的馒头,也可以摊成一张脸盆大的煎饼。 他之前用的风墙就是“馒头”,现在吹起的微风则是“煎饼”。 这阵微风虽然风力小…… 但是范围大啊! 刹那之间,莉娜、凯特琳、维克托、萨勒芬妮,学生们,执法官们……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天,好像变了。 气流缓缓穿过窗户,拂过脸颊,在教室里盘旋飞舞。 落叶、枯枝、纸张……一切可以轻盈漂浮的东西,都随着这阵风飘动起来。 无形的风就这样变得有形,无数叶片随风起舞、凝聚、盘旋,最终幻化成一条蜿蜒曲折、雄壮威武的东方神龙。 这条风之神龙几乎占据了这整间教室。它飞舞在众人头顶,围绕着李维缓缓旋动。似乎有什么可怕而恐怖的力量,正在他的操控下缓缓聚集、酝酿……时刻准备爆发! 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身处这风暴中央,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自身渺小。 那些执法官,更是直接被吓傻了。 其实任何一个职业法师过来,都能一眼看出李维召唤的这条“风之神龙”,不过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 与其说是战斗技能,不如说是娱乐戏法。 可对于这些平时几乎没机会和法师打交道的普通人来说,李维这一招看起来……那可真就是天地为之震动,风云为之变色了! 别说执法官了,那些祖安学生对李维的信心、对斗争事业的信心,也在噌噌噌地往上猛涨。 转瞬间又有那么几个原本犹豫不决的学生,产生了对迦娜思想的信仰。虽然不算坚定,但至少是份力量。 “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李维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说!我现在就说!”那年轻执法官哭着跪在了地上。 凯特琳眼中不变的执拗,这时终于维持不住了。 一直梦想成为执法官的她,终于见到了梦想和现实的不同: “是马科斯警长——” “是警长亲口告诉我,让我顺手把您给干掉的!” 第44章 凯特琳的坚持 马科斯警长,皮尔特沃夫执法部门的一号指挥官,凯特琳尊敬有加的顶头上司。 “你、你说什么……马科斯警长?”她不敢相信。 一个年轻执法官误入歧途,跟皮城总警长涉黑涉暴,这可完全是两种性质。 涉世未深的凯特琳对前者还有心理准备,对后者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别说她了。就连那些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皮城执法官的祖安学生,这时都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算是开眼界了。 “真……真的!”望着压迫而来的可怖气流,那年轻执法官索性破罐破摔,咬紧牙关说道:“是马科斯警长让我这么做的。” “那他有说为什么吗?”李维问。 “没。” “那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该死,还和我无冤无仇,只是因为警长的一句嘱咐,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我干掉。” “我说……”气流悄然加速,冷如肃杀秋风:“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什、什么?”那年轻执法官直冒冷汗。 “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你到底帮警长杀了多少人,才会像现在这样,杀人时连心跳都不会加速,连呼吸都不会变重?” “类似今天的事情,以前到底还发生过多少次?执法官里像你这样的人,到底还有多少?这些年来又到底有多少无辜者,死在了你们的枪下?” 李维的连声质问,让大家都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是啊……根据“屋千蟑”的理论,当你在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你的屋子里肯定早就有不止一窝的蟑螂了。 这位执法官不过是一位入行不久的新人,竟然就可以如此熟练地执行警长的法外处决命令。 那其他执法官呢?他们一个个冠冕堂皇地站在干岸上。他们就真的那么干净吗? 在场几位执法官们的表情都非常精彩。有的震惊,有的心虚,有的面无表情,不一而论。 凯特琳眼里憋着的那股劲儿,也跟着不知不觉地散了。 哪怕李维已经适时地放松了束缚。她也依旧呆呆地趴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凯特琳小姐。”李维挥手驱散了那喧嚣气流:“你现在还认为,皮尔特沃夫的法律可以给我带来公道么?” 凯特琳无言以对。 “你好好想想吧。大家都好好想想。”李维最后对凯特琳、对学生们深深一叹,便又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走出大门的时候,凯特琳却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等等。” “你还有事?” 凯特琳深吸口气,诚恳说道:“李维先生,请留下来吧。” “我相信皮尔特沃夫的法律没有错,我追求的公平正义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辜负了正义二字的蛀虫罢了!所以,请您留下来配合我调查——不管是谁隐藏在这件事背后,我都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哪怕你要面对的是你的同事?”李维问。 “嗯!”她坚定点头。 “包括马科斯警长?” “……嗯!”她目光更加坚定。 说着,凯特琳竟从腰间取出一副手铐……啪的一声,扣在了那个年轻执法官手上。 “你被捕了。”她不留情面地对她的同事说道:“你背后的人,也逃不掉的。” “凯特琳小姐!”带队的老警官眼神无奈:“我求您……别、别胡闹了!那可是马科斯警长!那家伙要走就让他走好了……您这样只会把整个皮城都闹得鸡犬不宁,给所有人添麻烦的!” 面对长官苦口婆心的劝解,凯特琳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只是一脸真诚地看向李维:“李维先生,您能再相信我一次,相信皮尔特沃夫的法律与公正一次吗?” 如果是之前,听到如此天真的问题,李维只会无语发笑。 但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其分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凯特琳小姐。”李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请问你是在以执法官凯特琳的身份与我交谈——” “还是在以吉拉曼恩家族的嫡女,凯特琳·吉拉曼恩的身份给我承诺?”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 “这不重要。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在用什么身份说话。如果是前者,那我们就不用聊了。” “……”凯特琳脸色一阵涨红。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给她打上议员女儿的标签,而忽视她自身的追求和努力。她只想做一个不依赖家族权势的,普普通通的执法官罢了。 可李维却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坦率点吧,吉拉曼恩小姐。” “如果你没有一个好母亲、一个好背景,光凭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就够和我一起死在这儿了。” “一边享受着家族背景带来的特权,一边又极力排斥它的存在……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在自欺欺人吗?” 凯特琳脸烫得像是发烧。 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尽管大家心里可能都是这么想的。 “我……我知道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不甘地承诺道:“我以吉拉曼恩家族的名誉发誓,一定会保证李维先生您的安全,查出这件事的全部真相!” “不管是谁在作奸犯科、触犯律法,我都不会让他逃脱惩罚!” “凯特琳小姐!”老警官还在那儿低声哀求:“您先冷静一点儿……哎!” 甚至就连李维都语气玩味地问她:“‘全部真相’、‘不管是谁’……吉拉曼恩小姐,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确定!”凯特琳强调:“哪怕犯罪的是马科斯警长,我也不会退让!” “那要不止是马科斯警长呢?万一还牵扯着什么更重要的大人物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李维的确是随口一问。 他并不了解马科斯和铁拳帮之间的利益纠葛。 但根据他所学的历史,无论是地球的历史还是符文之地的历史…… 皮尔特沃夫这种已经延续300年不变的“古老王朝”,有些事一旦开始查,查出来的往往都不会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网。 人连着人,网连着网,势力盘根错节,触须蔓延四方。 他们才不是什么腐败的死肉。 他们很可能就是这座古老城市的血管和经络,生机勃勃,活力无穷。 查出全部真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凯特琳这样的愣头青值得敬佩,但…… “你恐怕改变不了什么。”李维喃喃叹道。 “你说什么?”凯特琳没听清楚。 “没什么……”有能力做好事又愿意做好事的人,总是好的。 蟑螂打死一只就少一只,腐肉挖掉一块就少一块,正面意义肯定是有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他没必要摆出一副看穿世态炎凉的颓废模样,对凯特琳这样的热血青年说风凉话。 而除了风凉话,李维倒是也有些大道理可讲。 但以凯特琳的阶层出身……他还真不敢贸然跟凯特琳讲这些道理,让她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且,有些道理口头说是没用的。 得她自己去体会。 “那么,凯特琳小姐。”李维坚定握住凯特琳主动伸来的手:“既然你想清理这座城市,那我就陪你看看——” “这座城市的污垢,到底是从哪来的!” 第45章 老父亲的震惊 李维独自跟随凯特琳等人离开,回皮城警局配合调查。 学生们在目睹他呼风唤雨的强大本领之后,倒也不怎么为他担心了。 更何况,那个口口声声要为李维主持公道的女执法官,竟然就是吉拉曼恩家族的独生嫡女,凯特琳·吉拉曼恩。 这可是皮尔特沃夫最高议会,议员吉拉曼恩夫人的女儿啊! 有这么强的背景在,什么铁拳帮、马科斯警长,显然都是不够看的。 所以李维也没急着让维克托、萨勒芬妮想办法救他。他只是嘱咐他们,还有那些学生,不要被这出意外干扰,尽快按原计划组成不同工作小组,各自展开领风者的初期宣传、发展工作。 于是,许久之后…… 工厂区,萨勒芬妮家。 “爸!妈!” “我回来了!” 萨勒芬妮抱着一大摞文件,兴奋地摁响了她家的门铃。 她是一个人先回来的。 不过,在她肩上,却还站着一只娇小可爱的青鸟。 “萨勒芬妮?!”听到女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埃尔文夫妇顿时激动地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门:“你可算回来了!” “真是的,你、你都跑哪去了……妈妈都担心死你了!” 夫妇俩都没太注意萨勒芬妮肩上站着的那只青鸟。 埃尔文夫人心疼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搂了好一会儿才肯松手。 埃尔文先生则是上上下下打量着萨勒芬妮,确认女儿头发没乱,扣子没掉,衣服整整齐齐,肌肤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痕迹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萨勒芬妮!那小子呢?” “之前有几个祖安乞丐过来找我们,说是你让他们来的。还说你在祖安人社区那边犯了‘病’,头疼晕倒,被……被李维那王八蛋给抱着走了!” “这是不是真的?” 老父亲瞪大眼睛问道。 “对啊!”萨勒芬妮点了点头:“那几个乞丐是我让他们来的。爸,你没有好好照顾他们啊?我可答应了他们,要给他们工作和学徒工身份的。” 如果是平时,埃尔文肯定得就这事儿和女儿好好说道。 他家是开工厂的,又不是开收容所的。闲着没事往厂里招什么人啊? 那几个乞丐不是年纪大了,就是身体伤了,价值都被榨得差不多了,早该被优化回祖安了。 “咳咳……”现在不是想这事儿的时候。 “萨勒芬妮!谁问你那几个乞丐的事了?我问的是……那几个乞丐说你晕倒后被李维抱走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埃尔文先生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而萨勒芬妮只是非常自然的回答:“是啊!我在李维先生怀里晕了好一会儿呢……” “……”老父亲脸都绿了。 “妮妮,那小子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老母亲的呼吸也紧张起来了。 “奇怪的事……是指?”萨勒芬妮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咳咳……”埃尔文老脸有点发烫:“就是,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当然没有!” “那还好……” “李维先生怎么会对我动手动脚呢?我想牵李维先生的手,他还不情不愿的不让我碰。” “还是我求了他好久,他才肯跟我牵手,继续给我‘唱歌’呢。” 埃尔文夫妇:“……” “混!账!”老父亲痛心疾首地骂道:“那小王八蛋人在哪儿?我要报警,我要让执法官把他赶回祖安!” “爸……不用了。” “李维先生已经被执法官带走了。” 埃尔文夫妇:“……” 那小王八蛋到底对他们女儿做了什么,让执法官都看不下去了? 不……冷静。他们女儿还好好的站在这儿呢。李维不可能是因为她被带走的。 那他被带走的理由只可能是: “是铁拳帮的人报警了?” 埃尔文当了十几年企业主,他非常了解铁拳帮和执法官之间的那点儿勾当。 寻常人都以为铁拳帮最厉害的是拳头。 但他却知道,铁拳帮最厉害的一直是背景。 “嗯。”萨勒芬妮点了点头:“就是因为这个。” “好!”埃尔文高兴地一拍大腿。 现在他可不管李维冤不冤枉,该不该死。 他只想这个莫名其妙把他女儿拐跑的祖安佬滚得越远越好。 “等等……”埃尔文紧张地看向女儿。 这傻孩子的魂儿明显都被勾走了。 她现在回来,不会是想求他这个父亲出钱找关系,把那小王八蛋从牢里保释出来吧? “明确告诉你,这事儿绝不可能!” “别说我们家和执法官的关系,根本比不过铁拳帮的背景。就算比得过,我也绝对不会为那小王八蛋出一分钱!” “爸……”萨勒芬妮委屈地眨了眨眼:“我不是回来找你要钱的。” “哎?那你是……” “我是回来带您发财的!” 埃尔文:“???” 踏马的……这话术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还有他这个从小到大一毛钱都没自己赚过的傻女儿,怎么一见面就跟他谈起了生意?她这都是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他顿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萨勒芬妮?” “嗯?” “李维是不是把你带去什么看起来非常正规的大学、礼堂、剧院什么的,去听什么讲座了?” “哎?爸,你是怎么知道哒?” “……” “讲座上是不是还有人自称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高级教授,号称有什么‘水变油’、什么‘理疗仪’、什么‘海克斯新实用技术’之类的大项目,要跟大家分享?” “对啊!”萨勒芬妮兴奋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不是还给你发了一大堆内部资料,让你花钱投资?” “爸,你真的好厉害啊——”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全知道了!” 埃尔文:“……” 去踏马的! 李维那王八蛋被捕活该啊! “爸!”萨勒芬妮还未注意到老爹的微妙表情,只是把怀里抱着的那一沓文件递到埃尔文先生手上:“你看看,这就是我答应和李维先生合作的新项目。” “李维先生和维克托教授准备以技术入股,然后和三七开划分股权。” “还踏马三、七分成?”埃尔文一个没忍住,竟在女儿面前骂起了祖安话:“那王八蛋骗钱就算了,竟然还想骗老子的三成股权?” “不,不是3成。” “是我们3成,李维先生和维克托教授7成。” “……”埃尔文瞬间爆炸。 他才让女儿出去逛了半天……萨勒芬妮就能把他们的家产给败光了? “萨勒芬妮,你、你……” “你真的看得懂,那些项目什么吗?” “看不懂。”萨勒芬妮理直气壮地回答。 “但我感受得到,大家的灵魂都很光明、温暖……跟他们在一起做事,就一定是在做正确的事!” “哎、哎……爸,你别走啊!” “维克托教授和莉娜同学他们还在整理具体的技术资料,您就先看看我带回来的项目计划书吧……” 埃尔文先生理也不理。 老母亲也心疼地看着女儿,心里还盘算着未来一定要找个高智商的女婿,帮忙照顾她女儿的后半辈子。 “埃尔文先生,埃尔文夫人。” “你们应该看看这份项目计划书。” 可就在这时,竟有人说话了。 不……说话的不是人,是萨勒芬妮肩上的那只鸟。 而这个声音,竟然还是…… “李维?!”埃尔文夫妇讶异地看了过来。 是的,是李维。不过只有声音是李维。 这只鸟当然是迦娜。 她只是通过自己和召唤师之间的精神联系,在替李维远程连线沟通罢了。 至于李维说话的声音……那也只是她在恢复神力之后,重新掌握的一个用气流模拟声带震动的小小法术罢了。 “李维,你、你……” 你怎么变成鸟了? 不! 埃尔文蓦地反应过来: 这是……法术!这是法师才能用出的法术! 李维那小子,竟然还是个法师?! “没错,我是个法师。” “所以我不仅有项目带给您,还能为您解决萨勒芬妮一直无法控制天赋魔法的困扰。” 李维拿出了他最大的见面礼。 萨勒芬妮一直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魔法训练,所以才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 而迦娜活了几千岁,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自然就是萨勒芬妮最好的魔法导师。 “这……”埃尔文沉默了。 像是在震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有些意动。 然后,他张嘴就朝那青鸟骂了出来: “你踏马的快从我女儿肩上下来——” “要敢低头看她胸口,我就跟你拼了!” 第46章 投资项目 迦娜被无辜地赶了下来。 不过埃尔文夫妇在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将这只青鸟客气地请进家门,在会客室的实木雕花沙发上,给她留下了一个上等的“鸟位”。 萨勒芬妮蹦蹦跳跳地想跟她坐到一起,都被老父亲一眼瞪了回去。 “李维,你能不能解释解释……”埃尔文先生仍把青鸟视作李维的化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很不解。 一个昨晚还老老实实焊着回路板的普通学徒工,怎么早上就成了跟奥布里拳拳到肉血腥互殴的祖安猛男,下午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万中无一的高贵施法者呢? 这不科学。 对此,李维给出的解释是:“因为我是迦娜女神启迪了智慧,赐予了超凡力量的神选者。” 这个解释就……挺科学的。 在符文之地,没有什么理由能比这更科学解释李维在短短一夜之间的惊人变化了。 “迦娜女神……好吧。”埃尔文暂且信了。 毕竟李维这一手“化身青鸟”的法术是实打实的。哪怕女神不是真的,他背后也一定站着什么高人。 不过,这迦娜神选不跑去传教,怎么跑来找他做生意了? 这事儿真处处透露着诡异。 埃尔文表面维持着客气,心里却一点也不想跟李维牵扯太深。 让他一个凡人去跟一个不知底细的法师做生意……那不就是耗子和猫分蛋糕,老虎和猪搞共享——你出肉,人家出胃,你出钱,人家出枪吗? 还合伙做生意?当他傻? 埃尔文的确不傻。 可问题是…… “爸!”他的宝贝女儿却已经叛变了:“您先看看我们的项目书吧!” 都不用李维开口,萨勒芬妮就迫不及待地想向老爸推销他们的商业计划。 “爸!相信我,这个项目和其他不一样,这个方案就连我都看出来,未来一定能赚大钱呢!” 埃尔文:“……” 完了,彻底完了。 他不怕女儿不懂生意。 就怕女儿啥都不懂,还被人忽悠得觉得自己懂了,脑子一热想搞投资,想“二次创业”了。 唉……老父亲现在也坚定认为,未来一定得招个人品好、高智商的上门女婿了。 “行……我看看。”埃尔文用上刑场的心情,接过了那份项目计划书。 “携带型袖珍磁带播放器——” “Walkman随身听?” 竟然不是什么水变油,什么陆游器,什么把北部群山劈道口子,修条高速公路去诺克萨斯……之类的离谱项目。 这个叫做“随身听”的案子,看着还真能赚钱。 而且还跟埃尔文家的海克斯科技音响工厂的业务领域接近,只要相关技术问题解决,就不难实现产品生产、业务转型。 不过……这技术问题,是有那么容易解决的么? 埃尔文自己就是做海克斯音响的。他当然幻想过要把音响体积做小,做到可以方便携带,让用户可以随时随地欣赏音乐。 高手对决的时候再也不用扛笨重的音响,带一只袖珍的随身听就能解决问题。多好,多有卖点! 类似的创意他有,别人也有。 可就是没技术,做不出来。 李维要是光给创意不谈技术,那他就还是来骗钱的。 于是,更让埃尔文震惊的地方来了: “袖珍磁带技术,小型化电池,微处理器,相关秘银回路设计……”实现该产品所需的主要技术资料,基本都被整合在了这份项目书里。 虽然时间准备仓促,文件里只是简单披露了些许皮毛。但埃尔文夫妇作为懂行的技术专家,他们也都看得出这些资料的分量。 李维这小子…… 竟然还真掌握核心科技! 而且还有不少是没有开始规模化应用市场的高新技术! “请问,写这份项目书的维克托教授是?”埃尔文意识到,这个维克托来头不小。 “他是杰斯教授的同事,黑默丁格校长的学生,海克斯科技核心的二号发明者,皮尔特沃夫大学终身荣誉教授,海克斯科技应用研究课题组副组长……” “他现在还留在学校,为这个项目做具体的技术准备工作。您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过去见他。当然,他之后肯定也会来见您的。” “嘶……”埃尔文倒吸一口凉气。 “萨勒芬妮?” “嗯?”粉毛抖了一抖。 “你之前到底是去哪了?” “皮尔特沃夫大学啊,爸,您不是都知道了?” 埃尔文:“……” 这个项目,原来还真有搞头! 埃尔文有些心动:“不过……” “这股权三七开的条件,是不是太霸道了?这个随身听的项目的确很有潜力,但我要是跟你签下这样的合同,那岂不是把我家工厂的控制权都交了出去?” 当然,李维要的就是工厂控制权。 他可还准备着要把这家工厂经营成领风者的临时根据地呢。 “这是一个合理的价位,埃尔文先生。” “虽然只剩下三成股份,但我可以跟您保证,您未来凭这三成股份得到的利润分红,都会比您现在的全年营收都要高上十倍。” “呵呵。”埃尔文笑了:“一张口就是十倍营收的利润分红……李维,你吹牛的时候,有想过这个数字有多大么?还是说,你连营收和利润的概念都分不清楚?” “恕我直言……仅凭随身听这一个项目,还远远不够实现你画的那张大饼。” “除非,维克托教授还能拿出更有价值的项目……” 更有价值的项目当然有。 但蒸汽机器人,海克斯机械义肢,激光切割仪、重力场发生器……这些黑科技,那是这家做音响的小厂说吃透就能吃透的么? 等科研转化生产,产品顺利上市,开始盈利,期间不知道还得经历多少风波。 李维现在要挣的是快钱。 “所以我拿出来的,除了随身听,还有另一个项目。” “什么?”那文件里可没写。 “不用写,直接说您就能明白——我希望和您合作的第二个项目就是……” “和携带型袖珍磁带播放器相配套的,音乐的出版、发行与磁带销售。” 这个概念不难理解。 在海克斯科技诞生之前,埃尔文做的生意就是传统留声机和唱片。 现在李维说的磁带生意,听着跟唱片生意也相差不远。 “这生意可没那么挣钱。” “我们做唱片的只能挣个加工费,大头都在音乐版权方那里……” “所以我才说。”李维亮出了他的底牌:“我们要做的是音乐的出版、发行和磁带销售——” “也就是说,从写歌到卖盘,全都由我们来。” “全都自己来?”埃尔文听得微微一愣:“音乐创作也自己搞?谁有这个本事?” “我!”萨勒芬妮兴奋地跳了出来。 “哈?”老父亲眼睛一瞪: 他女儿天生就有超人的音乐天赋,的确有当偶像明星的潜力。 她这些年在家宅着没事干,也确实写了不少歌。虽然大多数都是无病呻吟的青春流行歌曲,但听着感觉也确实不错,有火上那么一把的潜力。 可是…… “你踏马拿我女儿的歌,跑来挣我的钱?” “混蛋!你到底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爸!”萨勒芬妮委屈地撇了撇嘴:“您说什么呢……我是自愿的!” “我和李维先生都说好了,以后要两个人一起……” “一起什么?!”老父亲瞬间爆炸:“不行,我绝不同意!” “咳咳,埃尔文先生。”李维解释:“萨勒芬妮的意思是……” “我们要两个人一起,出道做音乐组合。” “萨勒芬妮负责台前的演奏和演唱,而我则负责幕后的……音乐‘创作’。” 第47章 李维的条件 “音乐创作,你?”埃尔文第一反应是不信。 但他却又猛然想起: 自家女儿会莫名其妙地被这小子勾走,好像就是因为从他脑子里,听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美妙音乐”。 而萨勒芬妮在音乐上的审美和专业,自然是毋庸置疑。 李维恐怕还真懂音乐,而且水平不低。 “可人的才能是有极限的。” “单凭你一个人,又能创作出几首歌曲?就凭区区的几首好歌,又如何支撑那么大的生意?我劝你还是实际点……” “不,埃尔文先生。”李维打断了他的质疑:“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您完全可以听完了再做判断。” 说着,青鸟给萨勒芬妮投去一个眼神: “萨勒芬妮,拜托你了。” “好勒!”萨勒芬妮跃跃欲试地跳了起来。 她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向一旁的钢琴,轻车熟路地掖着裙角,在琴键面前端正坐直。 萨勒芬妮手抚琴键,闭目调整。 再然后,音乐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那葱白纤巧的手指如蝴蝶舞动,上下翻飞。 甜蜜欢快的音符流淌在她指尖,萦绕在空气,渐渐飘入耳中,俘获了听众的心。 埃尔文刚开始还有点生气,李维竟然把他女儿当成音乐播放器使唤。 可在听到萨勒芬妮演奏出的这段美妙旋律之后,他却渐渐忘了郁闷,忘了生意,忘了其他的事。 他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 那温暖、轻快、柔和、深情的节奏,深深地打动人心。 这份触动并非来自什么魔法,单纯来源于音乐本身的魅力。 通过音乐,埃尔文仿佛能看见一位活泼灵动的少女,看见作者对这位少女的欣赏喜欢,对爱情的美好憧憬。 这绝对是一首好曲子! 它在皮尔特沃夫、在德玛西亚、在诺克萨斯的上流圈子里,绝对会大受欢迎!说不准还能成为传世经典,让作者随着乐曲流芳百世! “这……这是什么曲子?”埃尔文喃喃问道。 “《致爱丽丝》。”李维回答。 “接近这种水准的钢琴曲,我这里还有不少。只要您愿意,我可以让萨勒芬妮慢慢弹给你听。当然,如果您想听其他风格的歌曲,那我这里就更多了……” “只要每年推出那么几首爆款歌曲,那我们的随身听和音乐磁带就根本不愁销路……” 李维还正推销着他的音乐生意。 可埃尔文却突然脸色一变。 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绿,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只听他问: “爱丽丝是谁?” “啊?” “这首歌不是你写给爱丽丝的吗?那爱丽丝是谁?你小子到底还用这招勾搭了多少姑娘?” 李维:“……” “这生意我不做了——” “你踏马离我女儿远点!” …… 生意最终还是谈成了。 因为李维解释,那些歌根本就不是他写的,而是迦娜告诉他的。 他以后也准备向外界这么解释。 至于迦娜女神怎么知道这么多曲子,甚至还会匪帮说唱,会重金属摇滚……别问,问就是女神无所不知。 埃尔文刚开始不信,但在李维和萨勒芬妮接连表演了几十首不同风格的名曲选段之后……他也只好信了。 领先时代的随身听技术,加足以传世的无数名曲。有了这些,从音乐制作出版发行,到随身听与磁带的制造和销售……这一整块儿大蛋糕,就可以全被吃下肚子。 用李维的话说: “这就叫狠抓用户痛点,在细分领域找到抓手,利用技术优势开辟全新赛道,打通上下游产业链,实现资源内部整合,最终形成正反馈循环生态,击穿用户心智,对市场产生降维打击……” “埃尔文先生,您懂了吗?” 埃尔文懂了。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这项目确实能赚钱,能赚大钱。 他想不想干?当然想。挣钱谁不想啊? “还有,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可以帮萨勒芬妮解决她天赋失控的问题。” “我是迦娜女神的神选者,我有能力教会萨勒芬妮掌控魔力的方法……甚至,把她培养成一个强大的法师。” 说到这里,埃尔文夫人便坐不住了。 这几年萨勒芬妮的天赋还在不断增强,那天赋失控带来的痛苦也越来越难以承受。 望着女儿在能力失控时的痛苦模样,她这个当母亲的早就心疼得受不了了。 为了帮萨勒芬妮解决这个问题,埃尔文夫人甚至都计划着卖掉家里的工厂,去买那有价无市的原生海克斯宝石。 现在好了,光凭李维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仅可以帮助他们女儿免除痛苦,甚至还附送一套免费的职业法师教学。如果学有所成,那埃尔文家指不定就能多出一位神通广大的超凡法师! “老家伙,你还在等什么?!” 埃尔文夫人已经在没好气地,催自己老公赶快做决定了。 “可是……”埃尔文却还是犹豫。 他一会儿看看李维,一会儿看看萨勒芬妮,表情复杂而怪异,也不知在犹豫什么。 “可是咱们女儿好像跟……”埃尔文小声跟老婆交流。 “那也比看着她活活疼死好!”埃尔文夫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又偷偷瞄了一眼李维:“还有,就算真是那样……” “以这小子目前的情况,咱女儿也没吃亏。” “胡说八道……怎么没吃亏!那小王八蛋昨天还是个臭打工的……不行……绝对不行!” “那你倒是把厂子卖了,给咱女儿买原生海克斯水晶啊!老吝啬鬼!” “我……” 李维:“???” 迦娜在旁边等了好久,才终于为他送来最新消息: “这个项目,我们同意。” “等见到那位维克托教授,看到随身听项目的全部技术资料,我们就可以讨论签合同的事了。” 埃尔文先生不情不愿地哼道。 “这太好了。”李维让青鸟迦娜替他点头致意:“希望我们未来合作愉快,埃尔文先生。”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些条件。” “什么条件?”埃尔文眉头微皱。 他不喜欢这种最后才说有附加条款的谈生意方式。这很不真诚。 “请原谅。因为我必须让您认识到这个项目的价值,您才会同意这个条件。” “哦?”他倒来兴趣了。 这时只听李维郑重说道: “我的条件是——” “我希望从今天开始,让祖安学徒工,拥有跟皮尔特沃夫工人相同的待遇。” “你、你说什么?!” 埃尔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给祖安学徒工等同皮城人的待遇?” 开玩笑! 他为什么招祖安学徒工? 不就是因为祖安人便宜么! 不仅便宜,而且耐用。用坏了还能随手赶回祖安,随时换一批新的。 反正想来皮城打工的祖安年轻人,永远不缺。 “你疯了吗?!”埃尔文问。 “我没有。”李维语气平静:“如果您是因为钱的问题犹豫,那请不用担心。” “因此增加的人工成本,可以全部算在我和维克托教授的那7成分红的账上。” 埃尔文一阵沉默。 然后他才表情复杂地问:“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为什么?” “因为我和维克托教授,都是祖安人。” 埃尔文:“……” 又一阵沉默过后,他说: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愿意就能做的。” “你知道这么做,其他企业主会怎么看我们吗?我们不是伟大的杰斯·塔利斯,如果贸然破坏规则,让所有人都看你不顺眼,那……” “不行……绝对不行……这样搞是行不通的!” 埃尔文喃喃叹息。 可李维没再劝他,只是对他说: “埃尔文先生,迦娜女神告诉我,她二十年前见过你。” “你那时候还是个祖安学徒工。” “她看到你因为凑不出给女友治病的钱,独自躲在被窝里哭泣,哭了一晚上,擦干眼泪……又笑着去医院,看望你女友去了……” “很抱歉……”青鸟看了看埃尔文,还有他过去的女友,如今的埃尔文夫人:“迦娜那时候,还没能力帮你。” “你……”埃尔文瞳孔一震。 “祂……那时候……在、在……” 话卡在了喉咙里。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悄悄涌了出来。 “是的。”迦娜说话了。 用她自己的声音:“我在的,孩子。” 埃尔文又呆呆地愣了许久。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回答: “我……我同意。” 第48章 领风者的社会实践(上) 生意谈成之后,李维便“下线”忙他的事去了。 而在这一边: 迦娜开始陪萨勒芬妮学习魔法,教她初步地掌握天赋。 而埃尔文夫妇则在许久的等待之后,如愿见到了他们的二号生意伙伴,皮尔特沃夫大学的维克托教授。 维克托温和儒雅、气度不凡,言谈举止间带着浓浓的学者气质。于是他一露面就受到了埃尔文夫妇,这两位技术型企业家的喜欢。 而在跟维克托深入交流了相关技术问题,确认并拜服于对方的身份背景及学术能力之后,埃尔文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备: “维克托教授,我们现在就可以跟您签署合同。望合作愉快!” 埃尔文拿出了他的诚意。 但维克托却摇了摇头:“不着急,合同可以晚些再签。” “为什么?”埃尔文不解。 维克托深深看了他一眼: 因为签了这份合同,这家伙可就被正式地拐上贼船了。 之后领风者如果出事,埃尔文一家也一定会受牵连。 领风者不是比尔吉沃特的江湖好汉,不该用这种坑蒙拐骗的方式,把人稀里糊涂地赚上梁山。 否则一旦被埃尔文发现真相,双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就会彻底破裂。 到时他是会将错就错地留在山上坐一把交椅,还是找机会投降受朝廷招安……那可就不好说了。 总之,领风者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同伴,而不是同床异梦的定时炸弹。 所以…… “埃尔文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先互相加深了解,再在您本人完全同意的情况下,正式确认合作关系。”维克托态度诚恳地解释。 “这……”埃尔文只当是维克托,还想对他家的工厂多实地考察一段时间:“这样也好。双方也都能多一些时间考虑。” “那维克托教授,要不要我现在就陪您去厂里实地转转?” “我正想跟您说这件事呢。”维克托微笑:“我希望工厂能暂时停工一天。让我和我的学生,都能深入工厂一线,实地了解情况。” “您和您的学生?”埃尔文有些好奇:“这个项目,还有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参与?” “有,而且不少。这算是我们学院的一种……社会实践吧?” “好。”埃尔文想了想:“那我现在就让工厂停工,让工人都回去休息。” “不,您只需要让皮尔特沃夫的本地工人回去。” “那祖安学徒工呢?” “他们需要留下。我和我的学生,就是为他们而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埃尔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其实他已经嗅到一丝不对劲了。 因为他已经相信了迦娜的存在,相信李维就是迦娜女神的神选。 二十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他的眼泪,他的无助祈祷……除了他自己,恐怕也只有女神知道。 那么只要想想就知道: 迦娜女神时隔数百年再度降临凡世,难道就只是为了在皮尔特沃夫开工厂、做音乐,给自己挣一笔零花钱吗? 李维和维克托,还有他们背后的迦娜女神,绝对还有一个恢弘伟大的目标。 学生、工人、教授……这些人都将在女神的旗帜下联合在一起。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埃尔文不敢深想。 但他在犹豫之后,还是向维克托伸出了手: “没问题,维克托教授。” “虽然不知道您和您的学生想在这里‘实践’什么,但如果这是迦娜女神的意思……”迦娜女神是祖安的守护神,是善良与仁慈的象征:“我就愿意相信。” “这家工厂,就暂时交给你们了。” “谢谢!”维克托感激地与之握手。 然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两本小册子来。 一册是李维昨天写就,他今早编印出来的,《祖安,从何而来?》。 另一册则是维克托根据李维今早的演讲编纂成文的,《祖安,该往何处?》。 前一册是讲what和why的,后一册是讲该怎么做的。 后者的内容明显有些敏感。 维克托想了一想,暂时只把第一本小册子递到了埃尔文手上: “埃尔文先生,或许您可以看看这篇文章。” “看明白了,您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 …… 一个下午过去,夜幕悄然降临。 埃尔文家的海克斯音响工厂仍旧灯火通、热火朝天。但今天在这里忙碌着的却不是工人,而是维克托带来的那一帮祖安学生。 他们在尝试面对、并解决一个问题: 领风者的工作,到底该怎么展开? 没人知道。 大家都是第一次,得靠实践积累经验。 所幸这些学生都是苦出身,跟学徒工聊得来。 他们还都是未来的科学家,知道如何科学地展开调查。 而那些祖安学徒工见到今天不用上班就能白领薪水,这些学生又都是埃尔文老板介绍过来的人,便也乐于和他们聊天。 对于这些尚且青涩稚嫩的学生来说,这无疑是他们未来工作的最佳起点。 而经过这一下午的交流、调查,大家对这家工厂的具体情况也总算有了了解。 “维克托教授!”莉娜带着大家总结的意见,找到这边主事的维克托。 她把大家这一下午的调查成果,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出来: “调查显示,这家埃尔文海克斯科技音响工厂,厂内一共有皮尔特沃夫本地员工51人,祖安学徒工148人……” “等等。”汇报刚开了个头,维克托就听出异样:“怎么有这么多祖安学徒工?” “皮尔特沃夫不是有规定,企业本地员工与外劳比例不得少于50%么?” 为了优先保障本地人就业,皮城确实有这样的规定。 “可那都是纸面规定啦……” 维克托少年在祖安时,就跟过一个老师。所以他没太吃工厂的苦,就顺利考到了皮尔特沃夫。 来到皮城之后,他更是十几年没走出学校大门,没见过工厂长什么样子。 跟在象牙塔里待久了的维克托相比,反倒是莉娜这个穷祖安妹更加了解皮尔特沃夫的社会实情: “祖安人价格便宜,干活还卖力。” “谁不想少招点娇生惯养的皮城佬,多招些吃苦耐劳的祖安人呢?” “所以尽管皮城有这样的规定,这些企业主们也能通过瞒报、挂靠、包身工等各种方式……暗暗扩大工厂里的外劳比例。” “这……瞒报?挂靠?包身工?”维克托一头雾水。 他学者当久了,还真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操作。 “瞒报最简单。”莉娜解释:“就是藏匿那些根本没有合法学徒工资格的偷渡人员,用比正常学徒工还低一倍的价格,雇佣他们在厂里打黑工。” “埃尔文先生可能胆子比较小,没敢干这事儿。” “但他工厂里的148名祖安学徒工,有32人是‘挂靠工’——” “他们名义上是挂靠在埃尔文先生家,还有他几位熟人家里的‘家庭佣人’,但实际上却在埃尔文先生的厂里做着学徒工的工作。” “另外还有65人是‘包身工’——” “也就是跟社会上的包工头签订契约,由那些有势力、有背景的包工头派遣他们手下的工人来厂里做工。” “这些人同样不算正式的祖安学徒工,不占厂里编制。” “所以仔细算下来,这家工厂名义上的正式学徒工只有51人——正好和皮城本地工人1:1,占50%,没有违反皮尔特沃夫的本地人就业保障规定。”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维克托还真没想到,表面上看上去善良老实的埃尔文先生,背地里竟然还能玩那么多花活。 亏他提到迦娜女神的时候,表情还这么真挚。 糟了,他那小册子不会送错人了吧? “不,这还真不能怪埃尔文先生。”莉娜无奈地摇了摇头:“皮城企业主都是这么干的,他这已经算老实的了。” “这叫老实?” “在皮尔特沃夫,是的。” “……” 维克托沉默良久,叹道: “我还以为在这次实践里,我是老师。” 大教授,大知识分子,一看就应该当大家的领导,当大众的启蒙者。 哪怕是温和谦逊的维克托,之前也本能地认为,他是比那些学生、工人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是更智慧一些的。 可现在,真正走出校园、走进工厂,维克托才发现: “原来……我才是那个学生。” 第49章 领风者的社会实践(下) 两人一番感慨之后,莉娜继续介绍: “我哥以前总说他老板是好人,这话其实没错。” “据工人们透露,埃尔文先生不仅会私下给‘包身工’另发补贴,还会给那些‘挂靠工’和正式学徒工不相上下的待遇。” “而在其他工厂,大部分企业主都会拼命压低这些‘挂靠工’的薪水——” “因为这些挂靠工的正式身份是雇主的家庭佣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钻了规定空子。” “所以他们无法像普通学徒工一样自由求职就业,无法跳槽改换门庭,完全依靠雇主对他们的荫蔽,才能继续留在皮城工作。” “所以雇主和挂靠工之间,其实已经形成了一种事实上的人身依附关系。” “那、那他们不就成了雇主的奴隶?”维克托惊讶问道。 “这算什么奴隶!”莉娜无奈叹息:“挂靠工实在被压榨得狠了,大不了逃回祖安。” “而那些‘包身工’才是真正的奴隶!” “他们的人身自由完全被控制在那些包工头手上,同时受到雇主和包工头的双重压迫,不仅待遇比普通学徒工低,工资的大头还都得被包工头分去。” “如果想逃跑……呵呵。” “维克托教授,您知道吗——” “在皮尔特沃夫做包工头生意的,其实大都是铁拳帮这样的祖安黑帮。” “而那些包身工,事实上就是他们通过高利贷控制的债奴。” “他们如果逃跑,那被打死也是活该。” “皮城执法官可不会管这种事情。” “这……”维克托更加震惊。 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莉娜说埃尔文有良心,是个好人了。 那些挂靠工名为工人,实为家仆。 埃尔文完全可以用更低的待遇加倍压榨他们。但他没这么做。 那些包身工名为工人,实为奴隶。 埃尔文作为雇主,只需要向那些包工头,也就是奴隶主支付“租金”即可。可他却避着包工头,拿自己的钱偷偷补贴这些奴隶。 这么一想…… 说埃尔文是好人,的确不算过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就是这么一家有良心的工厂……他们才只查了一个下午不到,就查出了这么多触目惊心的事实。 “还有呢?”维克托指示莉娜继续汇报。但语气沉重,又像是在问自己。 “嗯,我继续说……各种形式的学徒工一共148人,其中男工52人,女工72人,14岁以下的童工24人……” 还踏马有童工? 埃尔文你还有没有良心! 维克托正想在心里骂人。 可他只是稍稍回忆了一下自己阔别已久的祖安故乡,他就理解了—— 对祖安的孩子们来说,在皮城当童工还真不是一件坏事。不仅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令人艳羡的福气。 在皮尔特沃夫打工,至少工作环境不算恶劣,温饱也不成问题。 而如果这些孩子还留在祖安……那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女人,孩子……这些人都很难在祖安生存。” “埃尔文先生雇佣了这么多女工和童工,倒也算是在‘做好事’了。” 维克托唏嘘不已地感叹。 可莉娜却马上告诉他,埃尔文老板的善意并没那么纯粹: “不,维克托先生。” “埃尔文老板一般按市场价格,给男工开每周10银轮的薪水,给女工每周开6~7银轮,给童工则每周开3~4银轮。” “可男工女工童工的劳动力价格有差异,是因为在大多数对体力有所要求的工作岗位,三者的劳动效率有所差异。” “而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家工厂用人最多的回路板焊接工作,因为对劳动者体力要求不高……所以男工、女工和童工各自的工作效率,其实是相差不大的。” “也就是说……” “埃尔文先生更多地雇佣女工、童工,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效率不比男工差,拿的却比男工少。雇佣女人和孩子,更节约用人成本。” “这……”维克托彻底放弃了幻想。 是啊。能当企业主,并在激烈竞争中生存下来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纯粹的好人。 果然,只听莉娜继续往下说: “这些祖安学徒工进厂,还都要跟厂里签订‘保单’。” “所谓保单的大概内容就是,学徒工无论生老病死还是工伤事故,都跟企业方无关。损害工厂利益的要赔偿。情节严重的,要开除并解除学徒工身份,遣返祖安……” “契约单方面维护企业主利益,对工人没有任何所谓的保护作用……” “……” “工人进厂之后处境非常被动,不仅受到领班监视,而且还受制于工厂一系列不平等的‘家规’。有代表性的就有抄身、开除、记过、罚款、罚工、如厕时间限制……” “而所谓抄身,就是放工后由领班和安保统一搜身检查,防止学徒工从车间盗窃秘银、回路板、海克斯宝石等珍贵材料。” “抄身不分男女,一经发现盗窃,就会由领班执行私刑……轻则罚站示众,重则拳脚殴打……把人吊起来打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什么?”维克托又听不下去了:“这……这也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莉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这工人们还得感谢埃尔文先生的规矩宽容,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其他工厂都是直接把偷窃者扭送警局,让执法官把他们一脚踹回祖安的。” “反正皮城的工厂永远不会缺人,踹走了大不了再招新的。” “说真的,如果是我哥的话……我想他宁可让领班打一顿,也不愿被执法官赶回祖安。” “所以学徒工们对工厂领班的畏惧、讨好,甚至是谄媚……这种种看起来奴性的表现,其实也不难理解。” 维克托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只能叹息:“哎……哎!” 可叹气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是领风者,他们不能只在这扼腕叹息。 他们得让工人们都跟他们一起,发出声来,拿出劲来,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我们必须得尽快展开宣传工作,让这些工人们团结起来……” “团结?”莉娜无奈地摇了摇头:“维克托教授,我们想跟您说的就是这个……” “我们经过调查才发现,这些工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团结。” 大家都过着苦日子,都是难兄难弟,难道不天然就该团结吗? 还真不是。 “出于年龄、性别、地域、血缘、身份、文化水平的种种差异,学徒工内部竟也分为几个水火不容的派系。” “男工和女工相互敌视,女工觉得男工跟她们同工不同酬,白拿那么多薪水;男工则总骂女工风骚下贱,喜欢钻皮城佬的被子,倒贴皮城老头。” “此外,成年工人常欺负童工;” “和领班关系好的,常欺负那些跟领班关系差的;” “少数有亲戚血缘的也抱团结伙,欺负那些没兄弟帮忙的。” “甚至在正式学徒工、挂靠工、包身工三者之间,都还存在着一个鄙视链。有合法身份的看不起没身份的,没身份的看不起当奴隶的。” “而最最离谱的是:” “明明大家都是祖安来的,可边境市场区的竟然看不起地下黑巷区的,地下黑巷区的竟然看不起地底地沟区的……” “大家都很自然地分成了各帮各派,互相敌视撕扯。” “团结?怎么团结?” “唉……”莉娜头大地表示:“维克托教授,我们的宣传工作……到底该怎么做啊?” 第50章 宣传重点 该怎么宣传?如何团结? 维克托顿足沉思,久久不语。 作为一个连学院同事都混不脸熟的闭门书生,这问题对他来说,简直比海克斯人工引力奇点的约束方程计算都还要让人头疼。 “维克托教授……”莉娜试着询问:“要不我们从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矛盾入手,开始宣传?” “毕竟,您也知道——唯一能让祖安人不分年龄、性别、身份、地域、文化水平差异,无条件团结在一块儿的,也就只有我们对皮城佬的恨了。” “我们可以先告诉他们,我们都是祖安人,是为了帮祖安人谋幸福而来的。” 这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虽然“祖安人”这个概念,以前是根本不存在的。 这是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群体。 但它已经被制造出来了。 双城就像一块被切成两半的蛋糕,其中一半被放在冰箱里小心呵护,另一半则被扔在垃圾堆里腐烂发霉。 经过两百多年的岁月流逝,不管有识之士如何高呼“我们都是蛋糕”,它们都已经是两块截然不同、无法相融的蛋糕了。 皮城对祖安的压迫与歧视从未停止。 祖安人对皮城的恨自然也刻骨铭心。 对祖安人来说,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只要你骂皮城佬,那我就一定会来帮帮场子。 而维克托早上能把那么多祖安学生聚集在一块儿,其实也是利用了皮城人对他们的排斥、他们对皮城人的愤恨,是从双城之间的矛盾切入,才成功展开了之后的深入宣传。 “不,我们不能完全照搬之前的经验。” 维克托认真思考之后,却否决了自己曾经用过的方法: “之前我面对的是你们,是双城最优秀、最天才、最善于思考的大学学生。” “而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学徒工,是一些文化知识匮乏、缺少思考习惯的普通祖安工人。” 学生善于思考,理解能力也强。 所以维克托在激起他们的怒之后,还能用那篇《祖安从何而来》里的思想理论,让他们思考、理解,最终认识到他们的怒到底从何而来,又该冲谁而去。 而同样的方法,对学徒工们会好用么? 不一定。 因为《祖安从何而来》这篇文章,其实一点儿也不有趣。 这篇文章一开始就是李维提取关键理论,写给知识分子看的严肃学术纲要。 它并不是什么《品双城》、《皮城秘史》、《恕瑞玛那些事儿》……之类的亲民科普读物。 文章里面也并不是只有那几句广为流传、脍炙人口的口号和句子。 恰恰相反,文章里除了那些新鲜的历史秘闻,那些振聋发聩的经典名句,还有着大段在普通人看来佶屈聱牙、深奥莫测的哲学与经济学理论。 一般人啃起来,还真有些困难。 需要耐心,需要思考。 维克托不认为,那些平时完全没时间学习思考的学徒工,能在短时间内理解迦娜的理论。 “如果我们只是像上课一样对他们照本宣科地讲理论,那恐怕……” 维克托想到了自己以前在大学当讲师时,因为授课内容过于高深无趣,台下学生一片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样子。 “恐怕那些工人,也都会听得睡着吧?”他无奈地笑了笑。 也就是符文之地没有智能手机。 不然李维在大学思哲课堂见到的,那番四连超凡五连绝世六连诛天灭地的热闹场面,就很可能就在这儿重演。 “那我们可以先不讲课啊。”莉娜若有所思地建议道:“先利用双城的矛盾将大家都团结起来,再慢慢想办法,向他们讲解迦娜思想的含义。” “在我看来,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主抓双城矛盾以团结人心,这的确是最简单、最可行的方法。 因为这最容易被人理解。 不管是知识渊博的大学教授,还是勉强识字的工厂学徒,大家都能通过文化、风俗、地域出身区分彼此,一目了然。 而且,哪怕你不会区分、不想区分,皮城人也会帮你区分。 那一声声“祖安佬”、“地沟老鼠”、“滚回祖安”,简直就是最好的祖安人身份认知教育。 而与之相比,讨论阶层区分的迦娜思想却很有门槛。 必须得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愿意思考,才能理解并接受这个理论。 而接受这个理论之后,对于如何实践,内部又能区分出各家各派……互相辩到天荒地老,论到海枯石烂。 不像单纯的祖安支持者——他们只需要告诉同胞皮尔特沃夫是敌人,然后齐心协力地把敌人揍翻就行。 低门槛,高动员力,高凝聚力,目标直接而又清晰。 这也是这种思潮仍具有不可阻挡的旺盛生命力,且在整个符文之地都大行其道的原因。 所以就“团结”二字,那长篇大论的迦娜思想,目前还真不如一句简简单单的“我们都是祖安人”的口号更有效果。 “不,这样不行!” 经过认真思考,维克托表情严肃下来: “正是因为这些学徒工们很难理解迦娜思想,我们才更要帮他们理解,而不是简单地利用他们对皮城的不满来团结人心。” 维克托不是担心这招没用,而是担心这招太有用了。 工人们如果陷入了那种单纯的祖安族群认同,那他们就会很自然地在未来追求祖安人的优先。 “莉娜,你哥哥在讲课时就强调过——” “一城胜利论,并不是祖安优先论。我们要追求的应该是符文之地全智慧物种的命运之共同体,而不是单纯的祖安崛起。” “祖安,不该是第二个皮尔特沃夫。” “它应该是全世界迦娜信仰者的灯塔,是激励他们觉醒、指引他们前进的标杆。” “这……”莉娜一阵沉思。 其实,她觉得,还有不少同学也这样觉得: 在他们这一代人死前……能把祖安建成第二个皮尔特沃夫,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饭得一口一口吃。 祖安人要是能过上皮城佬的日子,那他们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而李维也说过,符文之地的其他地区还停留在封建和原始社会,根本没有立刻掀起斗争的土壤。 现在就急着否定祖安优先,准备对外输出思想,是不是有点不实事求是? “不,莉娜,这可就是你们没有实事求是了。”维克托目光坚定地看了过来:“我问你,我们斗争胜利的根本保障是什么?” “武力。”莉娜回答。 “武力从何而来?” “迦娜。”这李维早分析过。在这个人伟力大于一切的世界,想胜利就必须用魔法打败魔法,用万众之信仰堆出一个无敌的超凡强者。 “没错,我们最大的武力保障是迦娜。” “而信仰者越多,迦娜的力量才越强。” “祖安的200万人口虽然不少,但他们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只有让全符文之地的苦难者都渐渐觉醒,才能让迦娜获得抗衡一切敌人的伟力。” “所以——” “思想,思想才是我们最强的武器!” “如果我们陷入祖安优先的误区,暂时放下了这柄最为锐利的武器,那在全世界既得利者的仇视、封锁、竞争与对抗之下……” “我们最后很可能连祖安一城之胜利,都无法维持下去。” 维克托目光深远地感叹。 “我明白了……”莉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是啊,他们有迦娜罩着! 根本没必要有所顾虑,可了劲儿地传播信仰、发展同伴,帮迦娜升级就好! 而要传播迦娜的信仰,那自然不能着重宣传祖安的族群认同,而是应该…… “阶层!我们必须通过宣传,优先让大家觉醒阶层意识!” “不过……”莉娜眉头一皱。 谈着谈着,话题又拐回来了: “该怎么宣传,才能让大家觉醒这种意识呢?” 不知道啊。 大家都没试过。 “要不试试那招?”纠结之下,维克托终于想到了什么:“你哥给过我一些建议。” 第51章 萨勒芬妮的决意 与此同时,工厂隔壁,萨勒芬妮家里。 埃尔文手里攥着维克托送给他的那篇文章,《祖安从何而来》,神色复杂、表情焦虑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虽然是学徒工出身,但这些年一直在坚持学习钻研,早就摆脱了当年的浅薄无知,成为了相关领域的技术专家。 这篇文章,他看懂了。 what和why的问题,他也看清楚了。 可就是因为看清楚了,埃尔文才害怕。 迦娜女神亲自降世,建立组织、筹集资金,还宣传这种思想,这……这恐怕是要来波大的! 埃尔文只觉自己已然被不知不觉地卷入了风暴中心。 这场风暴必将席卷天地。 但作为风暴中心的小蚂蚁,他却未必能活着看到那番浩瀚美景。 该怎么办? 埃尔文来回踱步不止,额间悄然渗出冷汗。 这时,他宝贝女儿的闺房那边,又悄然传来动静。 他在意地走出书房一看,只见萨勒芬妮已然滴溜溜地走到别墅门口,一手扶上墙壁,一脚踢掉拖鞋,勾起小腿,用脚趾怼着她那只并不好穿的牛皮靴子。 “萨勒芬妮,你要出门?” 埃尔文看了看女儿,还有那只站在萨勒芬妮肩上,可爱的小小青鸟。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青鸟其实就是迦娜女神的“分身”。 “你们去哪?” “就去厂里。”萨勒芬妮兴奋地指了指隔壁:“我‘听’到了,领风者的大家都在那儿。” “额……”埃尔文脸色有点儿纠结。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女儿跟这帮自称领风者的家伙牵扯太深。 他们在工厂里干的事,埃尔文是一点不想知道。当然,他更不想让女儿也参与进去。 “那个……妮妮,你不是还在练习魔法么?” “工厂有什么好逛的。还是多点时间在魔法上,把你的能力完全掌握了再出门玩吧。” “可我都已经学了一下午了,爸~”萨勒芬妮撒娇地吐了吐舌头:“而且迦娜姐姐都说我悟性很好,学得很快,今天可以先休息休息。” “是的。”青鸟迦娜也开口了:“萨勒芬妮作为法师的天赋和悟性,就跟她在音乐上的资质一样卓越。毫不夸张地说,她是天才中的天才。” “只是经过这大半天的学习,她就已经能初步掌握魔力的收放,勉强控制自己的天赋了。” “所以您不用担心,埃尔文先生。你女儿的能力不会再那么容易失控了。” “是吗?这太好了!”埃尔文不由感激欢呼。 但他脸上却仍带着纠结。 “看来……你已经看懂那本小册子了,埃尔文先生。”迦娜突然点破了他的心思。 “是、是的。”埃尔文有点儿紧张。 “不用紧张。”迦娜语气永远温柔:“埃尔文先生,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埃尔文犹豫了好一会儿。 联想到迦娜女神的仁慈之名,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坦率说道:“迦娜大人,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那三成股份我也不要了,这家工厂您可以全部拿去。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干预,更不会到外面胡言乱语。” “只要您能兑现诺言,帮萨勒芬妮完全掌握她的天赋就行——只是教她魔法,别让她再跟李维、跟那些领风者待在一起。” 跟钱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 埃尔文宁可把工厂全送给迦娜女神,也要尽早跟领风者撇清关系。 更别说……一家工厂换一个法师闺女,其实一点不亏。 连迦娜女神都夸萨勒芬妮是个超级天才,那只要他女儿能成功晋升法师,他们埃尔文家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迦娜大人,您、您……” “您同意吗?”埃尔文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只听迦娜回答:“首先,你不用叫我‘大人’,直接叫我迦娜就行;其次,我绝不会强迫人类做不愿意的事。” “所以,我同意。” “这……太、太感谢您了!”埃尔文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愧是传说中的温柔女神迦娜,真好说话。 可是…… “我不同意!”他正庆幸着呢,女儿就给了他致命一击。 “爸!”萨勒芬妮撅着嘴角:“你凭什么不让我和李维,和领风者的大家在一起啊?” “哎?!”老父亲脸色一黑: 还凭什么? 还要跟大家在一起? “萨勒芬妮!你知道李维他们是在做什么吗,你就要跟他们在一起?” “我知道啊!”萨勒芬妮理直气壮。 “你知道?”埃尔文不敢置信。 他女儿看得懂这个? “我知道,李维先生不是在做坏事。他是要带领大家,创造一个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美好世界……额……好像叫,大同什么的……总之,就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世界!” 埃尔文:“……” 这踏马还不是在做坏事? 这尼玛就是要造皮城老爷的反啊! “萨勒芬妮!”老父亲脸色严肃地拉住了女儿:“你给我在家老实待着!” “从今往后我不准你见李维,也不准和那些领风者混在一起,你明白么?好好跟迦娜大人学魔法,学完我们就搬家离开这里!” “我不!”萨勒芬妮倔强地摇了摇头。 她奋力摆脱了父亲的束缚,眼神里满是坚定——是坚定,不是叛逆。 “这……”埃尔文一阵头疼。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迦娜。 迦娜只是扇了扇翅膀,平静回答:“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人类。” “埃尔文先生,或许,你也应该尊重你女儿本人的意见。” “是啊,爸!您得尊重我的想法!” “尊重个屁!”埃尔文气得骂人:“你连他们要做什么都看不懂,你有个屁的想法!” “我看你就是被李维小子迷了眼睛,想跟他谈恋爱罢了!” “爸,你胡说什么——”萨勒芬妮能听见别人的心声,自然也能清晰地认识自己。 所以她据理力争道: “我才刚喜欢上李维先生,还没到要谈恋爱的地步呢!” 埃尔文:“……” 老父亲已经快气死了。 “不行!绝对不行!” 单纯的谈恋爱,他忍也就忍了。 可现在这是谈恋爱的事儿么?这是要杀头的事啊! “萨勒芬妮,你给我认真一点!” “我就是认真的!”萨勒芬妮紧咬唇瓣,目光坚定:“不单单是因为李维先生,更是因为大家,为了大家做的事情。” “可你都不懂他们要做什么!”埃尔文强烈质疑。 “是……我是不太懂……我听不懂他们的话,看不懂那些理论,但是……” “但我能听得到他们的灵魂!” “他们的灵魂光明、温暖,有无穷无尽的热力……只要跟他们待在一起,我就能听见无数美好的旋律。” 灵魂?旋律? 就因为这个,就要搭上性命? 埃尔文只觉得,女儿这是又犯文艺病了。 但萨勒芬妮湛蓝的瞳孔里,却仿佛有光闪过。 她悄然牵住父亲的手,努力运转她刚刚才勉强掌握的魔力: “爸,我知道,你不可能理解我的想法。” “所以,我希望……” “您能看看我的世界。” 话音刚落,埃尔文便感受到了一股情绪。 他突然被拉入了萨勒芬妮的世界。 他“听”到了……声音。 无数痛苦的、黑暗的灵魂之声,正充斥着这个世界。 四面八方都是噪声,都是哀鸣。明明是人间,却有如地狱。 仅仅是面对它们,就让人几乎崩溃。 “这、这……” 这就是他女儿这些年一直经历的世界? 他那个傻乐娇憨,成天笑脸对人的女儿,原来一直都在默默地忍受这些? 埃尔文蓦地瞪大了眼睛。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寥寥几个轻快愉悦的灵魂旋律,也完全被淹没在了这痛苦的浪潮之间。 而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处是亮的—— 就在他家隔壁,在工厂里。 只有这些人的灵魂,才能在黑暗中顽强地发出光,发出热来! 而那些光…… “属于领风者。” 萨勒芬妮握紧了父亲的手: “爸,让我去吧——” “我们一起去!” 第52章 救世主? 宣传会开始之前,莉娜又代表同学忧心忡忡地找到了维克托: “维克托教授,我们好像犯了个大错。” “发生什么事了?”维克托问:“难道我们有人跟工人起冲突了?” “不。工人们都非常配合,也很尊重我们。但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太尊重我们了——” “因为……”莉娜脸上满是后悔:“我们为了鼓励学徒工们积极沟通交流,吸引他们主动参加我们的宣传会,就脑子一热……” “把维克托教授您和我哥决定的,准备给学徒工提升待遇的事情,提前告诉他们了。” “这……有什么问题么?”维克托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 他和李维都觉得祖安学徒工日子过得太苦,所以打算在接管工厂后提升学徒工的待遇,就马上做到祖安人和皮城人之间的同工同酬。 这件事迟早是要宣布的,早几天宣布有问题么? “有,而且问题大了。主要是……我们的宣传工作还没取得效果,工人们也都还没觉醒最基本的阶层意识。” “这时候给他们涨工资、提待遇,救他们脱离苦海,他们就不可避免地……” “把我们当救世主了。” 说着,莉娜正巧看见了什么。 她朝那边努了努嘴,维克托顺势朝那一看: 只见埃尔文先生身着西装头戴礼帽手拄文明杖,刚挽着萨勒芬妮的胳膊走进厂房,就被那些衣衫破旧的学徒工给热情地拦了下来。 学徒工们众星捧月地围在埃尔文父女身旁,激动地问道: “埃尔文先生!听说我们以后能拿到和皮城人一样的工资了,这、这是真的吗?” 在得到埃尔文老板肯定的回答,并再三确认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玩笑之后…… 学徒工们都感动得哭了。 是真哭,一点不带假的。 “埃尔文先生,您、您真是大好人……谢谢!谢谢!”有人流泪感谢。 “迦娜保佑,祝您和您的家人一辈子幸福安乐!”有人虔诚祈祷。 “埃尔文先生……不,埃尔文大人!”还有的干脆当场认起了主人:“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总之,以后大家这条贱命,就统统卖给您了!” “咱们吃埃尔文大人的饭,就当埃尔文大人的兵!” 作为企业主的埃尔文,此刻俨然成了学徒工们眼中的衣食父母……不,是没有血缘的亲生父母……甚至亲生父母,都没埃尔文亲。 毕竟大多数祖安人,都没机会享受什么父母的养育之恩。 而非亲非故的埃尔文不仅“养活”了他们,还要带他们一起过好日子。 等同皮城工人的待遇啊……这可是他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咳咳,大家都误会了!”埃尔文很有自知之明。 他不愿也不敢贪下这份功劳,便马上态度清晰地澄清道:“给大家提升待遇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迦娜女神的旨意——” “是这边这位维克托教授,这些作为领风者的同学,给大家争取来的福利!” 这话一出,大家便又齐刷刷地看向了维克托,看向了那些来自领风者的学生。 望着这些写满感激和满足的目光,维克托头皮一阵发麻。 他真怕下一秒,大家就冲他跪下。 “糟了。”维克托终于明白,问题是出在哪儿了。 李维说过,领风者无论怎样教育大众,也不如资产阶层对大众的“直接教育”来的深刻。使大众真正觉醒的角色,只能由敌人亲自扮演。 而现在,他们还没跟学徒工们讲清楚道理,还没让大家了解到领风者到底是个怎样性质的组织,让大家知道他们该做什么,就急匆匆地送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那些学徒工眼里,维克托就是他们的救世主。 而维克托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一位企业主。 于是他们还没认清企业主的真面目,意识到企业主对他们的“直接教育”,就先收到了“来自企业主的福利大礼包”。 “不仅如此,因为不懂劳动创造价值和剩余价值的理论,这些工人还普遍弄不清楚,他们和企业主之间,到底是谁养活谁。” “埃尔文先生以前对学徒工略有照顾,就有不少人觉得是企业主养活了他们,给了他们能吃饱饭的机会。” “而现在我们大幅提升学徒工的待遇,就有更多人觉得:” “钱给少了,才是剥削;钱给得多,那就不算剥削。” “给得像我们这么多,就更是天大的恩德。” 祖安是炼金男爵统治的城市。祖安人或多或少都受帮派文化影响,喜欢讲义气,搞效忠。 谁能喂他们吃饱饭,让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替谁卖命。 至于这口饭到底是来自炼金男爵的恩赐,还是他们自己拿命挣来的……他们从不考虑。 因为在祖安,有命未必能挣上一口饭。 而炼金男爵的一口饭,却总能救他们的命。 于是,愚昧落后的思想和祖安的文化传统结合在一块儿,结果就变成: “他们不仅没觉醒过来,还开始对我们这样的‘好企业主’感恩戴德……甚至,还心甘情愿地把我们当成主人。”莉娜无奈叹气: “就像那些皮尔特沃夫工人一样,被高额利润带来的福利待遇给收买了。” 这哪是在宣传迦娜思想? 简直是反向操作,在帮皮城企业主们做宣传呢。 “看来我们的策略,的确是出问题了……”维克托陷入深思。 因为这是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个人伟力大于一切。所以李维一开始定下的策略就是发动大众,但不发动大众起来作斗争。 这样倒是可以避免无意义的流血。但现在看来……不斗争就轻易取得的胜利,也不可避免地让大家有了种“救世主情怀”。 他们只知道自己被救了,应该感谢救世主。 这种想法扩散开来,未来恐怕就会有人开始期待救世主的降临,甚至依赖于救世主的存在。遇到困难就躺平了什么都不做,只等着神通广大的女神来救。 “这种情况,我们以后一定要想办法避免。” “以后必须得先对工人完成迦娜思想的教育,让工人意识到迦娜的力量就是万众的力量,就是来自他们的力量,再为他们……不,带领他们争取权益。” “至少得让大家明白,这胜利也是他们自己争取到的!” 维克托在实践中总结经验,规划着未来的宣传策略。 领风者这个稚嫩的队伍,也在渐渐走向成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他们要面临的问题是,经过这一波反向操作,学徒工们的生活已经变好了。而人的生活一好,就天然地不想改变现状了。 不知不觉地,领风者的宣传工作又上了一个难度。 “只能继续走下去了——”维克托把希望放在了之后的宣传会上:“希望诉苦那招……能有用吧?” 第53章 诉苦 在真正接触到领风者之前,埃尔文对领风者这个组织还是非常敬畏,且充满期待的。 他通过萨勒芬妮的能力,看到了他们那充满光与热的灵魂。 有着这样美丽灵魂的人,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可当埃尔文跟着女儿来到工厂,来到领风者组织的宣传会现场,他才发现: “这就是一帮……年轻人嘛。” 年轻人热情永远管够,永远都想去一线发光发热。 但他们经验不足、处事幼稚,真到了一线又很难把事做成。 “难怪妮妮这么喜欢跟他们在一块儿。”埃尔文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如痴如醉沉浸在美妙灵魂旋律的宝贝女儿。 在他看来,在这“天真”二字上,那些领风者也没比萨勒芬妮好上太多。 这不是他刻意损人—— 领风者在这首次宣传会上的表现,确实不堪入目。 宣传会是从介绍祖安的历史开始的。 用李维的话讲,这叫帮助受众树立唯物史观的概念。 而为了让学徒工们能更好地适应、理解,维克托特意把《祖安从何而来》那篇文章中涉及具体理论的部分都暂时去掉了。 不讲理论不上课,只是科普历史。 可即便如此…… “这也够无聊的。”埃尔文忍不住在心里评价。 和好友杰斯相比,维克托虽然性格内向、不擅演讲,但也并不是什么拙于言辞的社恐。 不是他的讲解无聊,也不是这段历史本身无聊。 是历史这玩意儿,对大多数祖安人来说……天然就是无聊的。 祖安人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会去关心,又怎么会去关心几百年前发生的事呢? 如果只是要向他们揭露皮尔特沃夫的黑历史,让他们知道皮尔特沃夫对祖安的压迫……那就更无必要。 祖安人对皮城的罪恶认识得比谁都清楚。 不用人教,他们见到皮城老就自然会口吐芬芳。 果然…… “都有人要睡着了。”埃尔文注意到,在台下的学徒工中,已经有人在百无聊赖地打哈欠了。 他们完全是因为被提高的薪水待遇吸引,出于对领风者的感激,才努力地装作认真听讲。 维克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 他抓紧时间科普完了历史,便进入下一个环节: “诉苦?”埃尔文若有所思。 这招是不是就是大家聚在一块儿喝酒、聊天,一起骂皮城老? 祖安人两百多年来都是这么做的。 这的确是个增强凝聚力的好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实用。 可是…… “有没有人愿意上来,分享一下他的经历?” “告诉大家你们之前在祖安、在皮尔特沃夫,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什么?” 维克托在台上这样询问,台下却几乎无人回应。 空气就像课堂上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一样死寂。 “这……”冷场了好一会儿。 维克托才意识到,现在这会上的气氛根本没搞起来。 学徒工们现在都还畅想着涨薪后的美好生活,哪有心思站出来说那些陈年往事? 而公开揭自己伤疤,本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有人会难为情,有人有所顾虑,有人不想回忆那些痛苦过去……这都是很正常的。 “必须得先营造气氛、调动情绪,才能把诉苦活动进行下去。”维克托想。 那该怎么营造气氛、调动情绪呢? 似乎只能以苦引苦—— 就是找个会说话的先来上一段,给大家打个样。 “那个,莉娜同学?”维克托将莉娜请上了台。 “好的!”莉娜鼓起勇气,缓缓站到大家面前。 她酝酿了一下感情,就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我跟大家一样,都出生在祖安……” 爷爷奶奶早就没了。爸爸失足掉入熔炉,尸体烧成了渣。母亲受了工伤卧病在床,因为无钱治疗又无法忍受痛苦,终于逼着他们兄妹两人,用刀割开了她的脖子。 兄妹俩想挖个坑为母亲下葬,但尸体却被舅舅抢去炼金铺子卖了。 之后李维坚定信心要带妹妹逃离祖安,于是他小小年纪就在祖安的商店、矿山和工厂里拼命劳作……再之后,舅舅想把长大后的兄妹俩卖进窑子。他们反杀了舅舅,拿舅舅的尸体换钱,终于凑够了来皮城当学徒工的手续费用。 …… 这些经历苦么?苦。 于是现场的气氛,终于渐渐变了。 大家或多或少地,都想到了自己经历的那些痛苦。 以苦引苦,启发回忆的办法,似乎开始起到了作用。 可是…… “之后我考上了皮尔特沃夫大学……” 从莉娜讲到这里开始,气氛就又变了个样子。 “呼——”听众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好像在漫长而绝望的航行之后,终于在茫茫大海之中看到了一片可供立足的大陆。 大家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缓下来,空气也轻松了许多。 “看,还是得学人家……她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坚持学习、读书,考上了皮尔特沃夫大学。” “我当初就是太早放弃,没坚持下来,才会只能当个学徒工……唉!” 有学徒工这样羡慕而后悔地感叹。 虽说这番思考也挺有正面意义。 逆境之中不抛弃不放弃,不断努力奋进、提高自我,用自己的双手扼住命运咽喉……这样的精神,也的确值得每一个人学习。 但…… “这怎么变成励志演讲了啊?”维克托无奈扶额。 他明明是要莉娜上去诉苦,引起大家的共鸣。 结果却反而变成了励志学讲座,成了给大家打鸡血的俗套演说。 “不,不对……” “这不是莉娜的问题。” 维克托很快就更加无奈地发现,这是这些祖安学生共同的问题。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从祖安的地狱里爬出来,考入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天之骄子。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奋斗者,是成功者,是独木桥后的幸存者。 他们的经历根本不需要润色,拿出来就是一篇《赞美苦难》的满分励志作文。 让这么一帮感动祖安的励志楷模出来分享经历,那可不就是在搞励志学讲座么? 而这些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虽然都是祖安出身,但他们从考入大学的那一刻起,身份地位其实就已经远远高出一般的祖安人了。 让他们来诉苦,恐怕很难让工人们为之共情。 “莉娜同学,你先下来吧……” 维克托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得从学徒工中找人出来诉苦。 于是他也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随便从听众中选了一位出来: “请您也上去,跟大家分享分享你的经历吧。” “额……好的。”都被点到名了,那学徒工也不好拒绝。 他有些紧张地走上台来,然后在维克托鼓励的目光中,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他的经历。 具体内容都不用介绍。 祖安人的过去就没有不惨的。 这个学徒工的经历,听着比莉娜的经历还要更惨一些。 “这次应该有效了……”维克托暗暗期待。 他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只见那学徒工说着说着,就: “感谢埃尔文先生!感谢维克托教授!” “是你们把我从那种绝望的生活里救了出来——” “我以后一定以厂为家,舍小家为大家,勇担责任,努力工作……为埃尔文先生和领风者的大家,流干最后一滴汗水!” 维克托:“……” 第54章 新的宣传手段 “哎,错了,完全错了。” “这都给办成公司年会了……” 老板发放福利,员工代表致辞。有励志,有感恩,有鸡血,有大饼。这可不就是公司年会么? 萨勒芬妮肩上站着的那只青鸟,突然这样吐槽。 但它发出的声音却不属于迦娜,而是属于李维。 “李维先生,您‘上线’了?!” 萨勒芬妮用着今天刚学会的新词,又惊喜地将青鸟捧到手心、托到胸前,面对面地与它对视——就好像要透过这只小鸟的眼睛,看到“网线对面”的李维一样: “李维先生,您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额……我现在在牢里。”李维回答:“过几天吧。” “哎?”粉毛担忧一颤。 “不用担心。”李维及时解释:“有那位吉拉曼恩小姐罩着,我不会有事的。只不过……那个比你还天真的大小姐,这次恐怕是要被上一课了。” “等被教育清醒了,她应该就会放弃挣扎,按她承诺的那样,用她老妈的特权把我给捞出来了。” “放心,这要不了几天的。” “可是……”萨勒芬妮还是担心:“监狱里的环境一定很不好吧……李维先生,要不要我去监狱看您,给您送点吃的?” “额……萨勒芬妮,其实……” “这世上已经没有比我那出租屋更小的牢房了。这边犯人吃的东西,也没比学徒工平时吃的差到哪去。” “而且因为管理成本已经超出了控制这些危险份子去监狱工厂劳作产生的利润,这家静水监狱的囚犯平时甚至都不需要去工作,只需要在牢房躺平就行。” “老实说,在皮城坐牢,比打工轻松……” 萨勒芬妮:“……” “好了,还是说说这边的事吧。”李维及时说回正题:“刚刚那学徒工诉苦的时候,你有在‘听’吗?我的意思是,用你的能力去听?” “嗯。”萨勒芬妮点了点头。 经过迦娜的训练,她已经可以勉强掌控自己的天赋魔法。 在刚刚的宣传会上,她也一直在迦娜的指引下小心驾驭魔力,尝试着主动倾听那诉苦者的灵魂旋律。 “那你都‘听’见了什么?” “痛苦,让人窒息的痛苦……还有一些非常黑暗绝望的记忆,也在他回忆过去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面。” 萨勒芬妮一回忆起这些,眼里就有泪珠在打转。 她天生就感性,很容易哭鼻子。 可即便是她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在听完那学徒工的诉苦之后,也没真的落下眼泪。 “因为那个人现在的灵魂旋律,一点也不痛苦。” 不仅不痛苦,还充满了光芒、希望。 “他的灵魂旋律一直都是愉悦欢快的,哪怕是在他回忆那些痛苦经历的时候,也依旧如此。” “是啊……”李维无奈叹气。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诉苦者自己都不觉得苦了,那他还能诉出什么苦的氛围么? 至于他为啥不觉得苦? 废话—— 老板突然给自己涨十倍薪水,让谁来都喊不出一句苦啊。 别说那些不懂理论的学徒工了,就是李维自己: 他前世老板要是脑子一抽给他涨薪十倍,他八成也会心甘情愿地上台整一大段尬的,把老板全家老小、公司上下领导全感谢一遍。 诚心诚意的感谢,一点不带假的。 人都是现实的。假如喊一声爹就能给1万,那绝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多个爹的。 “哎……”李维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维克托迫切为学徒工谋福利的做法,是有多么幼稚、短视。 有些东西,还真得发动大众自己去争取。 而现在大错已然铸成,又该怎么补救? 或许……他是得换一种宣传方式了。 一种更平易近人,更能营造氛围、触动情绪、引人入胜的宣传方式。 “萨勒芬妮?”李维若有所思。 “李维先生,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再找人上去试试,你注意‘听’。” “嗯……好的。”虽然不知道李维意欲何为,但萨勒芬妮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控制着她体内那股儿时便天然觉醒,十几年来自然成长起来的庞大魔法力量,聚精会神地准备着发动能力。 而迦娜则是在李维的指挥下扇动翅膀,缓缓飞到了台上。 “各位!”李维借着迦娜的法术,向大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你们都认识我吧?” 当然认识。 因为领风者从下午到晚上的交流、宣传,大家都已经知道他们过去的同事李维,竟然走了狗屎运被迦娜女神选中,成了迦娜女神的人间神选。 而这些自称领风者的人,也都是李维为迦娜女神发展的信徒。 现在李维人不在这里,他的声音借由女神的青鸟化身传达出来,就更有一种人前显圣的效果。 于是大家都本能地不把他当作以前熟悉的同事,不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而是不约而同地对他这位迦娜女神的代言人,表现出了凡人对神灵使者的敬畏。 李维暂时也没制止这种情况。 他只是借着神使的威势,对学徒工们说道: “首先,我得向大家明确一点——” “你们今天获得的待遇,不是我和维克托教授送给你们的,也不是埃尔文先生发好心施舍给你们的……而是迦娜女神为了拯救苦难的苍生,为大家争取来的。” 这样宣传其实很有问题。 因为这只会引起大家对迦娜的崇拜,对神的崇拜。 但现在……这诉苦会都开成了忆苦思甜会,开成了对工厂和老板的感恩团建。 让大家暂时去崇拜神,也比让他们把这份恩情记在老板身上,去感谢公司和企业主要好。 “那么,迦娜女神为什么要来拯救大家呢?” “因为她是穷人的神,是祖安的守护者,她想让世上所有人都不再蒙受苦难,让所有受压迫的人都站起来……” 李维索性用上了神棍的宣传手法。 这反而要比之前的诉苦活动要更有效果。 至少,在场的学徒工们都被女神的仁慈伟大所感动。他们纷纷在心中赞美迦娜女神,而不是感谢什么企业、老板。 “迦娜一直都在保佑着大家,保护着祖安的所有人。” “所以大家不要怕,也不要紧张不好意思,有什么苦水都倒出来,让迦娜女神听见你的声音,了解你的苦难!” 公开揭自己伤疤的诉苦活动,变成了向神告解、祈祷。 大家本能生出的抵触,一下子就变小了。 是啊,女神的青鸟化身可也在这儿呢! 不用顾忌老板、顾忌别人,有什么苦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把这些苦难经历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得到女神的同情、怜悯,甚至是恩惠! 于是不知不觉地,学徒工们竟是对接下来的诉苦活动变得期待起来。 “那个……” “巴库——你上来吧!” 李维从人堆里挑了个最会说的。 他在厂里的好朋友,巴库。 “哎……我?”巴库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白天还一直在为李维的安危担心,晚上刚过来上夜班,就发现那个被他当成死人哀悼了一整天的好朋友,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神选。 巴库还处在良久的震惊和唏嘘当中,不知和李维再见时该如何相处。 却没想李维先把他从人群里挑了出来,让他上台表演。 “我……我有啥好说的。” 在阔气起来的朋友面前,巴库有点不好意思: “李维,换个人吧……我过得也不苦啊。” “你不苦个屁!” “你踏马穷得内裤都买不起,现在还是光屁股来上班的!小偷见了你钱包都得落泪,耗子去了你家都得饿死——别磨磨蹭蹭的,给老子上来!” “你?胡、胡说八道!我穿了内裤的……” “那你有卵子就脱个看看?” “……”巴库脸色臊得涨红。 “哈哈哈哈……”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李维这一番熟悉的祖安方言,让大家都少了点和他的距离感。 “行——我、我上来!” “踏马的不就是讲故事嘛……” 巴库在一片笑声中登上了台。 而李维则是让迦娜飞下台去,飞回到萨勒芬妮身边: “萨勒芬妮,准备听。” “记得不光要‘听’……还得为他的故事配一首歌,然后想办法用你的能力,把这首歌分享给所有人听。” “哎?”萨勒芬妮有点不懂。 “给故事配一首歌……什么意思?” “就是凭你作为音乐家的感觉,给巴库回想起来的记忆,配上合适的音乐——” “把他的故事,给剪成一段MV。” 第55章 灵魂歌姬 众人瞩目之下,巴库开始讲故事了。 和李维印象里一样,他是个性格外向,嘴很能说的人。 但这家伙有些太能说了。 明明是诉苦活动,巴库却越说越投入、越说越乐呵,差点没把这诉苦会讲成单口相声表演: “和大家一样,我没爹。” “我妈说我有爹。我问她我爹是谁。她说人太多了,分不清楚……” “……” “知道我是怎么凑够钱来皮城的么?” “因为我长得帅……嘿嘿。我在黑巷商店打工的时候,老板的老婆一见到我就两眼发红,裤子都踏马提不起来了。” “没办法,我只能付出一点体力,挣点辛苦钱了。” “……” “来皮城之后就更麻烦了。” “我明明只是想来这打工,却总有女人耽误我挣钱的速度。” “来这两年功夫,女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那些皮城领班就是因为这个嫉妒我,成天找我麻烦,艹!” “还说什么厂里制度男女工不能谈恋爱,我M!不就是怕老子太帅,耽误这帮狗入的皮城老勾搭祖安女工吗?” “……” 巴库讲完之后,所有人都在笑。 他倒是也说了很多苦事儿。但这些苦事对祖安人来说本来就不算太苦,被他这张臭嘴一加工,就更成了苦瓜味的糖果。 “这样真的行么……”莉娜、维克托,还有那些祖安学生,这时都无奈地看向青鸟迦娜。 哪有诉苦会诉着诉着,把全场人都整笑了的? 李维这是所托非人啊! “不。”李维却悠悠说道:“这样效果才好。” “你们真的以为……巴库在回忆那些事情的时候,心里也在笑吗?” “嗯?”众人都微微一愣。 李维却不解释,只是问萨勒芬妮:“萨勒芬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我……” 萨勒芬妮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这时大家才终于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在笑。 萨勒芬妮在哭。泪光浸润着她湛蓝的童孔,结成晶莹泪珠,缓缓从眼角滑落。 “李维先生,我准备好了……” “音乐配上了吗?” “嗯……我挑了一首,我感觉合适的。”萨勒芬妮扬起手指,轻轻拭去泪水。 可泪水却还不断涌出,将包裹在她手指上的白丝手套都浸成了半透明色。 很显然,她被巴库的故事打动了,也被自己的作品打动了。 “看来是有效果了。”李维稍稍放下心来。 “那么,接下来——” “请萨勒芬妮小姐上台,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曲。” “哈?”维克托等人都惊呆了: 说好的诉苦会呢? 咋又开成音乐会了? “大家不要小看了文艺作品的力量。” 这也是李维吃瘪之后,才终于想起的宣传手段。 道理讲不明白,诉苦诉不清楚,那完全可以通过歌剧、话剧、音乐等文艺作品,把气氛营造起来,让人情绪投入进去。 “只有搞对了气氛,调动起来情绪,才能引出他们的‘原始苦’。引出了原始苦,才能帮他们‘挖苦根’,帮他们认识到苦的根源。” “而合适的文艺作品,就是我们搞气氛、调情绪的最佳帮手。” 有时候讲一百遍大道理,也未必比演一遍《白毛女》管用。 李维倒是不知道有什么适合符文之地的故事剧本。 但他有萨勒芬妮,这位天生的灵魂歌姬。 还有无数祖安人的故事,真实的故事。 两者结合到一起,迸发出的力量可能超乎想象。 “请大家,听我唱吧!” 萨勒芬妮踏上了属于她的舞台。 这个舞台并不华丽,没有灯光没有烟雾没有应援粉丝没有万众喝彩,和她曾经梦想过的偶像舞台千差万别。 但此时此刻,萨勒芬妮却觉得,这就是属于她的舞台。 “啦~” 音乐响了。 是首伤感的曲子。 萨勒芬妮天籁般的歌声,完美演绎出了这首曲子的情绪。 即使不使用魔法,音乐本身也是具有感染情绪的能力的。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午夜12点的网抑云用户了。 在这音乐声中,在场无论是祖安学生还是学徒工,大学教授还是皮城企业主……都不由自主地和萨勒芬妮,和这个故事的主人产生了共情。 不,不仅是共情。 萨勒芬妮的歌声,是有魔力的。 和之前不一样: 她这次并不是用魔力在给听众洗脑,强行扭曲听众的意志。 她只是在用那带有魔力的音乐旋律,给大家分享她看到的故事,分析她从巴库脑海里看到的那些画面。 “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声在众人耳畔回荡。 他们沉醉在音乐之后,恍忽间便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祖安,黑巷,狭窄破旧的小巷里。 幼年的巴库蹲在墙角。 孩子们在冲着他笑: “巴库~巴库~没爹的巴库~” “我有爹!我有!” “那你爹叫什么啊?” “……” “哈哈,你当然不知道啦!你妈是在窑子里卖的,她都不知道给你找了多少爹呢……哈哈哈哈!” 音乐还在回荡。 巴库在音乐中,在祖安的灰霾中挣扎成长。 画面始终是晦暗的,直到那天。 “巴库,求求你,带我走吧……我知道你攒了很多钱,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一起逃到皮尔特沃夫。” 黑巷的商店里,一个年轻女人攥住了巴库的手。 巴库从没摸过女人的手。 他的脸在微微泛红:“我……我……可是,你是老板的女人。” “我只是他买回来的奴隶!” “求求你了……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把我折磨死的……”女人在哭:“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去皮城当学徒工,一起生活……” “好。”巴库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的整个世界就都亮了。 音乐渐渐欢快起来。 不管后来他在皮尔特沃夫吃了多少苦头,那旋律仍旧是温暖、幸福,充满希望的。 直到那一天: “抱歉,巴库……”女人挽着工厂领班,一个皮城本地大叔的胳膊,神色尴尬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皮城领班则冲他冷笑:“厂里有制度,男女工不能谈恋爱。” “祖安老,我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不然我就让老板把你开除,让你滚回运河对面!” “……” 旋律变得急促、愤怒,但又渐渐变得晦暗、痛苦,音哑无声,毫无起伏。 随后画面一转: “哎,我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昨夜的车间里,巴库这么向李维感叹。 “哈?”李维震惊不解。 但他却说:“是女的多好。往那些皮城老的床上一爬,领张证就成皮城人了。” “你看看咱们厂里的那几个女工,现在都傍上了班组长、技术员……过得不比我们轻松啊。” “……” “嘿,你这么看我干嘛?瞧不起我啊?李维……” 画面里的巴库在笑。 现实里的巴库却哭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哭。 他们看到了真实的巴库,也从巴库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故事对祖安人来说,其实并不特殊。 大家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类似的事。 终于,萨勒芬妮在热泪中止住歌喉。 歌声停了。 但苦痛的怒火,却在无声烧灼。 第56章 老父亲的托付 萨勒芬妮一曲唱罢,泪水便打湿了众人的脸庞。 这和她之前唱的歌不一样。这并不是什么扭曲心智的魔法。 她只是单纯地将自己看到的故事,用“MV”的形式分享给大家看罢了。 生活优越的现代人,往往很难被样板戏触动。但当年那些切身经历过压迫痛苦的穷人,却常常一看就红了眼眶。 经历不同,感触也不同。 对这些祖安人来说,只是故事本身的力量,就已经够了。 于是,没过多久,在巴库之后,第二个人上场了,第三个人上场了,第四个、第五个…… 萨勒芬妮也唱了她的第二首歌,第三首歌…… 终于,萨勒芬妮走下了她的舞台。 大家都不再把这个穿着绣金公主裙的粉发少女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是由衷地对她表示亲切和尊敬。 “萨勒芬妮,你的歌声……太完美了!”李维也发自内心地为之赞叹。 迦娜则微微扇动翅膀,掀起一阵柔和微风,替萨勒芬妮擦拭眼角未曾干涸的泪水。 “你还好吗?”李维不禁关心问道。 他知道,萨勒芬妮唱的每一首歌,都是一个祖安人的人生。而他们人生所经历的痛苦和黑暗,远远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他本来打算让萨勒芬妮唱两首歌就停下的,可这执拗的少女却坚持着唱完了一首又一首,讲完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李维有点儿担心,她的精神能不能经住这种压力。 “不用担心,李维先生。” 抹掉眼泪之后,萨勒芬妮反而灿烂地笑了。 “以前我只是害怕地躲着,所以不清楚。但现在我主动地去倾听,才发现大家的灵魂旋律里,原来不只有苦痛。” “虽然家人生离死别,但他们也有亲情;虽然情人难成眷属,但他们也有爱情;虽然世界黑暗,但他们也有可以看到阳光的眼睛……” 因为家人、爱人什么的,对祖安人来说都是奢侈品。 但就因为这是奢侈品,他们所拥有的爱和温暖,才更加真挚、宝贵。 哪怕深陷黑暗,他们依旧顽强地活着,且在这绝望的世界里努力创造着那小小的幸福。 “这些我都看到了,所以我感受到的不只有痛苦,还有他们的坚强、勇敢、仁爱、温暖……” 萨勒芬妮动情地为祖安人的灵魂感叹,就像在吟唱一首美妙绝伦的曲子。 “唔……”李维也被打动了。 这女孩的那股傻劲儿,现在看来…… 还挺可爱的。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突然喊了他一声。 “嗯?” “您、您怎么……突然夸我可爱啊?”粉毛咬着樱色的唇瓣,脸颊也粉扑扑的。 “哈?!”李维大惊:“隔着‘网线’,你都能读我心?” “不……”萨勒芬妮回答:“是迦娜姐姐。你是在用意念跟她联系,所以……她把你的想法,也直接传达过来了。” 李维:“……” “李维先生,看来您……您真的喜欢上我了。”小姑娘语气还挺期待。 李维:“……” 不,他只是夸她可爱而已。这算喜欢吗? 他真的喜欢这粉毛丫头吗? 嘶……好像还真有点。 等等—— 迦娜,这段掐了别播! “……”萨勒芬妮脸上带着诱人的粉红,像是酝酿着想说什么。 “咳咳!”埃尔文先生脸色阴沉地凑了过来,一把摁住了跃跃欲送的女儿: “李维!我说……做你们这种事业的,现在就想个人感情,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要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谈恋爱那不是害人吗?” “哎?”李维都没来得及回答,萨勒芬妮就一脸失望地插话:“爸,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谈啊?” “你别说话!”老父亲气得想要爆炸。 “总之,李维——我现在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事了。” “你们的事业我愿意支持,萨勒芬妮我也管不了她……这孩子人傻,性子又倔。她非要和你们一起做事,我肯定是拦不住。” 说着,埃尔文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在事业成功之前,不要让她正式加入你们的组织,也不要让她和你有过深的私人关系。” “这个……我可以答应。” 李维理解埃尔文的心情,但他还是感慨于对方的天真。 这位老企业主,还是把他的同行们想得太好了。 当皮尔特沃夫撕下文明与和平的假面,当敌人的屠刀真的落下,那可就是草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是非要株连九族、洗烧净尽不可的。 到时别说是萨勒芬妮这样的协助者,哪怕是敌人内部的同情者、异见者、甚至是无辜者,都可能被一并牵连进去。 在那种情况下,狗路过了都得挨上两刀。 “我不能保证坏事不会发生。”李维郑重承诺:“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活着,迦娜还活着,就一定会用我们最大的力量去保护她!” “好。”埃尔文像凭空老了几岁:“萨勒芬妮,就交给你照顾了。” “额……”注意到女儿蓦然亮起来的眼睛,他又及时补充:“我的意思是让你好好保护她,你踏马不要多想!” “还有,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我们就必须商量商量,之后该怎么做。” 埃尔文的屁股和脑袋,都转得很快。 一来,刚刚的诉苦会的确感染到了他;二来,女儿都已经跑了,他想不跟着跑也不行了。 于是埃尔文马上就为李维分析起现在他们首先先面对的麻烦:“还是你们一拍脑袋想出来的,那个给学徒工涨待遇的问题——” “学徒工和挂靠工的待遇都还可以涨,那包身工怎么办?” 学徒工至少是自由人。 挂靠工依附于主家,但现在埃尔文都跟了领风者,那他们也跟自由人无异了。 可包身工,却是埃尔文从外面包工头手中租来的临时工,说直接点,就是奴隶。 他们的生命、财产、人身自由完全被控制在那些包工头手上,甚至每天上下班都有包工头派人专门监视接送。 接回去之后还要再搜一遍身,防止这些奴工在工厂里得了什么奖赏、挣了什么外快,自己偷偷藏着,没有上交主人。 “所以我以前补贴那些包身工,也都是只补贴一些吃的、用的——如果直接给钱,又被包工头发现的话,那他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现在你一口气就要给他们涨十倍待遇,该怎么涨?” “总不能把那么多钱全换成山珍海味,给他们吃了吧?”那些包身工自己能舍得吗? “还是说我们先给他们存着?”包身工连自由都没有,帮他们把薪水存着,那不就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发了么? “或者干脆就,先不给他们发?”那更不行。不患寡而患不均。学徒工和挂靠工都发了,就包身工不发。这不是人为制造群体分裂么? “不能替他们赎身么?”李维问。 “不能。”埃尔文无奈摇头:“他们都是欠了高利贷,才会沦落变成债奴、变成包身工的。” “你如果要去给他们赎身,那些实际上就是黑帮头子的包工头,肯定会拿出这些人的高利贷合同,找我们漫天要价的。” “我们厂里有65个包身工,这么多人的赎身费用,我们肯定拿不出来。” “原来如此……”李维认识到了问题严重性。 他只想着怎么对付企业主,没想到还得先对付奴隶主。 踏马的……都海克斯工业革命了,求你们搞点籽苯主义吧!奴隶制也太Low了! “那埃尔文先生,咱们厂的包身工,都是你从哪个包工头手上租来的呢?” 李维想先弄清楚敌人是谁。 “额,这个……”说到这,埃尔文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些包身工的主人——” “就是铁拳帮来着。” 第57章 借壳上市 好家伙……李维无语了: 亏我原来还指望你能帮忙对付铁拳帮。合着背地里,你自己就是铁拳帮的大客户? “爸!”萨勒芬妮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爹。 父亲在她心目中仁慈善良的完美形象,似乎就要崩塌。 “咳咳……这我也没办法。”埃尔文脸色涨红地辩解:“萨勒芬妮,你不知道……” “包身工这生意,都是按帮派的势力范围划分的。我们工厂在的这一块儿片区,就是铁拳帮控制的势力范围。” “大家都租铁拳帮的包身工,你不想租他们家的,也找不到别家的。” “可是……”萨勒芬妮纠结地咬着嘴唇:“爸,你就不能不租包身工吗?他们多可怜啊……你还跟着那些黑帮一起,这么压榨他们?” “这、这怎么能说是我的错呢……”埃尔文有些心虚:“他们都已经成奴隶了,就算我不租,他们不还是得去别家工厂干活?” “而且现在大家都在租包身工用,不租包身工,就凭学徒工的那点名额……用人成本降不下去,东西卖得比同行贵,这厂子还怎么开啊?” “妮妮,这我也没办法。我得让厂子活下去,才能挣钱给你看‘病’,给你最好的生活……” 埃尔文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堆理由。 可看到女儿那一闪一闪的无辜大眼睛,他又无话可说,只能惭愧地低下头了。 “好了,埃尔文先生,情况我了解了。”李维理解地叹了口气,又将对话带回正题:“既然对手是铁拳帮,那我们就……” “由领风者出面保管,先帮包身工们把薪水存起来吧。” “哈?”埃尔文不理解: 之前都分析过了。这不是长久之计。 不解决他们的人身自由问题,薪水暂存那就等于永远不发。 这事包身工们自己也清楚。这么搞,时间长了,他们反而会有意见。 “有意见是好事。搞斗争不怕大众有意见,就怕他们太麻木,不生气。” “关键就在于引导。我们得告诉他们,他们这股火气该冲哪儿去。” “这有用么?”埃尔文问:“铁拳帮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有火气也不敢朝铁拳帮头上撒,只敢朝你们头上撒。” 虽然迫害包身工的是铁拳帮,向他们施恩的是领风者。 但埃尔文了解人心。他知道事态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包身工们的怨气,最后反而会是冲着领风者去的。 升米恩,斗米仇啊。 “所以才需要我们引导么。” “他们不敢朝铁拳帮撒气,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良心、没有骨气,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拳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想办法把工人们都武装起来——给他们拳头,帮他们找回骨气!” 李维的话,让埃尔文心中一惊。 “你想武装他们?可我跟维克托教授聊过,他说你们只打算对学徒工做宣传,没想要发动他们作斗争啊……” “我现在也没打算让他们冲锋陷阵,去打那些他们注定失败的战争。” “但胜利必须得是自己争取的,才能算是胜利。” 假如在家看个电视就把坏蛋看没了,把斗争的胜利看出来了,那这场斗争的胜利果实,也注定与这些看客没太大关系。 “所以那些可以获得胜利的战争,他们还是可以去打,也有必要去打的。” 李维经过反省才发现,哪怕这世界上有神、有救世主,他也不能太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凡人可以在迦娜的庇佑下少流血、不流血,但绝对不能少战斗、不战斗。 否则他只能教育出一帮神的子民,而不是达瓦里希。 “我们现在蛰伏发育,固然安全。” “但太安全、没有敌人、没有紧迫感,反而会让大家忽略斗争的残酷性,无法真正的警惕起来、团结起来。” 任何一个团体都需要具体的敌人。 敌人迫在眉睫的威胁,就是最好的阶层意识教育。 “所以……”埃尔文琢磨道:“你打算让铁拳帮当这个敌人?” “是的。” “可铁拳帮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放心……有迦娜在,我们打得过。” “我可没担心这个。”埃尔文担忧质疑:“你得知道,铁拳帮是有背景的!而且就算他们没有背景,你发动这么一大帮学徒工去跟他们为敌……” “难道就不觉得,动静太大了吗?” 皮城议会可以容忍有背景的祖安黑帮,但他们绝对不会容忍一支不受控制的祖安人武装。 更何况,这还是一支此前从未在符文之地出现的,属于工人的队伍。 这事儿如果闹大了,那…… 埃尔文都已经能想象到,皮城执法官过来围剿他家工厂的恐怖画面了。 “别担心!您也说了,铁拳帮是祖安人的黑帮,但皮城却可以容忍铁拳帮的存在。” “为什么?因为他们有背景,受控制。而且黑帮本身也成不了大气,皮城佬根本不怕。” “所以——埃尔文先生,我们也完全可以搞个‘帮派’嘛!” “哈?”埃尔文被这想法震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以帮派的名义做掩护,拉起属于你们领风者的队伍?” “是的。”李维肯定回答。 领风者迟早是要有武装的。哪怕不出于锻炼队伍、教育大众的考虑,他和迦娜也不可能把未来的每一场仗都帮忙打了。 现在就以学徒工为骨干、以铁拳帮为敌人,借着帮派的名头把队伍拉起来,就可以尽早扩大领风者的力量。 “可这根本行不通!” “在皮城搞帮派,必须得有背景。” “人家铁拳帮有背景,你有么?你就算有背景,那背景能比铁拳帮更大么?” “有。”李维却这样回答:“有个人,或许能成为我们背后的靠山。” “谁?”埃尔文诧异:“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连铁拳帮的背景都不放在眼里?” “凯特琳·吉拉曼恩。” 李维想到了这位看着成熟、犀利,实际上却比萨勒芬妮都更天真的贵族大小姐。 她竟然真信了她议员老妈对外界的宣传,相信皮尔特沃夫是文明的法治社会,相信法律可以公平地解决一切问题。 可现实永远会狠狠扇理想主义者一巴掌,让人清醒过来。 而有的人清醒过来,会躺平变成咸鱼。 有的人则会更执着地向理想接近。 凯特琳就是后者。 “等她在她幻想中的‘法治社会’碰完璧,把自己撞清醒之后……她恐怕会很愿意借助我们的力量,去对铁拳帮‘法外执法’的。” 李维颇有把握地这样预测。 可埃尔文先生却只是震惊问道:“凯特琳·吉拉曼恩?那个吉拉曼恩?” “是的,就是皮城议会的那个吉拉曼恩。我对她还算了解,有把握说服她和我们站到一边。” “这……”埃尔文久久不语。 像是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然后就只听他问道:“那个凯特琳……今年几岁?” 李维:“???” “19……或者20吧。我也不太清楚。” “去尼玛的!”老父亲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之前的话当我没说——” “你踏马离我女儿远点!” …… 补充说明:这本书单女主。 女主萨勒芬妮。 迦娜会永远和男主在一起,但他们是超越了爱情的同志关系。 一个要永远为人类指引方向的女神,是不会有私人感情的。 第58章 懂的都懂 时间回到下午。 皮尔特沃夫警局,审讯室。 作为怀揣理想刚刚入行的新人,此时的凯特琳对法律程序有种固执,或者说天真的坚持。 她将李维与那受指使杀人的年轻执法官带回警局之后,竟然还像平时调查案件一样,循规蹈矩地对他们做审讯、记笔录、录口供。 李维见她态度执拗,便也只好配合。 终于,审讯结束了。 “谢谢你,李维先生。” 凯特琳拿着李维签字画押的口供,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了这些,就足够向皮城议会申请对马科斯警长和铁拳帮的调查令了。” “额……”李维扯了扯嘴角:“凯特琳小姐,你还想接着走合法程序,等拿到调查令再去光明正大地查他们么?” “嗯。”凯特琳态度坚决。 “你觉得这样有用?” “不管有没有用,我都必须坚持。因为我不是义警,而是执法者。” “可你守的规矩已经破了。”李维有点儿无奈:“你看看这审讯室除了你,还有人敢靠近么?” 按皮尔特沃夫警局的规矩,对嫌疑人的正式审讯应该至少有两名执法官在场。 可之前凯特琳想请同事参与审讯,警局里却没有一位执法官愿意往里掺和。 大家甚至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哪怕她姓吉拉曼恩。 “马科斯总警长毕竟是皮尔特沃夫执法部门的一把手,是执法官们的顶头上司。在局势分明之前,他们恐怕是不会在你和马科斯警长之间轻易站队的。” “所以……这场战斗,你恐怕只能一个人打下去了。” 虽然对皮城警局内部的情况不太了解,但这些事情,李维想想就能明白。 凯特琳难道看不懂吗? 她当然看得懂。 但她依旧固执地攥紧了那份笔录,挺直脊梁从审讯席上缓缓站起:“不,我不是一个人。” “在我背后,还站着皮尔特沃夫的法律和正义。” 话音刚落…… 凯特琳身后,审讯室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留着精干寸发、蓄着短须,身着高级执法官制服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皮鞋擦得锃亮,裤缝扯得笔直,腰带端端正正,纽扣、袖口、领口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这副风纪满分的完美执法官形象,天然就给人一种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观感。 可是,这个男人恰恰就是: “马科斯警长。” 凯特琳面上结出一层寒霜,冷冷地盯着他看。 “您来得正好——” “我已经拿到了受害者和嫌疑人的口供,正准备请您也来解释这件事呢。” “凯特琳。”马科斯面不改色地将门带上:“不要再胡闹了。” “事到如今,您还要再我面前扮演长辈么?”凯特琳眉头紧皱,毫不示弱:“勾结黑帮,滥用职权,指凶杀人……” “马科斯长官,您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马科斯一阵沉默。 他无奈地看了凯特琳一眼,便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 “这是什么?”凯特琳不解。 “这是警局心理医生开的证明。”马科斯语气平静得可怕:“证明那名向李维先生开枪的执法官长期心理状况不佳,精神状态异常,疑似有抑郁、妄想等精神疾病倾向。” “所以该名警员的行为、证词,都是无法用逻辑判断,也无法作为证据采信的。” 李维:“……” 好家伙,连精神病枪手都给他安排上了。 他这待遇一下子就从普通祖安佬,上升了好几个高度。 “对不起,李维先生。” “这完全是因为我们对警员心理状况的关心不到位,导致的一场糟糕的误会。” “误会?”李维不屑一笑:“我看你们唯一的误会……” “就是把我误会成了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祖安佬,没想到我是个不好对付的超凡者吧?” 马科斯既不生气,也不反驳。 他就像默认了这点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不管什么原因,错都是我们犯下的。” “我们皮尔特沃夫警局愿意承担责任,向您作出合理的赔偿。至于您和铁拳帮之前的矛盾,我们也会出面调停——” “只要您同意和解,您之前犯的罪行都可以一笔勾销。” “而我相信,铁拳帮也很愿意为他们对您的冒犯,向您赔礼道歉。” 马科斯这一番语气自然的劝说,让凯特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曾经尊敬过的长官,竟然会是这么道貌岸然,甚至厚颜无耻: “马科斯警长!”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你这是在当着我的面公然捏造证据、收买证人,企图让受害者改口,帮你掩饰你那肮脏龌龊的罪行吗?” 凯特琳的愤怒几乎无法抑制。 可马科斯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凯特琳认为自己是和马科斯、和邪恶为敌的战士。 但马科斯却像是一个面对任性孩子的老人,根本没把她的胡闹放在眼里。 他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李维,问:“李维先生,我希望您能原谅我们的失误,就此了结这段恩怨。” “不然这件事僵持下去……您得知道,铁拳帮对您殴打致人重伤、持有违禁药品的指控也都是事实。” “我们皮尔特沃夫虽然崇尚和平、不擅暴力,但也不是随便一个法师过来,就可以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的。” 李维也听得懂这弦外之音: 就是问他私了,还是公了。 私了这事就这么结了,不仅不用坐牢,还有经济上的补偿。那小小的铁拳帮,以后也保证不敢再来招惹他了。 而公了么……那就是要跟皮城现有的秩序为敌,少不了得去监狱里蹲上几天。 “其实我倒也不想惹麻烦。” “不过嘛……”李维看了眼身边,目光已然冷到极点的凯特琳:“我已经答应这位吉拉曼恩小姐,要配合她调查下去了。” “这事什么时候能了结,她说了算。” “我明白了……那我们就继续按程序办。麻烦李维先生,先去静水监狱住上几天。” 马科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看也不看凯特琳一眼,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站住!”长久的沉默之后,凯特琳爆发了:“马科斯警长,我入行的时候,还是你亲自给我戴上警帽,带我向警徽宣誓的。” “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恬不知耻的样子,还算是执法官吗?” 马科斯停下脚步。 他终于回应了凯特琳一句: “执法官的职责是维持皮尔特沃夫的秩序,而不是破坏它。” “凯特琳,你不适合当执法官。” “你?!”凯特琳双拳紧攥,连那蓝色的马尾辫都在愤怒颤抖。 “马科斯——”她连警长都不叫了:“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你和铁拳帮利益往来的证据,然后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唉……”马科斯再度转身离去。 在推门离开之前,他只留下一句: “我是皮尔特沃夫的总警长。” 皮尔特沃夫没有军队,执法官就是他们的武装力量。 虽然皮城真正强大的武力,其实是那些大家族的家族私兵。但即便如此,作为皮尔特沃夫的总警长,统领全体皮城执法官的马科斯警长,也是极为位高权重的存在。 “凯特琳,你真的以为——” “像铁拳帮那样的小瘪三,有资格跟我搭上关系?” 说着,马科斯关门离开。 凯特琳蓦然站在原处,喃喃自语:“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李维试着把马科斯的话翻译一遍:“他大概是说:” “这件事懂的都懂……你也别来问他怎么了,利益牵扯太大,说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当不知道就行了,其余的只能说这里面水很深,牵扯到很多大人物……” 凯特琳:“……” 她才不管里面有没有什么大人物。 水越深,鱼越大,她就越要把这一潭死水狠狠搅上一遍,搅个天翻地覆、浊河水清不可! “我现在就去向皮城议会申请调查令!” 凯特琳紧咬唇瓣,拿着她收集到的证词就要往门外冲。 “等等。”李维却有些在意地提醒她一句:“你之前跟我说过……” “马科斯是总警长。想调查他这种级别的官员,就必须有议员亲笔签署的调查令对吧?” “对!”凯特琳还在气头上,没有多想。 “那你现在难道还觉得,自己能拿到议员的签名么?” 怎么不能? 她老妈就是议员。 她只要回家找老妈签个字,回来就能抓人。程序比学校发成绩单还简单。 “等等……”蓦然袭来一股寒意。 她老妈是议员,她知道,李维也知道。 马科斯……当然也知道。 凯特琳的满腔热血,骤然为之一冷。 第59章 蔚 凯特琳不信邪,明知可能会碰壁,也还是要去撞上一撞。 她抱着一定要拿到议员签名、合法开始调查的念头,匆匆回家去了。 而李维则是被执法官们按照调查程序,非常客气地“请”去蹲了牢房。 因为皮尔特沃夫管理比较粗糙,也不分看守所和监狱。 无论是服刑的犯人,还是等待调查、审判的嫌疑人,不分男女老少、轻刑重刑,一律都往城南港口外的静水监狱里塞。 这里距离城市有几千米,孤悬海岛、四面环海,空气潮湿、环境阴暗,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李维毕竟有吉拉曼恩家族照顾。 凯特琳事先打了招呼,监狱里也没人敢为难他。 他被分配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囚室,虽然阴暗潮湿,但至少打扫得还算干净。 “喂,新来的——” 因为静水监狱的内部空间比较宽阔,传音效果很好。 而监狱的犯人们因为平时不用工作,又没放风的福利,成天就只能困在自己的囚室里发呆,一个比一个无聊。 所以李维一入住,就有不少狱友努力把脑袋伸出栅栏,把声音远远地传递过来,想要跟他这个新人好好亲近亲近: “聊聊呗,你怎么进来的?” “打人。”李维随口回答。 “切……没意思。”有狱友不爽。这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听故事,可李维的故事开头,听来却并不是那么有趣。 不过,李维倒是也挺有兴趣听他们的故事,跟他们好好聊聊。 毕竟监狱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闲着就是闲着,不如试着发展发展他们。 于是李维顺势发问:“那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没什么,也就是以前当海盗的时候,前前后后弄死了几十号人吧。”有人骄傲回答。 李维:“……” 这种已经属于没法改造的了,直接pass。 “哎……我就是偷了辆电动机车,就给判了50年。”有人感叹。 这个好像还有的救,可以聊聊。 “不就是开车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撞死了十几个人吗?至于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李维:“……” 你也别改造了,枪毙算了。 “我会进来这里,都怪那该死的皮城议会!”又有人慷慨骂出声来。 一上来矛头直指皮城议会,听着就挺有进步意识。好像可以聊聊。 “他们竟然说我做奴隶生意不合法,把我给抓进来了。我艹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从恕瑞玛抓奴隶过来,我容易吗?说来说去,不就是嫌我给他们上供上少了吗?” 李维:“……” 你踏马也别改造了,直接让武器大师把你挂起来吧。 经过这么一番交流下来,李维才发现…… 自己试图在监狱发展可改造对象的想法,完全是错的。 因为那些心存良知、恶行不重,有可能被发展为同伴的祖安人,基本没可能被关进这里。 他们要不在被捕时就被执法官随手击毙,要不就会被执法官一脚踹回祖安。 随随便便就想混进监狱蹭饭?不存在的。 会关进这静水监狱的,多半是皮城本地罪犯。 祖安人倒是也有,但基本都是穷凶极恶的重刑犯,属于几乎不可能被改造的那一批人。 在这种人渣里面找可能发展的同伴……那简直就是在屎里淘金。 于是李维聊着聊着,便也不打算搭理他们了。 可这时却又有人主动向他搭话: “喂,新来的~” 说话的竟是个女孩。 声音很年轻,而且活泼、有力,带着种天然的桀骜不驯。 虽然隔着几间囚室看不见脸,但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到,对方应该是个英姿飒爽的假小伙子。 她突然问李维:“你是皮城佬,还是祖安人?” “祖安人。”李维回答。 “那你在祖安见过一个叫爆爆的女孩吗?蓝头发,蓝眼睛,长得很可爱,性格有些胆小,但有时候又很偏执……她今年,应该也有16岁了。” 女孩语气认真地问道。 “哈哈哈,蔚!”可话音刚落,便有狱友嘲笑着喊出了她的名字: “真是服了你了,每一个新人进来,你都要这么问上一遍。我说,你就别浪费力气了……你被关在这里都多少年了,还想着找妹妹呢?” “我看她早就死了!” “你闭嘴!!”名叫蔚的女孩愤怒低吼。 随后是重重的一记铁拳——拳头撞在她自己囚室的石墙上面,可那沉闷的响动竟然震撼地传出了很远很远。 “原来是她……” 李维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了: 楚雨荨……咳咳,不对: 是【皮城执法官·蔚】。 只不过她现在还在监狱里吃牢饭,还远远不是那个女警长凯特琳的搭档,未来的皮城执法官。 至于蔚口中说的那个“爆爆”,自然也就是她的妹妹,未来的【暴走萝莉·金克斯】了。 李维其实知道,金克斯现在在哪。 不过…… 他想了一想,没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因为蔚是个超级妹控。如果让她知道爆爆还活着,她脑子里肯定就只剩下了妹妹在哪,妹妹过得还好吗,该怎么去找妹妹……只能想到这些问题,再也听不进去别的话了。 而且现在大家都还被关在牢里,就算告诉了蔚她妹妹的下落,她也没办法冲出去见她妹妹。 更别说,据李维了解: “你妹妹现在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爆爆’了。” “你贸然过去见她,恐怕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李维在心中暗暗低叹。 于是他斟酌着回答:“抱歉……你说的这个‘爆爆’,我没见过。” “是么……好吧!”蔚重重地捶了一下墙壁。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颇为在意向李维问道:“我们这片牢区,已经很久没来祖安人了。” “既然你是祖安来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希尔科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 “嗯……你是知道希尔科的吧?” 李维当然知道。每一个祖安人,都知道希尔科的名字。 因为希尔科是祖安的黑帮教父,是如今炼金男爵们共同认可的祖安首领。 而这里,就得说说蔚和希尔科之间的恩怨了: 十年前,祖安曾在首领范德尔的带领下组织过一次武装暴动,结果在日之门运河大桥上遭遇了皮城执法官的血腥镇压。 蔚和金克斯的父母,便在那一次失败的武装暴动中失去了生命。 首领范德尔收养了在此战中成为孤儿的姐妹二人,并因此次失败心灰意冷,和皮城执法官达成妥协,放弃了激进的武装斗争路线。 但他曾经的战友希尔科却他的绥靖政策极其不满,终于在差不多六年之前,对范德尔的投降主义路线做出了严厉的批判——武器上的批判。 希尔科发动了武装政变,从范德尔手中夺过了祖安首领之权。 这件事对祖安来说是好是坏,暂不讨论。 反正在蔚看来,希尔科就是害死她养父范德尔的杀父仇人,是害得她朋友英年早逝、她妹妹下落不明、她自己身陷囹圄的超级恶棍。 她对希尔科恨之入骨。 所以每当有祖安人入狱,她都想问问他们,希尔科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希尔科啊……” 李维想了一想,斟酌着回答: “我这两年在皮城当学徒工,不太了解。” “但听新来的学徒工说,希尔科的生意这两年是越做越大,势力也越来越强。别说在祖安,就连皮城执法官见到希尔科手下的人,都得客气地礼让三分。” “这……”蔚恨恨地骂了一句:“艹踏马的!” “这人渣还越过越滋润了……行,这样也好。他是得好好活着……等我出去了,再慢慢跟他算账!” “你跟他有仇?”李维明知故问。 但蔚却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很显然,她并不想跟陌生人揭自己的伤疤。 但李维却很想跟她聊会儿。 眼见着蔚自己问完就不搭理人了,他稍一思量,便故作不解、悠悠叹道: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希尔科呢?” “其实,我还挺欣赏他的。” 第60章 论希尔科 “你说什么?!”蔚果然忍不住搭话。 “我说,我挺欣赏希尔科的。祖安人能从那些虫豸般短视贪婪的炼金男爵之中,等来这么一位既有头脑又具铁腕还能坚持信念的领导者,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李维强调着重复一遍,然后又顺势捂上耳朵。 果然,下一秒,熟悉的祖安话就透过重重墙壁阻隔,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了: “我艹NM!幸运,你说这是祖安人的幸运?就那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小人?” 如果希尔科的出现对祖安人来说是幸运。 那她的养父,被希尔科推翻杀害的前任首领范德尔又算什么?难道算祖安人的不幸吗? “我看你踏马就是一张既没眼睛又没脑子的厕纸,除了舔那狗东西的腚眼就屁都不会!”蔚怒不可遏地骂道。 “别激动。”李维低声回答:“我的意思是跟其他炼金男爵比,希尔科已经很不错了。” “你既然也是祖安人,也该知道那些炼金男爵都是些什么货色吧?” 这李维之前就分析过了。 这些炼金男爵是祖安最落后的生产关系,他们只想永远地依靠祖安的廉价劳动力,为皮城供应附加值低下的矿产、化学原料、机械配件,挣那么一点点儿残羹剩饭。 他们实际上就是替皮城资本管理祖安的经济附庸,是套着祖安人皮的皮尔特沃夫猎犬。 于是皮城企业主吃肉,祖安炼金男爵喝汤,皮城人分到残羹剩饭,祖安人则负责充当食材。 所以绝大部分炼金男爵,虽然口头上也说自己是祖安人,也骂着皮城佬,但他们其实是一点也不想跟皮尔特沃夫的老爷们翻脸的。 “不要因为炼金男爵是祖安人,因为偶尔有几个炼金男爵带头反抗皮城,就以为他们和皮城企业主是敌人了。恰恰相反,从阶层上讲,他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所以你应该能明白,希尔科有多特别了吧?” “他明明可以和皮城妥协、合作,然后安安稳稳地盘踞在祖安人头上,和皮城的老爷们一起吸祖安人的血,过上土皇帝一般的生活。” “但希尔科却志不在此。” 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实现祖安的独立自由。 光凭这个信念,他就已经比那些寄生虫般的炼金男爵高出了几个维度。 “你……你胡说什么!”蔚却咬牙切齿地反驳:“我了解希尔科,他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说什么为了祖安——我看他明明就是想借着反抗皮尔特沃夫的由头,把所有祖安人绑在他的战车上,用祖安人的血,实现他自己的野心罢了!” 这话放在合适的境况下,确有一定道理。 但放在如今的祖安不行。 在一个仍旧受着宗主国惨烈压迫的半殖民地大谈民族主义的危害性,那就像是在劝一个营养不良者少吃肉蛋奶,避免过度肥胖。 “蔚,你说的没错。希尔科就是在利用那些祖安人,用‘为了祖安’的口号忽悠他们踏上战车,让他们为他的野心流血。” “可不这么做,祖安人就没在流血么?” “不踏上战车,他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么?” “去哪?黑矿山、化工厂?去给炼金男爵和皮城老爷,当人均寿命不到30岁的工业耗材?!” “然后死之前不负责任地留下几个孤儿,让下一代,下下一代,也像他们一样死在祖安的臭水沟里,死后尸体还要拿去炼金铺子卖了,连一具全尸都不能留下?” 李维的连番质问,让蔚根本无力反驳。 祖安人早就已经到了拿根上吊绳把自己吊死,都比继续活着要更轻松的地步了。这时候还不反抗,难道就干坐着等死么? 虽然希尔科有他的野心,有他的思想局限性,但他至少是一个反抗者。 “不……”蔚的气势渐渐弱了下来。 但她仍旧不能认同李维对希尔科的吹捧:“不……行不通的。” “希尔科现在做的事情,祖安人之前又不是没有尝试过。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的结果都……都像十年前范德尔在运河大桥遭遇的失败一样,让大家白白流血罢了。” 蔚深深叹息。 她的父母,就是在十年前那次失败的武装暴动中牺牲的。 她亲眼看到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看到了那满地余温未散的尸体,刺鼻的白色硝烟,灼目的红色血液。血……几乎染红了整座桥面。 蔚小小年纪,就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反抗带来的后果。 “你在害怕。”李维一语点破她的心思。 “胡、胡说!”蔚羞恼地捶了下墙,轰出一阵闷响:“我只是不想看到祖安人做这种无谓的反抗,让他们白白送命!” “所以啊,这就是希尔科比范德尔高明的地方了。” “他知道祖安的整体实力不如皮尔特沃夫,所以一直积蓄力量、暗作准备,没有凭情绪盲动。” “微光,这东西你知道吧?” 微光药剂,就是希尔科为他的独立大业准备的杀手锏。 这种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强化人体机能的霸道药物,可以帮助祖安人勉强抹平他们和皮尔特沃夫之间的绝对实力差距。 有了这东西,打败皮城佬便不再是痴心妄想。 希尔科不仅有反抗精神,还拿出了具有可行性的反抗计划,而且数年如一日的对此贯彻执行。 “有目标、有组织、有武力保障,而且懂得审时度势,积蓄实力、以待时机。希尔科的表现,比祖安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反抗者都要更好。” “我看,他这次说不定还真能做到。” 李维对希尔科给出了不错的评价。 “不,不可能!”那个害得她再度家破人亡的恶魔,会成为带领祖安走向独立的英雄? 蔚根本无法忍受这个想法。 但她又根本反驳不了李维那番有理有据的分析。 作为一个粗野的祖安假小子,蔚更擅长用拳头说话。可这时隔着不同囚室,她也没法先打一拳,打的时候再跟李维“交流意见”。 于是蔚只能痛苦地喃喃自语:“不,他做不到的!祖安人一直都在白白送命……范德尔也好,希尔科也罢,这种事情,以前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 “那个……”李维见时机成熟,便更深入地聊道:“其实祖安人以前的反抗,也并未完全失败。” “嗯?”蔚果然认真地听了进去,并提出质疑:“你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下来,祖安人甚至连边境运河都没闯过去一次,这难道还能算成功吗?” “成功当然算不上,但我们这么多次的反抗,也确实起到了一些积极作用。” “积极作用?” 呸!哪来的积极作用。 200多年来反抗了这么多次,祖安人的日子可曾有一天是变好的? “祖安人的日子是没变好,但是……” “皮城人的日子变好了啊。” 李维给出一个令人震惊不解的回答。 然后他问:“蔚,你觉得皮城人过得好吗?” “当然。” “那他们为什么过得好?” “皮城平民过得好,是因为他们天生比祖安人更聪明、更能干、更有创造力,更有什么皮城人伟大而高贵的民族性吗?” 这当然不是。 任谁都知道,祖安人比皮城人更勤劳、更能干、更讨雇主喜欢。 那为什么皮城平民能比祖安人过得好这么多?为什么哪怕干着一样的工作,皮城人的薪水都要明显地比祖安人高? “还能为什么……”蔚眉头紧皱:“因为皮城佬是他们自己人呗。” “皮城老爷给自己人多发点钱,不很正常?” “不,这可不正常。”李维不禁笑了: “蔚,你难道以为,皮尔特沃夫的大财阀是钱太多了、心太好了,把皮城平民都当成‘自己人’了,才给皮城的平民们那么好的福利,给他们那么高的薪水的么?” “不是的——” “皮城人的好日子,其实是祖安人当年一次又一次的流血反抗,替他们冲出来的!” 第61章 双城分裂的历史真相 皮城人的好日子,是祖安人帮忙争取到的? 这话听着很反常识。 “祖安人和皮城佬……”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不够用了:“不应该是敌人么?” “对对对,就是这个——”李维笑了:“皮城的大财阀们人为制造出祖安人和皮城人的差别,就是为了让你们互相之间都这么想!” 根据他从迦娜那里学到的历史: 在双城分裂初期,祖安和皮城之间其实是没有分得那么开的。 现在从祖安到皮城,过个运河大桥跟过国境线一样。又是走私检查、又是资格审核,执法官们荷枪实弹地守在那里,提防着每一个试图偷渡的祖安佬—— 就差没建一堵非常非常great的长墙,把祖安和皮城的边境给彻底隔开了。 而在200年多前,在双城刚刚分裂的时候,祖安和皮城之间其实没有任何关卡。 祖安人想过河就过河,白天在皮城上班,晚上就回祖安休息。 双城与其说是双城,不如说是被运河隔开的贫民区和富人区。 可后来,情况变了。 “因为祖安人可以自由往来,同时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穷苦外来移民不断涌入皮城,间接充实祖安的劳动力人口。” “所以皮尔特沃夫的企业主们都更愿意雇佣要价更低的祖安穷人,而不愿雇佣‘吃不了苦’的皮城平民。” “渐渐地,部分没有学历技术、缺乏个人竞争力的皮城平民,开始失业、返贫、或者被迫接受降薪,甚至从原来的阶层跌落,不得不卖掉皮城的房子,搬到河对面的祖安。” “皮城人过得越来越穷了,而祖安人却也没有变富。” “所以,再后来——” “当祖安人第一次开始反抗皮城企业主的时候,皮城的平民不仅没有跟皮城议会站在一块儿,反而还在暗暗地帮助祖安人的反抗组织。” 李维讲出了如今祖安与皮城人都不敢相信的历史真相: “甚至就连当时的皮城执法官,都有很多人在镇压中犹豫不决,甚至出工不出力,不忍心对反抗的祖安人下手。” “因为当时的双城还没分得那么清楚。” “祖安人,很多就是失业返贫的皮城人。” “而那些皮城执法官也大多来自平民家庭,他们也不愿意为皮城的大财阀卖命,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这……”蔚听得极为入神。 她根本不敢相信,祖安人和她最讨厌的皮城佬,甚至是执法官,以前竟然还可以是“同胞”。 可现在,他们却在互相憎恨、互相杀戮。为什么? “因为祖安人的接连几次反抗,皮城人在其中表现的微妙态度,终于把皮城议会给打醒了。” “他们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跟祖安为敌,而是在跟穷人为敌。” “为了对抗这个最孱弱也最强大的敌人,皮城议会选择扩大他们的基本盘,巩固他们的统治基础,并在敌人内部人为制造分裂——” “他们开始在运河设卡,正式隔开祖安与皮城。” “他们开始给皮城人涨工资、发福利,保障皮城本地人的就业,并以此区分皮城和祖安,构建出属于皮城人的族群认同。” “皮城和祖安这两个不同的民族,就这么被人为地创造出来了。” 皮城人富了。人一富就容易看不起穷亲戚。 于是皮城人开始歧视祖安,祖安人开始仇视皮城。 穷人和财阀之间的矛盾,就被这样悄无声息地转化成了皮城和祖安之间的矛盾。 “这……”蔚听得脑壳都有点晕了。 祖安和皮城人原来是同胞。 皮城人的好日子,也是祖安人一次次的反抗,替他们间接争取来的。 “这……这真的太可笑了。”蔚在震惊喃喃自语:“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反抗,这么多人的牺牲,到底都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同胞’的好日子,还有他们对我们的歧视?!” “而真正的坏人就高高地藏在天上,看着我们在地上像老鼠一样互相撕咬?” 这真踏马的…… 想想就憋屈! 这段历史让任何一个祖安人听了,都会忍不住憋出一股无名火来。 “蔚。”李维感受到了她骤然加重的呼吸:“看来你也有点理解希尔科的恨了,对吧?” “我……”蔚脸色一滞:“不!我跟他不一样!” 其实经过李维的局势分析和历史科普之后,她的思想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她不知不觉地放下了对反抗二字的抵触,认识到了斗争的必要性、紧迫性。 她唯一不认同的,就是希尔科本人。 在蔚看来,希尔科终究是个炼金男爵,还是最卑鄙、最残忍、最没有下限的那种。 蔚不觉得让这种坏蛋代替皮城佬统治祖安,祖安未来就能好上多少。 “不仅是他,还有团结在他身边的那帮炼金男爵。这些炼金男爵,当年也曾依附于范德尔。” “我认识他们——” “他们每一个都是奸诈、无耻、残忍、贪婪的人渣,是丢进地狱都污染环境的不可燃垃圾。” “就算祖安真的在这群人手里战胜了皮城,获得了独立,那在他们的统治之下……祖安人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多少。” 蔚若有所思地叹道。 “你说得不错!”李维倒挺惊喜。 他本来以为蔚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肌肉少女,没曾想她也非常善于思考。 蔚提的问题很关键。 历史上有很多殖民地在摆脱宗主国取得独立之后,都因为胜利果实被“炼金男爵”窃取,出现了不进反退的诡异现象。 而希尔科这个所谓的祖安首领,其实就跟武林盟主差不多。 名义上统领祖安,实际上手下还有一大帮自成一派的炼金男爵。 他如果不能把这些炼金男爵打扫干净,那未来即便他成功地带领祖安走向独立,祖安人的生活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去。 想避免这种情况,就得在祖安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可这哪有那么容易? 希尔科对祖安的统治,仍旧是传统的龙头-分堂主的黑帮模式。 把炼金男爵都扫干净了,希尔科也就失去了他的左膀右臂,成了光杆司令。 他最多对其中不听话的几个小弟略加打压,不可能把他们全清理干净。 所以李维认为: 希尔科可能成功,但又注定失败。 “那如果,我还能指出一条不同于希尔科的路呢?” “蔚,你有兴趣再听听么?”李维突然这么问道。 “我……”蔚一阵恍惚。 她明明只关心她的妹妹,她唯一的家人,从来不关心历史,也没什么拯救祖安的雄心壮志。 但与李维这么长篇大论地交谈下来,她却莫名地来了兴趣。 于是,蔚鬼使神差地回答:“好。” 第62章 铁拳帮为何存在 晚上,凯特琳家。 凯特琳家的花园别墅位于皮尔特沃夫富豪名流云集的上城区,离寸土寸金的恒星大道也不过咫尺之遥。 而这也只不过是吉拉曼恩家族无数庄园、别墅、私人岛屿……等不动产中,比较常用的一间“小屋子”罢了。 凯特琳回家已经有不少时间了。 但她却始终没有像平时一样换上休闲居家的T恤或连衣裙,而是板板正正地穿着她那身蓝色执法官制服,抱着一份用牛皮纸小心装订的文件,坐在她家会客室的宽阔沙发上,等着她的母亲,议员吉拉曼恩夫人回来。 可平时非常注重家人,每天都坚持准点回家的母亲,今天却迟迟没有出现。 凯特琳没有动摇,她依旧在等。 终于,经过一番漫长的等待,会客室外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 “夫人,凯特琳小姐一直在会议室等您。”门外传来管家恭敬的提醒。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随后响起一个平静深沉的女声。 这声音有着女性的柔和,但又天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理性,而又冷漠。 凯特琳知道,她母亲以前在家里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于是在她的母亲,皮尔特沃夫的最高议员,那位两鬓微白、气质优雅的吉拉曼恩夫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凯特琳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母亲,看来您已经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什么事了。” “我知道。”吉拉曼恩夫人缓缓走到女儿面前坐下,又宠溺而失望地看了看她:“凯特琳,我就知道,你不适合当执法官。” “像今天这样的乱子,你迟早是要闯出来的。” 说着,吉拉曼恩夫人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凯特琳认真摆出的笔录资料和调查令申请文件,缓缓推了回去。 她根本就不打算看。 “母亲,您……”虽然对此已有预料,但当这一幕真正发生在自己面前时,凯特琳还是有一种世界崩塌的幻灭之感。 她印象里的母亲,应该是一位温柔、仁慈、温文尔雅、纯洁善良的贵妇人,而不是一个冷血市侩的皮城政客。 可现在看来,这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母亲!”凯特琳加重语气:“是您告诉我,皮尔特沃夫是符文之地最具法治精神的国度,是最文明进步的……” “我没有骗你。”母亲打断了她:“和其他地方比,我们已经是最讲法治的国度了。” 凯特琳:“……” “可您还告诉我,法律神圣不可侵犯!您告诉我,我们要维护……” “那是我没想到,你会脑子发热地去当什么执法官!”吉拉曼恩夫人轻轻抚额,表情无奈。 “凯特琳,辞职吧——” “你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不适合,又是不适合。 马科斯警长这么说,她母亲也这么说。 可她明明只是尽了执法官的职责,守护光明、对抗黑暗罢了! “不!我以为你当了执法官就会明白……”母亲说:“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如果你脑子里还装着这种非黑即白的想法,那你就当不好一个执法官,也当不好一个合格的吉拉曼恩家族继承人。” 凯特琳仍不服气。 她眼中只有失望,对母亲这番“背叛”的失望。 “为什么?”凯特琳忍不住问:“您以前在我面前明明装得那么善良无害!” “那铁拳帮背后到底有什么背景?让您都要这样不顾体面、罔顾黑白地维护他们?” 吉拉曼恩夫人一阵沉思。 终于,她看着眉宇间英姿飒爽、坚定有神,已然不再稚嫩的女儿:“凯特琳,你这个问题,提得正好。” “我原本是打算等你长大之后开始接触家族的生意,再慢慢教育你这些。既然你现在主动过来问我这些问题,那我也是时候教你一些,作为吉拉曼恩家族嫡女,应该知道的东西了。” 母亲语气温柔下来,就像以前在桌前耐心陪她读书的妈妈。 “凯特琳,你认为,铁拳帮背后是有什么背景呢?”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把这个问题还给了女儿。 “我……”凯特琳痛苦咬紧嘴唇,最终却坚定地看向了母亲:“我怀疑,这件事很可能就跟您有关,跟我们家有关!!” 她一上来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家。 她以为母亲会否认。 但吉拉曼恩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铁拳帮,确实和我们吉拉曼恩家有关——他们和皮尔特沃夫所有的大商人家族都有关。” “因为这些祖安黑帮的存在,本来就是我们默契认可的结果。” 凯特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像铁拳帮这样的黑社会,不该是皮城议会的敌人吗? “不是。”吉拉曼恩夫人却说:“对我们来说,铁拳帮其实和皮城执法官一样,都是维持皮尔特沃夫现有秩序的工具。” 这话让凯特琳三观尽毁: 她立志要成为的执法官,在皮城议员眼里,竟然就是和铁拳帮一样的……工具? “是的,只不过,执法官是用来管理皮城人社区,管理皮城人的。” “而铁拳帮这样的黑帮,则是用来管理祖安人社区,管理祖安学徒工的。” 吉拉曼恩议员说着传出去会让全皮城人震惊的怪论,又问女儿: “你去我们家的工厂看过么,凯特琳?” “没有……”凯特琳喃喃回答。 “我们家的工厂里,有四分之三都是祖安人。其他家族的情况,和我们也相差不多。” “你可以想象,到底有多少祖安学徒工已经跨过了运河,在皮尔特沃夫定居、工作。” “这些人薪水很低,存不下多少钱财。” “随便一场事故、一次小病,就可以让他们落入赤贫。他们也会老,会受伤,会慢慢地干不动活,会被更年轻、更能干的祖安学徒工替代。” “然后他们就会失去工作,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失去学徒工的资格……” 凯特琳一阵茫然。 她还是没听懂,母亲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李维在这儿,他就能告诉凯特琳: 为了追求最为极致的利润,皮尔特沃夫要的永远是祖安人,最年轻、最能干、劳动效率最高的那一部分。 都不用等祖安人老去,只要他们稍稍有点干不动了,他们就会被企业无情地优化淘汰。反正皮尔特沃夫永远不缺年轻的外来劳动力,淘汰一批还有下一批。 而这些祖安人抛弃了故乡的一切来到皮城,却又无法在皮城建立牢固的财产关系。当惨烈的淘汰降临到他们面前,他们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离开皮城,回到祖安。 “但那些祖安人,又哪甘心乖乖回去呢?” 只听凯特琳心目中那永远温柔善良的母亲,用一种非常冷漠的口吻对她解释: “和皮城相比,祖安就是地狱。” “这些祖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留在皮城,躲在人群后,藏在角落里。” “他们就像是藏在花园里的虫子,你派再多的执法官过去,也不可能全部抓住他们。就算抓完一批,又会很快长出一批。” “而这些人又没钱、又没工作,留在皮城还能做什么?” “无非是乞讨、抢劫、盗窃、走私、卖Y、放高利贷……这些见不得光的非法营生。” “做这些地下生意的人一多起来,就会拉帮结派、形成组织——像铁拳帮这样的祖安人黑帮,就自然而然地在皮尔特沃夫形成了。” “不管我们默不默许他们的存在,他们都会永远存在。” 听到这里,凯特琳总算有了些概念: 皮城企业需要祖安人,所以皮城有很多祖安人。 这些祖安人很穷,而人穷到一定份上,就不可避免地会把《刑法》当《致富经》使。 犯罪的祖安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祖安人黑帮。 不管你允不允许他们的存在,他们都会生生不息地在皮城出现。 所以与其一味地排斥这些黑帮,不如默许这些黑帮的存在,利用、控制他们。 “这……”这问题听起来,简直就是无解。 除非……皮城不再招募祖安外劳? 或者…… 凯特琳隐隐捕捉到了问题的根源: “多给祖安人发点薪水,让他们不再那么穷呢?” 吉拉曼恩夫人:“……” “你这孩子……”母亲无奈叹气:“真够傻的。” 第63章 凯特琳,你就让人省点心吧 吉拉曼恩家一直是女人主事,所以吉拉曼恩夫人也一直想着好好培养她的独生女儿,让凯特琳女承母业,成为未来的皮尔特沃夫议员。 可现在看来……她的女儿,恐怕真不是这块材料。 这孩子太天真了: 给祖安佬涨待遇?凭什么? 皮尔特沃夫是世界最富的山巅之城,你祖安人不愿意来,还有恕瑞玛、诺克萨斯、艾欧尼亚、比尔吉沃特……大把的外国劳动力愿意过来。 一点核心竞争力都没有,随时可以替代的零件罢了。凭什么给你涨薪水呢? 凭我发善心么? “可杰斯就是这么做的。”凯特琳还举了个正面例子。 “那只是一个特殊例子!”母亲无奈解释:“杰斯·塔利斯是皮尔特沃夫最杰出的人才,他有这小小任性的资格。” “而且,你只知道他家给学徒工涨薪水,却不知道他家现在做的是海克斯科技核心——” “生产这玩意儿可不简单。” “就算是最普通的车间工人,也得有相当的技术能力。那些祖安学徒工名义上是‘学徒’,其实都是从祖安过来的,最优秀、最能干、经验最丰富的机械师和技术工。” “这些人不是可以随便替代的普通工人,他们本身就值这个高薪!” “这……”凯特琳微微一愣。 现在全皮尔特沃夫都知道杰斯老板是善待工人的大好人。 可被母亲这么一说,她竟觉得老朋友的形象有些虚伪。 不,这事儿和杰斯无关!她了解杰斯,杰斯是个好人。他是真的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帮助别人的。 “这都是借口——”凯特琳气愤地揭破道:“你们就是在用这个当借口,把杰斯描述成一个不可复制的特例。” “这样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用最低的薪水雇佣祖安人,而不肯拿出哪怕一点儿好处,去改善问题!” “够了!”母亲严肃地皱起眉头:“凯特琳,你懂什么!你以为涨薪水,是你拍拍脑袋想涨就涨得么?” “塔利斯家族有海克斯科技核心的独家专利优势,我们有么?你把用人成本提上去了,你的同行不跟着提,你该怎么办?” “我……”凯特琳根本没接触过家族生意。 她也不知道自家到底有多少钱,有什么产业优势,有没有可以提高工人待遇的改良空间。 所以说到这具体问题,她根本无力反驳。 “好了好了,我们不聊这个。”吉拉曼恩夫人感觉女儿的思想有点儿危险。 她不打算让凯特琳再这么思考下去:“既然你问的是铁拳帮,那我们就具体说说铁拳帮的事。” 之前就分析过,铁拳帮这样的黑帮是必然会存在的。 所以与其排斥,不如利用、控制。 “铁拳帮其实是包括我们吉拉曼恩家族在内的,所有大家族共同支持着的‘代理人’。” “它和其他祖安人黑帮一样,是帮我们维持祖安人社区秩序的工具。” “维持秩序?”凯特琳不忿:“母亲,我见过祖安人社区是什么样子!” 祖安人社区简直就是长在皮城的一块脓疮。 那里贫穷、混乱、肮脏、黑暗,除了祖安人,狗都不愿意去。 “这就是你们想要维持的秩序?” “没错。”吉拉曼恩夫人淡淡地点了点头:“既然祖安人的存在不可或缺,而他们又必将制造混乱。” “那把混乱控制在祖安人社区之内,不让它扩散到整个皮城——这难道不好么?” “凯特琳,你也不想每天早上一推开窗户,就看到自家门外躺着一排乞丐、瘾君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吧?” “祖安人黑帮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这些祖安人‘一个去处’。免得他们天天出现在皮城人的面前,影响所有人的日常生活。” 凯特琳若有所思。 然后,她就被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骇得直冒冷汗。 是啊,皮城有这么多祖安外劳,但她平时还真没在皮尔特沃夫的大街上,看到什么来自祖安的乞丐、瘾君子、流浪汉。 那那些被优化的祖安人,又都去了哪呢? 都回祖安了么? 不,作为执法官,凯特琳清楚,每年通过正式渠道被驱逐回祖安的学徒工,是要远远少于入境皮城的学徒工的。 而这些学徒工的绝大部分,又都是没可能拿到合法的皮城身份,是注定要被驱逐回去的。 所以……这中间的差值,最后都去哪了? 如果是铁拳帮就是他们的“去处”,那这个“去处”……又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吉拉曼恩夫人很克制地没有讲得太深。 因为她担心把真相说出来,现在的凯特琳会承受不住。 那些被企业淘汰掉的祖安人,到底被铁拳帮弄去哪了? 其实很好回答: 长得好看的,可以送去窑子。 长得一般,但还能干活的,送去当包身工。 包身工要价更低,所以哪怕是这些劳动效率下降的“淘汰货色”,也可以再榨出油来。 长得又一般,又完全干不动活的,那…… 药物研发需要志愿者。 医院手术需要器官源。 诺克萨斯的法师协会,常年需要活人做研究素材。 祖安的科学狂人们,还开了专收尸体的炼金铺子。 去处多的是。 总有一款适合他们。 吉拉曼恩夫人之前说,祖安非法移民就像花园里的蚂蚁,派多少执法官都抓不干净。 那是因为执法官抓非法移民的行为是执法,执法行动只会花钱,可不挣钱。 不挣钱的事,当然无法长久持续。 但如果把执法改成“做生意”,让非法移民变成“商品”,让“抓祖安人”变成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那这项工作就可以形成循环正反馈,并生生不息地持续下去。 毕竟,只要有利可图,那别说抓几个非法移民——就算是一整块新大陆的几千万土著,他们都能耐心十足地给霍霍光了。 “总之,铁拳帮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当然有必要。 这些脏事不能让皮城执法官去做,只能交给铁拳帮这样的代理人去做。 不然皮尔特沃夫还怎么好意思自诩文明、先进,称呼自己为符文之地的进步之城? 吉拉曼恩夫人害怕女儿还承受不住这些真相,便都掩住没说。 她只是语重心长地劝诫女儿: “凯特琳,你就让大家省点心吧。” “如果铁拳帮倒了,皮尔特沃夫的治安只会更糟。它让出的势力真空也会很快被新的帮派替代,就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这就是皮尔特沃夫的秩序——” “凯特琳,你为什么要破坏它呢?” “我……”凯特琳竟说不出话了。 明明母亲说的都是歪理,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原来做正确的事,也可以是错的吗? 凯特琳很痛苦。清醒的人永远都是痛苦的。 她的理想破灭了。 该怎么办?躺平认输,然后心甘情愿地蹚进这一潭死水,和大家同流合污么? “不!我不认可!” 凯特琳咬着牙,不甘地看着母亲: “如果这就是皮尔特沃夫的秩序,那我就一定要……想办法改变它!” “不要再胡闹了!”吉拉曼恩夫人也毫不让步:“凯特琳,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给你签这份调查令的!” “您不签,那我明天就去找其他议员!”凯特琳愤然起身。 “其他议员?好,那你就去找找看吧……”母亲忍不住笑了:“你连你母亲都说服不了,又凭什么说服其他议员呢?” 凯特琳不听。 她只是收起文件,毅然离去。 “对了——”吉拉曼恩夫人就好像能读心一样:“如果你是想去黑默丁格议员那里碰碰运气的话,那我劝你也别期望太高。” “他虽然是约德尔人,是单纯的科学家,不是企业主,也没有家族。” “但黑默丁格教授已经安安稳稳地在皮城当了300年议员,从来没跟我们起过冲突。这不是我们有多让他满意,而是因为——” “他从不爱管闲事。” 凯特琳步伐一滞,表情绝望。 但她最终还是坚定地留下一句: “我会坚持到底的,母亲!” 第64章 黑默丁格 翌日,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 昨天凯特琳来这里时,还是那么地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就像热血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在坚定地追逐着她的梦想。 可当她今天故地重游时,脸上却只剩下憔悴与疲惫。 因为凯特琳试过了,用执法官的方式去努力。 包括她母亲在内,她已经连续拜访了六位皮尔特沃夫议会的最高议员。 可那些平时在人前张口法律、闭口正义,恨不得让所有市民都来听他们讲话的议员们,这时却一个个的比釜山图书馆都更安静。 他们要不闭口不言,要不微笑敷衍,要不一见面就非常礼貌地表示有事送客,要不就干脆提前收到了消息,连家族庄园的大门都不让凯特琳进来。 凯特琳也终于知道,在失去家族支持之后,她一个小小执法官的能量到底有多么微弱。 而她最后的希望,也就只剩下: 皮尔特沃夫的创建者,皮尔特沃夫大学校长,大发明家,约德尔人,议会最高议员,黑默丁格教授。 他是超凡的长生种,是来自精神领域的魔法生物,物质财富对他没有意义。 所以皮尔特沃夫的一切蝇营狗苟,都跟这个约德尔人没有关系。暗藏于皮城地下的这张利益大网,也绝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牵扯。 所以,黑默丁格就是那个最有希望站出来,替双城百姓主持正义的人。 然而…… “黑默丁格教授,我方便进来么?”当凯特琳叩响黑默丁格的办公室门,她得到的回复却是: “啊……您是?”屋里传来一个有点紧张的声音。 “凯特琳·吉拉曼恩。”凯特琳回答。 “凯特琳啊……那个,我不在……咳咳,不对……黑默丁格教授出去了。我只是他的助教。” 凯特琳:“……” “教授,我认识您的声音……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了,您难道不记得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很不礼貌地直接推了下门。 而这门一撞开,她就见到一个个头小小的约德尔人,正努力地踮着脚尖,扒着窗沿往外面翻。 因为脑袋太大,他的头还让窗户卡了一下。 “教授……”凯特琳失望叹气:“就连您也要躲着我么?我还以为,您会不一样的。” 黑默丁格闻言身形一顿,犹豫几秒之后,才终于神情尴尬地转过身来。 他白眉白须像个老者,但约德尔人天生的小个子、尖耳朵、猫鼻子,还有那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睛,都让他看起来像小猫一样可爱。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凯特琳也突然有些内疚。 或许她母亲以前从来只教她那些光明美好的故事,而不跟她说那些黑暗残酷的真相,也是因为,不想过早地用这些肮脏龌龊的事情,来污染她尚且纯洁的目光吧? “对不起,教授。” “是我给您带来困扰了。” 黑默丁格只想研究科学,不想去研究什么人情世故、利益往来。 凯特琳把这么大的一个麻烦丢到他面前,的确是难为他了。 “但是黑默丁格教授,现在除了您,我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 凯特琳用近乎哀求的口吻,拿出她准备好的文件: “教授,请您看一看吧。” “唉……”黑默丁格深深叹了口气。 他蹬着短腿坐回办公桌前,肃正表情、正襟危坐之下,才终于有了一点儿长辈的风采。 “材料我就不看了。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小凯特琳。” “马科斯和铁拳帮的事情,那些通知我你可能会来的人,也都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了。” “那?”凯特琳还带着最后一丝期待。 她印象里的黑默丁格是个纯粹善良的好人。而他也的确如此。 一个好人看到这肮脏龌龊的一幕,难道不该想办法改变它么? 可黑默丁格的回答却是:“对不起,小凯特琳。” 他惭愧地低下大脑袋,不敢看她:“这份调查令,我是不会签的。” “教授!”凯特琳还想争取。 “这没有意义。”黑默丁格叹息着打断了她:“知道吗?没有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凯特琳说着气话。 黑默丁格却问:“你为什么来找我签调查令?我的签名,和别人的签名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不同——您是议员!” “是议员,就真的不同了么?”黑默丁格平静回忆:“我们约德尔人不喜欢政治,但我毕竟在皮尔特沃夫当了整整300年的最高议员,和每一个统治皮城的大家族都打过交道。” “在这过去的300年里,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头衔给了人权力,而是人给头衔赋予了意义。” 他微微一顿,又无奈地望向凯特琳:“是的,我是议员。我只要在这张纸上签下名字,就能让这份调查令成为有法律效力的正式文件。” “可即便有了这份调查令,命令也得由人来执行。” “小凯特琳,你觉得,现在还有谁会来帮你,去执行这份调查令呢?” 凯特琳听得如坠冰窖,一时间默然无语。 是啊,调查令就算批下来了,理论上也得由执法官来执行。 可现在议会议员已然集体表态,皮城执法官的首领马科斯自己还就是黑警……就算有了调查令,又有哪个执法官敢来调查他呢? 这份调查令,根本没有意义。 只是凯特琳还傻傻地坚持着那个执法官的梦想,坚持着她那可笑的法律程序。 “不……这不是没意义的!” 凯特琳悄然攥紧拳头。 哪怕已经碰壁至此,她的热血也依旧还没凉透。 她还想战斗,哪怕只有她孤身一人:“黑默丁格,请签下这份调查令吧!” “我不相信皮城那么多执法官,就找不出几个有原则、有骨气的正义之士。即便他们都不肯站出来,都不愿帮我,我也要一个人继续调查下去!” “因为我是……皮城的执法官!” 凯特琳的热血在滚滚燃烧,恍惚间连这周围的空气都随之热烈起来。 然后…… 黑默丁格一盆冷水就给她浇了下来:“凯特琳,我不会签的。” “签了也没用的。” “您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没用呢?”凯特琳激动质问:“黑默丁格教授,您就相信我一次……” “我试过了。”黑默丁格突然说。 “哎?” “我说,我试过了。”黑默丁格强调。 然后,他又突然问:“凯特琳,你觉得你母亲是好人吗?” 凯特琳一阵犹豫。 如果在昨天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 可昨天夜里,当她母亲暴露出她作为大商人的真实一面……那种把人当成工具、零件、甚至是商品,用利益来衡量一切事物的冷漠口吻,却让凯特琳感觉无比陌生。 她母亲,真的是好人吗? “现在我不清楚,但以前她一定是。” 黑默丁格感慨万千地看着凯特琳,似乎是想从她青涩的脸庞上看到她母亲当年的影子: “大概20多年前,也是在这间办公室。” “那时你母亲和你现在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她也和你一样,拿着一沓调查资料找到我,跟我提过内容差不多的要求。” “我当时也没有同意——” “因为,你也好,你母亲也罢……在皮尔特沃夫不算漫长的300年历史里面,早就不是第一个这么想,又敢这么做的人了。” “你们想尝试的事情,早就有人尝试过了。” 黑默丁格脸上不禁多了几分,只有长生种才能理解的感慨之色: “人类啊,总是在重复他们的历史。” 第65章 领风者的金工实习 凯特琳认为自己是孤独的战士,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可谁又没年轻过,没热血过呢? 大家不是浑浑噩噩地过了300年,才有人猛然惊醒,想到要改变这污浊不堪的一切。 凯特琳不是双城历史上的第一个好人。 这世界有过很多好人。 尤其是在文明进步的皮尔特沃夫。 “这就是我喜欢皮尔特沃夫的地方。”黑默丁格说:“至少你们在孩子还小的时候,还愿意教他们一些纯洁美好的东西。” “不像诺克萨斯……那里的孩子从小就被送上战场,整天除了烧杀抢掠就什么都不知道。哎,真是野蛮透了。” “而皮城不一样了,哪怕是你们这样的商人家族,也总能出现一些温柔善良、阳光热血、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孩子。” “因为你们,我才会喜欢人类。” 黑默丁格赞许地看着凯特琳,然后又幽幽叹息:“但是,孩子总会长大的。” “你母亲小时候总喜欢摸我的大头,长大后又总爱拉着我讨论她的理想。再长大一些,她开始幻想改变这个世界。再后来……她就只会坐在议会高高的椅子上,喊我黑默丁格议员了。” “凯特琳,你也一样。” 听到这里,凯特琳便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终于明白,她母亲为何那般笃定,她说服不了黑默丁格。 因为黑默丁格是约德尔人,他活得太长,见得太多了。 一位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岁的长生种,是不会像她这个渺小的人类一样,动不动就热血沸腾的。 和今天类似的事情,黑默丁格早就见过。而且,它们还都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 “凯特琳,回去吧。”黑默丁格略显歉疚地劝道。 尽管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但他还是会为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慨叹、惋惜。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人类的世界……向来便是如此。” 凯特琳终于绝望了。 原来她并不特殊。她只是千百年来无数徒劳挣扎的人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或许要不了几年,她也会像她母亲一样,被世界同化成她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凯特琳对自己,对皮尔特沃夫,对整个人类都绝望了。 “抱歉,打扰您了。” 凯特琳颓然地转过身子,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你的文件还没带上……”黑默丁格小声提醒。 “不重要了。教授,您帮我扔了吧。” 凯特琳神色麻木地离开了办公室。黑默丁格有些同情地想追上去,但又无奈地止步叹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冰冷的现实就摆在面前。 她的那一腔热血,也终于该冷了。 可是……好不甘心! 难道这个世界,就真的无法被改变么? 凯特琳茫然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恍惚间也不知闯到了哪里。 终于,在她漫无目的地晃悠许久之后……前方某幢小实验楼里传来的异常响动,突然惊醒了这位迷途的女警: “嘿嘿嘿!”一阵畅快的大笑。 随后响起一阵……烟雾升腾、金属熔化,铁块轰隆掉落,好像是电焊切割,但又要流畅许多,也恐怖许多的古怪动静。 “维克托教授——” “您的发明真是太厉害了!” 同时传来的,还有学生们的激动欢呼: “有了这个海克斯机械臂,我们就不用再怕什么铁拳帮了!” 铁拳帮? 这关键词瞬间触发了凯特琳的警戒雷达。 她顿时忘了自怨自艾,好奇而在意地推门走了进去。 而凯特琳穿着执法官的蓝色制服,这么一推门进来,这整间屋子的空气就凝固了: 只见在这空间宽阔的大实验室里,竟几乎站满了身着皮尔特沃夫大学制服,佩戴海克斯科技学院胸章的大学生。 这也就算了,关键这些学生手里…… 还个个都拿着武器。 有手枪、有步枪,有加特林、有火箭筒,火力看着比皮城执法官的装备都更猛烈。 而且这些武器还不都是市面上流传的量产货色,个个风格不同,造型各异,一看就是由专业人士手工捣鼓出来的定制货色—— 在符文之地这个魔幻世界里,有“工匠精神”的手工定制枪,可要比那些没灵魂的工业量产货厉害多了。 毫不夸张地讲,就这些学生手里端着的家伙什儿……拿出去都够武装一个中型黑帮的了。 “你、你们……” “这是在做什么?!” 海克斯科技学院的机械装备实验室,竟然被这帮学生,偷偷用成了制作手工枪炮的武器作坊! 凯特琳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然后她才发现,眼前的这帮学生,她好像还都有点眼熟—— 对,其中的绝大部分学生,她都在昨天李维的“商业讲座”现场见过。 “那个……你是叫莉娜吧?” “李维的妹妹?” 凯特琳首先认出了一位熟人: 莉娜端着她亲手制作的榴弹发射器,表情非常微妙:“额……对,我是李维的妹妹。” “凯特琳警官,您怎么来了……哈哈。” 凯特琳没解释她是怎么来的,她只想知道这帮学生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都拿着枪?” 学生持枪干嘛,炸学校吗? “额……”凯特琳那身扎眼的执法官制服,让大家都很紧张。 “这个……”莉娜表情有点儿慌乱:“我们都是海克斯机械工程专业的学生,教授带我们造些机械装备练练手,也、也很合理不是吗?” “对对对!”有同学扛着一挺加特林,一本正经地附和:“这是我们专业的金工实习来着。” 凯特琳:“……” “实习用得着造枪吗?” “你们不声不响地打造出这么多武器,到底是想做什么?”凯特琳无比警惕地质问。 “这个,最近治安有点不好……”莉娜绞尽脑汁地胡扯道:“所以大家都想趁着实习,顺手造点武器,用来防身来着。” “人人有枪,才、才能不乱么……” 凯特琳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忍不住伸手指向在场唯一一个成年人,此时神态最为尴尬的维克托教授: “那他呢?他这也是要防身么?” 只见维克托鹤立鸡群地站在学生中间。 他身上穿着一件明显是临时赶工打造出来的,外观有些粗糙简陋的机械外骨骼。 而在这具机械外骨骼装甲的脊背部位,还临时焊接、安装了一支造型特异的机械手臂。 它就好像是人的第三只手,正通过机械外骨骼的连接、控制,稳稳地悬挂在维克托身后。 而这支机械臂上,甚至还隐隐有蓝光闪烁…… 一看就是安装了海克斯科技宝石的强力装备! “这是什么?”凯特琳咄咄逼人地质问:“它是干什么用的?” “额,这个是……” “做电焊的。” 第66章 祖安人需要拳头 维克托背后的“第三只手”,原来只是海克斯激光焊接枪啊。 凯特琳乍一听,还真的信了。 因为她和杰斯是青梅竹马的挚友,而维克托和杰斯又是有救命之恩的朋友,是共同领导海克斯科技应用研究课题组的最佳拍档。 所以凯特琳通过和杰斯的日常接触,也间接了解了一些,他和维克托最近正在研究的前沿科技项目。 据杰斯透露: 他们正打算将海克斯技术进一步实用化,打造出各种可以帮助工人减少劳动量,提高生产效率的海克斯工业生产工具。 比如说,可以帮助矿工轻易搬动重物、击碎矿岩的,“海克斯超级矿工手套”。 比如说,可以帮助焊工避免酷热、快速焊接,帮助消防员切割钢筋、破除障碍的,“海克斯激光机械臂”。 维克托现在背上的“第三只手”,应该就是后者。 嗯,没什么好奇怪的,给工人用的“升级版电焊枪”罢了。它本质上和工人手中的锤子钳子没有区别,都是人畜无害…… 无害个鬼啊! “这就是杀人武器吧?!”望着那块已然被激光轻易切成两半的硕大铁锭,还有那断面上仍在缓缓滴落、光热烧灼的熔化钢水,凯特琳嘴角都在抽搐。 这东西很危险。比她见过的任何武器都更加致命。 “维克托教授——”凯特琳瞬间警惕起来:“你这是在把海克斯科技武器化!” 这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 因为主导皮城科学界的黑默丁格教授,一直坚定且态度鲜明地反对将海克斯科技武器化。 而学界的大多数科学家,有的出于单纯的人道主义思想,不愿让自己的发明沦为杀人武器; 有的认为海克斯科技诞生还没几年,海克斯宝石蕴藏的魔法能量还做不到完全稳定,将其贸然武器化会有风险; 有的则出于政治和利益考虑,不愿将海克斯科技变成可以影响战争博弈的兵器,让作为“永久中立国”的皮尔特沃夫进一步卷入大国的恐怖地缘斗争。 总之,目前大部分科学家都不支持将海克斯科技武器化。 杰斯,甚至是昨天之前的维克托自己,都是这一派科学家的典型代表。 可现在,他却把他发明的生产工具改装成了杀人道具,带头搞起了海克斯科技武器研究。 “维克托教授。”凯特琳严肃地蹙起眉头:“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危险的武器试验?” “你不应该是杰斯的朋友,是坚定的反武器派么?” “我……”维克托表情复杂。 他以前的确不愿做任何与武器开发有关的研究。 他努力发明这些海克斯装备,也都是为了祖安故乡的穷人着想,为了用科技推动社会进步,提高同胞们的生活质量。 比如说,维克托以前是这么想的: 祖安的很多人都在矿山工作,每天都要用血肉之躯挖矿、背矿,十分辛苦劳累不说,还容易因为过劳对身体造成损伤。 所以他只要发明“海克斯超级矿工手套”,就能让祖安矿工轻松挖掘矿石、搬动巨岩,让他们节省力气、提高效率,还能多一些时间休息。 可昨天,李维却点醒了他。 维克托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改变这浑浊不堪的天地,那他发明再好的生产工具也意义有限。 让矿工工作效率增加十倍的“海克斯超级矿工手套”,并不会让矿工们的收入跟着增长十倍,让他们的劳动时间跟着缩减十倍。 它只会让原来十分之九的矿工失业,被淘汰到祖安的臭水沟里等死。 “祖安人现在需要的不是海克斯矿工手套,他们需要的是海克斯武装拳套。” “企业主们听不懂别的语言,祖安人只能用拳头跟他们说话。” 维克托想起了李维的话。 武器是很危险,但祖安人需要它。 只有先用这拳套把敌人一个一个全轰上天,祖安人才能安心地把海克斯科技用来挖矿。 “是的,我在做海克斯武器研究。”在凯特琳警惕十足的注视之下,维克托终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凯特琳眉头紧蹙:“杰斯和黑默丁格教授知道么?” “他们不知道。”维克托答。 “那这件事我必须告诉黑默丁格校长,让他来判断你的行为是否合适。”凯特琳仍像一位严格刻板的执法官一般,不留情面地出言警告:“情况严重的话,或许我们皮城警局也会介入调查。” “等等,凯特琳小姐。”维克托劝住了她。 但他没有解释武器研究的事,而是若有所思地问:“你来学校应该是来找黑默丁格教授,聊铁拳帮与马科斯警长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凯特琳果然在意了。 “这不难猜到。”维克托回答:“要对抗皮尔特沃夫现有的秩序,你能寄希望的恐怕也就只有黑默丁格议员。”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黑默丁格教授,应该会拒绝你的要求。” 从学生到助教再到同事,维克托已经陪在黑默丁格身边十几年了。黑默丁格对此事会作何反应,他是能预料到的。 “你说得没错,维克托先生……教授他已经拒绝我了。”凯特琳无奈地承认了。 原来大家都能看得出她必将失败,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傻傻坚持。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维克托问:“继续调查吗?” 凯特琳沉默不语。 这问题她自己都没想好。 不查,她不甘心;可继续查……就凭她一个人,查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对抗的根本不是那小小的铁拳帮,而是皮尔特沃夫的地下秩序。 “看来你也无计可施了,凯特琳小姐。” “你是在嘲笑我么?”凯特琳不甘地攥紧双拳。 “不,我是想告诉你——”维克托微微一顿:“你的办法如果行不通,或许,还可以来试试我们的办法。” “你们的办法?”凯特琳微微一愣。 然后她才及时想到,她是在听到这些学生提到了“铁拳帮”这三个字,才好奇走进来的。 从语境上不难判断,他们也是铁拳帮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然不知道维克托和这些学生,到底跟铁拳帮有什么仇怨,但凯特琳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们有办法对付铁拳帮?” “有。”维克托答。 “什么办法?”凯特琳有点儿自暴自弃:“我跑遍了所有最高议员的家,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我的调查。” “黑默丁格教授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你们又凭什么?” “凭这个。”维克托晃了晃他的“第三只手”。 莉娜和她的同学们也稳稳端起了他们亲手打造的机枪火炮,挥洒出一片杀气腾腾的味道。 “这个能不能对付铁拳帮?” 凯特琳:“……” 她这下明白,维克托等人为什么要打造武器了。 这个倒是真能对付铁拳帮。 “但它对付不了铁拳帮背后的人。” 在感受到学生们的昂扬斗志之后,凯特琳还真有些热血沸腾。就好像独自向敌人阵地冲锋的孤胆英雄,终于找到了能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但她还是及时地清醒过来: “维克托教授,还有同学们,虽然不知道你们和铁拳帮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我还是劝你们冷静一些。” “如果你们端着这些东西出去跟铁拳帮火并,就算能打赢,结果也只会是……只会是被执法官镇压、逮捕。” 说到这里,凯特琳表情有些复杂。 她明明是执法官。可怎么在这个话题下面,她却不自觉地跟一帮想在皮城搞非法武装的“犯罪分子”站在了一边? 本应是正义一方的皮城执法官,却反而被她说成了坏人。 “凯特琳小姐,你说得对。我们的枪就算能打赢铁拳帮,但打不赢铁拳帮背后的人。” 维克托看出她心中纠结,便趁机问道: “但如果,我们上面也有人呢?” 哈?你们上面也有人? 凯特琳不解地打量着气质文弱的维克托,还有这帮穿着校服的学生。 这帮人会莫名其妙地扛起枪跟铁拳帮火并,就已经很荒诞了。 怎么还会有人支持他们去发这种疯呢?谁啊?总不至于是黑默丁格教授吧? “就是你,凯特琳·吉拉曼恩小姐。” 就在正义的皮城女警诧异猜测的时候,维克托却对她发出了一个更加荒诞震撼的邀请: “我和学生们正在筹备一个新的帮派。” “你有兴趣,来当我们的保护伞吗?” 第67章 从皮城女警到皮城大姐头 一个大学教授,要当黑社会大哥。帮里的小弟打手,还都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天之骄子。 这已经够魔幻的了。 而这位“黑道教授”竟然还过来问她,问一位正义的执法官,问一位皮城议员的女儿,要不要入伙当他们的保护伞。 “你在开玩笑吗?”凯特琳不敢置信。 “当然不是。”维克托解释:“凯特琳小姐。事到如今,你应该已经明白,铁拳帮和其他祖安黑帮的存在,其实都是皮尔特沃夫秩序的一部分。” “所以执法官打败不了它们,议员女儿也打败不了它们。” “能打败铁拳帮的,只能是另一个被皮城认可的祖安黑帮。” 这话顿时令凯特琳陷入沉思。 她想到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铁拳帮是打不倒的。就算打倒了,也很快会有新的帮派来填补它让出来的势力真空。 因为皮尔特沃夫,需要这些祖安人黑帮的存在。 “维克托教授,你的意思是……”凯特琳悟到了什么:“既然黑帮的存在无法避免,你们就要自己来当这个‘黑帮’,代替铁拳帮掌控祖安人社区的秩序?” “没错。”维克托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藏住领风者真正的目的没说,对凯特琳解释:“杰斯或许跟你提起过,我其实来自祖安。不仅我来自祖安,你看到的这些孩子,他们都来自祖安。” “我已经是教授,是皮城人,可以住在安全的富人区里;可这些孩子都还是穷人,是祖安人,他们只能住在黑帮控制的祖安人社区里。” “祖安人社区的居民,一直都被迫忍受着这些黑帮的盘剥和压迫。保护费、高利贷、微光药剂……那些黑帮会想尽一切办法,从贫穷的祖安人身上再榨出一层油来。” “所以,我们不打算再忍受下去了。” 看着悬在自己肩上的海克斯机械臂,维克托目光愈发坚定: “我们要拿起武器,代替它们,成为祖安人社区新的秩序!” 这倒是解释了他们的动机。 可凯特琳还是无法接受:“你们都是大学生……铁拳帮,难道连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都敢招惹?” “他们当然敢!”望着这位看似精明干练,实际却无比天真的财阀大小姐,莉娜忍不住笑了: “我们就算穿上了皮城大学的校服,也依旧是祖安人。既然执法官从不会为祖安人主持正义,那铁拳帮又凭什么不来欺负我们?” 如果不是她哥哥突然成了迦娜神选,她现在恐怕都要因为家里欠的高利贷,被铁拳帮绑去当珍稀商品卖了: “呵……在铁拳帮经营的窑子里面,大学生还能卖得更贵一些呢。” “……”凯特琳默然无语。 她以前一直都习惯用执法官的视角去看祖安,把祖安人看成天生的坏种、犯罪的源泉、破坏皮城治安的始作俑者。 就好像这个族群基因劣等,生来就是坏蛋。 可经过这短短两天的磨炼,凯特琳才发现: 祖安人从来不是犯罪的根源。 贫困才是。 像莉娜,还有更多的普通祖安人,他们本身就是贫困和犯罪的受害者。可她以前却那般幼稚地跟着同事一起,歧视他们、鄙夷他们…… “我……”凯特琳越思考就越羞愧,也越痛苦。 她到底该怎么做?继续去当执法官,假装自己没看见真相,维护这不公的秩序。 还是…… “加入我们,我们一起改变这个秩序!” 维克托向凯特琳伸出手掌。 凯特琳手臂微微颤动,下意识抬起一半,但又犹豫地停了下来。 她的梦想是当皮城女警啊! 怎么能去当帮派保护伞,当皮城大姐头呢? 这不是完全摒弃了她原先的信念,把法律当垃圾一样踩在脚下,利用家族特权犯罪牟利、胡作非为么?这和她厌恶的那些坏人,又有多大区别? “不……”凯特琳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是祖安人的贫穷制造了犯罪,导致了铁拳帮的存在。” “维克托教授,即便你和你的学生最后能够成功,用一个‘好帮派’代替原来的‘坏帮派’。” “但这问题的根源,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有贫困就有犯罪,有犯罪黑帮就自然是黑的,不可能变白。 所谓的“好帮派”,根本不可能存在。 “你们不可能成功的。”凯特琳喃喃叹道。 “为什么不来试试呢?”维克托操控着他的海克斯机械臂缓缓旋动:“我们的方法,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试过,不是么?” “唔……”凯特琳仍是犹豫。 “这样吧……凯特琳小姐,或许你可以先跟我们一起待上几天,在仔细了解我们是怎样的组织之后,再给出你的判断。” “我们会让你相信,我们和所有帮派都不一样——我们有能力,改变这不公正的一切!” 维克托语气很是慷慨。但一旁的莉娜,还有其他祖安学生,却都隐隐露出了担忧之色: 凯特琳毕竟是议员的女儿,是他们理论上的头号敌人。 让她跟领风者一起行动,还深入了解? 那万一让她发现他们这个“帮派”的真正目的还不只是铲除铁拳帮,而是要将她的母亲、她的家族都一并推翻消灭……那凯特琳还能表现得这么友善吗? 这位大小姐用好了是领风者的最大助力,用不好可就是领风者的掘墓人啊。 大家都很担心。 可维克托却并没有这样的担心。 他不仅不担心,还大大方方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影印的手写小册子,递到了凯特琳手里: “这几篇文章,你有空可以看看。” “那等你看完了,思考过了,有兴趣再深入了解我们的事业,就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凯特琳略一犹豫。 但她最终还是好奇地接过了这本小册子,并郑重地向维克托点头承诺:“维克托教授,我会认真考虑你们的提议。” “这些文章,我也会认真看的。” 说着,凯特琳也叹息告辞:“我先回去了。你们现在做的事情……我……我就当没有看见。” 她没法轻易答应维克托的提议,去做那完全违背法律和原则的事情。 但她还是答应了,会再考虑。 “这就够了。”维克托期待地与她告别:“凯特琳小姐,我们会等着你的答复。” “嗯。”凯特琳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开。 而她刚走出实验室,学生们就担忧地围了上来: “维克托教授,您怎么把那小册子都给她了?” 那可是记录了完整迦娜思想的册子啊! 《祖安从何而来》、《祖安该往何处》,这两篇文章都在里面。 尤其是后者,那文章里面可是直截了当地提到,领风者的短期目标是要推翻皮尔特沃夫殖民统治,是要实现祖安一城之胜利的。 这可是明明白白的“反文”,怎么能让议员女儿拿去看呢? “维克托教授,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凯特琳小姐毕竟是大财阀的小姐,是皮城议员的女儿。现在就让她知道我们要造皮城老爷的反……这、这难道不会惹出事吗?” 莉娜忧心忡忡地问道。 她真怕凯特琳翻开册子一看,转头就带着一帮全副武装的执法官过来“剿匪”。 可维克托却早有准备地拿出另一本小册子,递到莉娜和学生们面前: “不,你们不用担心。” “我给凯特琳小姐的宣传册子,跟李维昨天跟你们讲的那些内容,可有些不太一样。” “这本小册子,是李维先生今天才通过迦娜化身交到我手上,让我帮忙影印、分发,用于领风者前期宣传工作的。” “哦?”大家都很好奇。 李维会长竟然又不声不响地编了一本,领风者官方的宣传手册? 这手册和他昨天讲的内容,竟然还有不同? 学生们好奇地翻开这本册子,粗略地一番浏览,便很快发现了其中蹊跷: 讲祖安历史和迦娜理论的部分,还没有太大区别。 what和why的问题,都解释得跟之前相差无几。 可是到了how,到了“该怎么做”的问题上面,李维的笔锋却发生了180度的超大反转。 他昨天跟大家说,领风者只能通过武装斗争获得胜利。 可在今天这本宣传手册里,李维却只字不提武装斗争,只说祖安人要“和平斗争”、“温和斗争”、“不流血斗争”…… 甚至连斗争二字都不怎么写,只写“非暴力不合作”。 “这、这不是我哥昨天还严厉批判的,温和派、改良派么?”莉娜忍不住大声质疑:“拿这种册子出去宣传,难道不会让大家都走上温和改良的歪路?” “没办法。”维克托叹了口气。 “别忘了,这里是皮尔特沃夫,是敌人的大本营。” 皮尔特沃夫的执法官,还有那些大财阀的家族密探,可都不是什么瞎子。 领风者要是毫不遮掩地拿着昨天的文章出去宣传,在皮尔特沃夫的街上高喊“祖安独立”、“打倒议会”……那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得集体去见千珏。 “用现在这种‘语气温和’的文章,照样可以宣传迦娜的信仰。” 不管走什么路线,只要坚持天下大同的终极理想,那便是迦娜的信徒。 “等大家有了这样的信仰,我们就可以进一步筛选出他们中间出身可靠的祖安人,将他们正式吸纳入领风者的组织,向他们宣传我们真正要走的路线。” 维克托语重心长地解释。 “可这有那么容易么?”莉娜仍是质疑:“如果他们已经相信了温和改良的思想,又怎么会转而跟随我们搞武装斗争呢?” “他们会的。”维克托笑了:“你哥说了——” “就算我们不这么宣传,也肯定会有很多人相信改良主义。与其拿理论去说服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觉醒过来。” “毕竟,敌人永远都是最好的‘老师’。” “他们会亲自用拳头……让大家清醒过来。” 第68章 梅尔议员 时间悄然过去一周。 皮尔特沃夫议会大厦,顶层议会大厅。 每周例行的最高议员会议,今天正在这里召开。 如往常一般,作为皮尔特沃夫的创建者,稳居议会300年的老资格,黑默丁格教授毫无悬念地坐在了议会圆桌的正中首座。 但大家显然对这位高居首座的黑默丁格议员,只有表面上的敬畏。 例行会议一召开,他们的目光就很自然地集中到了黑默丁格右手边,稳稳坐在圆桌二号位的一位年轻女议员身上。 这位女议员面容精致,身材婀娜,油亮的黑发间装点着华丽金饰,紧致修身的绣金白色裙子映衬着光泽十足的黑色肌肤,更显得其气质雍容。 虽然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位议员都年轻,但却没人会对她轻视、不敬。 因为她叫梅尔,梅尔·米达尔达。 米达尔达家族是来自诺克萨斯的军阀世家。这位梅尔·米达尔达小姐,自然就是诺克萨斯在皮尔特沃夫的利益代言人。 而只要摊开现在的符文之地地图就知道: 双城的跨海运河连通着东西两洋,北面陆地连接着诺克萨斯的广阔本土,南面则有诺克萨斯在恕瑞玛大陆建立的无数殖民据点。 诺克萨斯帝国永不止步的恐怖兵锋,早就一北一南地把皮尔特沃夫包了饺子。诺克萨斯要从本土东海岸往西海战争前线与西南殖民地运兵,则必须从皮尔特沃夫的跨海运河经过。 总之: 皮尔特沃夫之于诺克萨斯,就像巴拿马之于美国。 如果不是诺克萨斯还做不到独霸天下,西面还有德玛西亚王国及其盟友的强力制衡。那皮尔特沃夫作为战略地位无可替代的交通贸易枢纽,恐怕早就被这头贪婪巨兽给一口吞下了肚子。 所以,梅尔·米达尔达作为诺克萨斯帝国的利益代言人,她和她的家族如今在皮尔特沃夫的话语权有多重,也就不言而喻了。 就算是皮城的地头蛇菲罗斯家族,也得顾着这位“天上下凡”的神仙几分面子。 所以这议会会议一开始,大家就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直到梅尔小姐如议会主持般率先开口:“这次例会,大家可有什么新的议题?我想先听听各位的意见。” 梅尔礼貌地询问在座众位议员。 黑默丁格习惯性地把大头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着散会。 另外4位议员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啥事要提出来。 只有最后一位议员,凯特琳的母亲,吉拉曼恩夫人早有准备地开口发言:“各位,我有一个提案——” “是关于‘铁拳帮’的。” 铁拳帮? 议员们纷纷皱起眉头。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有议员问:“吉拉曼恩夫人,难道您女儿还没放弃?” “是的。”吉拉曼恩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凯特琳这几天一直都很安静。” “我本来以为她总算认清了现实,却没想到,她是在悄悄为我准备一个‘惊喜’。” “这不是胡闹么?吉拉曼恩夫人,您对孩子未免也太娇惯了。” 议员们有些不满。虽说大家都天真过,但这凯特琳小姐也太天真了。 黑默丁格见状想说什么,却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反倒是梅尔议员在用欣赏的口吻感叹:“凯特琳小姐是个纯洁的人,我很喜欢。见到她,我就像见到了少年的自己一样。” 这并不是她的客套话。 梅尔以前也天真过。她当年就是因为无法认同诺克萨斯弱肉强食的血腥理念,无法忍受诺克萨斯侵略军的残暴杀戮,才会被母亲踢出家族权力核心,发配到皮尔特沃夫当商人的。 凯特琳那未经污染的纯真眼神,的确令她印象深刻。 “那么我们的凯特琳小姐,这次又想要做什么呢?”梅尔语气宽容。 其他议员则无奈埋怨:“这丫头不会又要来找我们签调查令吧?吉拉曼恩夫人,您真该管管她了。” “不,这次凯特琳可没那么天真。”吉拉曼恩夫人却微笑摇头:“她的确给了我一个惊喜。” “这孩子想要让我出面跟大家协调沟通,答应把铁拳帮的地盘让给她来经营。” “噗——”某位正在喝茶的议员,当场就表演了一个人工水魔法。 原本在首座上cos泥胎菩萨的黑默丁格教授,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凯特琳那丫头不是要坚持她的法律正义吗? 怎么几天不见,就跟铁拳帮抢起地盘来了? “聪明。”还是梅尔小姐最先反应过来。她赞赏地扬了扬眉:“摧毁不了秩序,就加入秩序,再尝试改变秩序。” “我收回之前的评价——凯特琳比以前的我可聪明多了。” “不过,经营一个帮派可不容易……她能做到么?” 说到这,吉拉曼恩夫人就欣慰地笑了:“这就是凯特琳让我惊喜的地方了。” “我原本她只是突发奇想,借助家族的力量把铁拳帮铲除。可没想到,这孩子却是在认认真真地准备经营做‘一笔生意’。” “首先,只是在这短短一周之内,凯特琳就跟皮城大学的维克托教授达成了合作。” 说着,吉拉曼恩夫人还看了眼黑默丁格:“没错,那位维克托教授,就是黑默丁格议员的学生,杰斯·塔利斯的挚友,我们都很熟悉的海克斯科技第二发明人。” 然后也不顾黑默丁格表情有多诧异,她就继续解释: “凯特琳代表我们吉拉曼恩家族投资了维克托教授经营的工厂,由他和海克斯科技学院帮忙打造武器,并从工厂的祖安学徒工中挑选人手作为帮派打手。” “我看过凯特琳递交给我的行动计划书——老实说,她投资的这个叫‘随身听’的项目很有潜力。哪怕只是从商业角度考虑,我也愿意同意她的计划。” “她这次,是认真的。” 吉拉曼恩夫人这一番解释,让在座的议员们都震惊了: 不过短短一周,就有了背景强大的盟友,有了初具规模的组织,有了稳定的财源、武器、人手。这是何等可怕的领导力? 看不出来,那个天真到有些愚拙的凯特琳小姐,竟然还是这么一位精明干练的商业奇才! “吉拉曼恩家族,这是后继有人了啊!”大家纷纷感叹。 “所以我同意了凯特琳的请求。”吉拉曼恩夫人十分欣慰地说:“我也想请大家同意,将铁拳帮现在控制的地盘,都交给我女儿经营。” “如果这会对各位造成什么利益损失,我们吉拉曼恩家族也愿意在其他地方作出弥补。” 铁拳帮虽然是皮城最大的祖安人黑帮,但还远远不是唯一的祖安人黑帮。 生活在皮尔特沃夫的祖安学徒工很多,祖安人社区也不止一个。盘踞在各个祖安人社区的祖安黑帮,自然也不止一个。 打掉其中一个帮派,将其中一个祖安人社区交给凯特琳管理,还不至于彻底撼动皮尔特沃夫的地下秩序。 更何况凯特琳还已经“迷途知返”,只打算用生意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吉拉曼恩夫人还代表家族正式承诺,她会对其他家族在此过程中蒙受的损失作出弥补。 “吉拉曼恩夫人,您真是太会宠孩子了。” “也罢……既然您愿意拿出真金白银给凯特琳小姐去生意场上练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有议员在短暂思考之后,就举手表明了态度: “我同意,除掉铁拳帮。” 黑默丁格跟着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学生维克托又是怎么和凯特琳混在一起,还合伙做起生意、搞起帮派的…… 但既然这是维克托和凯特琳的主意,那就多半不会是什么坏事。 黑默丁格心里这么想着,便也跟着举起了短短的胳膊。 再加上吉拉曼恩夫人自己的一票,7票里已经拿到了3票。 而另外几位议员看着也并不抵触,很快就举手赞同: “铁拳帮最近发展得是有点快。狗太壮了,可是会咬人的。”4票。 “不错。跟祖安人相比,我还是更信任吉拉曼恩家族。”5票。 “天凉了,让铁拳帮破产吧。”第6位干脆连理由都不找了。 赫赫有名的铁拳帮,不可一世的帮主艾弗里,似乎就要在这几位议员的谈笑风生之间,被他们抬起来的弱不禁风的胳膊,像苍蝇一样随手拍死。 根本就用不着火并抢地盘。 几个议员的签名,就足以让祖安人社区变天。 可就在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的梅尔议员却说:“等等。在对此事进行表决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凯特琳小姐投资的这个‘项目’,恐怕有点问题。” 第69章 敌人,注意到了 “为什么?”议员们在意地看了过来。 “我今天本想先听完大家的意见,再来说这个问题的。但现在,似乎不说也不行了。”梅尔礼貌地冲吉拉曼恩夫人点头,并浅笑着表明歉意:“吉拉曼恩夫人,不好意思。” “但凯特琳小姐跟您提到的,她跟维克托教授合作投资的那个工厂,是不是叫‘埃尔文海克斯音响工坊’?” “是的。您怎么知道?”吉拉曼恩夫人眉头微蹙。 梅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在意问道:“那她有跟您提过一个人吗?” “谁?” “李维。”梅尔说。 “李维……”大家都在回忆:”那个跟铁拳帮起了冲突,意外挑起这次事件的祖安法师?” 因为凯特琳的原因,铁拳帮的事差点闹翻了整个皮城议会。 李维的名字自然也跟着进了这些大人物的耳朵。 但大家对此都没太在意。 普通人突然变法师的故事听着稀奇,但在符文之地却一点儿也不少见。 双城几百万人口,偶尔有人觉醒魔力,或者好运地被高人收为弟子,也并不是什么奇事。 法师虽然值得重视,但还不配让这些大人物都为之瞩目。 “可问题是……”梅尔却说:“李维还不仅仅是个法师。” “他还是……”她突然微笑着勾了勾手指,示意身后的侍女走到桌前,给在座的每位议员都分发了一本小册子:“这些文章的作者。” 议员们好奇地拿着这小册子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 《迦娜思想简述》 和一周前的初始版本比,这册子已经厚了不少。毕竟李维天天坐牢没事干,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完善理论创作。 “迦娜?”有议员看到封面就问:“这个迦娜……是指那位传说中的风之女神么?” “是的。”梅尔点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的内容。” “我必须提醒大家,这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宗教典籍。文中所表达的思想,可深刻着呢。” 这话勾起了大家的好奇。 他们纷纷打开手里的册子,粗略地浏览起来。 议员们刚开始还有些漫不经意。可看着看着,众人的神色就变得微妙起来。他们越看越投入,越看越认真。 会议桌上竟久久无人讲话,议会仿佛成了读书会。 终于…… 有议员率先发表了看法:“这、这简直是胡编乱造,是恣意抹黑!写这几篇文章的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极端仇富份子!” 另外几个议员也跟着放下册子,脸色都不太好看。 哪怕这已经是李维特意拿捏尺度,用以避人耳目的“温和版本”,它也足够让这些大财阀、大商人们看得恼羞成怒。 他们怒,怒中还带着点怕。 明明李维在文章里一直在强调“非暴力不合作”,强调“温和”、“和平”,但看着这些冷冰冰地讲着道理的犀利文字,他们却还是莫名地脊背生寒。 “这根本就是一堆歪理邪说……封杀,必须封杀!”有议员咆哮。 “歪理邪说?”梅尔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这些文章都讲得很好,讲得十分透彻。” “尤其是分析祖安历史的那一部分……作者对财富的来源和积累过程,看得可真够清楚。” 文章不留情面地揭露了皮尔特沃夫血腥的殖民历史。而梅尔出身的米达尔达家族,却直到今天都还跟着诺克萨斯帝国的侵略军团,做着那残暴原始的殖民掠夺生意。 按理说梅尔应该生气。 但梅尔却反而欣赏作者的态度。 因为她自己也很讨厌诺克萨斯的血腥氛围,而且,比起单纯按屁股说话,她更愿意让脑袋多活动活动: “作者提出的这些理论,已经到了科学和真理的范畴。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张口就说它是错的,是不存在的。” “我看我们倒不用太抵触。”梅尔饶有兴致地翻着手里的小册子,笑道:“要是能读懂这些,然后设法反向利用的话,那对我们的生意也能很有指导意义。” “这……”议员们面色各异,心情不一。 平时不太发言的黑默丁格,这时也附和着唏嘘慨叹: “梅尔议员说得不错。作者研究历史与社会的分析方法和理论工具,都配得上一个‘科学严谨’的评价。” “不过,文章里提到的‘终极目标’……未免有些太不现实。” 黑默丁格是约德尔人。约德尔人的故乡在精神领域。 那里的居民天生寿命悠长,还不受物质条件限制,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当科学家的可以当科学家,想当将军的可以去当将军,想冒险的可以满世界冒险,想种蘑菇的可以满世界种蘑菇,想摆烂的可以摆烂…… 大家各尽其能、各取所需,所有人都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这和文章里描述的终极理想,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相像。 但黑默丁格反而不能认同这文章的终极理想:“精神领域有精神领域的法则,物质领域有物质领域的定律。” “人类是物质领域的生物,是需要依靠物质资源而生存的。要在物质领域建成第二个‘班德尔城’,我只能说……这是一个伟大的狂想。” 黑默丁格发自内心地慨叹。 而其他议员也不管他具体说了什么,只是积极附和:‘对!既然黑默丁格教授都认为这些理论不对……” “哎?我没说这理论不对啊……” “那我们就应该果断采取措施!”议员们根本不听黑默丁格说话:“把这种危险的思想扼杀在摇篮之中!” 虽然李维在册子里写了要“非暴力不合作”,但在这些大财阀看来: 什么?你还敢不合作? 你不合作一个试试? “梅尔议员,这些册子到底是从哪来的?”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刨根问底,把涉事者都抓起来了:“李维不是早就进静水监狱吗?是谁在帮他印刷这些册子?” “这些册子……”梅尔微微一顿,抱歉地看了吉拉曼恩夫人一眼:“就是来自凯特琳小姐投资的那家,‘埃尔文海克斯音响工坊’。” 皮尔特沃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里到处都是财阀的鹰犬、耳目,避是避不开的。 领风者的公开宣传活动能坚持一周才被发现,都已经算敌人反应迟钝了。 而且…… “这两天有皮城本地工人私下找到政务厅,举报他们的老板埃尔文。举报者说埃尔文不仅非法提升祖安学徒工的薪水待遇,还在私下组织对祖安人的神秘宣传活动……” “是他们在举报的时候,顺便上交了这些册子。” 不仅外面到处都是财阀的鹰犬耳目,就是领风者的大本营,音响工厂内部都有很多异见分子——那些皮尔特沃夫的本地工人。 虽说祖安学徒工的待遇上涨,看上去对这些皮城本地工人影响不大。 但……光是看到“穷亲戚”突然发达起来,看到自己没法再骑在这些祖安人头上,没法每周花几个银轮就可以包养祖安女工了…… 这些皮城本地人就已经够不爽的了。 更别说,埃尔文和维克托还在对工厂内部进行改革,试图把祖安学徒工提升到以前只有皮城人能做的管理岗…… 这就更是触动了皮城本地人的利益,让他们浑身难受了。 “总之,根据这些举报者的说法:” “向祖安学徒工分发这些小册子,宣传所谓迦娜思想的人,就是维克托教授,还有追随他的一帮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 梅尔又若有所思地看向黑默丁格。 看到黑默丁格果然也一头雾水,她才悠悠说道: “这些人自称‘领风者’,他们的组织则被成为领风者协会。会长就是这些文章的作者,法师李维先生。” “吉拉曼恩夫人,您女儿恐怕不是什么商业奇才——她只是这个组织的合作者罢了。” 线索全串起来了。 难怪凯特琳可以在短短一周之内拉起队伍,搞起项目。合着这项目和队伍本来就是现成的! 而这个自称领风者的队伍…… “它很危险!”有议员凭直觉判断:“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将其铲除!” “不至于吧?”有人看在吉拉曼恩家族的面子,也有人自己这样认为:“他们不是也在文章里说了吗?绝对不能采取流血手段,必须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争取改良?” “我看这理论也没什么危险的。” “要是祖安人能都信了这个‘非暴力不合作’,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哈哈哈哈……” 第70章 如何处置领风者? 非暴力不合作。这“不合作”三字虽然扎眼,但这最关键的“非暴力”三字细细品来,却是越品越有味道。 “大家也知道,这些光脚不怕穿鞋的祖安佬,靠杀是永远杀不老实的。” 血腥镇压的作用是暂时的,只能让一群人,至多一代人老实。 随着时间流逝、矛盾积累,天然激进的年轻人会自然而然地替代掉已然失去血性的中年人,成为掌控祖安话语权的新生代主力军。 他们多半没亲身经历过上一代人遭遇的血腥镇压,不能切身认识皮城“文明羸弱”的城邦形象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野蛮和恐怖。 同时,他们又感受得到压迫,尝得到苦。 所以每隔十几年,差不多一代人的功夫,祖安人就必然要浩浩荡荡地闹上一场。 “要是这些暴徒都能放下武器,跟我们搞什么‘非暴力不合作’,那我们可就省心多了。” “我看我们用不着反应过度。如果能让祖安人相信这个册子的结论,那反而是件好事!” “好事?”另一位议员不忿质疑:“你以为那些祖安人都是傻子?” “我们不可能真的拿钱去施舍这帮地沟老鼠。他们迟早会发现非暴力不合作的方法不管用,重新变回野蛮成性的暴徒。” “那也最多是让一切回到原状么!”有议员马上反驳:“祖安人本来就都是暴徒。让他们老实一段时间再变回暴徒,情况难道还能更糟么?” 他们此时都没意识到: 当接受了这套科学思想、有了理论指导的祖安人重新变回“暴徒”,这些“有思想的暴徒”会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所以在议员们眼里:领风者这个组织和皮城的企业、祖安的黑帮,也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他们都意识不到,也不可能意识到。因为这是符文之地从未出现过的全新事物,是人类历史的崭新篇章。 所有人都预料不到,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能在未来掀起怎样的风暴。 于是,议员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玩火。 甚至有议员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迦娜思想简述》,说:“这作者的理论是有些危险,是分析得过于深刻。” “但他的分析越是鞭辟入里、严谨犀利,不就越显得他的结论正确可靠、值得相信么?” “祖安人里肯定会有人愿意相信;” “也肯定会有人不相信,或者像您之前说的,相信后又‘清醒’过来。” “这意味着什么?” 议员不愧是议员。不过一番思考,他们就找到了逆练《迦娜思想》的办法: “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利用这本册子,将祖安人进一步划分为相信其结论的‘温和派’和坚持暴力手段的‘激进派’,然后再设法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挑动他们两派自相残杀。” “温和派强了我们就扶持激进派,激进派强了我们就扶持温和派。” “就像几年前,希尔科火并范德尔一样——” “如果这样的内斗每过几年就能在祖安发生一次,那这些祖安佬就再没力气冲击运河大桥,跑过来折腾我们了……哈哈哈哈。” 不止一个议员这么想。 吉拉曼恩夫人深表赞同。 黑默丁格不愿对政治发表意见,但也无条件点头认可。 毕竟他们一个女儿牵扯其中,一个学生牵扯其中,当然不愿将领风者视为敌人。 光他们就2票了。不考虑始终没有发表意见的梅尔议员,在座的另外6位议员,竟是大多都支持暂时允许领风者的存在,甚至容忍领风者的思想宣传。 但还是有一位议员在强烈反对:“不行,绝对不行!” “不管怎么说,那些领风者都是在抹黑我们皮城议会,都是在用他们胡编乱造的所谓历史真相,污蔑我们这些引领了人类文明进步的伟大家族。” “是,他们态度还算温和。但即便如此,我们也绝不能纵容这种煽动仇富的危险言论。” “否则口子一开,以后还指不定会冒出什么更不可理喻的疯子!” 这位议员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又在意地望向梅尔小姐: “梅尔议员,您怎么看?” “这个所谓的领风者组织,该不该被早日铲除?!” 他这么一问,大家便也都期待地看了过来。 梅尔是在场唯一一位还没发表意见的议员,也是他们中间话语权最重的一位议员。 别看现在,容忍领风者的议员对敌视领风者的议员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只要梅尔小姐一说话,风向就随时可能跟着她的意见改变。 “我觉得,大家说得都有道理。” 梅尔微笑着说了句废话,然后才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吉拉曼恩夫人,您之前好像提到过……凯特琳小姐已经和维克托教授合作,拉起一支有人有枪的队伍来了,对吧?” 这话一说出来,空气就变得凝重许多。 是啊,不是说非暴力不合作么?怎么连非法武装都拉起来了? “这……”吉拉曼恩夫人也隐隐有些担忧。 但考虑到凯特琳已然牵涉其中,她也只好一脸平静地替女儿解释: “那只是凯特琳在‘过家家’罢了。我可以保证,无论如何,她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我理解。”梅尔很快礼貌解释:“凯特琳小姐既然要亲自经营帮派,当然不能没人没枪。即使她和那些领风者组建了私人武装,也不能说明他们就是敌人。” “我并不是在怀疑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个领风者组织,到底有多厉害?” “不管大家是想把他们当敌人,还是把他们当朋友,我们都应该先想办法把对方的实力摸清楚,不是么?” 这话让大家都猛然醒悟: 对,实力才是最关键的。 领风者组织要是很弱,那容忍亦可,铲除亦可。再讨论不迟。 领风者组织要是不弱不强,恰好能对皮城议会产生威胁,那就应该铲除。即便不铲除,也该适当打压。 而领风者组织要是很强……那就别谈什么铲不铲除了。谁铲除谁还不一定呢。 “可这问题,好像没必要讨论吧?”先前那位激烈反对领风者的议员,不由质疑: “一位大学教授,一帮年轻学生,再加上一群未经训练的祖安学徒工……就算给他们武器,他们又能折腾出什么成果呢?” “梅尔小姐,您多虑了。” “我看只要随便派一队执法官过去,就能将他们轻松拿下。” “冷静些,先生。”梅尔提醒:“我们可还没有正式表决,要不要允许领风者的存在呢。” “而且,要是我们直接派执法官去逮捕他们的话,那可就跟对方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脸? 众人微微一愣: 他们猛然发现,梅尔竟然不知不觉地把那个成员只有幼稚学生和普通工人的领风者协会,当成跟皮城议会地位对等的存在了。 还撕破脸?就那群领风者,配议会给他们脸么? 脸是要自己挣来的。 领风者有这个实力? “这就是我想弄清楚的地方了。”梅尔轻轻翻动手中书页,说:“别忘了。领风者的首领不是我们熟悉的凯特琳小姐和维克托教授,而是这本书的作者——” “法师,李维先生。” “那又如何?”那反对领风者的议员仍是不解:“法师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随便来个法师,就得让我们小心供着吧?” “一般的法师,当然不至于。但……” 梅尔将手里的小册子翻到第一页,摊到大家面前: “如果是迦娜的神选者呢?” 李维在文章的第一页就写明了,这些思想是来自女神迦娜。 “有些事普通人不了解,但我们这些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不可能没有记载。” “我想在座各位应该都很清楚——” 梅尔语气微妙地用手指轻点桌面: “迦娜,是真实存在的。” 第71章 梅尔的决定 祖安的守护神,迦娜是真实存在的。 这事在祖安没几个人信,但在皮城却有不少人信。 因为迦娜最后一次人前显圣,还是在200多年前。 而祖安就没几个……不,应该说祖安就根本不存在,那种能安稳延续200多年的家族。 但这对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尤其是在座的众位议员来说,却一点也不是问题。 更别说……黑默丁格还坐在这儿呢。 他的寿命可能比在座某些议员的家族历史都长,人类的历史课本在他这儿就是日记。 “迦娜是真实存在的。”黑默丁格略显唏嘘地回忆道:“200多年前的那次运河爆炸事故,我就在现场。” “当时跨海运河在挖掘开凿的过程中,就已经严重破坏了施工地段的地下岩层结构。” “于是爆炸事故发生之后,爆炸的冲击波直接摧毁了地下岩层,导致皮尔特河南面的一大片土地在地震中塌陷、下沉——” “甚至下沉到了海平面以下,足足数十米深的地方。” “于是数千人被困在塌陷的地底,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汹涌海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垂死挣扎,绝望祈祷。” “然后……迦娜出现了。” 说到这儿,黑默丁格终于露出微笑: “迦娜用气流凝聚出近乎实体的风之巨墙,挡住了淹没而来的万倾巨浪。” “亿万吨的海水,或者说,这整片大海都被她用狂风稳稳托住,直到那数千人都从塌陷的地底安全逃脱。” 用风托住一片海洋,还能坚持到让几千人都尽数逃脱。 这是何等恐怖的神力? “就算是诺克萨斯帝国,也绝不愿触怒这样一位神灵。”梅尔语气微妙地评价。 先前那位激烈反对领风者的议员,这时更是听得有些心虚。 “不、不至于吧……那李维自称是迦娜神选,就、就真的是迦娜神选了?” “说不准呢?”梅尔提醒:“别忘了,李维掌控的元素可是……风。” “而我也简单调查过他的背景——祖安人,学徒工,半文盲,从未经过任何正规的文史教育。以他的身份背景和文化基础,是万万没可能写出这本《迦娜思想简述》的。” “这、这也可能是有人代笔……对吧?”那议员额间悄然渗出冷汗。 他虽然还在反对,但声音却弱了不少。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所以我们必须设法弄清楚这个问题,不是么?”梅尔小姐早有准备地浅浅一笑。 然后,她率先举起手,向众人表态: “我提议将铁拳帮的地盘划分给凯特琳小姐与领风者组织,但——” “黑有黑道,白有白道。出于社会影响考虑,执法官不可以掺和他们和铁拳帮之间的矛盾。” “要拿到这个地盘,他们必须自己动手。” 这本来就是凯特琳等人一开始的想法。 梅尔看起来是完全同意了凯特琳与领风者的请求。 “这……可以!”但大家稍一思考,就领会到了梅尔小姐此举的意图: 同意将地盘划给领风者,双方就尚未正式撕破脸皮。 让领风者自己去同铁拳帮夺取地盘,则又可以借铁拳帮之手,试探出领风者的真实实力。 要是帮主艾弗里能争气一些,把那些领风者全揍趴下的话,那议员们还可以间接验证一番,迦娜女神是不是真会现身庇佑他们。 “我同意。”吉拉曼恩只担心女儿,可不担心她女儿的那些朋友。她知道就算给铁拳帮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伤害凯特琳的。 “我……也同意。”黑默丁格也赞同。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他能替维克托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至少,皮城议会现在还不直接地敌视领风者。 “好,就先试试那李维有多少斤两!”4票。 “铁拳帮吃了这么多好处,死前也是该发挥一些余热了。”5票。 “我还是原来的看法。他们的理论危险但可控制,是可以被利用的。”6票。 “俺也一样。”7票。 全票通过。 皮尔特沃夫议会暂时允许领风者的存在,也同意将铁拳帮的地盘转交给凯特琳与领风者管辖。 但这些地盘,需要领风者自己去铁拳帮手中夺取。 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于是例行会议就此圆满结束,议员们纷纷与梅尔告别离席。 而梅尔却没急着离开。她仍旧悠闲地坐在议会的大圆桌前,饶有兴致地翻着手里那本已经被她看了好几遍的册子。 直到大家尽数离开,她才挥手示意侍女走上前来: “安排一些人手,给铁拳帮送些‘礼品’。” “小姐?您这是……”侍女不解。 然后梅尔议员才有些好笑地叹道:“你难道以为,光凭铁拳艾弗里的那点儿本事,就能逼出一位法师的底牌?” “不给铁拳帮送些礼物,他们又怎么能帮我们试出领风者的真正实力呢?” “我明白了。”侍女领会得很快。 “注意做得隐秘一些,不要露了尾巴。” “请梅尔小姐放心。”侍女心领神会:“我绝不会让人发现,是米达尔达家族在资助铁拳帮的。” “很好。”梅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便又将目光放回手中书册,捧着那本《迦娜思想简述》,细细阅读起来。 “小姐?”侍女好奇询问:“您还不回去么?” “这边比较安静,正好可以看书。回去的话,总有事来烦我。” 梅尔像跟朋友聊天一样,对这位陪伴她多年的侍女叹道。 说着,她又举起手里的册子,对侍女问:“话说,你是怎么看这本书的?” “我?”侍女想了一想:“我认为这些都是疯人呓语。” “人天生就不平等,有强有弱。强者如神明,弱者如蝼蚁。强者生,弱者死。” “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所有人都平等自由的世界呢?” 嗯,标准的诺克萨斯价值观。 梅尔失望地撇了撇嘴,却也没批评什么。 她只是入神地摩挲着这小小的书页,对侍女说道: “我倒觉得,这本小册子写得很好。我很喜欢读它。” “领风者……哈,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组织。” “这……”侍女有些不能理解:“可梅尔小姐,您刚刚还……” 刚刚还想着要暗中给铁拳帮送装备,给领风者添麻烦呢。 “这并不矛盾。” 梅尔缓缓放下书册,语气复杂地叹道: “童话故事谁不爱听呢?” “可惜,我长大了。” 第72章 领风者的成就 静水监狱,李维所在的牢区。 这里的气氛和一周之前相比,已经变化了许多。 在李维入住之前,这些犯人每天消遣的手段只有聊天,聊天的内容又无非是自己以前多么多么牛B,杀了多少人,犯了多少罪。 而一周之后,他们讨论的话题却是: “什么非暴力不合作?我看这简直就是放屁!没有暴力,谁踏马跟你合作?” “呵,祖安人就是野蛮。”有皮城罪犯这么说:“我们皮尔特沃夫可是有社区自治,有地方议会的。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通过议会讨论来解决么!” “解决个屁!”一个混帮派的祖安罪犯,则根据自身经验激烈反驳:“如果只是耍耍嘴皮子,就能把款子收回来……” “那多半是那王八蛋已经被你兄弟用枪顶住了脑袋,把他吓傻了他才会老实吐钱。” “呸!什么收款子……”皮城罪犯不屑:“你以为皮城议会是你混过的黑社会啊?” “难道不是?” “……”犯人们讨论得非常热烈。 因为李维对蔚的迦娜思想教育,用的是全队公开语音。 所以经过这一周或主动或被动的蹭课熏陶,这些罪犯也都跟着了解了一些思想理论。 只不过他们大多恶习难改、私心过重,经历太丰富,被现实教育得太市侩、残忍。这些人即使了解了思想理论,也很难生出那种纯粹的理想追求。 和这些罪犯相比,还是蔚更心思纯粹。 经过李维持续一周的思想教学,她现在已然从一个没啥文化的祖安肌肉女,变成了一个粗通历史、深研理论,并且拥有坚定信仰的女战士。 而她的坚定就尤其表现在:“李维,我艹尼抹!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非暴力’?!什么叫踏马的非!暴!力!” 李维说要给她指一条明路,然后给她讲了一整周的大道理。 蔚信了。 可李维这理论讲到最后,给她指出的“明路”却是……跪稳了,求皮城老爷施舍。 “我非暴力你马!” “你踏马是不是大肠变的啊?吃了一大堆山珍海味进去,最后就只给我憋出坨屎!” 蔚扒着囚牢的铁栅栏,朝着李维狠狠骂去。 李维倒也不生气。蔚越这么骂他,他反而越欣赏她的清醒还有坚定。 至于她向自己要的解释,李维现在肯定是不会给的。 监狱牢区也算公共场合,他可没蠢到在这儿当众“题反诗”。 “李维,你说话啊!你有本事放屁,你有本事应声啊……” 精力充沛的蔚,这时还在滔滔不绝地骂着。 李维干脆操纵气流隔绝空气,给自己做了个“真空隔音耳机”,物理上实现了一键静音。 然后他继续忙起正事: “迦娜,接着说吧。” “嗯。”迦娜空灵如风的声音,通过她与召唤师的心灵感应直达脑海。 在监狱的这一周以来,她便是李维沟通外界、了解时事,帮他这个会长空投手令,对领风者进行隔空微操的媒介。 “我刚刚说到,截止今天早上,领风者协会通过在学校、社区、工厂的多点位宣传工作,已经发展有:” “明确愿意保持接触的潜在发展对象,1632人。” “志愿加入领风者但尚未拥有信仰的外围成员,1014人。” “拥有信仰之力的正式成员,521人。” “其中218人为皮尔特沃夫大学的祖安教授与学生,300人为祖安学徒工及其家属,3人为皮城本地居民。” 那3个“不合群”的皮城本地人,其实就是埃尔文、凯特琳、萨勒芬妮。 维克托自认是祖安人,就没算在里面。 而萨勒芬妮…… “她也正式成为领风者了?”李维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这个傻姑娘,还得多读很多书才能理解理论,产生信仰呢。 “你低估她了,召唤师先生。”迦娜赞赏地叹道:“这孩子的头脑和意志,其实都很不错。” “你也知道,她这几天可一直坚持在宣传一线,都完全没有休息。” 天天深入大众、扎根基层,倾听贫苦者的心声,为他们唱歌、诉苦、流泪……在这种环境的磨砺之下,再天真柔弱的大小姐,也能百炼成钢。 萨勒芬妮只是不知世事,又不是真傻。 在见识过那么多祖安人的经历之后,她总会觉醒过来。 “而且……”迦娜又揶揄地说:“召唤师先生——你可也没少经由我跟萨勒芬妮小姐聊天,私下里给这孩子‘补课’。” “……”李维有些不好意思。 他这几天的确一直通过迦娜,在跟萨勒芬妮“煲电话粥”来着。 有时聊理论,有时聊音乐,有时也聊聊别的…… “咳咳,先别说这私人问题了。”李维及时说回正题:“难怪我今天感觉力量突然变强了一截,原来是萨勒芬妮也觉醒了信仰之力。” 萨勒芬妮一人的精神力,就胜过上千个普通人。而更可怕的是,作为天赋异禀的天才魔法师,她的精神力还在迦娜的魔法训练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强。 而除了萨勒芬妮,那218名被发展来的大学教授和祖安留学生,他们为迦娜提供的信仰之力也非同小可。 这些人都是从祖安千军万马杀出来的“卷王”,他们的精神力也远远强过那些普通工人。 “而且随着信仰的虔诚程度提升,他们提供的信仰之力还会更多。”迦娜说:“更值得惊喜的是:” “领风者的信仰,还是一个可以使人脱离低级趣味,使人坚定、纯粹,锻炼人类意志的信仰。” “在过去短短一周之内,已经有不少对信仰认识深刻、在工作中得到锻炼的领风者成员,意志变得坚定,精神力也随之增强。” 在符文之地,意志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物质层面的力量。 意志越强,精神力就越强。精神力强,就意味着这个人离超凡之力又近了一步。 “总之,经过这短短一周的发展……” “我们所收集到的信仰之力,就比之前强了数倍。” 信仰之力受信徒虔诚度、精神力强度等个人条件影响,具体很难衡量。 迦娜也只好粗略地做出评价:“现在你已经是个合格的法师了。就算是皮尔特沃夫的那位‘灰夫人’亲自对你下手……” “我都能跟卡密尔55开了?”李维有点沾沾自喜。 “还差不少,但逃跑不成问题。” 风元素的法师,最擅长的可就是跑路了。 因为……他们会飞。而且飞得贼快。 有这份本事傍身,李维今后至少不用太担心他的个人安危。 “好了,说完好消息……”李维也没在喜讯中沉浸太久。 在当了1周领导之后,他已经渐渐意识到:等着领导来解决的坏消息,永远是比好消息要多的。 这也正常。啥事下面都能解决,那领导也就没存在的意义了。 于是,李维很快就从迦娜汇报来的数据中发现了问题: “一共五百多名信仰者,其中218人都是大学老师和祖安留学生。” 这是个不错的成绩,说明领风者的宣传在大学校园里取得了明显的成功。 学生是天然的进步人士。领风者能在校园取得这个成绩,倒也没有超出李维预期。 “但只有300人是祖安学徒工及其家属?” 光是领风者的大本营,埃尔文家的工厂,就已经有148名祖安学徒工了。 这说明领风者在祖安人社区、在其他工厂取得的宣传效果,虽然有,但十分有限。 而这还是在有萨勒芬妮帮忙主持诉苦活动,拥有魔法版“音乐短片”,这种领先时代的文艺宣传手段辅助的情况下。 “看来他们是遇到问题了。”李维叹道。 “是的。”迦娜回答:“不仅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严重。” 第73章 领风者的问题 “比如说,不少学生好批评擅理论,但拙于实践。而工人普遍思想浅薄,无法独当一面。这导致我们一直缺乏合格的宣传人员。” “又比如说,学生们筹划为宣传工作创办刊物,创作文艺作品。但他们普遍移居皮城已久,受校园环境影响过深,创作出来的文章、音乐和戏剧,都有脱离大众、过于风雅的毛病。” “而工人又普遍缺少文化,无法担起文艺宣传的重任。” “再比如说,有学生宣传不到位,便出于同情给生活困难的学徒工发放救济。结果工人们还普遍意识不到领风者的阶层属性,就把我们当成了好心做慈善的皮城老爷。” “领风者的部分工作小组,完全成了发钱的慈善机关。小组内的工作人员,也几乎成了派发救济费用的慈善专员。” “学徒工前来参加活动,亦似专为救济费而来。甚至出现了人来了不就座,必须拿到钱了才能坐下听讲的奇谈怪象。” “更离谱的,还有些社会流氓专门过来卖惨要钱,拿不到钱就聚众耍赖。非得我们的工作人员冷言恐吓,甚至借凯特琳小姐的关系请执法官过来,才能勉强控制局面。” 领风者对祖安人的宣传,闹到最后要皮城执法官来维持治安……这简直就是黑色幽默。 “而这些匪夷所思的情况,又反过来影响了领风者的热情。让大家对大众产生质疑和不信任,对斗争工作心灰意冷。” “还有……” “在祖安人社区和工厂区开办廉价餐厅和日用品商店,本来是我们在自家工厂以外,接近祖安学徒工的最佳途径。” “但由于缺乏合格的经营管理人员,常常在价格标准上出现问题。” “价格低了,便有商人贩卖渔利;” “价格高了,接近、甚至超过市价,则不仅引不来工人关注,反而会被工人怀疑目的。” “……” 迦娜一口气说了很多问题。 但李维细细听来,眉头倒也没皱得太紧。 这些问题听着严重,但其实都是由于领风者们缺乏经验,才闹出来的笑话。 这也没办法。 领风者才诞生一周出头,总不能要求学生们都有5年以上的宣传工作经验吧? “我看,这些问题都来得正好。”李维倒颇具乐观主义精神。 在他看来,这不叫麻烦不断、举步维艰。 这叫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有问题才好。有问题才可以锻炼人嘛。 “这些问题,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所改善的。” “重要的是让大家在实践中认识教训、总结经验,不断地改进、提高,然后再根据他们遇到的实际情况,不断地调整工作策略。” 李维信心十足地叹道。 可迦娜却语气凝重地提醒他:“召唤师先生,最大的问题,可就出现在这儿了。” “目前的领风者协会,似乎根本没有自我改进、调整策略的能力。” 改进方案、调整策略,意味着大家不仅得有策略,还得能对好的策略达成共识,并团结一心地加以执行。 简单总结,它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组织决策机制。 而领风者现在就根本没有这样的机制。 “我们发展得太快了,召唤师先生。” “在一周之前,领风者还只有60名正式成员。通过你和维克托副会长的直接指挥,就可以灵活高效地运转起来。” “而现在,我们已经有521名正式成员了。” 这么多人,李维一个人是微操不过来的。 而领风者还跟1周前一样,除了会长和副会长,连个内部的层级机构、管理框架都没有。 “目前领风者的管理非常混乱。” “我们只是根据社区、工厂、学校,按负责区域的不同,简单地划分出了几个工作小组。” “而出于内部民主的原则,工作小组中亦未设立明确的领导和负责人。对于问题的规划、决策,则全靠小组成员的内部讨论与举手表决。” 这法子刚开始还好用。因为刚开始每个小组也就十几号人,有事大家商量着也都能办了。 可没过几天,随着迦娜信仰的推广,这些工作小组吸纳的正式成员越来越多,人数便渐渐从十数人扩张到就数十人。 像负责在大学校园宣传的两个工作小组,此时更是都有了惊人的上百号正式成员。 “上百人一起开会,里面还没有一个领导,没有谁是能说了算的……” “那场面……”亲眼目睹现场的迦娜女神,忍不住吐槽:“简直比猴子争食都要混乱。” “刚开始他们还能好好讨论。” “后来遇到一些比较深刻的意见分歧,他们就开始争吵。” “争吵又演变成谩骂,甚至人身攻击。” “再然后,一个小组又自然地根据意见不同自然地分成几个不同的派系,互相在会议室里拍桌子、扔皮鞋、泼冷水……甚至群体斗殴。” “会开了一整天,除了有3人轻伤住院,5人轻微伤,他们一个意见都没确定下来。” 李维:“……” 好家伙,他这队伍才带出来一周……怎么就比皮城议会还拉胯了啊? “问题还是出在我这儿了。”李维作为领导首先检讨: 他本想着先让大家在工作中展现能力,再进行内部组织建设。这样也方便大家选出,真正能得人心、有本事的干部。 可没想到,领风者发展得太快。 一正一副两位会长的管理,根本就跟不上人数膨胀后的管理需要。 更别说,他们这两位会长…… 一个在坐牢,忙着在牢里搞理论文章创作。 一个是科学家,忙着搞武器研究,帮领风者组建武装队伍。 一边是笔,一边是枪,都重要都放不下。 而人的精力又是有极限的。 他们俩忙着自己的工作,对领风者协会就更管不过来了。 “不仅如此。”迦娜带来了更加糟糕的消息:“你之前编撰的那本‘温和版’宣传手册,在领风者内部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思想分歧。” 虽然领风者的元老成员,都知道这是李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缓兵之计。 他们都知道领风者的真正目的是通过武装斗争争取祖安独立。 但新成员们普遍都不知道。 “他们有的是相信手册全部内容的温和派,但也有认同了迦娜思想,但却不认同‘非暴力’路线的天然激进派。” “于是我们内部就自然地分裂出了温和与激进两派——他们现在几乎每天开会,都要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这个话题上面。” “不过短短数天,他们之间的对立就越发明显,冲突也愈发严重。” “刚开始是讨论,然后是争吵,互扣帽子……闹到最后甚至出现了有人正式申请举手表决,要把异见者开除出领风者队伍的离奇画面。” “幸亏维克托教授及时制止,才没让这事真的发生。” “这……”李维越听越觉得不妙。 思想分歧,派系对立,加上去中心化的票选决策机制……这不出乱子就有鬼了! “看来,这牢我没法再坐了。” 他再在这里躺着写文章,领风者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没了。 这些问题,必须马上得到解决。 “凯特琳替我申请的特赦令批下来了么?”李维问。 “还没。”迦娜回答:“但凯特琳小姐说,她母亲已经同意签字了。” “好。告诉大家——我回来了。” 说着,李维从囚牢的窄床边直起身子。 他也顺手解除魔法,摘掉“真空隔音耳机”,让自己能重新听见声音。 然后蔚那中气十足的骂声就又响了起来:“李维,我艹NM!” “喂喂……你还在骂啊?” 李维无奈地推开囚牢铁门,迈步跨过走廊,走到了蔚的面前。 相聊一周的两人,这时才正式见面。 “我艹……”蔚正要再骂,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李维……” “你、你怎么从牢里跑出来了?!” “朽烂的铁门,本来就关不住变革之风。” 李维微微一笑,便挥手扇出一道气流。 气流如游蛇般精准涌入门锁,拨动锁内机关。 喀嚓一声……牢门就打开了。 “蔚,走吧。”再没有高墙和铁栏阻隔,李维面对面地冲她笑道。 “去、去哪?”蔚还惊疑不定。 李维缓缓飞离地面,伸手指向高处,监狱透气的天窗: “我带你去走——” “你问我要的‘明路’。” 第74章 蔚,爆爆,金克斯 蔚还不知道李维要为她指出怎样的路,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阵呼啸的狂风。 随后风声呼啸、气流涌动,她的身体就这样轻盈地脱离地面,随着李维腾空而起,漂浮着飞出了监狱狭窄的天窗,飞到了那阳光普照的蓝天之下。 一朝得脱囚笼,天地无限广阔。 于是蔚马上激动说道:“李维,我要回祖安!” “哎?”我救你出来帮忙做事业,你上来就要跑路? “我要回去找爆爆。”蔚有些不好意思,但态度仍旧坚决:“她是我妹妹,我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 “这……”李维理解了。 虽然蔚已经成了坚定的迦娜信仰者,也有热情去了解他所说的事业。但对她来说,妹妹永远是最重要的。 “抱歉。”蔚承诺道:“等我找到爆爆的下落,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李维不紧不慢地驾驭气流,以东方神仙式的优雅驾云姿态,带着蔚向皮尔特沃夫迅速飞去。 然后他说:“其实,我知道爆爆在哪。” “你、你说什么?!”蔚稍微反应了一会儿。双手旋即紧握成拳。 “别揪我衣领,不然我们俩都得掉下去。”李维预判说道。 蔚动作一滞,但眼睛仍旧瞪得浑圆:“李维,你给我讲清楚……你知道爆爆在哪?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是迦娜的神选者。双城之事,迦娜无所不知。” 这个解释很有说服力。但蔚的疑问可不止于此:“那你之前怎么一直说不知道?!我问你,你还骗我说你根本没见过什么爆爆!” “因为她现在的处境,你听了未必会高兴。”李维语气微妙。 “她在哪?我妹妹到底怎么了!”蔚马上担忧发问。 “放心,她现在过得很好。”李维叹了口气:“她现在不叫爆爆,叫金克斯。” “而金克斯,不少祖安人都认识。” “因为她是希尔科的养女。” 蔚:“……” 这个消息把她给炸懵了。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希尔科是害死了范德尔,害死了我们养父的杀人凶手……爆爆怎么会、会为我们的仇人做事!而且……” “养女?你说她现在在认希尔科当父亲?这不可能!” “名义上不是,但事实上他们就是父女。”李维假装自己听到的不是反问,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语气很严肃,又有迦娜神选的光环加身。蔚就算再不愿接受,也开始有些信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李维一语道破她的心事:“6年前你把爆爆抛弃的时候,她还只是个10岁不到的孩子。” “孩子需要家人。而那时候,只有希尔科能给她一个家。” “我……”李维的话,让蔚不禁回想起当年那场悲剧。 简单来说,就是蔚和她的两个发小,以及养父范德尔,当时正在大逆风下跟希尔科一方打团。 经过一番苦战,他们本来都已经有希望残血逃生。 可原本被留在泉水安全挂机的爆爆却突然抵达现场,丢了个大炸弹,把除了蔚以外的队友,全都给炸死了…… 这孩子好心想帮忙,结果却帮了个天大的倒忙。 发小牺牲,养父也死在自己面前。蔚一时悲痛欲绝,就狠狠地骂了爆爆一顿,然后把妹妹一个人丢在爆炸现场,自己失魂落魄地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蔚也不管李维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的了,她只是激动反驳:“我没有抛弃爆爆!我、我……我那时只是一时激动才离开的。后来,我马上又回去找她了!” “只是马科斯那个黑警把我抓走了,我才没能回去见她!” “所以你最后还是没见到她,不是么?”李维叹气:“在爆爆眼里,她就是被抛弃了。” “蔚,别忘了,我跟你说过:” “她现在不叫‘爆爆’,她叫‘金克斯’。” 蔚不禁怔住了。 金克斯,jinx,意为不祥之人,祸害。 那是她当年在悲痛和愤怒之下,失控骂爆爆的话。她骂她的妹妹是个祸害,是jinx。 于是爆爆成了仇人希尔科的养女,成了金克斯。 “我要回去找她!”蔚痛苦自责地握紧了拳头。 “冷静些,蔚。”李维劝解:“你一个人回去能做什么呢?” “就算金克斯能被你三言两语说服,变回你的爆爆,希尔科难道会眼睁睁地看你带走他的女儿,还与他为敌吗?” “就凭你们两个,能保证安全逃出祖安?” “那我也要试试!”蔚倔强地咬着牙齿。 “你非要现在就去,我愿意送你过去。但我希望,你能耐心地再等一等。” “等什么?”蔚问。 “等我们的组织变得更强——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你们也要去祖安,找希尔科的麻烦?”蔚听出了什么。 “没错。”李维点头:“不过我们不是要去找希尔科的麻烦,而是要去找祖安所有炼金男爵,所有祖安买办,所有骑在祖安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坏人麻烦!” “你……”蔚这下终于明白了:“你之前说的那些‘非暴力不合作’,都是用来骗那些皮城佬的?” “你们就是想低调积蓄实力,回祖安跟希尔科抢地盘,然后再反过来砸皮城的场子?!” 虽然话糙了点儿,但大方向也没说错。 “对,所以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你要去找希尔科报仇,我们也要去抢希尔科的地盘;” “你要去救金克斯,我们也要让祖安……再也不出现金克斯这样的故事。” 李维微微一顿,语气深沉地对蔚说道:“蔚,我知道你现在很自责,自责你当初对你妹妹的咒骂和抛弃。” “可这能怪你么?” “能怪你妹妹么?” 爆爆失手炸死了自己的养父和发小,有错;蔚在激动下抛弃妹妹,也没尽好作为姐姐的职责。 但这些错的根源不在她们,全都在这个艹蛋的世界。 当一个10岁小姑娘需要抱着炸弹踏上战场的时候,谈她个人的错误就意义不大了。 在这黑暗面前,人太渺小。他们只是被命运推着走,无可奈何地走向绝望罢了。 “旧社会,总是把人变成鬼。” “我们领风者的目标就是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把鬼再变回人!” “我们不仅要救爆爆,还要救祖安所有跟爆爆一样身不由己的孩子!” 说着,李维正式地向蔚发出邀请: “蔚,你愿意加入我们领风者,和我们一起,拯救祖安的无数个‘爆爆’么?” “我……”蔚一阵沉思。 她想了许久,才问:“我们,大概多久能回祖安?” “放心,很快的。”李维肯定:“别忘了,我们有迦娜庇佑。” “到底要多久?我要一个具体的时间。”蔚不是一个能耐着性子,听老板画大饼的人。 于是李维想了一想,回答:“一个月左右吧。” 领风者如果能按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的话,一个月就够他们回祖安开设分基地了。 “好。”蔚又要求:“我要当第一批回祖安的人。” “当然。”李维微笑。 蔚本来就是他为领风者物色的,未来第一批回归祖安的干部。 因为蔚不仅是祖安人,还是前任首领范德尔的养女。 范德尔虽然人走茶凉,但他性情豪爽、仗义任侠,在祖安当了那么多年大哥,多多少少能留下一点人望。 祖安人普遍都念着这位仗义大哥的好。 蔚这位“前朝公主”一亮相,把“范德尔养女”这张牌一打,就能帮领风者在祖安的民众里挣来许多人望。 甚至许多祖安的头面人物,也会被她给吸引过来。比如说……艾克。 祖安的超级科学天才,未来的时间刺客艾克,就是范德尔的忠实追随者,蔚的挚友和发小。 “我答应你,蔚。”李维郑重地给出承诺。 “好!”蔚也神情严肃地正式回答:“李维,我就跟你去看看——” “你说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75章 大问题 “就这?” “这就是你说的‘新世界’?” 蔚之前被李维一通大话,说得那叫一个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她当场就加入了领风者协会,然后期待不已地跟着李维飞向皮城,飞向工厂区,飞到了一个名为埃尔文海克斯音响工坊的地方。 据说,这里就是领风者目前的大本营。 而就在蔚跟着李维踏进工厂大门,想看看那个号称要“创造新世界”的伟大组织,到底是怎样一副面貌的时候…… 她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群人,有的像学生、有的像工人,大白天的啥事儿也不干,就围在厂区的空地边坐着。 一个穿着精致公主裙,戴着白丝手套,裹着白丝筒袜,脚下踏着精致小牛皮靴的漂亮粉发姑娘,正拿着一只大麦克风,站在空地中间为大家热情演唱。 这粉发少女肌肤白得发光,歌声甜得肉麻,一看就是那种娇生惯养温室长大的,蔚最讨厌的皮城有钱小妞。 更奇葩的是: 那粉发少女脚下,还踩着一个花里胡哨冒着彩光的……轮椅? 咳咳……不,看着好像是个会发光的移动音响。 更准确一点地说,这是一个移动舞台。 可以悬空飞行的移动舞台。 “这都是什么啊?”蔚在旁边都看傻了。 “这个是由海克斯宝石驱动的移动音乐舞台,可以根据使用者心意自由扩音、打光、播放BGM。”李维解释。 其实这移动舞台的功能,还远远不止这些。 它还可以悬空飞行,可以帮助萨勒芬妮掌控魔力,甚至对萨勒芬妮的天赋魔法起到增幅效果。 在过去这些年里,她父母一直在为她研制这个装备,希望能利用海克斯科技帮她掌控魔法。 但受制于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天然缺陷,而原生海克斯宝石的价格又过于高昂,所以这个“海克斯移动舞台”也一直没有研制成功。 而后来,维克托来了。 维克托用他顶级天才的头脑,稍微帮埃尔文优化了设计方案,就成功利用相对廉价的人工海克斯宝石,制造出了可以完美运转的海克斯移动舞台。 于是,萨勒芬妮便有了她的专属海克斯科技装备。她对魔法的掌控力,法术的强度和威力,也随之增强了不少。 “总之,你把它当成个音响就行了。” 李维也没跟蔚解释太多。 蔚的反应是:“我耳朵又不聋——我知道这踏马是个音响!” “但问题是,为什么这小妞会在这儿唱歌啊?” “这里不是你说的什么大本营吗?我怎么看着像个明星演唱会呢!” “额……”这李维也很想知道。 萨勒芬妮怎么跑来给这些工人唱歌了?这歌听着也不是在搞诉苦活动啊…… 还有这些已经加入领风者的学徒工,大白天的不上班、不干活,也不去搞宣传工作……在这儿听歌是怎么回事呢? “还问为什么!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乱拍脑袋,自己搞出来的乱子?” 李维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埃尔文先生。 “李维,你可算是回来了!”埃尔文一见他就骂:“你知不知道你派来‘改造工厂’的那帮学生,都在厂子里搞了什么?” “额……”李维还真不知道。 他本来以为其他工作小组会出乱子,大本营这里至少不会出乱子。 毕竟,这里是座工厂。工厂有厂长、有领班,原本就有一套成熟的管理体系。 不至于像那些群落无首的工作小组一样,天天吵架就能从早上吵到晚上。 可现在过来一看: 工厂这边的领风者们倒是没在吵架,可他们却在……听歌开演唱会? “是我让萨勒芬妮去唱歌的——” “不用她的歌声让大家冷静下来的话,我估计他们都能互相打起来了。” 埃尔文语气无奈极了。 “这……”李维眉头紧皱:“埃尔文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您是厂长,您跟我说说……” “我是个屁!”埃尔文脸黑得像是锅底:“你派来的那帮学生,一过来就宣传什么民主,什么斗争,什么人人平等。” “他们宣传工作做得倒是挺好,学徒工们完全信了。” “可咱们这是工厂啊!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工厂‘主人’,那我还怎么管这厂子?” 埃尔文抓着李维就直骂娘: “现在就算是晚上食堂吃什么,要几个菜,配不配汤,他们都踏马要投个票。” “什么厂长、领班,他们全都不认了。毕竟是你李维说的,领风者内部要民主嘛……他们现在就想自己当主人,完全不愿意让人管了。” 李维无言以对。 他本来想的是领风者内部民主产生决策、任命厂长,然后由埃尔文这个厂长管理工厂,指挥、安排工厂的生产工作。 但因为领风者的宣传工作做得太好,这个工厂的学徒工们在短短一周之内,几乎全都产生了迦娜思想的信仰,成为了手上有票的正式成员。 从政治地位上讲,他们和埃尔文是平等的。 埃尔文根本就管不动大家。 于是这个内部民主,就成了现在的全体票主。 而且因为领风者诞生不久,制度设计粗糙,缺乏健全的决策管理体系,导致他们既不听指挥,也没人可以指挥他们。 以至于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大家都得先举手表决一下。 “这样工厂还有效率吗?还能搞生产吗?” “李维——我告诉你,你们现在天天在这皿煮,花的可都是老子攒下的钱!” “要是这家工厂不能生产盈利,那笔钱可是迟早要被你们给坐吃山空,给挥霍光的!” 埃尔文咬牙切齿地骂道。 李维被喷了一脸口水,也只好平静劝道: “冷静!冷静!埃尔文先生。” “我这次回来,就是专程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不过,话说回来……” 工人们吵架的根本原因找到了,那直接原因呢? “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意见不合,投票表决没表决成,才差点打起来的?”李维在意问道。 只听埃尔文回答:“事情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种事事都要投票表决的做法行不通,就提议大家投票表决,以后大家在工厂要服从厂里管理,不要事事都投票表决。” “然后大家就围绕这个限制投票表决范围的提案,开始投票表决……有人支持我的看法,有人反对。” “讨论着讨论着,两派人就差点要打起来了。” 李维:“……” 一周以前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还犹在眼前。 不过短短一周的野蛮生长,领风者就沦落至此了么? 看来,不改是不行了。 “通知大家——” “开会!” 第76章 人人不能平等? 李维刚一出狱,就忙得想要回去多蹲几天。 他先是现身叫停了演唱会,宣布召开会议。而在会议开始之前,为了详细了解情况,他又一刻不停地开始…… 跟埃尔文为代表的管理人员聊天; 跟巴库为代表的祖安工人聊天; 跟莉娜为代表的驻厂学生聊天。 …… 蔚百无聊赖地看着,困得直打哈欠。 萨勒芬妮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犹豫着想要过来搭话,李维也没有时间搭理。 终于,会议召开了。 作为万众瞩目的迦娜神选,威望无匹的协会会长,李维一上来就亲切地问候起自己妹妹: “莉娜,你踏马是不是读书给读傻了?” “哥。”莉娜被点名之后还挺委屈:“我们是一个妈……” 李维:“……” “够了!”他把自己妹妹当成典型,严肃批评:“我让你帮助工人们理解人人平等,理解内部民主的概念,你踏……你就是这么理解的?” 批评的虽然是莉娜。但大家都听得出来,他批评的是以莉娜为代表的驻厂学生。 因为经过李维的调查,他发现工厂在过去一周里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乱象,一半原因在于粗糙过时的制度设计,另一半问题则出在这些学生宣传员身上。 在过去极端压抑的工厂环境之下,学徒工普遍都被训练出了高度的忍耐力和服从性。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奴性。 为了帮助他们在精神上重新站起来,李维特意安排了莉娜等驻厂学生宣传人员,帮工人们了解理论、解放思想。 可没想到…… 学生们自己就把经给念歪了。 李维举起一份厚厚的《会议纪要》,在众人面前拍出一声闷响: “看看,就这么一周时间,你们开了多少次会,投了多少次票?” “再看看,你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其中都讨论了什么?” “编号016,关于食堂早中晚三餐,各顿菜色的分歧问题。” “编号028,关于食堂门窗、灶台、地板清洁工作,及清洁区域面积的合理分配问题。” “编号032,关于食堂阿姨打菜手抖,给菜看脸,菜量分配不公平的问题讨论……” “……” “在食堂吃个饭,都能让你们开出这么多会!” 干啥都要投票,时间全浪费在开会和扯皮上面了。 内部民主歪成了极端票主。 而更危险的是,大家连“人人平等”的概念也给理解错了: “吃个饭都要讲平等。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分一样多。阿姨手抖给某个人打多了菜,都能让你们开个会出来。” “扫个地也要讲平等。甚至荒唐到要拿尺子去测量地板面积。稍微比别人多分到一点工作,就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 这一周来大家总是在投票,总是在开会,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干啥都要追求平等。人和人之间的待遇有一丁点儿差异,就觉得这是违背了迦娜思想人人平等的原则。 于是就有了分歧、有了矛盾,需要浪费时间来开会解决。 “这种错误思想,必须得到纠正!”李维十分严肃地强调道:“人人平等,绝不是绝对平均!” “哪怕在大同社会初期,未来我们也要按照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原则进行物质分配!” 他在宣传迦娜思想时,就一直有人质疑:人生而不平等,又凭什么搞人人平等? 这可是符文之地,是伟力归于一身的超凡世界! 有些人一出生就是法师,是超凡者,力量胜过万千凡人。 他们凭什么跟凡人平等? 所以人人平等,在符文之地是行不通的。 “不,这是行得通的!” “因为我们要追求的是人格的平等、人权的平等、机会的平等、法律的平等、政治地位的平等,而不是大家错误理解的绝对平均。” “我们要创造的世界是强者不能再随意践踏弱者的世界,是强者和弱者都作为地位平等的智慧生命,互相尊重、和睦相处的世界。” “但这并不意味着,两者的物质待遇也必须完全一致。” 李维可没打算在符文之地搞什么绝对平均,让大家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拿相差无几的报酬。 如果有强大的法师、战士,或者是天才科学家,愿意站到领风者这边—— 李维也是支持让这些作用突出的超凡者,得到匹配其能力与贡献的待遇的。 这不仅符合多劳多得的原则,也是实事求是的必要之举。 “在符文之地,超凡者个体的作用实在太重要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迦娜的信仰,抛弃私心、一心为公的。” “如果我们盲目地搞绝对平均,就可能把原本同情斗争、支持斗争、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超凡强者,完全推到敌人的那一边去。”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追求美好生活是人的本能。不发足好处,超凡者凭什么站到迦娜这边?全靠信仰和自觉?那还怎么最大程度地团结,那些可能团结的人?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 一个强大的法师或战士,几乎相当于人形核弹。他们光是存在于世,就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 一个类似维克托的天才科学家,其能创造的价值就更是直观可见。 他们为领风者的事业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又凭什么不能多劳多得,受到更多的人尊敬,拿到更多的物质奖励呢? “所以,绝对平均的思想是要不得的!”在符文之地,更要不得。 虽然李维这番讲述,讲的都是超凡者和凡人之间的区别。 但大家也都能听懂并理解,李维想表达、宣扬的是“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理念。 就算是在工厂里,劳模也不该和摸鱼佬一个待遇。 “李维老师,是我们错了……” 和莉娜一起的驻厂学生,都渐渐意识到了自己思想上的谬误。 他们对理想的想象太过浪漫,被“人人平等”这样的美好词汇晃晕了头脑,就容易走向极端。 “不用太自责。” “错也不完全在你们。” 李维骂完人后,也开始自我批评: “这种乱象之所以会出现且愈演愈烈,还是因为我们组织架构太不健全。” “搞得大家群龙无首,有事只能靠集体讨论解决。” 问题摆在这了,解决方法也很简单。 组织架构不健全,那就建立起一个健全的架构好了。 “我决定在领风者协会内部,设立总会、分会和支会三级架构。” “总会统辖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双城,分会建立在城区,支会则建立在城区之下的街道,以及各家工厂、学校、医院……” “……” 李维讲了很多内容。 细节便不一一陈述…… 第77章 会长……萨勒芬妮? 总之,一个成熟高效的组织层级结构,就这样被李维搭建起来。 各分会、支会的常任理事会议,就是各级组织的决策机构。 其决议协会成员必须服从。有半数以上的成员对决议存在异议,方可向上级提出意见。 这样就避免了此前搞全体票主带来的无休止开会、扯皮,事事都要集体投票讨论的种种乱象。 “不过……” “因为我们目前还只在皮尔特沃夫的一、两个城区活动,建立城区分会的意义还不太明显。” “所以我们还是先以工厂、学校为单位,把各基层单位的支会给建立起来——” “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家工厂。” 李维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具体落回了这家海克斯音响工坊的人员管理问题。 大家都听明白了: 之前厂里只有一个“领风者工作小组”,工作小组又不设领导,自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现在要把厂里的工作小组,改成什么“支会”,还要选出支会会长和常任理事。 说直接一点: 就是要选话事人嘛! “没错。选出了这个会长和常任理事,他们几个就是未来这家工厂,负责管理领风者内部会务、纪律、干部任免等工作的领导者和决策者。” “大家以后就要跟他们混,服从常任理事会议内部民主讨论做出的具体工作决议……” 李维这么一说,大家就都理解了。 经过过去一周的混乱,他们中间很多人也已经意识到了“兵无将不动,蛇无头不行”的道理。 天天吵架、开会、扯皮,甚至因为意见不合动起手来,大多数人自己也觉得心累。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领风者的事业迟早要黄。 现在李维凭着迦娜神选的威望,站出来做批评、讲道理,终于让这些互相掐了整整一周的学生和工人放下分歧,思想统一起来。 “好,那我们现在就来选这个支会会长,还有什么常任理事!” 意见统一之后,大家很快轻车熟路地行动起来—— 选“话事人”得开会,得投票。 而开会和投票,他们可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都不用李维指引,工人和学生们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个会开起来了。 没过多久…… 领风者的第一个基层支会,“埃尔文海克斯音响工坊支会”,就此正式成立。 领风者历史上的第一个支会会长,也被大家给投票选出来了。 而这位会长就是…… “萨勒芬妮?!” 李维在台下看得嘴角抽搐。 看到在座这160多号工人、学生,几乎没有任何分歧、任何悬念地,在讨论后集体提名了萨勒芬妮,还让这傻姑娘高票当选支会会长时…… 他整个人都傻了。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自己也有些茫然:“我……我是不是不该上去?” “我……”李维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结果再离谱,也是领风者内部民主投票形成的决议。他可不好干预。 “萨勒芬妮,你自己决定就行。” 李维强忍着没有表明态度。 萨勒芬妮呆呆地看了看周围欢呼的人群,还有大家对她热情期待的目光……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缓缓走了上去。 而当萨勒芬妮在一众欢呼声中,紧张、犹豫,甚至明显有些发懵地站到台上,恍恍惚惚地接过支会全体成员投票赋予她的会长权力时…… 大家也都无比捧场地,给与了这个一脸稚嫩的粉毛少女,更多热情、支持的掌声。 即便有少数人质疑这个选择,但他们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了那热情的声浪之中。 “喂喂……这是搞什么啊?” 李维终于忍不住吐槽: “怎么把萨勒芬妮选出来了?” “她是这个当会长的料么?” 虽说李维跟萨勒芬妮私交不浅,关系很好。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明白,萨勒芬妮适合当明星、当音乐家、当宣传员……就是不适合当领导。 就她那乐乐呵呵不忍得罪人的柔弱性子,能管得了人么? 可大家还是把她选出来了。 难道他们都没见过萨勒芬妮,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 “李维,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一旁的埃尔文先生,却语气微妙对李维叹道: “别忘了,这些人除了都是手上有票的领风者正式成员以外,还都有着一个另外的身份——” “他们都是萨勒芬妮的粉丝。” 是的。在场除了少数由李维亲自发展来的驻厂学生,这些祖安学徒工,几乎全是被萨勒芬妮主持的诉苦会,给吸引、发展过来的新人。 萨勒芬妮的歌声诉说了他们的故事,触动了他们的灵魂,抚慰了他们受伤的心灵。 大家为她所传达的情绪感动、落泪,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位灵魂歌姬的粉丝。 “你让这些人投票决定会长人选,他们当然会选出最受他们欢迎的人。” “而论起人气……李维,现在你这个总会长,可能都比不过我家女儿。” “因为几乎所有新加入领风者的正式成员,都是被萨勒芬妮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埃尔文像是早预料到这种情况一般,悠悠说道: “现在如果再对全领风者协会,搞这么一次全体普选。” “说不定你这个总会长的位置,都要给我女儿让出来了。” 李维:“……” 好家伙。 他让大家投票选会长,结果大家硬生生把选会长玩成了选秀。 照这么下去,以后还不得让演员来当会长,让歌手来当理事了? 16、7岁的粉毛少女都在当支会会长,她能当么?当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要不要重新选?”埃尔文问。 他也觉得,自家女儿不是这块当领导的材料。 “不。”李维摇头。 规矩都定下来了,会长也已经选出来了,他当然不好再反悔。 不然他这个总会长的公信力也就没了。 “幸好支会除了会长,还设立了常任理事……就让萨勒芬妮当这个会长,让理事们帮她来管理工厂的领风者组织好了。” “以后支会还是这么选。” “基层单位人少,适合搞全体成员直选。就算这次选出来的人不靠谱,因为只是个基层支会,其能造成的损失也相对有限。” 李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有些设计,他以前没能理解。现在才知道,它们的存在都是有道理的。 “但是总会理事的人选,就不能再这么搞了。” “让没经过政治训练的普通人来进行全体票选,容易出乱子啊。” 大多数普通人,平时也不关心、研究政治。其政治观点无非是来自道听途说,还有新闻媒体。 那么谁掌握了新闻媒体,谁就可以操控舆论、输出意识,影响大众的政治观点。 甚至歌星、演员、地产商人,不管是不是真有能力,只要能在媒体上有更高的曝光率,聚集更多人气,就可以被推选上去。 而掌控新闻媒体、增加曝光,需要的无非是钱和权力。 更不要说,现在领风者还在起步阶段。作为从一穷二白起步的追赶者,组织最需要的是凝聚力和战斗力,是长期稳定的政策执行,而不是可爱的选秀明星,和随之而来的“饭圈”争斗、明星互撕。 “以后还是由各城区分会,按人口比例推选代表委员。再由代表委员开会,间接选出总会会长和总理事会好了……” “有迦娜的信仰测定保证组织成员的纯洁性,这样做就更加没有问题。” 李维默默给自己设计的制度,又加上了一个补丁。 第78章 光速告白 等李维帮助大家纠正了错误思想,完善了组织架构,建立了工厂支会,确立了干部人选…… 蔚已经快睡着了。 她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传说中的“领风者大本营”,看到一营训练有素的士兵,一队斗志昂扬的战士,再不济,也得是一伙杀气腾腾的祖安猛男。 可她看到的却只有幼稚天真的学生,自由散漫的工人,以及一个唱歌很嗲的皮城小妞。 蔚想象中的斗争过程,也应该是李维振臂一呼,众人奋发响应、揭竿而起。 然后一伙人扛着猎枪榴弹火箭筒、机枪火炮加特林……浩浩荡荡地杀向皮城。 可现实里的斗争过程却是: 开会,开会,开会…… “李维!”她从来到这儿后就被晾到一边,打着瞌睡看着他们开会。 此刻见李维等人终于开完了会,蔚终于按捺不住地走上前去,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李维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去领风者另外的几个工作小组,仿照这家工厂的例子,帮他们把支会也建立起来。” 蔚听得脸色一黑:“也就是说……还得接着开会?” 领风者还有另外几个工作小组……那像刚刚那种又臭又长的会,岂不是还得开好几个? “今天我们就不干别的了?” “嗯。”李维点头。他今天能把这几个会开清楚、开明白,把各单位的支会全都顺利建立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明天呢?” “明天我准备召集领风者全体,共521名正式成员……” “跟皮城佬拼了?”蔚一听到李维要摇人,而且是一口气摇这么多人,眼睛顿时亮了。 “不……我是要召集领风者全体成员,开一次至关重要的大会。” “又是开会?”蔚都有些晕了。 “这个会非常重要。”李维却神色严肃地强调:“蔚,现在你也是领风者的正式成员了。明天的全体大会你也必须到场,明白么?” “重要什么?”蔚不耐地撇了撇嘴:“范德尔以前在祖安当老大的时候,从来就不开这种无聊的会。” “他只需要跟大伙喊上一声,大伙就都愿意跟着他去拼命。” 李维幽幽地瞥了她一眼,说:“所以范德尔失败了……” 蔚:“……” “而且在希尔科发动武装政变的时候,那些‘喊一声就能跟着他拼命’的好兄弟,也没有几个真跑来帮场子的。” “帮场子的没有几个,叛变的倒有一群。” “你?!”蔚呼吸一滞。 李维这些话,对她来说可有些重了。 “这当然不是范德尔的错。但是蔚,你得明白:” “没有思想和理论的指导,全靠个人威望搭起来的草台班子,注定是唱不了大戏的。” “你看,范德尔一‘死’,他生前主导的妥协政策就人亡政息。依附于他的各路人马也树倒猢狲散,跑路的跑路,投敌的投敌。” “曾经的‘范德尔派’就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改变。” “祖安,还是那个祖安。” 李维语重心长地劝诫着蔚,让这位向来只会用拳头说话的祖安肌肉女,也不禁陷入沉思。 她开始思考范德尔和李维,这两种领袖的区别。 范德尔从不讲大道理。他吸引人追随的地方,永远在他的拳头和义气。 而李维却嘴碎得像是艾欧尼亚的秃头僧侣,不管见到谁都能叽叽歪歪地说个不停。 蔚以前更欣赏范德尔那样的大哥。 但李维却告诉她:“我跟人讲这么多道理,开这么多会,完善组织明确纪律,就是为了保证:” “即便没有我这个领袖,我们的组织也还能正常运转,我们的事业也不会停息。” “即便我死了,甚至我们这一批领风者都死了,我们的事业也还能随着组织生命的延续,思想和理论的传承,永无止境地前进下去。” 这是范德尔那样的草莽英雄,永远都做不到的。 所以他改变不了祖安。 “只有思想,才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听完李维的话,蔚久久无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觉得无聊透顶的那些会议,才是领风者区别于其他组织的真正优势。 “我明白了……今天还得接着开会是吧?行……我跟你一起去!” 蔚努力表达着决心。 李维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接下来是要去给另外几个工作小组,开跟刚刚内容差不多的会的。该说的道理,我在之前的会上也都说过了。无非是再重复几遍罢了。” “你若有心学习,记住我之前开会说的内容就行。跟不跟来都不要紧。” “嗯……”蔚认真点头。 “你就留在这休息休息,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再换套干净衣服。” 蔚在那阴暗潮湿的黑牢里蹲了那么多年,又不像李维那样有凯特琳家的特权罩着,可以随时要求洗浴。 她现在这个人卫生情况,可想而知。 那味道……知道的是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辛吉德开着Q晃过来了。 “萨勒芬妮?” 李维准备把萨勒芬妮叫过来,让她带蔚回家去沐浴梳洗。 蔚毕竟是个女孩。让萨勒芬妮去帮忙照顾,也能方便一些。 可他猛地想到,蔚的取向……好像…… “咳咳,萨勒芬妮,不是叫你。” 粉毛少女都眼巴巴地凑过来,李维却硬生生地转头看向她爹: “埃尔文先生?” “您能帮忙带我朋友,去您家洗个澡,换套衣服么?” “没问题。”埃尔文欣然答应。 因为刚刚大家都在忙着开会,他对蔚了解也不算太深。 他只知道这是李维从监狱里带出来的狱友,名字叫蔚。 虽然不知道李维为啥要专程从牢里捞这小子出来,但埃尔文当然不会吝啬于一件干净衣服、一盆洗澡水。 “那蔚先生,你跟我来吧。” “我家就在工厂旁边。”说着,埃尔文热情地打量了一下蔚的一身邋遢男装,还有那潇洒的玫红短发,男儿气的飒爽五官: “小伙子长得还挺俊的,哈哈。” “我年轻时的衣服还都留着,正好可以给你换上。” 埃尔文发自内心地夸道。 可蔚却一头黑线:“埃尔文先生,我是女的……” “女的也没关系,也可以穿嘛……哎?”埃尔文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女的。”蔚强调。 她还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其实规模已然不小。 认真看的话,任谁都能看出这个短发男装的“帅小伙”,原来是个漂亮姑娘。 虽然男儿气了一点,但也是另一种美。 “什么?!”埃尔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不过,这是冲着李维去的:“李维,你能不能解释解释……” “为什么你去蹲个监狱,都踏马能顺手给拐个漂亮小妞出来?” 李维:“……” “埃尔文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我带蔚一起出来,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是接受了迦娜信仰的同伴。” “是吗?”老父亲却很狐疑。 这目光让蔚很不舒服,也让李维有些头疼。 他正想再费口舌解释。 有人却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爸!你别总这样说李维先生!” 萨勒芬妮嘟着樱桃似的小嘴,气哼哼地看着亲爹。 然后不待老父亲反应,也不待李维反应……她就不由分说地牵住了李维的手。 肌肤相触,心灵相通,然后,萨勒芬妮的脸有些红了: “爸,你看——” “我、我都‘听’清楚了……” “李维先生心里,真的就只有我一个!” 埃尔文:“……” 李维:“……” 第79章 领风者的浪漫 “哎,等等……”李维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但萨勒芬妮的手却已然和他十指相扣,牢牢地锁在一块儿了。 她那被白丝手套包裹着的手指,触感光滑细腻,形状修长纤细,像是脆弱易碎的釉白陶瓷。 可这只看似柔弱无力的小手,此时却意外的坚定有力,李维一使劲儿竟没能成功摆脱。 他瞬间慌了:“我……” 我确实喜欢萨勒芬妮来着。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不是,其实我……” 其实我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焯!读心术太可怕了。 心里才刚有点想法,就被她给‘听’了过去。 这踏马还叫谈恋爱吗? 还我那种对线来回拉扯、走位互相试探,活泼有趣紧张刺激的甜蜜恋爱过程啊! “唔……”萨勒芬妮抿着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有些害羞地看了过来:“李维先生,需要我假装不知道么?” 李维:“……” 埃尔文也跟着沉默了。 他突然发现,世上最多此一举的事,莫过于替一个会读心术的女儿担心女婿出轨。 额,不对……呸!谁踏马认可你是女婿了! “切……”埃尔文脸色纠结,蔚却没心思看这扭扭捏捏的恋爱故事。 “李维,原来你喜欢这种有钱的皮城小妞啊……哈哈。”她不留情面地嘲笑,好像她自己肯定不会喜欢有钱的皮城小妞似的。 “你们就在这儿腻歪吧,我先去洗澡了!”说着,蔚转身就要离开。 埃尔文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盯着李维和萨勒芬妮紧握在一块儿的手,恶狠狠地提醒道: “最多只准牵手!” “不准做过火的事,知道吗?” “过火的事?”萨勒芬妮歪了歪头。 她从小接受的某方面教育,尺度都比不上儿童教材配图。可以说几乎没有。 所以:“爸,怎样才算‘过火’呢?” “这个啊……”说到这个,李维能说的可就多了。 他知道…… “靠!”李维吓得冷汗直冒。他当即用上全力,挣脱了萨勒芬妮的手。 他脑海里联想到的画面,对这姑娘来说还太早了点儿。 “你——”埃尔文看得微微一愣,旋即羞恼地反应过来:“李维,你踏马果然不是个雏!” 李维:“我……” 一老一少在某种奇怪的默契中,大眼瞪着小眼。 只有萨勒芬妮还在一头雾水地问着:“爸,‘雏’又是什么意思啊?” “……”这话题已经没法进行下去了。 埃尔文看着眼神跟宝石一样干净的女儿,最终也只好恶狠狠地警告李维:“总之,别带坏了萨勒芬妮,明白么!” 在得到李维的肯定承诺之后,这位老父亲也总算跟着蔚走了。 只留下李维和萨勒芬妮的二人世界。 这也是他们两个在过去一周以来,难得的私人相处时间。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扭扭捏捏地问道:“你接下来……还有空么?” “我为你写了首新曲子,想唱给你听……嗯,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姑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李维却在一阵悸动之后,却很无奈地说道:“明天吧。” “接下来我还得去学校、社区,给另外几个工作小组开会,帮他们把基层支会都建立起来。” 一谈起工作,那暧昧的空气就瞬间烟消云散。 可没办法。 领风者的各个工作小组正陷在思想错误、方向分歧和制度混乱中,散成了一盘散沙。他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错误都及时纠正过来。 跟实现天下大同的伟大事业比起来,小儿女的恋爱约会……可以往后放放。 “抱歉,萨勒芬妮。” “等明天……额……明天开完集体大会,我就来陪你。” 李维突然有些心虚。 谁知道明天开完会后,他还有没有其他事呢? 算了,不用问……肯定有的。 组织正处在建立体系、明确思想的关键时期,李维是大领导,怎么可能会少了事干? 工厂生产他得关心,组织财务他得过问,武装建设他得把关,内部矛盾他得干预,外部战略他得研究判断……武器及工业产品研发,他作为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也有必要去给点启发性的意见…… 李维甚至都可以预见到,随着领风者的事业蒸蒸日上发展,队伍不断扩大,势力不断扩张……他未来只会越来越忙,绝不会越来越轻松的。 没办法。挑上了这副重担,就不该想着轻松。 留给他个人,和他所爱之人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对不起,萨勒芬妮。”李维语气复杂地叹道。 他知道这姑娘想要的,是童话故事里王子公主的浪漫爱情。 但他可不是白马王子。 他是要把王子送上断头台的“坏蛋”。 “不……”尽管没有肢体接触,萨勒芬妮却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意。 “李维先生,做你该做的事去吧。”她一点儿没有失望,反而鼓励道:“我能理解,你在做的事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嗯,谢谢。”李维松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他狠下心与萨勒芬妮道别,转头就准备赶去其他地方开会。 可萨勒芬妮却踮着脚,小步快跑到了李维面前,把他给拦了下来: “等等!李维先生……” “我跟你一起去!” “哎?”李维一愣:“我是要去开会的,没法陪你……” “我明白。”萨勒芬妮言不由衷地找着理由:“我、我也只是出于工作考虑……” “李维先生,你不是要去其他地方开会么?” “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说着,萨勒芬妮缓缓催动魔力。 那个悬浮在旁边的海克斯移动舞台,就这样悠悠地悬空飞了过来。 萨勒芬妮不由分说地攥住李维的手,一脚踏上她的悬空舞台,又回头对他说道: “李维先生,你看……我现在可是会飞了!” “让我当你的‘司机’,陪……送你去工作、去开会……也能提高效率,不是么?” “这……”李维还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但萨勒芬妮却已经使劲拽着他的手,把他一口气给拉了上去—— 有了海克斯移动舞台的魔力增幅,这丫头能爆发的力气还真不小。 李维站上了萨勒芬妮的悬空移动舞台。 这舞台说是舞台,其实……它的形状大小甚至部分功能,都跟观音菩萨的莲台相差无几。都是单人款的飞行法器。 站一个人还好,站两个人可有些挤了。 尤其是一男一女。 为了在上面站稳,他们可都要搂一块儿了。 “李维先生,让我带你飞过去吧。”萨勒芬妮略显羞涩地哼道。 给领导配一个飞行司机,听着好像非常合理。 “可是……” 我自己就会飞啊! 李维心里这么想着。 但不知怎的,感受到萨勒芬妮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他竟是鬼使神差地……不想说出来了。 嗯,就先不说了。 假装不会飞,让她带我一程好了。 “额……等等。”李维看了看紧贴着他身体的萨勒芬妮,脸色一滞: 假装个屁啊! 这丫头可是会读心的! 他心里一阵尴尬,正要说些什么。 可萨勒芬妮却只是脸红着不说话,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操纵着这座窄窄的悬空移动舞台,慢悠悠地飞了起来。 舞台飞上天空,微风拂过面庞,吹起了萨勒芬妮的粉色长发。 她侧脸上的诱人红晕,也在无声间映入李维眼中。 “唔……”李维欲言又止。 也罢…… 这样挺好。 第80章 约会当然得聊……工作 飞行,本就是一件浪漫的事。 蔚蓝的天,洁白的云,成群飞翔的燕雀鸥鸟,此时都仿佛触手可及;远处的山,壮阔的海,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此时都轻易尽收眼底。 最重要的是,这番美景,还有人与你携手一起观看。 “真希望,时间变慢一些。” 时间当然不能变慢,但可以飞慢一些。晚一点儿到目的地,就能多一分时间陪伴。 李维心里不自觉地这么想着。 但他又很快惊醒: 不……这不行!领风者的事业比什么都重要。他不能因为谈恋爱就耽误开会。 就算是晚几分钟,都不应该。 因为在这高空之中,他们能看到的也不只有天海一色的自然美景,不只有皮尔特沃夫的繁华街市——还有运河对岸,祖安上空那挥之不去的炼金毒霾。 码头扛包的工人、垃圾堆找食的孩子、小巷口站街的女人,衣衫褴褛的水手、小贩、乞丐、流浪汉……因为超凡者的视力太好,这些,李维也能看得见。 他没办法假装自己看不见。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突然说:“我……没办法飞得更快了。” 她有些犹豫、不舍。 但她还是主动说道:“李维先生,请你用迦娜姐姐的能力,为我们加速吧。” “我……”李维竟也犹豫了。 萨勒芬妮牵住他的手,鼓励道:“没事的,李维先生。” “嗯。”于是,起风了。 气流环绕着站在移动舞台上的两人,推着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方飞行。 皮尔特沃夫本就不大。 按这个速度,甚至都要不了两分钟,他们就能赶到目的地了。 两分钟能干什么? 也只能聊几句天了。 想到这毕竟是自己和萨勒芬妮的第一次非正式约会,李维觉得,至少这短短的两分钟时间,他要留给这个女孩。 他应该暂时忘掉工作,跟萨勒芬妮好好聊聊,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事情。 于是…… 李维问:“萨勒芬妮,你……” “嗯?”粉毛期待地颤了一颤。 “你怎么看目前领风者内部的路线分歧问题?” 萨勒芬妮:“……” 真没办法。 不是李维不想聊点儿私人的话题,主要是……这移动舞台空间太小了啊! 它就跟菩萨的莲台、绿魔的滑板一样,是个单人飞行法器。 非要挤两个人上去,还得站稳不掉下去,结果就必然是肩挨着肩、腿蹭着腿,两个人非得搂在一起不可。 萨勒芬妮白皙粉嫩的脸颊就在眼下,温润光滑的玉颈、精致分明的锁骨也对他毫不设防。 那一缕缕粉色发丝也像阿狸的E似的,总是随风吹拂到李维脸上,带来阵阵诱人幽香。 好想把她搂在怀里,啵…… “咳咳咳咳!”李维瞬间惊醒。 想个屁!这丫头可是会读心的! 现在就想着啵嘴,接下来还要想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了。 那些内容如果让萨勒芬妮‘听’见,他伟光正的形象可就彻底塌了。这还只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让人家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知道这些,合适吗? 可是,人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想法呢? 李维也没其他办法。 只能聊工作了。 领风者的事业和信仰,是唯一能让他克服人性本能的东西了。 于是,李维问:“萨勒芬妮,你怎么看目前领风者内部的路线分歧问题?” 萨勒芬妮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终于接上了话:“李维先生,你是说最近大家都在为之争吵的,那个‘温和路线’和‘激进路线’的问题么?” “嗯。”虽然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聊这个,但李维还是强行打开话题:“现在大家都因为这个吵得很厉害。萨勒芬妮,你个人更认同哪边?” 就李维看来,按萨勒芬妮的温软性格,她肯定是更认同温和派的理念的。 她不是真正的祖安人。“流血”对她来说,可是一个非常陌生可怕的字眼。 但萨勒芬妮想了一想,却回答:“我觉得这很危险。” “不管大家是支持非暴力不合作,还是武装争取胜利,像现在这种既不能统一思想、又无法达成共识的分裂局面,都是很危险的。” 一周不见,这“傻勒芬妮”聊起工作来,竟然还挺精明干练: “我这一周为了宣传工作,把社区、学校、工厂,领风者的几个工作小组全都跑了不止一遍。” “一开始大家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虽然缺少经验,但工作推进依旧很快。” “可后来加入领风者的人多了,工作进展却反而慢了下来。” “因为大家都只忙着开会、吵架、分帮结派……最可怕的是,我能‘听’见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灵魂都是美丽的。但他们的灵魂之声却越来越偏激、对立,情绪也越来越危险。” “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们之间的鸿沟会越来越割裂、加深,甚至变得比仇人还要厉害。” 萨勒芬妮竟敏锐地通过她的能力,预见了路线分歧演化到极致后的可怕未来。 “你说得不错。”李维有些欣喜。 他很欣喜,萨勒芬妮能有这样的见识。 他更欣喜于,他找到的不仅是一个爱人,还是一个可以与她畅聊理想的同志。 “没错。领风者也是人,内部有分歧是正常的。没有分歧没有派别,那才叫奇怪。” “但如果这种分歧过于割裂,分歧失控成了敌对,那就会很危险。” 如何不失控呢? 那就得作为领路人的李维,给大家说情况、讲道理,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认同正确的路线,帮大家统一思想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现在不能公开把正确的方向给讲出来。” “如果我公开告诉大家‘非暴力不合作’在符文之地的人文、政治环境下根本行不通,只有通过流血斗争打倒皮城老爷,争取祖安独立……那‘皮城议会’的剿匪大军,恐怕第二天就能找上门来。” “我们还太弱了,还无法与敌人正面对抗。” 思想分歧已经让领风者乱成一团。而李维却受制于斗争形势,无法站出来帮大家统一思想。 这问题似乎已然无解。 萨勒芬妮耐心倾听、思考,又适时地问:“那这个问题,就真的没办法解决了么?” “有的。”李维自信笑道:“我打算在明天召开的领风者全体大会,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开的。” 萨勒芬妮很好奇:“开会解决?可李维先生,你不是说……” “你还不能公开宣传武装斗争的理念么?” 现在是不能公开宣传。可又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李维担心消息泄露出去。 为什么消息会泄露出去? 因为现在领风者人太多了。 足足521名正式成员,不仅人多,而且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受了“温和版宣传手册”影响,新近加入领风者的“浅信者”。 这种“浅信者”虽然也有信仰,但他们的信仰是浅薄的、脆弱的,是根本经不住真正困难的考验的。 这些人可以同甘,但很难共苦。 要是让他们知道,领风者真正想干的事情竟然是造反—— 他们估计马上就得被吓到退会、逃跑,甚至信仰崩塌、信念崩溃,掉头去找皮城议会告密。 所以李维才没办法跟领风者,公开宣传他的武装斗争思想。 因为现在的领风者里有着太多的“浅信者”,还远远算不上一个信仰坚定、组织严密的队伍。 就连最基本的保密工作,都让人无法放心。 “我们对领风者的加入要求,还是有些宽了。”想到这里,李维突然感叹。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萨勒芬妮又非常好奇地问道。 “这个嘛……”李维笑了笑:“明天开完会,你就能知道了。” 他只是笑,也不详细解释。 片刻之后,萨勒芬妮埋怨地蹙起眉头:“李维先生,你倒是说嘛!” “额?”李维微微一愣: 这用得着他说么? “你不是会读心么?”只要他在心里想一想,萨勒芬妮就应该知道了啊? “唔……”萨勒芬妮也没回答。 但她的脸却一下子红了,眼神也变得有些闪躲。 “那、那个,其实……” “李维先生,在你想……想……”萨勒芬妮脸烫得像是要冒出蒸汽: “想把我搂在怀里……那个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读心术给关掉了。” 虽然只是啵嘴。 但李维联想到的啵嘴画面,其动作之专业、细节之丰富,就已经远远不是这孩子能承受的了。 “李维先生。”萨勒芬妮注意到他神色尴尬,竟还面色羞红地向他道歉:“对、对不起,那些事情……我……我不是故意看的。” 李维:“……” 他神色更尴尬了。 就这样,李维愣了好久。 然后他猛地松了口气:“萨勒芬妮?” “嗯?”萨勒芬妮在意看了过来。 只见李维主动牵住她的小手,把她艺术品般纤细修长又不失肉感的手指,放在手心细细感受。 然后,他强调:“你接下来要是再用读心术的话,可一定一定……” “要提前说啊。” 第81章 铁拳帮的决断 李维和萨勒芬妮踩着移动舞台,在天上双宿双飞。 而就在他们凭空御风飞过半个皮尔特沃夫,在空中放眼欣赏着大好风景的时候,他们也很自然地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只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这风景并不有趣。 “奥布里,刚刚从天上飞过去的那玩意儿……你看到了吗?” 铁拳帮总部,帮主艾弗里正站在窗边,神色阴沉地仰头看着天空。 他弟弟奥布里,之前被李维打成重伤的那个胖子,这时也总算从重伤中恢复过来……嗯,勉强恢复到能拄着拐杖走路的地步。 “哥,我也看到了。” 听到哥哥问自己,奥布里马上拄着拐杖,艰难地靠近过来。 和神色阴沉的哥哥艾弗里不一样,他的胖脸上还一点没有紧张: “刚刚飞过去的那玩意,好像是个……额……莲台,对,莲台!” “据说艾欧尼亚人的神庙里,就供奉着不少踩着这玩意的雕塑。” 奥布里还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炫耀着自己的见识。 可个头跟小山似的哥哥艾弗里,却一巴掌拍懵了他的天灵盖: “莲台!”啪! “莲台!”啪! “你踏马就看到了个莲台?!”艾弗里气得差点没拿下弟弟人头:“没看到那上面站着的两个人,都是谁么?” “那是李维!还有埃尔文老板的女儿,萨勒芬妮!” 艾弗里如今对李维一方人员的情报,掌握非常详细。 包括萨勒芬妮在内,领风者所有的主要成员他都认识。 因为自从一周前结下梁子,上头有人通知他,他惹上了一个法师,还有吉拉曼恩家族的嫡女,要求他放低姿态、老实做狗时…… 艾弗里就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开始认真收集对方情报了。 之后没过两天,皮城更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名为领风者的组织。 领风者要下工厂,要进社区,要帮助生活苦难的祖安学徒工…… 那他们不可避免地就要踏入铁拳帮的地盘,跟主导者祖安人社区秩序的铁拳帮发生接触。 就在过去的短短一周,领风者的宣传人员就和铁拳帮的流氓混混起了好几次冲突。 “这帮人是李维的人,还是那位凯特琳小姐的人!” “他们还是明明白白,要冲着我们铁拳帮来的!” 艾弗里又不傻。他能清晰感受到领风者对铁拳帮的敌意。 光是一个凯特琳小姐,就够他头大的了。 而这个李维…… “他还会飞!” “还踏马有个什么‘莲台’!” 会飞,而且飞得很快。说明传闻是真的,李维不仅是法师,而且还颇有实力。 他会出现在这,则说明静水监狱根本关不住他。 而那个“莲台”更一看不是凡品,像是什么厉害的魔法道具。 法师加上神装,这威力可不是简单的1+1等于2啊。 “你这头蠢猪!”艾弗里气得又揍了弟弟一顿:“看看你踏马的,都给我们家惹来了什么麻烦!” “法师你踏马都敢惹——你是怕你哥我死得不够快吗?” “哥……”胖子奥布里很是委屈。 “你是不是看错了?”他到现在都不相信,李维会是个扮猪吃虎的法师:“李维那小子,真的是什么法师吗?” “我一周前才跟他交过手,虽然最后是我输了,但我……” “我也差点单杀李维了。” “他最多是个跟我五五开的水平啊!” 艾弗里:“……” 啪!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艹尼玛勒戈壁!”要不是胖子奥布里一开始就这么说,让他误判了李维实力,他才不会去报警抓李维,给自己惹来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维和他所领导的领风者,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要向铁拳帮杀过来了。 “不算别的,光是那个李维,我都不可能对付得了!”艾弗里对自己实力认识很清楚。别管李维到底强不强,光是会飞这一点,就注定他可以在凡人面前立于不败之地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胖子奥布里总算开始慌了。 他唯唯诺诺地看着兄长,希望他无敌的哥哥能像以前那样,赶快想出办法。 艾弗里沉默许久。 然后,这个肉山般壮硕威猛的男人,竟露出了一种颓败哀怨之色: “其实,就在刚刚:” “有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人找上了我,说愿意为我提供一批装备,帮我对付领风者。” “装备?”奥布里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他只是好奇发问:“什么装备?” “祖安那边发明的新玩意,一种炼金科技打造的单兵装甲——涡轮炼金罐。” “装备了涡轮炼金罐的微光战士,可以爆发出比寻常更强十倍的体能。” “这么厉害?”胖子奥布里听得眼前一亮:“那这是好事啊!” 有神秘人送装备,还送的是这么厉害的装备,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个屁!”艾弗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给我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 “这么珍稀的炼金科技装备,人家为什么要白送给我们?” 对方既不愿透露来历,也不对铁拳帮提任何要求,只是说要帮他们对付领风者,就白送了一批有价无市的神装…… 这至少说明了三点: 1.对方财力雄厚,来头不小。 2.对方想给领风者添些麻烦,但又不愿亲自上场。 3.从以上2点可以推断出,领风者的实力很强! 强到那些隐藏在皮城背后的强大势力,都不愿轻易地与李维为敌。 他们只敢畏畏缩缩地藏在幕后,把铁拳帮这样的炮灰丢出来,来牵制、试探领风者的实力。 给艾弗里送装备,也不是对他这只忠犬的爱护。 而是担心他实力太弱、死得太快,发挥不了余热。 “我们……完了。”艾弗里心如死灰地叹道:“这些该死的皮城佬,他们这是打算把我们当成弃子,丢出来喂给李维去吃!” 这番解释,让弟弟奥布里彻底怕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好心”想给李维介绍富婆,竟然会给铁拳帮惹来这种灭顶之灾。 李维,你踏马的…… 这么NB还借高利贷!艹 这帮狗入的超凡者,成天就知道扮猪吃虎、戏弄凡人……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法律了! 奥布里欲哭无泪地一阵骂娘。 终于,他在愤怒、无奈和胆怯中,试着向艾弗里问到:“哥,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要不……逃跑?” “逃跑?”艾弗里惨然一笑:“你觉得那些一挥手就能送出一打涡轮炼金罐的人,会给我们逃跑的机会么?跑,跑得掉么?” 比起领风者,艾弗里更害怕的是皮尔特沃夫的那些大人物。 他帮他们做了太多事了,知道的也太多了。像他这样的人,是没资格活着走出皮尔特沃夫的。 逃跑,绝对是死路一条。 “那到底该怎么办?”奥布里绝望发问:“难道坐着等李维带人打过来,把我们给干掉么?” “没办法了……”艾弗里叹了口气。 老爷们都派人来表态了,要“帮助他对付领风者”。 这其实就是在命令他去跟李维干架。 不打肯定是死路一条。试着去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拼出一线生机。 而既然要打,那就得占据先机。 领风者那边一直没有真正的动作,在几次和铁拳帮的冲突中也都尽量保持了克制。 这说明李维还没有万全的把握拿下铁拳帮,或者说,不能无损地拿下铁拳帮。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给他积蓄实力、安心准备的时间。否则我们只会败得更惨!” “明天——”艾弗里狠狠攥住拳头: “明天我们就主动出击,跟李维拼了!” 第82章 蔚和凯特琳 翌日,上午。 凯特琳按时来到领风者全体大会的会址,埃尔文海克斯音响工坊门外。 一周前的凯特琳绝对想象不到,她这么一位财阀大小姐、皮城执法官,竟然会来参加这个几乎全是由祖安人和祖安移民组成的集会。 但经历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之后,那本对她家族、阶层都明显抱有不善态度的《迦娜思想简述》,读起来就是莫名地合她胃口。 所以凯特琳很期待这场大会。 她加入领风者有几天了,但她一直忙于在家族和议会之间奔走斡旋,没深入接触领风者的日常工作,在组织里认识的同伴也并不算多。 今天这场全体大会,正好可以让她加深对领风者的认识与了解。 而领风者也是首次举办这种500人规模的全体会议。 来自社区、学校、工厂,此前互相之前可能都未曾打过照面的,各个工作小组的领风者正式成员,这时终于有机会汇聚一堂、见面交流。 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凯特琳。当然,凯特琳也不认识他们。 凯特琳知道自己身份特殊。 所以在来之前,她特意换下了那身,对她来说意义复杂的执法官制服。 她只是从衣柜里随便挑了一件日常穿的呢绒风衣,搭配上简单的衬衫长裤牛皮靴子,打扮得像个普通人一样,低调地赶到了会场。 可来到会场之后,凯特琳才发现: 她认知中的“日常”、“普通”、“低调”,和其他人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领风者的成员主要是祖安学徒工和祖安留学生。 祖安学徒工平日穿得如何,自不用多说。而祖安留学生除了那套大学发的免费制服,平时也穿不起什么体面的衣服。 没穿校服的,看着就跟学徒工们一样寒酸;穿了校服的,他们那小心呵护却依旧避免不了浆洗泛白的旧校服,和凯特琳比起来也是相形见绌—— 这位大小姐随便一套“日常穿搭”穿出来,都是祖安人不吃不喝干几年都买不起的奢侈华服。 而她背上那支从不离身的海克斯科技精工步枪,更是精致得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贵族老爷用的玩意儿。 “那个漂亮小妞是谁啊?” “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凯特琳一进会场大门,就有许多还不认识她的学生和工人在指指点点。 “嘿!”还有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一脸警惕地迎了上来。 那是个留着玫红色短碎发,一脸英气的祖安女孩。 “你是?”凯特琳蹙眉。她感受到了对方态度里的不善。 “我叫‘蔚’。”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凯特琳,然后问:“小妞,你这副打扮对我们可不太合适,倒像个资产阶层的小姐。” “我说,你是我们的人嘛……谁放你进来的?” 凯特琳:“……” 她这几天主要是跟维克托打交道,有工作也是通过迦娜化身跟李维直接对接。和最普通的领风者基层成员直接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然后凯特琳才发现……在这里,她似乎并不受欢迎。 “蔚小姐,我就是领风者的正式成员。”凯特琳耐着性子强调。 “蔚小姐?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皮城妞……祖安人才不会‘小姐’、‘小姐’地去叫别人。” “我确实是土生土长的皮城人。”凯特琳眉头蹙起来了:“怎么,这有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蔚撇了撇嘴:“皮城人都不可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皮城议会派来的探子?” “可萨勒芬妮小姐也是皮城人。”凯特琳无语地指了指会场前面,那犹如众星捧月般坐在大家中间的萨勒芬妮。 萨勒芬妮也是有钱大小姐,而且穿得比她还花里胡哨。怎么人家就那么受欢迎呢? “那不一样。那小妞的老爹是祖安来的。她至少是半个祖安人,是自己人。”蔚似乎非常执着于一个祖安出身的名分。 “你?!”凯特琳有点儿生气。但勉强忍了下来。 因为她从周围人的表情和眼神中间察觉到,蔚这番无理取闹般的质疑,其实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意见。 “喂,皮城妞,你叫什么名字?”蔚又说道:“我得去查一查花名册。” 凯特琳不想回答。 她明明是真心加入领风者,还为领风者的事业做了巨大贡献,他们凭什么对她如此敌视? 就因为她穿了套漂亮衣服,因为她是土生土长的皮城小姐? 不讲道理,以貌取人,凯特琳可不能服气。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见她不回答,蔚语气加重了些。 凯特琳更生气了:“这你可以去问李维会长!” 说着,她便不管不顾地要往里走。 “站住!得先查了花名册,你才能进去!” 凯特琳根本不听。 她匆匆走出几步,只甩下一个背影。 “我让你站住!”蔚下意识伸手去拽她的胳膊。 因为知道自己力气很大,容易伤到别人。所以蔚这一下特意收住了劲儿,没用上全部气力。 在她看来,她也用不着使太大力气,就能把这个腰肢纤细、弱不禁风的皮城小妞给拽回来。 可蔚没想到的是…… 当她的手很不礼貌地拽住凯特琳胳膊的那一刹那…… 凯特琳竟像条件反射一般,以一个凌厉无比的标准反擒拿动作,还有和她少女形象完全不符的强大力量,反手擒住了她的胳膊—— 然后顺势向前一带,俯身就要给她来一个大过肩摔。 “你?!”蔚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被凯特琳扛着拖离了地面。 但她终究是有本事的。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这皮城小妞一个过肩摔砸到地上,她竟是猛然爆发出一股巨力,如蟒蛇一般在半空之中灵活扭动身体…… 最终赶在自己被砸倒在地之前,用双手双腿牢牢地纠缠住了凯特琳的身体。 “什么?”凯特琳显然也没意识到,这个祖安小太妹的力气会这么大。 她一个不留神,身体就被蔚牢牢地锁在了一块儿。 然后脚下一滑,顺势一跌……砰的一下,两人就跟两块黏在一块儿的橡皮泥似的,齐齐摔在了地上,囫囵滚作了一团。 这时蔚才猛地回过味来:“你这是……皮城条子的警用擒拿术?” “混蛋,你踏马是个条子!” 蔚的父母就死在皮城执法官手上,她对执法官当然不会有任何好感。 于是都不待凯特琳解释,她就又使尽了自己跟范德尔学的各种不讲武德的黑拳地面技,和她眼中可恶的“皮城条子”疯狂纠缠起来。 凯特琳打出火气,也使尽浑身解数加以还击。 就这样……两个少女在地上死死锁在一块儿,脸贴着脸,肩顶着肩,胳膊卡着胳膊,腿缠着腿…… 一会儿滚到这里,一会儿滚到那里。 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两人在势均力敌之下,全都磨尽了力气。 但她们宁可大汗淋漓地缠在对方身上喘气,都不肯就此松手休战。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维刚赶到会场,就看到了这震撼一幕: 两个漂亮姑娘气喘吁吁地在地上纠缠,几百号人面色诧异地在旁围观。 因为观众太多,后排观众甚至都好奇地站到了椅子上面。 领风者大会,仿佛被开成了什么女子格斗大会。 “蔚,凯特琳,你们……” “注意影响。” 第83章 内部团结问题 李维现身之后,才终于稳住局面。 “都别打了——”他以会长的身份严肃批评:“要打去外面打!这里是开会的地方!” “哼!”蔚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锁住凯特琳脖子的胳膊。 凯特琳也终于放开了揪住蔚头发和耳朵的手。 两位姑娘衣着凌乱、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她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被扯乱的头发也像杂草一般,被汗水浸湿了粘在脸颊和额头上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维问。 “你得问她!”凯特琳恼火地指着蔚:“这个野蛮无礼的混蛋!” “呵。”蔚不屑冷哼:“我们祖安人再‘野蛮’,也比你们这些打着文明旗号烧杀抢掠的皮城佬要干净!” “你?!”两人瞪着眼睛,差点又要大战三百回合。 李维无奈地用风墙分开这两位冤家,才终于让她们俩各自老实下来。 然后他通过询问,还有对“场边观众”的了解,才终于掌握了事情的全貌。 “蔚,向凯特琳小姐道歉。”李维很快做出判断。 “凭、凭什么?”在知道确实是自己搞错之后,蔚有点儿心虚:“就算这皮城妞,确实是我们领风者的正式成员……” “她行迹那么可疑,还不配合调查,我难道还不能多问一问么?” “胡说八道!”凯特琳觉得这粉毛真是讨厌:“我哪里行迹可疑?” “就因为我穿了漂亮衣服,因为我是皮城人,就形迹可疑了么?你要我配合调查,我凭什么配合?我又没有犯错!” “哼!”蔚却还是不肯认错:“你一个皮城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可疑!” “够了!”李维重重一哼。 他环顾四周,见到围观的领风者中竟有不少人对蔚的这番言论,露出了暗暗认同之色。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皮城人只是出现在这里,就是一种错吗?”李维语气严肃地问道。 大家没有回答。但这微妙的气氛就已经说明一切。 “看来这个问题,是得好好讨论讨论了。”李维叹了口气。 然后他迎着蔚不服气的眼神,对着她,还有在场几百位祖安人说道: “听听这丫头刚刚说的那些话吧——‘皮城佬’、‘形迹可疑’、‘不配合调查’……”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话有点儿耳熟?” 大家眉头一皱: 嘿……这话还真有点儿耳熟。 怎么感觉以前在哪听过? “我们当然听过。” “因为皮城执法官在刁难祖安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你把‘祖安佬’换成‘皮城佬’,就是蔚刚刚对凯特琳小姐说的那些话了。” 众人:“……” 空气瞬间沉默。 “多少无辜的祖安人,就因为穿得衣服破了点,身上脏了一点……只是出现在皮城的富人区,就被皮城执法官当成乞丐、窃贼、抢劫犯而无理调查,甚至无情驱逐。” “这样的苦,大家平时都没受够么?”李维质问着蔚,还有大家: “那你们现在又为什么,要像你们最讨厌的皮城执法官一样,只是凭借穿着打扮、籍贯出身,就以貌取人、以出身取人,去简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听到这,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 蔚的倔强消失不见,眼中还多了几分惭愧。 “蔚,道歉。”李维这时再度强调。 “我……”蔚犹豫之后,还是向凯特琳递出了手:“对不起,凯特琳。请你原谅我的无礼。” “嗯……没关系。”凯特琳握住蔚的手,大度地与之和解。 她的火气,还有心里的那种委屈,也的确都消失了。 因为听完李维的话,她突然意识到……祖安人对她的敌视和警惕,似乎也不是凭空产生的。 果然,只听李维批评完蔚,又借此发散开来: “我们要认识到,我们领风者要追求的是全人类的幸福。只要志同道合,无论性别、年龄、文化、种族、地域,大家都可以我们的同伴。” “靠外貌、出身去简单地区分敌我,反而是走入了一种误区。” “但是——”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同伴,习惯性地去拿出身来历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呢?” “这其实也不能怪各位。”李维叹了口气,说:“因为祖安人,不,准确的说,是赤贫者们,已经被资产阶层压迫、欺骗得太久了。” “过去的经历告诉你们,也是这样告诉我的——皮城的阔佬们不能相信。” “所以我们天然地只愿意相信自己人,对任何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皮城人感到警惕。” 以出身取人是不对的。 可这种不讲道理、粗暴蛮横的,谈成分、讲出身的现象,却正是赤裸裸、血淋淋的阶层矛盾的反映。 就算李维自己,他才领导领风者的时候,也会本能地更相信祖安人,而不是皮城人。 如果这是一个无魔世界,李维恐怕也会对加入领风者的人进行严格的背景审查,对那些出身于有钱家庭的人暗中加以提防。 出身不同带来的割裂和隔阂,也肯定会比蔚和凯特琳打的这一架要深。 但幸好,这里是符文之地。 “我们是迦娜女神的追随者。” “我们有更好的办法区分敌我,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 李维话音刚落,他肩上站着的青鸟迦娜,便缓缓地展翅飞起。 迦娜飞到了众人头顶,无声驱动神力。 霎时间,一条条代表着信仰之力的莹白细线,便从在场数百位领风者的身体里牵了出来。 蔚有,凯特琳也有。 所有人都有。 只是粗细不同,亮暗不同而已。 大家都是理想的追随者,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看到了吗?我们不需要谈出身、讲背景。” “迦娜已经告诉我们,我们都是领风者,是信仰迦娜思想的兄弟姐妹!” “所以。”李维看着蔚和凯特琳,强调着定下规矩:“从今以后:” “无论是出身背景的差异,还是思想路线的分歧——” “无论我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分歧有多厉害——” “一切问题都必须通过理性讨论、内部民主,通过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解决商定!” “绝对不能像今天这样,像蔚和凯特琳一样,对我们自己的同伴大打出手!”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门派。 家庭出身的差异还只是小问题,思想路线的分歧才是大问题。而这些问题永远都客观存在。 领风者的内部矛盾,几乎是不可避免地会一直出现。 但李维相信,有迦娜这个外挂在: “我们领风者,可以永远团结!” “也必须永远团结!” 第84章 凯特琳的想法 虽然受了委屈,但听完李维的团结论后,凯特琳还是爱上了这里的气氛。 哪怕是对她有求必应的母亲,也会对她的理想嗤之以鼻;而这些会因为身份、意见不同与她激烈争执的领风者,在理想上却能坚定与她站在一起。 人这一生总有亲友,但不一定能找到知音。 而这里的人,互相之间却皆是同志。 于是凯特琳很快忘掉了刚刚的不愉快。 她随手整理好撕扯凌乱的衣服,扎好被蔚扯散了的马尾,就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在会场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凯特琳满怀期待地等着大会召开。 而没过多久,先前跟她起肢体冲突的那个祖安小太妹,蔚,却主动坐到了她的身边。 “刚刚……真的不好意思。”经过李维的那番思想教育,蔚还真在她曾经讨厌的皮城小妞面前,放下了那份祖安人特有的桀骜匪气。 说着,蔚还递来她从工厂医务室拿来的药膏:“这个药,给你。” “可以拿去消消毒……什么的。” 凯特琳意外地看了蔚一眼。 然后她表情平静地接过药膏,打开盖子,翻过来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深深牙印:“没想到你除了咬人,还会关心别人。” “哈哈。”蔚听出这小妞话里有话。 但她还是很坦荡地说:“我们祖安人打架是为了活命,没法那么温文尔雅。所以只要能赢,牙齿、指甲,什么东西都可以用上。” “而且——”蔚又指了指自己胳膊上,那只深深烙进肉里的淤青手印:“你这皮城小妞,下手可也一定不比祖安人轻啊。” “你自找的。”凯特琳耸了耸肩。 虽然言语直接,但语气却并无敌意。甚至还略显亲近。 说来也怪,或许是李维的那番团结论起了效果,或许是不打不相识的奇妙缘分,她对这个祖安小太妹意外地还挺有眼缘。 蔚对凯特琳似乎也是这么看的。 她道完歉、送完药也不走,反而顺势把屁股一沉、身子一靠、二郎腿一翘,在凯特琳身边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嘿,凯特琳。”蔚主动搭话。 她看了看凯特琳身上,那若隐若现牵出的“白线”—— 不知为何,李维在让迦娜显现众人的信仰之力以后,就始终没有将这个神术取消。 所以现在每个人身周都萦绕着这么一条莹白细线,就仿佛大家作为领风者的身份标识一般。 大家互相都能看见对方的线,也因此引发无数交流、讨论。 “真没想到……”蔚打量着凯特琳的线,在意感叹:“你的线,竟然还挺亮的。” 线的粗细,代表精神力的强度。 线的亮暗,代表信仰的虔诚程度。 蔚和凯特琳的粗细都差不多,都属于远远超过普通人的强者。 而她们的亮暗程度,也就是对信仰的虔诚程度,竟然也相差无几。 都属于那种白得发光、亮得刺眼的,“虔信”级别的坚定信仰者。 “凯特琳。”蔚忍不住问:“难道你一个皮城人,也是激进派?” “嗯?”凯特琳微微蹙起眉头。 她知道领风者内部已经演化出了温和与激进两派。 凯特琳当然是温和人士。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与自己母亲为敌。 而这个叫蔚的家伙,则一看就是个满脑子暴力斗争的激进分子。她嚷嚷着要物理消灭的皮城老爷里,恐怕就有凯特琳的父母亲人。 于是凯特琳不悦地问:“你从哪看出来,我是个激进派的?” 她语气里又多了几分隔阂。 而蔚对此恍若未觉,她只是自顾自地解释:“因为你的‘线’很亮,信仰非常坚定。” “我猜信仰坚定的人,多半是激进派。” “那些幻想皮城老爷发善心的孬种,躺着等有钱人施舍的乞丐,不可能有这么纯粹的信念!” 蔚觉得自己的理论很有道理。 现在敌强我弱,皮城议会的势力还无比强悍。 在这种情况还敢坚持武装斗争,敢于逢敌亮剑的人,一定比那些惧怕斗争、畏惧斗争的温和派更有胆量,更有信仰。 “那可未必。” 凯特琳脸又冷了下来——无奈,政治就是这么一个容易友尽的话题。 只听她针锋相对地对蔚说道: “我在当执法官的时候就曾听前辈说过:” “那些被捕时桀骜不驯喊着要‘血染皮城港口’的犯人,被捕后反而没几个能坚持到底。” “反倒是一些被捕时吓到腿软的‘胆小鬼’,能在审讯室里撑上几天几夜,甚至被打死打残都不肯服软。” “信念这东西……不到真正面临考验的时候,是体现不出来的。” “所以激进未必勇敢,温和也未必懦弱。” “你们激进派的‘勇气’未必是来自信仰,也有可能是来自鲁莽和无知。” “你?!”蔚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只能骂:“你们温和派才、才踏马无知!” 然后蔚又憋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起语言:“你们不仅无知,还天真!说什么非暴力不合作……皮城佬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不流血就把好处送给你呢?” “他们或许不会主动送给我们。”凯特琳毫不示弱:“但我们可以争取。” “争取,怎么争取?”蔚嘲笑:“靠你的伶牙俐齿,把议员们都说晕么?” “是的。”凯特琳却点了点头。 “你是傻13?”蔚瞪大眼睛。她觉得这皮城妞是疯了。 这疯子还真幻想着靠嘴皮子去说服议员? 只听凯特琳回答:“我不是傻……那什么。” “我是吉拉曼恩家族的嫡女,皮尔特沃夫议员的女儿。” 蔚:“……” “你踏马是议员的女儿?!” 执法官,议员女儿,这简直是把她讨厌的要素全点满了。 而凯特琳却无视了蔚的震惊和排斥,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的,我是议员的女儿。” “在未来,我也一定会成为议员。” 凯特琳以前不愿从政,现在却坚定地想要成为议员: “我会从那些大家族里找到和我志同道合的同伴,渐渐掌握皮尔特沃夫的最高权力——然后我们一起努力,从皮城的内部,一点一点地改变皮城。” “蔚,你现在还觉得,改良不可能么?” 皮城议员都“叛变”了。温和改良这路子,好像还真行得通。 “不……不可能!”蔚还是觉得不行。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凯特琳,最后总结:“你说的这些事情要是真的……那你他娘的就是双城最大的怪胎!” “像你这种出身贵族家庭还来信仰迦娜的奇葩,怎么可能有第二个?” “会有的!”凯特琳十分确信。 贵族里有没好人了么?是有的。 杰斯·塔利斯,她的青梅竹马,无疑是个可以发展的好人。 黑默丁格议员,也可能会同情他们的斗争。 甚至就连她的议员母亲,年轻时也曾有过天真热血的岁月。 那像她,像她母亲这样的年轻人,在统治皮城的那些大家族里,难道就再找不出别人了么? “我相信,我会找到的。” “只要大家族中信仰迦娜的人足够多,那在我们的团结努力之下,就一定可以对皮尔特沃夫实现自内而外的改造,为大家争取到非暴力、不流血的斗争胜利!” 说着说着,凯特琳的语气变得无比狂热。 看着她眼中涌动着的火苗,蔚才怔怔地意识到: 为什么这皮城小妞可以既是温和派,又是个虔信者了。 凯特琳的信仰的确无比坚定。只是方向和路线不同罢了。 那她说的这些话,指的这条路…… “真的对么?”蔚不禁陷入沉思。 第85章 敌人打过来了? 凯特琳注意到了蔚的犹豫。 于是她趁热打铁地帮蔚纠正起“错误思想”:“蔚,激进路线是行不通的。” “皮尔特沃夫的实力远在祖安之上,皮城背后的庞大利益网络,更是牢牢牵扯着诺克萨斯这样的强大帝国。” “凭领风者的实力,根本不可能靠流血斗争取得胜利——” “关于这一点,李维会长和维克托副会长,也都是认同的。” “额……”凯特琳不提李维和维克托还好,一提他们,蔚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李维其实是个坚定的暴力斗争分子。 那些温和改良的屁话,全是他编出来忽悠人的。 额……蔚偷偷瞄了眼凯特琳——对,就是用来忽悠这种贵族大小姐的。 不过忽悠归忽悠,因为李维这个会长对外都宣传温和改良,所以在如今的领风者内部,在凯特琳等温和派眼中: 他们温和派才是正统。蔚这样的激进分子,才是把路走歪了的人。 “蔚。”凯特琳还以为蔚的沉默是在做思想斗争:“你再好好想想……” 她非常耐心地跟蔚聊着,想要把对方争取过来。 “哈哈……”蔚嘴皮子没她厉害,又不好揭破真相把李维给搬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倾听下去。 终于,有人走了过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是维克托。 维克托和一周之前相比,看着可相当不同。 他把一周前临时制造的机械外骨骼,改进成了一套通体泛着黄铜光泽,更加轻便、贴身,还能为人体提供机械助力的海克斯机械装甲。 他现在就穿着这套装甲出来见人,看着一点儿不像大学教授,反而像个机械战士。 “维克托教授,您怎么……”凯特琳跟维克托也很熟了,所以她一看忍不住问:“您怎么穿成这样来开会啊?” “哦,这个啊……” 维克托的性格好像比没穿装甲时活泼了不少。 他摊开自己不用再拄拐杖的手掌,跺了跺曾经一瘸一拐的灵活腿脚: “这是我用来代替拐杖的,残疾人行走助力装甲。” 凯特琳:“……” 可维克托确实没撒谎。 自从穿上了这件海克斯机械动力装甲,感受到那种腿脚灵活的自由、力气无穷的强大之后…… 维克托就再也不想把它脱下来了。 他是真的在把这玩意当成“行走助力”,甚至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穿的。 当铁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体都换成铁的。 “好吧……”凯特琳勉强接受了这个看法。 正好副会长维克托在这,她便指着身边的蔚,对维克托说道: “维克托教授,您也来讲讲吧。” “这家伙是个顽固的激进分子,完全跟李维会长坚持的正确路线背道而驰。” “我觉得您作为副会长应该站出来表态,纠正领风者内部流行的错误激进思想。” “额……”眼见着蔚,还有周围不少人都在意地看了过来,维克托神色顿时变得微妙。 他突然后悔,自己没把头盔也给戴上—— 这样就可以把脸挡住,拯救他糟糕的演技了。 “嗯……凯特琳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得以非暴力的方式争取……”维克托努力一本正经地说着。 “明白了吗,蔚?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我……”蔚看着维克托这一身钢铁战衣,还有背后晃悠的“第三只手”……就觉得他这话没啥说服力。 果然,维克托也很快将话题带了过去: “蔚,这是李维让我送给你的礼物。” “他说这玩意很适合你。或许,你可以戴上试试。” 说着,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大手提箱。 箱子里面装的是……一副镶嵌着海克斯科技宝石的钢铁拳套。 “这又是……”凯特琳隐隐觉得哪不对劲。 “是我和杰斯发明的,海克斯矿工手套……嗯,挖矿用的。” 凯特琳:“……” 她倒是听杰斯说过,这矿工手套的确是给矿工用的。 但是把它交到一个祖安小太妹手里……总不能是让蔚穿着这玩意,回祖安去挖矿吧? “这是一件海克斯武器!维克托教授,您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武器,交到一个不受控制的激进分子手里?” 凯特琳强烈反对。 维克托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蔚的能力很强,适合这件武器。我们给她武器,只是为了增强领风者的自卫力量……嗯,对……” “我们领风者的武装只是自卫武装,不是军事武装。这些武器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能用于对外作战……” “明白吗,蔚?” “嗯!”蔚迫不及待地把那副拳套抱在怀里,眼睛都在发光:“我明白!” 凯特琳:“……” 你明白个鬼! 蔚把那副海克斯拳套穿上之后,嘴角的狰狞笑容都快掩不住了。 凯特琳越看越感到不安。 她认为李维这样纵容激进派的错误思想在内部蔓延,甚至把海克斯武器都交到蔚这种激进分子手上,迟早会酿出大祸。 “看来是得找机会,跟李维好好聊一聊了。”凯特琳心里这么想着。 但这时候,李维却已经站到演讲台上,宣布这场领风者全体会议正式开始。 包括蔚和凯特琳在内,500多名领风者都集体安静了下来。 而他们身上牵出的莹白细线,这时也仍旧清晰地显露在他们头顶。 放眼望去,会场内一片荧光闪烁。 光芒有亮有暗,犹如繁星点点。 然后李维看着这些“信仰之线”,对众人说道: “我想大家,最近应该都注意到了,我们内部存在着温和与激进的思想分歧。” “对!”众人纷纷点头。 凯特琳更是在意地挺直身体: 终于,李维说到了这个问题! 她等着他以会长的身份明确正确路线,把蔚这种走偏了的激进分子及时纠正过来。 可李维这时说的竟是:“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讨论。” “因为敌人,已经帮我们选好路了。” “哎?”会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李维虽然还没有明说,但他话里的那声“敌人”,就已经暗暗说明了许多问题。 果然,只听李维接下来说: “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 “皮尔特沃夫议会已然秘密达成决议,要以武力手段彻底消灭我们领风者协会。” “议员们已经明确发出手令,称我们匪化已深,无可拯救。凡与领风者牵扯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祖安皮城,一律消灭尽净、格杀无余。” 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一丢出来就砸晕了在场众人。 在场500多号人顿时乱成一团。 “不,这不可能!”凯特琳更是不敢置信地从听众席上站了起来:“李维会长,你这是在开玩笑么?皮城议会要围剿领风者,我怎么都没收到消息?” “哎,凯特琳……”李维哀伤地叹了口气:“很抱歉,我说的是真的。” “你家族的影响力,看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靠。” “这……”凯特琳瞪大眼睛,久久无语。 其他人就更是慌乱无措、惊骇莫名。 “那、那怎么办……”有人喃喃发问:“会长,迦娜、迦娜女神会救我们的吧?” “抱歉。”李维只是叹气:“迦娜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她救不了我们。” 此话一出,领风者军心瞬间动摇,甚至崩溃。 迦娜靠不住,难道靠他们去跟皮城执法官拼命?他们现在有这个实力么? 于是就在这短短几秒之间,就有许多人的“信仰之线”光芒变得黯淡,灰败……甚至直接消失不见。 那些本就脆弱的信仰,就像黄油遇热一般,转瞬间融化消失不见。 而这些信仰崩塌的人,不仅有温和派,也有激进派。 在生死的大恐怖面前,大家无论出身无论派别,都变成了平凡的人。 只有少部分人信仰依旧坚定,甚至还在这可怕的逆境之中,锤炼得更明亮璀璨了一些。 “果然如此……”李维暗暗叹了口气。 领风者的门槛,还是设置得太宽了。 有信仰,跟信仰坚定,跟信仰经得住考验,完全是两码事。 看来他做的决定没错。 领风者必须成为可以领导斗争的无畏先锋,而不是爱好者们的联谊派对。 “大家——”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不堪,甚至有人按捺不住地想要跑路的时候,李维又说话了: “大家都不用怕,其实……我刚刚只是在考验大家。” “皮城议会,并没有派人来围剿我们。” “哈?!”众人错愕不已。 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也是能拿来考验人的吗?你可是会长啊!说话怎么能跟脱口秀演员一样! 众人激动愤慨,而李维却只是神情严肃地解释:“我只是想让大家,都认真地来想一想:” “温和斗争也是斗争,非暴力不合作也是不合作。不合作终归是要得罪人的——” “万一未来的某一天,这个玩笑成真了呢?” “各位作为领风者,真的有勇气……面对这种残酷的考验么?” 第86章 领风者,逐风者 大家还在为这个狼来了的消息震惊愤慨,李维的话就惊醒了他们。 是啊,温和斗争也是斗争,非暴力不合作也是不合作。不合作终归是要得罪人的。 “我只是想让大家都认识到,搞斗争不是过家家,做领风者是有风险的。” “我们在追求的胜利,是必然要从既得利益者手中得到的。不管手段温和与否,那些既得利益者都不会欢迎我们。” “再好好想想吧……”李维又郑重地问了一遍:“万一有朝一日这个玩笑不再是玩笑,对方的屠刀真的向我们落下——各位,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当然没有。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尴尬复杂。 凯特琳也噎着说不出话了。因为她突然发现,李维说的那种可能……她这个议员女儿都没办法打包票,一定不会发生。 渐渐地大家都意识到,李维刚刚的话,其实是一种考验。 而在这场考验之中,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考了零分。 敌人还没真来,只是听到消息,就已经有不少人吓得信仰动摇甚至崩溃了。 那当皮城执法官真的举着枪口站到他们面前,他们还有勇气把信仰坚持下去么? “我们可以追求非暴力不合作。” “但即使是非暴力不合作,也是要有信仰、有勇气的!” 面对敌人的血腥镇压,还能一次次呆坐着不反抗,还能坚持非暴力不合作,用自己的生命去消耗敌人的人力物力财力,增加敌人的殖民统治成本…… 这也的确是需要勇气,需要牺牲的。 可在座的所谓领风者们,却连这种“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的勇气都不具备。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被美好的理想所吸引,浪漫地幻想着完全不流血的胜利。 “很显然,还有很多人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领风者不只是领导、是核心,更是斗争的先锋部队。” “不管是温和斗争还是暴力斗争,站在排头的都该是我们;敌人的屠刀若是砍下来,第一个要砍的也该是我们!” “对那些没有准备好的人来说,做领风者未必是件好事。”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李维语气渐渐凝重。 如果是职场经历比较丰富的人,这时也能咂摸出味儿来了: 先说公司当下面临的困难、未来糟糕的形势,再为员工的个人前途深情担忧一番…… 这难道是要大规模裁员? 还真是。李维真打算把领风者好好“优化”一遍。 只不过企业裁员是为了保证利润,而他是为了保证队伍的纯洁性、组织度和战斗力。 之前组织初创,为了方便势力扩张,李维之前给领风者设置的门槛很简单,就只有一条: 只要是产生了迦娜信仰的人,就能成为领风者的正式成员。 这个条件看着难,但其实非常简单。 一个人可能白天被老板骂了几句,晚上回家捧着迦娜的小册子一看,觉得迦娜说得很对,终极理想很好——这就算有信仰了。 可等第二天老板又夸了他几句,说小伙子干得不错,好好干明年给你升职加薪…… 小伙子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不觉得苦不觉得累,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理想什么的太遥不可及——信仰马上就又能没了。 这种浅信者是朋友,但还远远算不上战友,也当不了战友。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要“优化”一批信仰不坚的浅信者。 但李维当然不会像企业主一样,把他们当成人才输送到社会上去。 他们虽然信仰浅薄,但毕竟是有信仰、有理想,有希望成长为真正的领风者的。 所以:“我决定在领风者协会旗下,新成立一个组织——” “逐风者协会!” “逐风者?”大家细细品味着这个词汇。 一个引领风,一个追逐风,后者听着就像是前者的追随者。 李维这是打算,在总公司下面再设一个子公司? 没错,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因为浅信徒的要求太容易达到,所以在迦娜的设想和推算中,祖安的200多万居民,未来完全可以都被发展为浅信级别的信仰者。 如果现在不对领风者的准入门槛加以改革,未来岂不是全民都是领风者了? 所有人都是领风者,那领风者还算什么“先锋”呢? 队伍的先进性和战斗力,又该怎么保证? 于是,只听李维细细解释: “所谓‘逐风者’,便是由领风者协会所领导的进步人士的群团组织,是广大进步人士在实践中学习迦娜思想的学校,是领风者的助手和后备军。” “而这个组织的第一批成员,就将从我们中间诞生。” 这下大家彻底听明白了。 虽然李维用词比较隐晦,但大家还是能听得出来: 他打算优化一批不合格的领风者,让他们加入新成立的逐风者,给领风者当助手和后备军。 “那……谁是领风者,谁是逐风者,这又该怎么判断呢?”有人在意发问。 人都是想进步的。有机会的话,大家都想当领导,而不是助手。 而李维的回答是:“信仰!” “领风者应该是斗争事业的先锋,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牺牲在前、自保在后……克己奉公,无私贡献。” “要满足这些条件,非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不可。” “所以只有信仰足够坚定虔诚之人,方可成为引领变革之风的领风者!” “而那些只是刚刚诞生信仰,信仰仍不坚定的人,则应该留在逐风者中持续实践、学习。” “通过在实践工作中的不断进步,他们未来也可以成为真正的领风者。” 此时此刻,众人的信仰之线仍旧清晰显现。 大家都看得见,谁的“线”更亮,谁的信仰更为坚定。 这是一个无比公平的区分条件。 因为那些“线”更亮的人,就是比别人信仰坚定,更能吃苦、能奉献,愿意牺牲,没有私心…… 面对这种信仰和道德水平上的“强者”,“弱者”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这不公平。 毕竟信仰和道德又没有门槛。 谁觉得不公平,完全可以跟着学。 学着他们冲锋在前、吃苦在前、流血在前……可惜,这些不是说学就能学得来的。 “好,就这么办吧!”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都认可了李维的提议。 一部分人认为,这种用信仰来区分先锋、后备的方式非常公平合理。所以他们可以接受。 一部分人则深深认同李维的理论,认为必须由信仰最坚定的人来领导斗争。 另一小部分则扎扎实实地被李维的话吓到,意识到了领风者的光荣头衔背后,暗藏着的巨大风险。 所以与其当领风者,不如先当逐风者。 这样皮城执法官真打过来了,他们也只能算个“从犯”; 而要是领风者的事业成功了,他们也能算是“从龙之臣”。 怎么都不算亏。 总之,在众人不同的想法之中,李维的提议几乎得到了全票通过。 “那么,那些被迦娜选中的人,现在就可以站到前面了——” “你们,将会是真正的领风者!” 第87章 来自铁拳帮的教育 李维话音刚落,迦娜便通过她的神术筛选出了,那些信仰之线更为明亮的虔信者。 如果勉强用数值来表达的话,他们的“忠诚度”都至少在80以上。 而经过这么一筛选,在场500多位领风者中,就只剩下那么100多位够资格留下来的。 领风者的人数,看着比之前少了一大截。 但李维并不担心。 反正剩下的400人依旧是迦娜的信徒,依旧会为迦娜贡献信仰之力。而他们在成为逐风者后,也依旧可以作为助手和后备军,协助领风者的工作、实践。 而这精简后的领风者队伍,则解决了李维的一个心头大患: “现在总算可以,开始在领风者内部统一思想了……” 他以前不敢在领风者内部宣传暴力斗争路线,就是担心内部有人信仰不坚,听到真相后被吓得跑去告密。 而现在,领风者已经被精简成了一个完全由虔信者组成的队伍。 李维可以放心地宣传自己的武装斗争理论,而不用担心他们会轻易背叛信仰、背叛组织。 “不过……凯特琳也在啊。” 李维注意到,在那100多名被迦娜选出的领风者中,除了蔚、莉娜、巴库、埃尔文、维克托、萨勒芬妮等坚定与他保持一致的激进派,还有凯特琳这样的温和派。 她是真的坚定信仰着迦娜,并坚持温和斗争的。 看来在精简后的领风者内部,未来也少不了路线分歧…… 但那也都是后话了。 李维暂且放下这些不去考虑,忙着主持会议,帮新成立的逐风者组织,仿效领风者建立起独立的组织架构。 而那极少数原本在领风者内担任干部,却因信仰不坚被筛选出队伍的人,其职位也要经过领风者的内部讨论,重新进行选拔、任命。 许久之后…… 经过漫长的讨论商定,领风者的结构终于得到重塑,逐风者的框架也终于初步成形。 今天这场大会似乎就要圆满落下帷幕。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么?” 散会之前,李维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结果还真有人问了。 提问者正是让他略感头疼的凯特琳小姐:“李维会长。” “您是不是,还没说清楚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凯特琳到底是当过警探的。她非常敏锐地注意到,李维自始至终都没有就温和派和激进派的思想分歧问题,作出直接表态。 他只是稍稍用这个问题做引子,就很快把会议重心,转移到了领风者的内部改革上面。 可凯特琳现在最在意的,却还是温和与激进的思想分歧问题。 尤其是……李维在刚刚的那个“玩笑”里,还若有若无地展现了他对皮城议会的提防、警惕,甚至是敌意。 “我们现在到底是应该走温和路线,还是激进路线?” “您是会长。我觉得您应该趁今天大家都在,把这个问题也明确下来。” “额……”李维有点头大。 现场还有那么多浅信的逐风者在,他怎么可能公开承认造反? 凯特琳这个时候问他,他当然只能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纵观全局,博览古今,考虑领风者、逐风者的平均水平,分析总结,也许可以认为……综上所述,概括而言,无论如何,前景恐怕微妙。” 凯特琳:“???” “所以……温和还是激进?” 她非要问个明白,李维只能无奈强调:“当然是温和!” “我相信,只要我们用合适的方式争取改良,就可以尽量少流血……” 话还没有说完…… 工厂的大门之外,就隐隐传来一阵引擎轰鸣。 那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渐渐汇聚成一片让人胆战心惊的刺耳噪音。 然后没过几秒,就有负责站岗的工人,匆匆跑了进来: “不好了——” “铁拳帮杀过来了!” …… 喷吐着绿色炼金尾焰的钢铁摩托,如狼群一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几十辆厚重狰狞的武装摩托挤在一块儿,仿佛在工厂门口筑起了一道钢铁长垣。 铁拳帮真杀过来了,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不禁惊慌失措。 他们大多是普通的工人、学生,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杀气腾腾的阵势。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凯特琳也不禁陷入茫然。 但她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害怕。 她只是无法理解,铁拳帮是怎么敢杀过来的。 “母亲不是说,皮城议会都同意把铁拳帮的地盘划给我们了么?” 虽然皮城议会的意思是不出动皮城执法官,让领风者自己去接管地盘。 但在凯特琳看来,这只是皮城议会为了不让大众发现议会和黑道之间的关系,才特意做出的避嫌之举。顺便,通过铁拳帮来试探试探领风者的实力。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试探无伤大雅,而铁拳帮却是扎扎实实地被议会判了死刑。 他们若是还有理智,就该老老实实地把地盘交出来,争取讨个活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疯,向领风者、向吉拉曼恩家族的“产业”,发起这种不要命的主动进攻。 “难道是狗急跳墙?”凯特琳猜测。 可不对啊…… 就算是狗急跳墙,铁拳帮也该是急着逃出皮城才对。 跑来找领风者拼命,就算拼赢了,事后皮城议会难道还能放过他们? 在凯特琳的认知里,皮城议会直到现在,都还是跟她和领风者站在一边的。 直到她看到了那玩意: “那个是……涡轮炼金罐?!” 凯特琳骇然发现,从那些全副武装的摩托骑士身后,竟然又缓缓走出了足足十个,身着紫色炼金装甲的魁梧战士。 他们瞳孔泛着紫光,脸上满是凶厉,一看就是磕了微光的强化战士。 微光战士加上炼金装甲,这手笔可不小啊! “铁拳帮怎么会有涡轮炼金罐的?” 凯特琳虽然年轻,但见识可不短浅。 她知道这玩意是祖安最近才发明出来的先进炼金武器,在整个双城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可这小小的铁拳帮,在皮城收保护费当包工头的流氓混混,竟然一口气就能掏出十件? 要知道祖安人可不会随随便便把这种战略武器卖给皮城。 除非,买主能开出让他们拒绝不了的条件。 铁拳帮……够资格当这个买主么? “凯特琳。”凯特琳越想越神情复杂。不知何时,李维也悄然站到了她的身旁。 他并不慌张,只是微笑:“我刚刚开的玩笑,好像还真成真了。” “凯特琳,你做好准备了么?” 凯特琳:“我……” 李维没急着让她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在场众人: “大家,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还是同样的问题。 但这一次,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领风者作为先锋,他们的作用就在这里。 不管其他人多么惊慌、恐惧,多么想要逃跑、躲避。 那100多名被筛选出来的领风者,都依旧态度坚定。 那他们准备好了么? 也没有。 但他们不会逃跑,他们只会: “领风者先上,掩护大家撤退!” 第88章 领风者,不怕死 与此同时,议会大厦。 梅尔议员正高高地站在议会大厦的顶层露台上面,遥遥眺望着这边的战场。 这里离冲突发生的音响工坊其实不近。但站在议会大厦这个全城的制高点,用上附魔加持的高倍望远镜,梅尔还是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的。 “你不看看么?”梅尔自己饶有兴致地远远眺望,还不忘将另一副望远镜递到侍女手上:“战斗马上就开始了。” 侍女接过望远镜,但却没有举镜观看:“小孩子的战斗,没什么好看的。” 她的语气充满傲慢。而这也不能怪她。 对见惯了大场面的诺克萨斯人来说,双城之间的冲突,的确“幼稚”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梅尔小姐,您为什么对这场战斗这么关注?” “像其他家族一样,派些探子不就行了么?” 侍女不理解梅尔对此展现的热情。 可梅尔却说:“收起诺克萨斯人的傲慢吧。” “如果领风者的背后真是迦娜,那即便是诺克萨斯,也……” 她欲言又止,表情复杂。 侍女察觉到她的异样,便忍不住问:“梅尔小姐,您难道认为这小小的领风者,未来能让诺克萨斯帝国都为之惧怕么?” “恕我直言……别说是李维和领风者了,即便是迦娜女神亲临,也未必能撼动我们。” 诺克萨斯会尊重神、敬畏神,但不会畏惧神。因为帝国,有这个实力。 “呵……”梅尔笑而不语。 她的侍女没看明白,那些议员也没看明白。 只有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一个不死不灭的信仰之神,和一个如野火般生生不息的伟大信仰,二者结合在一起,会在符文之地掀起多么可怕的风暴。 神是杀不死的。 信仰是杀不死的。 诺克萨斯也只是凡世帝国。区区凡人,如何阻挡不灭之风呢? “接着往下看吧。”梅尔叹了口气。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是在期待迦娜的出现,还是希望祂不出现。 …… 铁拳帮的精锐打手们驾着武装摩托,将工厂大门牢牢封锁。 那十名装备着涡轮炼金罐的微光战士,则一马当先地站在前列,以一种骇人气势缓缓逼近。 为首的便是铁拳·艾弗里。 他那肌肉虬结如同肉山的身体,这时在微光药剂的刺激下再度膨胀。 那泛着钢铁光泽的紫色炼金装甲覆盖在艾弗里强健壮硕的血肉之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硕大无比、坚不可摧的钢壳甲虫。 他只是如铁塔般站在那里,用紫芒闪烁的眼睛平静望来,就足以令普通人为之胆寒。 可此时的大会会场,气氛却反而安定下来。 因为普通人身前,还站着领风者。 “我来当第一个。”维克托将面甲缓缓扣上,让自己变成钢铁。 蔚兴奋地戴上她的拳套,激活海克斯宝石的幽蓝光芒。 凯特琳也稳稳端起她的海克斯精工步枪,神色不再复杂。 “我不会打架,但是……”萨勒芬妮看着李维,还有大家,也踏着她的移动舞台飞到了队伍前方:“如果需要我的话,我愿意为大家‘歌唱’。” “萨勒芬妮……”埃尔文担忧地看着女儿。但他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站到了女儿身旁。 莉娜,巴库……学生、工人,领风者们都站出来了。 “莉娜。”李维却说:“你们回去。” “为什么?!”莉娜端着她亲手打造的榴弹发射器,表情错愕地质问道:“哥,你凭什么不让我上?难道……是因为我是你妹妹?” “不——”她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也是领风者,我才不走!” “我不是不让你上,我是不让你们这些学生上!”李维解释:“斗争分工,各有不同。” “你们是学生,是工程师,是未来的科学家。科学家的战场应该在实验室,而不是这里。” “是啊!”巴库和他的工友们,都笑着附和李维:“打架的事,让我们这些粗人来做就行了。” “你们可都是祖安的天才,折在这儿就太可惜。” “……”莉娜和她的同学们都感动沉默。 “不……李维会长,就让我们上吧!”他们坚持:“我们也是祖安人,祖安人都是战士!” 能从祖安活着走到这里的人,能有几个是文弱书生? 学生们也群情激奋,坚持着要上战场。 “你们……”李维心中感慨万千。 他曾经只是看过几部电影读过几篇文章,就开始怀疑,历史书上的那些故事是不是都是假的。 人都是自私的。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命,争着去上战场呢? 但后来他才明白:对那些人来说,理想和信仰或许真的比生命更重要。 因为他们,是领风者。 “哥,就让我们上吧!”莉娜和学生们仍在苦苦坚持。 “莉娜,听话!”李维表情深沉,态度复杂。 “我们可以战斗的,会长!” “服从组织安排!”李维严肃呵斥:“今天就算要死人,也不该由你们去死!” “没错!”工人们都勇敢地站了出来:“要死,也该我们先死!” “那就让我们跟在大家身后——”学生们还是不肯离开:“要是你们都拼完了,那就该轮到我们来拼了!” 领风者们都在争着去死。 那些刚刚被“优化”出领风者队伍的浅信者们,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和真正的领风者到底有何不同。 一时之间,众人都为之动容。 有许多人在看到这震撼一幕之后,也受这些领风者的感染,信仰变得更坚定、纯粹了许多。 于是就连不少逐风者都不愿意撤退了。 他们主动要求跟在领风者身后,拿起武器与敌人战斗。 很难相信,就是同样的一批人,在短短几小时前,还只是被李维一句话就吓得心神动摇、信仰崩塌的“懦夫”。 “好,很好,大家都是好样的!” 眼见着敌人渐渐逼近,李维终于做出决定: “既然大家都不怕死,那——” “莉娜,巴库,你们都不用上。待在后方,注意保护大家就好。” “哎?”学生和工人们微微一愣。 大敌在前,怎么能让他们集体守家? 他们都不上了,那谁上? “有我们几个就够了。”李维指了指自己,还有维克托等人。 “那怎么行?”大家担忧地问:“李维会长,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您不用为了保护我们,把所有担子都挑在自己肩上。” “我们也是领风者,我们不怕死!” “哈哈。”李维满意地笑了一笑。 他脸上的凝重全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轻松:“大家能有这个战斗意志就好。” “以后还有无数战斗等着大家。而今天的这一场战斗,还不需要大家上场。” “因为……”因为这场战斗真没那么难打。 李维看了看会场之外,那些逐渐逼近的武装摩托车队、炼金装甲战士。 派这么点人就敢过来挑事。 领风者的实力,这是被严重低估了啊。 “维克托。”李维看向战友。 “嘿嘿……咳咳咳咳!”为了维持副会长的形象,维克托忍着没笑。 但他那炫酷无比的“第三只手”,可不会因为缺少“声控”而威力变小。 只听呲啦一声…… 一道激光射出窗户。 就像割麦子一样,铁拳帮的打手瞬间倒了一茬。 激光射线所接触的一切事物,不管是砖石,还是钢铁,抑或是人——都在这一刹那,被高温熔开了躯体,被激光切成了两截。 敌人若是运气好的,还能跟着身下的摩托车一起殉爆。 运气不好的,则被维克托的死亡射线腰斩……身体断成了两截,还没立刻死掉。 “嘶——”领风者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轮到铁拳帮害怕了。 第89章 迦娜神选的战斗方式 “不准跑!”艾弗里声嘶力竭地大吼。 可他的部下们却还是受惊的老鼠一样,慌乱地向四面八方奔逃。他们来的时候有多凶悍,跑的时候就有多么狼狈。 没办法,铁拳帮终究只是皮城豢养的家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血雨腥风。 这些精锐打手号称精锐,其实也不过是平日里跟在艾弗里身后作威作福,只会欺负债奴和包身工的走狗罢了。 更何况,现实毕竟不是游戏,小兵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当维克托抬手一个E,就轻描淡写地清空一条兵线的时候,剩下的杂兵就很自然地被他给“恐惧”了。 “我说了,不准跑!” 艾弗里身形闪烁,如幻影一般挡在逃兵身前。 他用炼金装甲覆盖的硕大手掌,随手提起一个逃跑的部下—— 然后喀嚓一下,像捏鸡蛋一样,将那倒霉鬼的脑袋单手捏爆。 “想想你们的家人!” “你们要是跑了,呵……他们还能活吗?” 艾弗里一番冰冷威胁,总算让部下止住了逃跑的步伐。 而可悲的是,他这话不仅是对部下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艾弗里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大人物们都在期待他的表演。 如果他不战而逃,那他的弟弟,他的家人,就都会为他的怯懦陪葬。 “我们没有退路!”艾弗里恶狠狠地瞪着他的手下:“给我现在就喝微光——全部人,都喝!” “是、是……”打手们在惊恐中掏出微光药剂,一饮而尽。 意志不坚的杂兵,是驾驭不了这种剂量的微光的。 紫色的炼金药水灌入人体,很快就融入血液,侵入大脑,将他们的大脑污染成一团无法思考的肉浆。 他们失去了理智,但也失去了“恐惧”这种情绪。 “呼……”艾弗里这才松了口气。 包括他在内,十个装备了涡轮炼金罐的微光战士,再加上几十个不惧疼痛死亡的微光疯子……这仗,或许还有的打。 艾弗里正这么想着,他的目标也终于面对面地走上了战场。 走出工厂迎敌的有李维,还有蔚、维克托、凯特琳、萨勒芬妮。就这么寥寥五人。 可艾弗里一看就眼皮直跳:“靠!” 李维是个难对付的法师,这他早就知道。 维克托这个“机器人”的杀伤力有多强,他刚刚也见识到了。 蔚他没有见过,但这小子手上泛着海克斯蓝光的拳套,却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凯特琳就更厉害了。 这娘们是天界下凡体验生活的妖精。艾弗里不仅不敢打她,还踏马得照顾着,不能让那些没理智的微光疯子把这位大小姐给伤着。 至于萨勒芬妮…… 那就更让艾弗里感到害怕。 在符文之地,不怕敌人是肌肉壮汉,就怕敌人是看着弱不禁风的孩子和女人。尤其是这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 正常人谁会留齐腰长发,穿公主裙、白丝袜上战场? 她敢这么穿,说明人家有自信,打完架连发型都不会乱,连丝袜都不会脏。 更别说……萨勒芬妮现在还踩着她的移动舞台,悬浮着飞在半空呢! “又一个法师!”艾弗里眼皮都不受控制地跳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看到的两个“空中飞人”,恐怕不是李维在飞,而是萨勒芬妮在飞。 艹,情报有误啊! 足足2位法师,这是铁拳帮能对付得了的敌人吗? “兄弟们……”艾弗里已然绝望。 但来都来了,他也只能上了。 “上!”他在绝望中发出一声怒吼。 炼金装甲的内置药泵猛然插入血肉,往他的躯体之中注入更多的微光药剂。 艾弗里的肉身远远强于普通人,他的身体可以承载更多的药力,激发出更为恐怖的潜能。但与此同时,过量的微光药剂也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永久损伤。 这是一种以命换命的打法。 但艾弗里没的选了。 紫色的异样血液疯狂刺激着肌肉,强化着骨骼,将不属于他的力量毫无限制地从他的肉身之中压榨出来。 名为涡轮炼金罐的炼金装甲完美承载了这股可怕的力量,将他的力量进一步增幅强化。 “李!维!”艾弗里咆哮着冲杀过来。 他一脚猛蹬地面,便使得大地皲裂数米。 而他的身形也借着这股巨力反推,如出膛炮弹一般疾速撕裂空气,悍然飚射而来。 几乎是一瞬间,双方十数米的距离就被艾弗里一跃填平。 他覆盖在炼金装甲之下,泛着紫色金属光泽的铁拳,似乎下一秒就要轰到李维脸上。 而艾弗里甚至不需要赢。他只需要能打到李维,逼他出手就够了。 可是…… “上升气流!”李维出手了。 一道升龙般的硕大气流,突然拔地而起。 可这气流不是冲着艾弗里,也不是冲着他身后的那些炼金战士、微光疯子去的。 这股上升气流吹的是李维自己,还有他的4位队友。 不过短短一瞬,李维等人就借着风势腾空而起,稳稳地飞到了数十米高空之上。 艾弗里扑了个空,再猛地回头一看: 李维他们竟然就飞在天上,踏马的不下来了。 “哎?”正手痒难耐渴望打架的蔚,不禁微微一愣:“李维,你怎么把我们都带到天上来了?” “这样我还怎么跟他们打架啊?” “打架?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近身打架?”李维却无奈扶额。 “因为我有海克斯拳套啊!” “不,因为你傻!” 李维稳居高空,指了指下面一帮看傻眼了的铁拳帮战士: “你看看这帮磕了微光的疯子,他们够得着我们吗?” 蔚:“……” “维克托?”李维看了看维克托。 维克托的“第三只手”悠悠转动,开始从天上往下狂滋激光。 激光横扫而过,钢铁熔成铁水,血肉断成两截。就算是水泥覆盖的大地,也会被犁出一道深深的熔岩沟渠。 “凯特琳。”他又看向凯特琳。 凯特琳顿时会意,像是卡了飞天BUG的CS玩家一样,站在天上就举枪往地上爆头。 每一声枪响,便有一个敌人头上绽出血花。 “萨勒芬妮?”李维又语气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维克托死亡射线的杀伤效果实在太过恐怖,那种连人带车一扫切成两截的血腥画面,把自己都人都给吓到了。 萨勒芬妮到现在脸上都没有血色,像是沉浸在这震撼一幕中无法自拔。 “要不要回去休息?”李维关心地问。 “不……不了。”萨勒芬妮脸色仍旧苍白。但她看着地面被铁拳帮包围的工厂厂房,还是努力地克服了那种强烈的恶心不适: “大家还在会场里面,还需要我们的保护。” “我……不能退场。” 说着,萨勒芬妮缓缓闭上眼睛,不去看敌人的惨状,只是用灵魂感应他们的方向。 然后她开始低声歌唱,唱出的每一个音符都被魔力凝聚成了实体,塑造出了形状。 这些实体化的魔法音符就如绕地的小行星般,围着她缓缓旋动。音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 最终,萨勒芬妮微微抬起她那看似柔弱无力的纤细手指,指向地面上的敌人。 魔法音符随之倾泻而下,如流星,如飞瀑,如洪水奔涌,将敌人无情淹没。 铁拳帮的微光战士们体能再强,也只能在这优雅的法术之下被动挨打。 他们倒是想还手。 但李维一人带飞全队,把队友一个一个都送上天了,他们根本就够不着。 终于,艾弗里忍受不住了。 他事先就知道李维会飞,对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做过准备的。 “兄弟们,上火箭筒!” 艾弗里骂骂咧咧地想跟李维玩火力对轰。 但他显然忘了,李维的能力不是会飞,而是驾驭风,驾驭气流。 驾驭气流,意味着他还可以通过气流,驾驭很多东西。 “跟我比火力?”李维笑了。 谈笑间,一股气流从工厂厂房席卷而出。 风吹过厂房,从里面吹来了…… 几百把枪。 第90章 火力覆盖 枪,几百把枪。 不仅有枪,还有炮、火箭筒、榴弹发射器,甚至还有成吨的大号铁炸弹。 这些玩意,全都在气流的无声操控之下,飞到了铁拳帮头上。 维克托一直不明白,李维为啥让他帮忙造这么多毫无技术含量的廉价铁壳炸弹。 现在他明白了。 当这些便宜的铁壳炸弹,在风之魔法的操控之下飞到天上之后,它们的威慑力甚至比任何海克斯科技武器都强。 “我……艹!”艾弗里看了看自己手里小得可怜的单兵火箭筒,再看看头顶遮云蔽日的枪械火炮,他整个人都傻了。 现在的李维,简直就是一架人形AC130。 说好的法师呢? 法师就好好用法术,别踏马用枪啊! “你、你有本事就给我下来!”艾弗里无能狂怒。 他在愤怒和恐惧中扣动扳机,将肩上的火箭弹发射出去。 他的部下们也纷纷效仿。 可李维却只是随手吹起一阵轻风……就让那数十枚火箭弹变成了无头的苍蝇,七扭八歪地飞着偏离弹道,最终在空中徒劳地炸成朵朵烟花。 “该死!”艾弗里看出来了。 这家伙不仅能飞,还踏马免疫飞行道具! 这怎么打? “换枪试试!”艾弗里期待着,速度更快的子弹能在对方的狂风中坚持下去。 可李维却已经不给他尝试的机会了。 李维只是暗暗操控气流,缓缓扣动扳机。嗯,同时扣动几百个扳机。 于是战场便下起雨了,子弹雨、炮弹雨、炸弹雨,流星火雨。 整片大地都被这场大雨化作炼狱,被从里至外彻彻底底地洗了一趟。 “这……”蔚都看得呆了。 飞在天上让人够不着,然后疯狂往下丢炸弹。仗还能这么打?这…… “这也太猥琐了吧?!”蔚评价。祖安人打架都是拳拳到肉的,哪有这么不要脸的。 “你试试就知道了。”李维操纵气流,给蔚送来了几发铁壳炸弹。 她是5人之中唯一没有远程手段的。 干脆让她把拳套的力量用在投弹上,体验一下“英勇投弹手”的感觉好了。 “唔……”蔚试着捧起一颗炸弹,放在她硕大的海克斯拳套之中。 然后就像投掷棒球一样,朝地上疯狂逃窜的微光战士们狠狠一砸。 轰! 一声巨响,火光迸发。 别说,这还真挺爽的。 “嘿嘿嘿。”蔚也忍不住笑了。 “大家都别闲着。”李维对队友说:“给老子炸!” 一时间,维克托的死亡射线,凯特琳的爆头子弹,萨勒芬妮的魔法音符,蔚的投掷炸弹,李维驾驭的金属风暴……全都毫无保留地倾泻到了敌人头上。 那些被微光药剂强撑起勇气的杂兵,早就在一轮火力覆盖下被炸成了肉泥。 只有那些装备了涡轮炼金罐的强大炼金战士,才能凭借他们的超凡体能,在这炼狱火雨中左支右绌地躲避、坚持下去。 可无论他们怎么躲,他们都躲不过这种地毯式的轰炸。 最便宜的铁壳炸弹跟雨点一样,不断地轰炸着他们昂贵的炼金装甲。 这些耗费万金才组建出来的涡轮炼金罐战士小队,甚至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就憋屈倒在了那连绵不决的炮火之下。 很快……即便是身躯强壮如山的艾弗里,也不堪重负地倒了下来。 他的炼金装甲被轰成了碎片,虬结的肌肉也被炸得糜烂。整个人都颓然倒在余温未散的弹坑之中,像是再没力气站起来了。 “他还活着。”李维感受到了艾弗里微弱不堪的呼吸,才终于收手停止了轰炸。 而气流告诉他,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战斗已经结束。 于是李维带着队友缓缓飞下天空,试着接近艾弗里。 “还能说话么?”李维想跟他聊聊。 凯特琳更是迫不及待地质问出声:“艾弗里!告诉我,你的涡轮炼金罐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我……”艾弗里似乎还能说话。 他声音很小,小的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但他还是努力地咽着喉咙,像是真有什么遗言要告诉大家。 “你想说什么?”凯特琳在意地想要靠近。 萨勒芬妮却拦住了她:“小心,凯特琳小姐。” “他的灵魂之声……可并不平静。” 话音刚落。 艾弗里猛地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从炮火之中艰难护住的药泵,狠狠地刺入自己胸膛。 微光药剂汹涌注入心脏,将他这残破的躯体刺激出最后一份力量。 彻底化为深紫色的血液迅速充盈残躯,使之浑身上下的血管都在畸形的蠕动中狰狞勃发。他的肌肉几乎被这股药力撑爆,血肉的裂隙之间甚至散发出诡异的紫色荧光。 艾弗里如背水的野兽般凶猛跳跃而起,借着这唯一可以接近李维的机会,向他重重轰出一拳。 “李维——去死吧!” “我的任务……完成了!” 至少,他得逼李维出一次手。 这一拳哪怕只能撼动李维一步,他也就满足了那些大人物的要求。他那愚蠢的弟弟,或许还能为此留下一条性命。 可惜。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给无数人带来绝望的铁拳帮,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绝望。 “风暴之眼!”铁拳尚未轰至,青鸟便扇动了她的翅膀。 狂风在李维身周旋绕成形,凝成一道凝实的风之壁障。 “李维先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萨勒芬妮也本能地产生了守护李维的想法。 虽然她对她的天赋魔法运用还不熟练。 但眼见着艾弗里的拳头就要轰向李维,萨勒芬妮竟是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那些本就深藏于她灵魂深处的高深魔法: “聚合——心声!” 只见萨勒芬妮张口吐出一个音符,无形的音乐便化作有形的魔法,牢牢护佑在了李维身上。 迦娜的风之盾后,李维身上又多了一层萨勒芬妮的音之盾。 两层护盾完美贴合地叠加在了一块儿,给李维裹上了一层乌龟似的铁壳。 终于,铁拳与护盾相撞。 诡异的一声轻响…… 艾弗里那坚若钢铁的拳头,竟然被那若隐若现的半透明护盾给轻描淡写地弹了出去。 他在死前的奋力一击,连李维身上的护盾都没能破掉。 而护盾加上护盾,二者的法术叠加,竟还碰撞出了奇妙的魔法反应,产生了一种可以治愈人体的温暖力量。 李维不仅没受伤,还把消耗的那一丁点儿体力给回满了。 “你……”艾弗里瞪大眼睛,又释然闭上。 他肉山般的庞大身躯,终于无力倒下。 铁拳帮,败亡。 第91章 领风者的新朋友 与此同时,议会大厦。 “这家伙的战斗方式……”梅尔议员放下望远镜,有些好笑地叹道:“还真是够新奇的。” “梅尔小姐,您对他过誉了。”侍女说。 侍女从小就陪着梅尔一起长大,是跟梅尔一起被家族流放来皮城的。 她和梅尔的关系说是主仆,但却更像朋友。 所以,对于李维这招“无限枪制”,侍女小姐直言不讳地做出了完全相反的评价:“只有懦夫才会这么战斗。” “如果这里是诺克萨斯,那他早就死了。” 的确。在诺克萨斯谁要是跟靶子似的傻傻飞在天上,那诺克萨斯的随军法师和远程弓士,估计早就来教他做人了。 “可这的确是一种聪明的战斗方式。至少,他没让我这个‘幕后黑手’达到目的。”说着,梅尔微微叹了口气: 她设计这场大戏,就是为了试探李维的底牌。 可李维倒是出手了,但又没完全出手。 他是亲手消灭了一队超凡级别的炼金科技战士没错。 可他的输出却全在枪和炸弹上面。他本人使用的那点儿强度的风魔法,即便是诺克萨斯法师学校里的低年级学生,都可以轻松做到。 唯一亮眼的,是李维对风元素的操控“精细度”。那种可以精密控制气流,同时驾驭几百把远程武器的掌控力,倒真像是有位女神在背后帮忙。 但这也并不能说明迦娜存在,只能说明李维可能是个擅长精密施法的魔法天才。 艾弗里根本就没有逼出李维的真正实力。 更别说,逼出他背后可能存在着的女神迦娜了。 “我觉得这恰巧说明,李维不是什么迦娜神选。”侍女却分析道:“如果李维背后真站着这么一位强大半神,那他又何必用这种取巧的方式获得胜利呢?” “他用上这种懦夫的小伎俩,反而暴露了他们的真实力量。” “或许吧。”梅尔不置可否。 “那梅尔小姐。”侍女问:“我们还要再继续试探么?” 继续试探? 梅尔眉头一挑:“不了。” 好用的狗本来就没有几条。铁拳帮都已经算其中比较能打的了。 现在铁拳帮都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再想试探,可就得他们米达尔达家族摘下手套亲自上场。 到时候就彻底与领风者撕破脸皮,再无回旋之地了。 在弄清楚迦娜和领风者的关系之前,梅尔可不想让家族卷入这种风险。 “那……”侍女又问:“我们该怎么对待领风者呢?” 梅尔早有打算:“如他们所愿,把铁拳帮的地盘交给他们。” “他们如果想做什么生意,我们米达尔达家族也都不要干涉。” “对了……”说到这儿,梅尔小姐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跟吉拉曼恩家族联系一下,就说我们米达尔达家族,对凯特琳小姐搞的那个什么‘随身听’的项目,也很感兴趣。” “如果凯特琳小姐还需要投资的话,那我们入上一股倒也无妨。” “哎?”侍女惊讶了: 给地盘就算了,投资入股算什么啊? 这不是以米达尔达家族的声望,在明着为领风者站台么? “梅尔小姐,您之前可还让铁拳帮……”侍女欲言又止。 之前让铁拳帮去找麻烦,现在又要帮领风者。这态度未免转变得太快了吧? 梅尔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跟领风者做朋友。”梅尔回答。 “他们有资格当米达尔达家族的朋友?”侍女不解。 “如果李维真是迦娜神选,那就够资格;” “如果不是,那我们也只是做了一笔小小的投资罢了,无伤大雅。” “可……”侍女忧心忡忡:“他们的思想很危险。” “李维如果真是迦娜神选,放任他们这么野蛮成长……难道不是养虎为患么?” 梅尔笑而不语。 她的侍女还是没看明白。 如果李维真是迦娜神选,那他就不是老虎,而是注定成长为滔天巨兽的巨龙。 你可以打败他。但有迦娜在,有信仰在,火苗在熄灭之后,便总会再度燃烧。 “梅尔小姐。”侍女不理解梅尔的想法,她只是劝道:“如果连我们都给领风者站台,那他们的势力恐怕会迅速膨胀起来。” “领风者可不是铁拳帮,他们是不会受控制的。” “那正好。”梅尔嘴角微翘:“仔细想想——” “领风者强大到失控之后,最头疼的人应该是谁呢?” 反正不是米达尔达家族。 米达尔达家族的基本盘从来不在皮尔特沃夫,而在诺克萨斯。 梅尔在皮尔特沃夫已经成为首富,但她却还是米达尔达家族的嫡系成员中,最穷最不起眼的一个边缘角色。 这个来自伟大帝国的繁盛家族,其实根本就看不上梅尔在皮城经营的这点“小本生意”。 “最头疼的人不会是米达尔达,更不会是诺克萨斯。” “最先头疼的人,应该是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们。” “他们的全部身家都在这小小的双城之中——如果谁对他们造成了威胁,那就算对手背景再深、风险再大,他们也是愿意出手的。” “这……”侍女听得眼睛发亮:“我明白了——” “您是想借那些皮城人的手,再去试探李维的底牌?” “同时借助领风者的存在,间接消耗皮城人的力量?” 米达尔达家族,准确的说,是梅尔本人。她作为一个被家族放逐到这里的外来户,跟皮城本地家族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 双方既有竞争,又有合作。是生意伙伴,但绝对不是朋友。 让皮城人和领风者两虎相斗,最后不管是谁赢了,对米达尔达家族来说都没有坏处。 “梅尔小姐,您是这么想的,对吧?” “哈哈……你想远了。”梅尔微笑。 她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她最根本的动机还是: “我说了,我想跟领风者做朋友。” 现在就跟领风者做敌人,不仅没有任何收益,还得承担一个可能与女神结仇的巨大风险。 那还不如先跟领风者做朋友。 反正领风者不缺敌人,李维到底是不是迦娜神选,迟早会有人替她试探出来的。 米达尔达家族没必要出面当这个坏人。 “那我们也没必要去当他们的朋友啊!”听完梅尔的想法,侍女还是疑惑: “什么都不做,等着皮城人和领风者起冲突不就好了?” “这个么……”梅尔沉吟片刻,才对侍女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世上少有千年的帝国,却常有千年的家族么?” 侍女迷茫地摇了摇头。 梅尔最后眺望一眼领风者所在的远方,便转身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离开这高空露台,步入议会大厅室内。 在走到露台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面前是议会圆桌,身后则是吹息不止的风: “因为我们最擅长分散投资,风险对冲。” …… “那些涡轮炼金罐……到底是从哪来的?” 大战结束,凯特琳对此仍念念不忘。 她忍着血腥和脏臭,从艾弗里残破的躯体上扣下一块儿炼金装甲,拿在手里仔细检查。 结果不出意外,什么都没查到。 “是谁?到底是谁在资助铁拳帮,让他们对我们下此杀手?” 凯特琳脑海中飞速闪过几个古老而尊贵的姓氏。 在皮尔特沃夫,有能力一口气拿出十套涡轮炼金罐的,恐怕也就只有那几个大家族了。 菲罗斯,米达尔达……还有她自己家,吉拉曼恩。 不知怎的,凯特琳竟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曾经在她心中完美无缺、温柔善良的母亲,这时竟也变得让她陌生、害怕。 “别胡思乱想了。”李维看出了什么:“你母亲肯定不知道这事儿。她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来参加今天的领风者大会了。” “这应该只是某个大家族背着皮城议会,对我们私自施加的试探罢了。” “嗯……”凯特琳终于清醒过来。 是啊……母亲对自己的爱,她还是有信心的。 真可笑,她怎么怀疑自己的母亲呢? 是啊,为什么? 突然,凯特琳又沉默了。 她猛地意识到,她和她的家族出身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就像祖安人天然地不信任皮城人一样。作为领风者的她,已经天然地不能信任,作为籽苯家的母亲了。 “等等……”凯特琳又悟到了什么。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维,问:“李维先生,你是真的打算相信皮城议会,坚持温和斗争和非暴力不合作么?” “这个……”李维有些犹豫。 “请相信我。”凯特琳紧紧咬着嘴唇,像宣誓一样郑重强调:“我也是领风者——我永远不会背叛迦娜!” 李维还是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凯特琳的眼睛,与之深深对视。 终于,李维开口问道:“凯特琳,你准备好了么?” “我……”凯特琳瞳孔微微颤动。 她当然没准备好。 于是她呆立许久,才喃喃回答:“我……不会背叛迦娜。” 第92章 烂摊子 自领风者击败铁拳帮,全面接管原铁拳帮统辖地盘之后,时间又过去一周。 “在过去一周之内,我们从铁拳帮手中接管、捣毁、改造妓院18家,赌场11家,微光药铺15家,解救男性工作者101名,女性工作者696名,收容乞丐、流浪汉、瘾君子共501名,流氓、打手、帮派分子共621名,解放奴隶包身工共4087人。” “下一步,我们计划对这些已收容的乞丐、流浪汉、瘾君子、帮派分子、性工作者进行思想教育和劳动改造,提供职业技能训练,帮助他们重新进入工厂工作,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 “……” 在领风者总会的会议上,莉娜作为发言代表,向出席会议的李维等人做着如上报告。 “这些人过去完全依附于铁拳帮生存。而铁拳帮从事的营生,除了奴隶包身工生意,无非是高利贷和黄、赌、毒。” “而我们计划彻底摒弃铁拳帮在祖安人社区经营成形的地下产业链,在未来以现有的海克斯音响工坊为基础,以维克托教授提供的技术专利为依仗,逐步打造海克斯科技产业集群。最终从非法的地下服务业、金融业,逐步转型为中高端制造业。” “……” “在过去一周里,我们的宣传纳新工作也在稳步推进。其中领风者协会发展有正式成员412人,逐风者协会发展有正式成员有2011人。” “迦娜信仰者的数量正在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相信在未来一个月内,就能轻易达到总人数破万的目标。” “……” 不过短短一周,迦娜的信徒就又比之前多了数倍。李维和迦娜的力量,也比之前强了数倍。 原来统治祖安人社区的铁拳帮,就是趴在祖安人头上吸血的水蛭。 领风者把这帮虫豸干掉之后,也没送完皿煮籽油,丢下一个烂摊子就溜。 而是扎扎实实地从基层开始建立支会、分会,用一个组织严密的新秩序替换掉了旧秩序。 没有了铁拳帮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吸血统治,民生自然是有所改善,社会也更和谐稳定了。 不过…… 说完这些好消息,会上就有人要骂娘了: “我们没钱了,没钱了,明白吗?!” 作为领风者中唯一一个当过企业主,知道该怎么挣钱的人,埃尔文直接在李维面前拍起桌子: “李维啊,李维。” “你们做事之前不要这么理想,看看现实情况好不好?” “刚刚莉娜的报告里也提到了,原先依附于铁拳帮生存的,包身工、性工作者、帮派分子,加起来都有5、6000人了。” “你一口气把这5000多人都解放了,他们吃什么?” “我们有这么多就业岗位提供给他们,有这么多钱来养闲人么?” 埃尔文摆出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脸幽怨地看着会长李维,还有副会长维克托。 上次他们被这么鄙视地看着,还是他们一拍脑袋就给学徒工涨薪的时候。 维克托被看得头大,也无奈附和:“埃尔文先生说的的确没错。” “虽然海克斯音响工坊的生产线已经紧急改造成功,可以大批量生产磁带、随身听,并成规模上市销售了。” “可哪怕是最乐观的估计……这家海克斯音响工坊在盈利、扩产之后,也最多能提供1000个就业岗位。” 领风者旗下唯一一家工厂,未来最多只能提供1000个就业岗位。 这还是在未来。这个“未来”,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后了。 而如果要投资建设新的工厂,那从研发、融资、建厂、生产、上市、销售再到盈利,需要的时间则更为漫长。 更别说…… “建新厂也是要钱的!”埃尔文气哼哼地骂道:“你踏马的把能赚钱的妓院、赌场、微光铺子都关停了,还多出来5、6千的闲人要养——” “我们不破产就得笑出声了,哪来这么多钱扩大生产、建设新厂?” “额……”李维也无言以对。 他听得出来,埃尔文是在指责他步子迈得大了。 “那您说,应该怎么办?”李维虚心求教。 “这个……我知道你们都是理想主义者,都有道德洁癖。”埃尔文深思之后,给了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让你们像铁拳帮一样开妓院、开微光铺子,做这种吃人血馒头、拿人命换钱的生意,你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我认为,铁拳帮留下的那十几家赌场,完全可以接着开嘛——别急,我的意思是,在经营赌场的同时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对客人要求进门验资,设置准入门槛。” “这样我们就能只让皮城的有钱人进入赌场消费,同时把平民和穷人挡在危险之外。” 只坑富人,不坑穷人。四舍五入之下,开赌场都算劫富济贫了。 赌场还能顺便解决一批人的就业,缓解祖安人社区目前面临的巨大就业压力。 埃尔文的这个提议,好像还真有些可取之处。 “不,绝对不行!”虽然知道财政有巨大困难,李维还是坚决反对。 “我们最强的武器不是钱,是思想。” “迦娜女神的完美形象,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 如果这是在一个没有超凡之力的世界,李维或许会同意埃尔文的意见。 毕竟组织就有生存下来才能发展,在残酷的客观现实面前,道德洁癖往往只能给理想主义者带来失败。 可这里是符文之地,是超凡世界—— 在这里,领风者最大的依仗就是迦娜女神,而迦娜的力量又完全来自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是什么?就是大家对迦娜女神的认可。要是让人知道他这个迦娜神选竟然在带头经营赌场,引领不正之风,信徒们会怎么看他? 这恐怕会对迦娜女神的形象,造成非常严重的负面影响。 总之,说通俗些,领风者最值钱的资产就是迦娜这个“品牌”。领风者如果想获得胜利,就绝不能让自己的“品牌形象”受损。 “你说的有道理。” 埃尔文也认同李维的看法。 但他两手一摊,问:“现在理想是顾全了,那吃饭怎么办呢?” “你告诉我,怎么搞钱?” 李维:“……” 现在领风者的随身听项目还没开始盈利,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洒了出去。 而这些钱都是从哪来的呢? 李维本来打算着在击败铁拳帮之后,从铁拳帮身上狠狠打一波土豪,发一笔横财的。 铁拳帮在皮城经营多年,攒下的不义之财应该不少。 借着这笔巨款,领风者想撑过这艰难的转型过渡期应该不难。 可李维万万没想到…… 铁拳帮根本就没那么多钱。 他们生意做得很大,但挣的钱却大都拿去孝敬他们背后的人了。 艾弗里自己剩下的钱,根本就没有李维想象的多。 至少,这点钱还远远不够维持一个社区长期运转。 最后铁拳帮是灭亡了。 可留给领风者来继承的,却只有一个一穷二白、乌烟瘴气,既没有工业又没有资本,到处都是妓院、赌场和微光铺子的祖安人社区。 这真是个天大的烂摊子。 “随身听项目距离上市盈利,还需要一点时间。” “现在我们花的钱,都是我,还有凯特琳小姐家里给的。” 埃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肉疼: “我这么多年攒下的财产,让你们两周就给败光了;凯特琳小姐家里给的钱,恐怕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李维,你真该想想,我们该怎么活下去了!” 李维:“……” 他这下终于明白,高加索悍匪是怎么诞生的了。 这才干了半个月功夫…… 他就也想去抢银行了。 第93章 我现在只想搞钱 该怎么搞钱,搞快钱? 包括李维在内的大家,都快被这问题给逼疯了。 “要不去抢银行吧?”还真有人这么提议了。 “或者去当海盗?”有人更进一步:“就抢诺克萨斯的殖民地运金船,得手一次我们就发了!” “是啊!”大家竟还觉得这法子不错:“迦娜可以驾驭风暴,当海盗不是正好?” 迦娜:“……” 青鸟疯狂扇动翅膀,表示反对。 她是为守护而生的女神,怎么能把神力用在抢劫上呢? “好了好了。”李维无奈地打断大家:“我们还是想点正经的法子吧。” 要解决财政问题,无非两种办法:开源,节流。 开源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了,只能想想节流了。 “我决定……关闭妓院、赌场和微光铺子的策略不变,但包身工的生意,短时间内我们还是得继续做下去。” 李维叹了口气,决定向现实妥协。 他本来打算在击败铁拳帮后,就一口气将铁拳帮控制的奴隶包身工全解放了。 这可是足足4000多人。他们如果不进厂当包身工,就没有工作可做了。 领风者一时之间根本提供不了那么多工作岗位,也没有那么多钱去供养闲人。 “这样好了……我们还是按原先计划的那样,把包身工的债条、奴契全部毁掉,让他们恢复自由人的身份。” “他们如果还愿意进厂工作,那就像原来一样进厂工作。” “我们不从中间收取任何手续费用,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受雇佣进厂工作的机会。” “这么做……至少可以暂时解决这4000多人的就业、生存问题。” 李维说着自己的想法。维克托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这样,对包身工的生活状况……改善有限吧?” 是,领风者来了之后,包身工是自由了。 可自由人也得吃饭啊。 而这些包身工又偏偏是在皮城没有合法身份的黑户。 他们自由之后没有饭吃,还不是只能进厂打工? 包身工进的工厂,可不是领风者管理改造过的工厂,而是皮城私人企业主的工厂。 他们在那些私人工厂里的待遇,比猪猡也好不了多少。 按李维的法子,包身工的生活和以前相比,也就是不用再向铁拳帮上交收入罢了。 可他们的收入还是很微薄,生活还是会很困难。 “待遇可以由我们出面,向厂家尽量争取。” “但……”领风者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争取”了。 为了不引起皮城议会的注意,李维还不能用武力胁迫那些企业主做出更大的让步。 最多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以领风者的武力作为威慑,让企业主停止对包身工的打骂、虐待,逼他们多给那么一丁点儿薪水。 “短时间内,我们确实没法给包身工们提供更好的就业机会,提供更好的待遇。” “没办法了……”李维还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维克托等人勉强认可。 可埃尔文却觉得他做的还不够: “只介绍工作,不收取提成。你这样相当于免费给那些包身工做劳务中介,是一毛钱都赚不到的。” “虽然有缓解就业压力、财政压力的效果,但别忘了,我们接手的是一整个祖安人社区,要花钱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那您的意思是?”李维不知道这位老企业主又有啥高论。 果然,只听埃尔文说道:“降薪!” 他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你和维克托之前胡拍脑袋、乱做决策,给海克斯音响工坊的学徒工们一口气提了十倍待遇。” “现在我们还撑得住,可之后呢?” “海克斯音响工坊以后如果要扩产到1000人,那我们之后招募的学徒工,难道也要给这么高的待遇么?” “你们有没有算过账,这是一笔多么高的用人成本?” 用人成本还是小事。 重点是:“你们给海克斯音响工坊的学徒工这么高的待遇,却让那4000多名包身工过比原先好不了多少的糟糕生活。” “这不就相当于在工人中间,人为制造出了一批‘贵族’?” 不患寡而患不均。 音响工坊的那148名学徒工,已经拿上了等同皮城本地人的薪水。 而新解放的4000多名包身工,却只能过上比寻常学徒工还差上一点的日子。 两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迟早要闹出意见。 “福利待遇要不一起提,要不就别提。” “按现在这么搞,相当于是又分裂出了一个双城。” 埃尔文的一番话,瞬间惊醒了众人。 “的确……”李维深深叹了口气。 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来了,青天就有了。 可现实却告诉他,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蛋糕也不会自己做大。 甚至,因为捣毁了铁拳帮的黑色产业链,李维接手的这个“蛋糕”,还踏马给做小了。 哪怕他分蛋糕分得再公平,大家也得一起饿着。 “好吧……”李维郑重决定:“降薪——但是不仅降学徒工的,也得降我们领风者的!” “包括我在内,工资都要按之前的三分之一来发。先苦一苦大家,骂名由我来担!” 这个决定并未引起大家的反对。 因为这里坐着的都是迦娜的虔信者,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不拿薪水也愿意白干,更别说跟着工人一起降薪降待遇了。 “可是……好像还是不够。”埃尔文在心里飞速做着计算:“现在随身听项目还没开始盈利,我们的钱又已经花得快要见底。” “为了度过这个危机,我们必须再想办法搞钱,搞到一笔快钱。” “这……”李维头大如斗。 不会真要他去抢银行吧? “那个……”终于,李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凯特琳。 凯特琳还不是领风者总会的常任理事。 她会出现在这会议现场,完全是因为……她是目前领风者的大金主。 “凯特琳小姐,你家里还能再支援些么?” 凯特琳也很无奈:“抱歉,我真的要不到更多了。” 她母亲又不是会自动刷新的野怪,隔段时间就能爆一袋子金币出来。 在吉拉曼恩夫人看来,她给女儿拿去“练手”的钱已经够多了。 要是让这位精明的女商人发现,她女儿竟然两周不到就把这笔巨款给霍霍没了……她恐怕不仅不会追加投资,还会果断撤资。 “不过……”凯特琳犹豫许久,说:“除了我母亲以外,倒是还有人愿意投资我们。她通过我母亲联系到我,希望我来转达她的合作请求。” “谁?”李维问。 “梅尔,梅尔·米达尔达。” “米达尔达?”众人都很警惕:“那个诺克萨斯来的议员?” 皮城议员投资领风者做什么? 那可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啊! “不管那么多了。”李维却没做犹豫。 领风者都快穷疯了,有人要上门送钱,当然不能拦着。 不管是腥还是臭,到了嘴里都是肉嘛。 “她要投资多少?”李维直入主题地问道。 “不清楚。”凯特琳有些犹豫地说道:“梅尔议员有个要求——” “她想亲自参观我们的领地和工厂,和李维先生你见上一面。” “具体投资多少,到时再说。” 第94章 梅尔的一天 早晨7:00,梅尔·米达尔达从她200平的卧室准时醒来。 起床,方便,洗漱,在仆人的侍奉下挽好发髻,换上修身得体的贵族裙服。 7:15分,于宴会厅与恕瑞玛商会代表吃早饭。 7:45分,接见皮城日报记者,拍摄宣传照片。 7:55分,闭目休息5分钟。 8:00整,准时听取贴身侍女为其整理的每日简报。 梅尔抿了一大口咖啡,驱散着那挥之不去的困意。 外人面前她是人人艳羡的富豪。但她有时却觉得自己更像一台机器。 打起精神,集中注意,按贵族礼仪整理仪态、坐直身体,然后拿起贴身侍女呈上的每日简报,一边阅读,一边等待着侍女向她汇报重点。 “菲罗斯家族的人工海克斯宝石工厂因火灾被迫停工,给我们的供货价格可能上涨。” “又是火灾?呵,垄断的生意还真好挣钱。”梅尔蹙眉,然后不假思索地吩咐:“告诉他们,我们接受涨价。但这次要签署长期供货协议,保证至少在两年内维持供货价格不变。这是底线。” “明白。”侍女点头,又继续汇报:“杰斯先生请求与您会面,他……” “那个‘宝藏男孩’?”梅尔也不问是什么事儿,便微笑回答:“没问题,替我约个时间。” “还有……”说着,侍女小心地退到了一边。 她是从小看着梅尔长大的贴身侍女,和梅尔几乎是超越主仆的姐妹关系。 所以梅尔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心里都很清楚。 接下来这个消息,梅尔绝不会喜欢: “家族又从艾欧尼亚前线运来了一批奴隶,说是支援给我们用的。” 果然,梅尔一听这消息就眉头紧蹙:“我不是都说了,我不需要他们的这种‘支援’。” “可您母亲坚持。”侍女为难:“她在信上说,您必须接收这批奴隶。这才是诺克萨斯人该做的事情。” “……”梅尔一阵胸闷。 她小时候是见过诺克萨斯军队捕杀奴隶的场面的。 那几乎是她一生的阴影。 “而且您母亲还说。”侍女又小心补充:“随着帝国战争的扩大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奴隶送来。您作为诺克萨斯的贵族一员,必须帮忙消化这种过剩的资源。” 因为打仗打得太多,奴隶竟然都抓过剩了。 “野蛮!”梅尔忍不住低声轻哼:“我看那位陛下简直就是疯了!” “小姐,慎言!”侍女慌忙提醒。 帝国的秘密情报组织,诺克萨斯的“战争石匠”,可是跟黑夜一样无孔不入、如影随形的。 所以对诺克萨斯的大臣、贵族来说,哪怕是在家里说皇帝坏话,也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梅尔说得没错。 现在帝国的大部分有识之士,都觉得皇帝达克威尔可能疯了。 诺克萨斯是穷兵黩武不假,但却一直是可持续性地穷兵黩武。 而皇帝达克威尔这几年却跟犯了狂犬病一样,见人就咬,咬了就不知道松口。 在他的命令之下,诺克萨斯如今同时在跟帝国北边的弗雷尔卓德部落、东边的艾欧尼亚群雄、西边的德玛西亚联盟、南边的恕瑞玛土著作战。 地图上能宣战的国家,基本全被他给宣了。 而且没有主攻,每一路都是主攻。 结果就是,帝国在北边遭遇了弗雷尔卓德“冬将军”的迎头痛击,在西边撞上了德玛西亚的铜墙铁壁,在东边的艾欧尼亚和南边的恕瑞玛,又同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四线作战、倾国出动,战事却迁延日久、纠缠不休。 这样无休止地消耗下去,哪怕是诺克萨斯也撑不住啊。 “皇帝的决策明显出现了致命失误,可贵族们却仍集体唱着赞歌。”侍女不敢多言,梅尔却依旧忿忿不平地低声自语。 “呵,那本《迦娜思想》说的没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诺克萨斯的经济已经被军事产业给彻底绑架了。这些依附在军工复合体上吃得盆满钵满,依靠殖民侵略和奴隶贸易大发横财的大贵族,恐怕根本就没有把国家和人民的命运放在心上。” “他们只会嫌皇帝陛下还不够疯,发动的战争还不够多!” “和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帝国呢?” 梅尔罕见地展现了愤世嫉俗的一面,甚至还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来自迦娜的思想理论。 “小姐……”侍女耐心地等她发泄完这股无名之火。 然后才小心地问道:“那这批奴隶?” 梅尔沉默许久,表情无奈:“按家族的意思,接收。” “送去哪?”侍女问:“家族在皮城的工厂,都已经不缺人了。” “找铁拳帮……”哦,铁拳帮已经不在了。 梅尔本来是把这些奴隶都卖去当包身工,眼不见为净的。 “要不找其他帮派?”侍女提议:“或者卖给祖安的炼金男爵?” 祖安生存环境这么差,人口还一直增长,劳动力价格还一直下降。 诺克萨斯帝国和他们米达尔达家族,可以说功不可没。 “那就卖去祖安……”梅尔其实知道,奴隶要是被卖去了祖安,那就跟直接送去火化没啥区别。只是过程更加漫长、痛苦。 但诺克萨斯老是源源不断地往这边送奴隶,她能怎么办? 她又不是慈善家,不可能白养着一群奴工。除了祖安,她也没别的地方送了。 “等等。”梅尔想到了什么:“今天的日程安排,应该包括参观领风者工厂吧?” “对。”侍女回答:“您10点约了李维先生见面,10点到12点参观领风者工厂及其下辖的南城祖安人社区,12点半约定与北城社区议会代表用餐,13点……” “把中午和下午的行程都推了。”梅尔说:“我要在领风者的地盘上多逛一逛。” “好的。”侍女点了点头。 然后她忍不住问:“小姐,您是不是对这个领风者协会太上心了?” “如果只是投资考察,没必要您亲自到场。更何况,还要把这一整天时间都留给他们。” 梅尔蓦然无语。她的确对这个领风者协会上心过头了。 领风者和迦娜的关系都尚未确定,她没必要对这个组织如此用心的。 或许…… 那本小册子里的内容,已经不知不觉地影响到了她? “哈哈。”梅尔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又无奈地笑了。 她可不是什么幼稚孩童。 哪有那么容易被一段文字打动? “总之,帮我这么安排吧。” 梅尔认真地想了一想,终于想明白为何自己对领风者这般看重: “我只是很好奇——” “这些抱着理论指点江山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里到底能成就什么。” 第95章 招商引资 上午10:00,米达尔达家族的豪华电动汽车,一秒不差地出现在了领风者的大本营,海克斯音响工坊门前。 司机下车,为梅尔小姐拉开后座车门。侍女随后下车,恭敬地守在门外。 梅尔这才款款迈出步子,从车里探出她优雅婀娜的身形。 “梅尔议员!”李维早早地等在了工厂门口。为了应付这次重要的应酬,他还特意换上了一身此前从未穿过的高档西装。 配上那只优雅立在肩头的美丽青鸟,他看着也很有了一种皮城绅士的味道。 而一见梅尔现身,李维便拿出了招商引资办的工作热情,主动上前问好:“梅尔议员,您好。” “您好,李维先生。”梅尔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她与李维浅浅握手,又语气温和地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称呼我为议员。” “我今天只是一个以私人身份,过来参观考察的投资者罢了。” “好的,梅尔小姐。”李维顺势改口,又直入主题:“那梅尔小姐,工厂那边已经在开工了。您需要现在就进去参观,考察我们的生产车间么?” 梅尔看了眼李维身后的工厂,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不急。” “在去工厂参观之前,我想先逛逛另外几个地方。”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侍女。 侍女会意走上前来,为李维递上一副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图。 李维接过路线图一看: 只见这张图在南城七绕八绕,中间甚至还直接经过祖安人社区,绕了一个大圈才绕回工厂。 而这个路线特意经过的几个地方,李维看得出来…… 那是原铁拳帮经营的妓院、赌场、微光铺子。 “梅尔小姐,你为什么想参观这些地方?”李维问。 “因为这个。”梅尔直言不讳地拿出一本小册子。 册子不过一掌大小,封皮已经微微发卷,书页边缘也被磨得起了层细细的毛。 很明显,这本小册子是被人翻看过很多次的。 而它的书名是: “迦娜思想简述……”李维表情古怪:“梅尔小姐,您还对我们的理论感兴趣?” “嗯,很感兴趣。”梅尔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所以我想看看,能写出这些文字的李维先生,在接管铁拳帮的地盘之后,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 “这……好吧。”李维若有所思:“既然梅尔小姐有兴趣,那我当然不能扫了您的兴致。”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上车,还是?”李维以为梅尔想要坐车逛完这条路线。 “走路。”梅尔却这么说。 “我们可得经过祖安人社区。”李维提醒。 “正因为如此,走路才更好。”梅尔微笑:“坐在车里一闪而过的话,很多细节就看不到了。” 李维为她的表现微微感到意外。 这位女士,显然不是什么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贵族大小姐。 不过她今天想看的地方也都没什么敏感的,就算让她看仔细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那么,请吧——” 李维很绅士地掀起一阵疾风,用气流托起一块石板,给梅尔当“轮椅”用: “踩在这石板上面,走路也省力些。” “不错的法术。”梅尔客套地夸了一句,便与侍女一起踏上石板。 就这样,李维带着她缓缓悬空移动,没多久便走出了工厂区,来到了皮城城区。 一行人抵达的第一个地点,便是皮尔特沃夫南城的闹市街区。 铁拳帮原先在这里开设了一家豪华赌场,单单靠这家赌场就能日进斗金。这家赌场做得很大,甚至都可以说是皮尔特沃夫南城的一个地标了。 梅尔很好奇,这赌场落到领风者手上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抱着这样的心情,她和李维来到这里。 然后她站在街上遥遥一望,就望见: 赌场还好端端地开着。而且大白天的就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领风者似乎不仅没关掉这家赌场,而且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这家赌场给做大做强了。 “生意不错么。”梅尔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果然啊…… 理想说得再美好,现实也是残酷的。 组织要运转,工人要吃饭,不搞点能挣大钱的营生怎么行呢? “没想到,领风者做生意也很有头脑。原先铁拳帮在的时候,这赌场可都没这么热闹。” 梅尔虽然理解,但依旧语气微妙。 就好像有什么美好的期待突然落空,让她心情莫名地有些糟糕。 “不不不。”李维却说:“梅尔小姐,你看错了。” “我们开的这可不是赌场——”李维指着远处那发光的大招牌,解释:“这是一家‘桌游城’。” “桌游城?”梅尔笑了: 当她傻么。赌场换个名字,就不是赌场了? 桌游是什么玩意?不就还是打牌、赌博么? “咱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李维在前面引路,而且态度还挺积极。 这个桌游城本来就是他为了搞快钱,早早折腾出来的文娱商业项目。 早在领风者刚成立的时候,这个项目就在和随身听项目一起,在同步推进了。 后来领风者接管了铁拳帮的赌场,李维就试着把其中一家赌场改造成了如今的“桌游城”。 梅尔就算不主动过来,李维也想把这位大金主拉过来看看。 “这……”梅尔心生好奇,便在意地走进了这家所谓的“桌游城”。 进去之后,气氛还真跟原来的赌场不太一样。 首先是美女荷官没了,服务员也少了。 原本专为上流人士设计的广阔空间,此刻则被各种各样的游戏桌占得逼仄了不少。 来这儿玩两把的也不全是西装革履的上流绅士,还多了许多平民打扮的客人。 “他们玩的是……” 紧接着梅尔便突然发现,这些人玩的“牌”,她竟然几乎都不认识。 其中最受欢迎的项目,甚至都不是牌。 而是一堆“小方块”。 “这是?”梅尔有些好奇。 “麻将。”李维回答。 “那这个呢?”梅尔又问。 “昆特牌。” “这个呢?”梅尔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游戏王。” “这个呢?”她还在问。 “三国杀……额,三国指的是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还有艾欧尼亚。” 这些游戏,当然都是照着符文之地文化背景本土化了的换皮版本。 事实证明,好的文化产品到哪都有吸引力。 大厅里的客人们玩得都很投入,这热闹劲儿可一点不比之前的赌场差。 就梅尔看的这一会儿,就有人玩桌游玩得兴起,一边把【德邦总管·赵信】的卡牌往桌子上拍,一边激动配音:“这雄都天险后,便是德邦铁壁!” 一看就是玩得嗨了。 梅尔看得若有所思: 各种能吸引人的新奇玩法,跟不要钱似地丢出来…… 有了这些游戏创意的帮助,领风者还真成功把这赌场改造成桌游店了? “梅尔小姐。”李维马上趁热打铁地推销:“你看这个项目,你感兴趣么?” “这些游戏玩法,我们都已经在皮尔特沃夫注册了版权专利。我们预计在未来一个月内,将铁拳帮旗下的11家,全都改建成桌游城。现在项目已经到了启动阶段,只需要……” “我投。”梅尔甚至都没听完,就把钱洒了出来。 但她感兴趣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投资项目。 “开桌游店再挣钱,应该也比不过赌场吧?”梅尔看向李维:“而且你也知道,这种游戏玩法是很容易被盗版抄袭的。以符文之地的商业环境,就算申请了专利保护,也没谁会真来保护你。” “这个项目,其实还远远不如赌场。” “确实。”李维神色严肃下来:“十分之一都不如。” “领风者不缺钱吗?”梅尔又问。 “缺,很缺。”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有心人都查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关停赌场?” “因为我们是领风者。” “……”梅尔一阵沉默。 她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李维,叹道:“理想主义者是成不了事的。没有钱,你谁都拯救不了。” “不过……”李维正想解释,梅尔却说:“我愿意再看一看。” 第96章 非暴力不合作的实践用法 梅尔又跟李维走了很多地方,有赌场、有妓院、有微光铺子。 赌场大部分都被关停,少部分被改成了桌游店; 妓院则被废物利用,改成了正经的酒吧、旅馆; 微光铺子倒是没有关门。而是直接原地换牌,改成了“皮尔特沃夫药瘾治疗中心”。 不光帮那些被领风者收容的瘾君子戒瘾,还对外开放,无偿性地接收那些愿意自我拯救的人。 而除了这些地方,最让梅尔啧啧称奇的,还是领风者接管后的南城祖安人社区。 祖安人社区原先是什么情况,她心里很清楚: 脏、乱、差,街道堆满垃圾、楼边淌着污水、空气恶臭扑鼻,到处都是乞丐、流浪汉和瘾君子,让人恶心得都没地方下脚。 可领风者接管这里不到10天,祖安人社区就全然换了个样子。 “竟然……一点垃圾都没有了?” 祖安人社区的建筑还是很破旧,但街头巷尾却变得异常干净。 不仅一点儿垃圾都看不见,而且路上甚至都没有什么灰。 简直就像外国人吹捧皮城的文章一样,在这里脱了鞋走路,走回家白袜子都不会变黑。 “那当然干净。”李维解释: “我们把解救出来的性工作者,收容的乞丐、流浪汉都编成了清洁劳动小队,光是这条马路,一天就要打扫七次。” “一条街打扫七次?”梅尔眉头一挑。 领风者不会是看皮城的宣传软文看傻了,把扫大街当成洗盘子呢? 突然,梅尔意识到了什么:“你让那些人扫大街,给钱么?” “给。”李维回答。 这下梅尔理解了:“以工代赈,这倒是个屡试不爽的老办法。” “可问题是……” 以工代赈,那得有合适的工作项目才行。 领风者都闲得一天扫七次大街了,一看就是根本没有那么多工作项目,解决这些乞丐、流浪汉、性工作者的再就业问题。 结果就是人救出来了,但他们的工作、生活却没了着落。 只能用组织财政补贴,没工作也创造工作。 “为什么不直接发钱呢?”梅尔问:“反正你们创造出来的工作,也几乎是多余的。” “对工人发补贴,可以直接发钱。”李维解释:“但是对这些习惯靠施舍过活的乞丐、流浪汉,靠身体挣钱的性工作者,我们必须得让他们重新开始习惯,这种按劳取酬、自食其力的生活。” “现在是条件有限。等以后有条件了,我们还会为他们定制一些职业技能培训课程。” “原来如此。”梅尔赞赏地点了点头: 授人以鱼,确实不如授人以渔。 “可这样下去不行。”梅尔又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能盈利的项目,注定是无法长久持续的。” “我不知道你们领风者的财力还能支持多久。但如果在钱烧完之前,他们的就业问题还没得到解决,那……你们领风者的这次尝试,可就成了笑话。” “我明白。”李维当然知道。 但他仍旧信心十足地向梅尔强调:“梅尔小姐,你可以再多了解了解:” “其实我们这里除了随身听、桌游城、音乐磁带这种小打小闹的项目,还有很多能挣大钱的高新科技项目。” “只要资金到位,我们的工厂就能一家一家地开设起来。” “到时候解决几万人的就业都不是问题,就更别说这些人了。” 梅尔听得笑而不语: 融资方给投资方画大饼,这套话术她可都听腻了。 不过梅尔心里也清楚,维克托教授的能力并不在她欣赏的杰斯·塔利斯之下。 有维克托为领风者站台,李维画的这些大饼她也愿意相信。 但梅尔现在还不想谈生意。 她还有事儿想要了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维先生——” “你们领风者协会,现在应该还在做铁拳帮留下的包身工生意吧?” “是……”李维表情复杂:“梅尔小姐,你调查过?” 梅尔摇了摇头:“用不着调查。” “铁拳帮最主要的营生,就是包身工租赁。想想就知道,你们连这些性工作者的就业问题都解决不了,就更别提那多达数千人的包身工了。” “而你们的随身听项目还没开始盈利,又不开赌场、妓院和微光铺子。” “除了继续做包身工生意,我实在想象不到,你们还能靠什么项目给那几千人饭吃。” “确实如此……”李维无奈承认。 “果然。”梅尔悠悠说道:“再理想的理想主义者,也终究会在现实碰壁。” “但我们至少,做出了改变。”李维反驳:“哪怕这改变只是一点点……我们也依旧让那些包身工的生活,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一些。” “哦?”梅尔眉头一挑,作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李维也耐心解释: 首先,领风者集中烧毁了那些包身工的债约和奴契。 他们还是一无所有,但他们自由了。 其次,领风者不抽任何提成,不会像铁拳帮一样,要求包身工上交收入。 包身工虽然还是挣得少,但挣的钱至少都是属于自己的。 “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也算不错吧。”梅尔语气欣赏地评价道。 “还有。”李维继续解释:“我们领风者还会为包身工出头,与雇佣他们的企业主进行友好谈判,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为他们争取待遇。” “哦?”梅尔这下可好奇了。 皮城的企业主有多抠门,她自己可再清楚不过了。 通过“友好谈判”、“非暴力不合作”就想让企业主吐出钱来,让他们割肉给包身工提升待遇,这可能么? “你们这个谈判……”梅尔神色微妙:“到底是怎么‘谈’的?” “我可不想过几天,在议会收到企业主们的集体投诉啊。” “这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使用任何暴力手段!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去议会投诉,给梅尔小姐你增添麻烦的。” 李维信心十足地打起包票。 “是么?”梅尔很是怀疑:“有机会的话,能带我去看看么?” “可以。”李维竟一点也不推脱:“咱们现在就可以回工厂区——我们领风者的谈判小队,现在就在跟企业主们友好谈判呢!” …… 片刻之后。 随着性子在城里绕了一大圈的梅尔,总算是回到工厂区了。 她跟着李维来到一家工厂门口,恰巧就撞见了,他所说的“友好谈判小队”。 这个“友好谈判小队”,主要由三个人组成。 那三人还都是女孩子: 蔚,凯特琳,还有萨勒芬妮。 她们也不进门,而是把企业主叫到工厂门口,才开始进行“友好谈判”。 梅尔刚开始不太理解,后来等谈判开始了,她才意识到…… 这三位小姐不进去谈,可能是因为室内不好施展。 因为这个谈判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一开始,蔚戴着海克斯科技拳套,随手从路边掰下一根……七、八米长的路灯。 然后一路灯就架到了企业主头顶: “我问你,你踏马的给不给包身工涨工资?” “不涨工资,老子就把你挂到这上面去!” 梅尔:“……” 李维你确定,这样企业主不会来议会投诉么? 她心里这么想着,只见凯特琳紧跟着蔚,一脸阴沉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企业主地威胁道: “先生,我劝你别想着去找执法官、找议会投诉了。” “我母亲就是议会议员,你有本事就去告我好了!” 梅尔:“……” 这简直……比铁拳帮还流氓啊。 “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企业主也气愤得哭了。 凯特琳,曾经的皮城女警,这时却冷冷地告诉他:“我就是王法,吉拉曼恩就是法律!不服你可以试试!” 这位明显后台不够强大的企业主,很快就被吓得服软:“行……行,我可以给包身工涨点待遇。” “但是不能涨得多了,不然用人成本太高,我这小本生意可就要亏本了。” “我最多给到……” 企业主犹豫着说了个价位。 “就这么点钱?”蔚骂骂咧咧地挥着路灯:“你踏马打发叫花子呢?” “真、真的不能再高了……”企业主眼泪巴巴地哀求:“这工资再往上涨的话,我可就要亏得破产倒闭了!” 他哭得很有感情。因为这真的非常肉疼。 而这时候,就轮到三人谈判小组中的萨勒芬妮登场了: “这家伙在说谎!” 企业主正在哭诉着自己的难处,一直闭着眼睛聆听心灵之声的萨勒芬妮,就蓦地指向了他: “我都‘听’清楚了——” “就现在这个工资,他还有的是赚头!” 第97章 梅尔无法理解 经过三人谈判小组的一番“友好交流”,她们很快便为包身工们争取到了一个合理的待遇。 这个薪资水平不高不低,正好是企业主可以接受的最高心理价位—— 萨勒芬妮全程都“听”着呢。 高于这个心理价位,宰人宰得狠了,企业主就会无视吉拉曼恩家族的特权威慑,被逼到不管不顾地去皮城议会投诉。 “所以说……”李维最后总结:“我们这是‘友好谈判’。” “企业主们都会欣然接受条件,不会有人去皮城议会告状的。” “这……”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的确让梅尔看得叹为观止。 但她还是非常在意地提醒:“李维先生,你们这是踩在皮城的底线上跳舞。” “皮尔特沃夫,应该是属于商人的皮尔特沃夫。” “你言重了,梅尔小姐。”李维马上微笑解释:“商人也分大小,权力也分强弱。” “在皮尔特沃夫,议员本就是天然享有特权,应该高人一等的。” “我们没有使用任何越线的过激手段,只是借着凯特琳小姐的威势,把她的家族特权恰到好处地变现了而已——” “这正是皮尔特沃夫的游戏规则,不是么?” 梅尔沉吟片刻,竟欣赏地笑了一笑:“哈哈,你说的没错。” 笑声过后,她又暗暗思索: 现实条件确实残酷。 可领风者还是在条件限制以内,最大程度地改善了所有人的生活。 他们倾尽全力地改造了这个世界。让它变得,离理想更近了那么小小一步。 “领风者……或许真的不同。” 想着想着,李维突然提醒她:“梅尔小姐,您想看的地方都已经看了。现在需要回音响工坊,进行最后的参观考察么?” 梅尔回过神来,随后点头:“好,那我们就回去吧。” 说着,她又带着侍女跟在李维身后,回到一开始他们出发的海克斯音响工坊。 梅尔还想再看看,领风者视作基地管理、改造的工厂,如今又和其他工厂有何不同。 于是,一行人很快回到那家海克斯音响工坊。 走进工厂大门,都没有进车间厂房,梅尔就首先发现了一个和其他工厂迥然不同的地方: “庆祝领风者海克斯音响工坊,第一届劳动竞赛正式召开?” 不同之处在于,这家工厂大院最醒目的地方,竖了一块极为醒目的巨大公示牌。 公示牌上用非常喜庆的大红色字体,写着“劳动竞赛”,这个让梅尔感觉非常违和的字眼。 劳动……还竞赛? “这该怎么竞赛?”梅尔好奇询问。 “是这样。”李维解释:“我们将工厂按车间、班组、科室划分开来。” “做流动红旗大旗一面,小旗一面;大旗以车间为单位争夺,小旗以班组、科室为单位争夺。计划每月评比一次,评出当月先进集体、先进个人……” 梅尔听得云里雾里,她还是无法理解: 干活是多么痛苦的事…… 谁会闲着没事,参加这种让自己多干活的竞赛? “那这个所谓的先进集体、先进个人,到底能得到什么奖励?” 梅尔认为,这种比赛要是有人参加,那就肯定是因为物质奖励十分丰厚。 可李维的回答却是:“额……因为我们现在物质条件有限。” “所以这个奖励,目前主要是精神上的奖励和荣誉——也就是,那面流动红旗。” “什么?”梅尔怀疑自己听错了。 辛辛苦苦干半天,就奖个屁用没有的旗子? 这不是糊弄人么? “这个竞赛,真的有人参加么?”梅尔质疑。 “有啊。”李维却说:“而且大家都还很热情呢。在劳动竞赛开始后的这几天里,他们的劳动效率都明显得到了提升。” “哦?”梅尔更加怀疑,这是不是领风者的文宣故事。 她自己就是企业主,她太清楚了: 工人就是盏灯,给多少油他就发多少热。 企业主最多是想尽办法提高“燃烧效率”,想不给油就让他们自己发光发热,没门! “但我们不一样。” “我们这座工厂的学徒工,几乎全是领风者。” 李维道出了其中缘由。 这家海克斯音响工坊是领风者的大本营,也是领风者宣传工作最开始展开的地方。 时至今日,这家工厂的学徒工几乎全都成为了信仰坚定的领风者。就算不是正式的领风者,也是作为后备军存在的逐风者。 “这些工人都是有信仰的人。” “所以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是在为谁工作、为什么工作。” “他们如今的辛勤劳动,不再是为了让老板住上豪宅、开上豪车;而是为了实现领风者的理想,为了创造属于全人类的幸福。” “所以哪怕只是精神上的荣誉奖励,他们也愿意努力为之争取。” 李维语气认真地解释。 可梅尔还是不信。 没有物质奖励,人怎么会有积极性呢?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些最普通最平凡的工人,可以为了信仰而忍受物质奖励的匮乏。 这应该是在传奇故事里都屈指可数的高洁圣徒,才可能有的高尚品质。 难道他们都是圣徒? 就这些工人,最普通的工人? “这些工人不一样。”李维强调:“我说过了,他们都是领风者。” “他们是切切实实,有信仰的人。” 梅尔震撼之下,久久不语。 “好吧……”李维见她根本无法理解,索性进一步解释:“其实,除了流动红旗以外,我们对于先进个人,也确实是有些‘物质奖励’的。” “是、是吗……” 不知怎的,梅尔竟松了口气。 这种感觉很复杂、很微妙。 就好像在冰雪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扎眼的火球,它光是出现在这儿,就灼得大家有些难受。 而这只火球又终于变得晦暗,变得没了光热,变得跟大家一样,让大家没那么难受了。 “那你说的这个‘物质奖励’,是什么?”梅尔随口问道。 “迦娜的赐福。”李维说。 “哎?” “就是奖励获奖的先进个人,来自迦娜的一缕‘复苏季风’。” 蕴藏着迦娜神力的复苏季风,吹一下就能让人浑身舒泰。 有伤的可以治伤,没伤的也可以缓解暗伤。 效果比泡温泉好,也比泡温泉舒服。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来自迦娜女神的亲自赐福。 比起流动红旗、荣誉奖状,这才是真正让人无法拒绝的精神奖励。 “原来如此……”梅尔总算可以理解,领风者的这个劳动者竞赛是怎么办的了。 当然,如果李维告诉她,这个“迦娜赐福”的奖励是他觉得物质奖励给的太少,实在有点抠门,后来才加上去的…… 一开始大家没有这个物质奖励,也依旧干劲十足…… 梅尔肯定是不会相信,也无法理解的。 此时此刻,她就按照自己愿意相信的解释,理解着这个所谓的劳动竞赛: 在她看来,工人们肯定都是为了得到迦娜女神的神力赐福,才会积极性高涨地拼命干活的。 “等等……”梅尔突然发现了问题重点:“迦娜的神力赐福?” “普通工人,也能见到迦娜?” 她试探着询问。 “当然。”李维给出了一个让她意外的回答:“不仅工人们能见到迦娜,你也能见到。” “事实上,梅尔小姐,你已经见到她了。” “什么?”梅尔眉头紧蹙。 她已经见到迦娜了? 在哪? “在这。”李维指了指他肩上的可爱青鸟: “她就是迦娜……的分身。” 第98章 心不会老 李维清楚,迦娜女神的存在,天然就是一个巨大威慑。 让皮城议会相信迦娜的存在,对领风者的事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梅尔:“这只青鸟就是迦娜……的分身。” “它?”梅尔有些失望,又本能地产生质疑。但质疑过后,她却又觉得这个解释合理。 的确,神都是高傲的。 堂堂女神哪有亲自下场的道理? 派一个青鸟分身跟在神选者身边,就已经是女神最大的恩惠了。 梅尔有些信了,但也没完全信。 她只是一个不懂魔法的普通人,根本分不清楚这只所谓的青鸟分身,是不是李维用法术变幻出来,用来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 所以梅尔还是仍旧保持着一个谨慎的态度,然后用不失礼貌的微笑,语气微妙地试探道: “原谅我眼拙,没能认出女神之化身。” “话说回来……要是我也能像那些工人一样,有幸目睹迦娜女神的神迹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李维却根本不接招。 他知道以迦娜目前的实力,她展现出的一切“神迹”,都可以用超凡者的法术加以解释。 既然没那个实力表演神迹,就干脆不表演了。 否则不仅无法说服对方,还可能会起到反效果,惹来这位睿智女士的种种揣测。 “好吧,我会期待的。”梅尔若有所思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也不急着试探李维,只是很自然地回到原先的对话:“那李维先生,接下来就请你继续为我引路了。” “没问题。”李维带着梅尔继续深入参观,一行人很快就进入厂房内部。 因为已经到了午休时间,所以工人们并未在岗位工作。 但他们也没四散休息,而是在几名领风者干部的组织之下,聚集在一起开会。 “他们在讨论什么?”梅尔不禁好奇。 寻常的私人工厂,可不会有这种工人会议。 其他工厂的祖安学徒工,也不可能有这种悠闲的午休时间。 她好奇地凑近旁听,只听那几名领风者干部正在向工人们做着思想工作。 而他们宣传的内容竟然是: “降薪?” 梅尔意外地看向李维:“你们领风者,竟然还打算给工人降低待遇?” “没办法。”李维无奈解释:“一开始因为我们欠缺考虑、决策失误,一口气就把学徒工的待遇提升了十倍。” “而以我们目前的财政状况,却根本承担不了这种程度的人工成本支出。所以我们也只能给工人降薪了。” 梅尔对此倒很能理解。毕竟他们皮城的企业主,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想尽办法给工人降薪。 类似的事情,企业主们都干过。 可梅尔不能理解的是:“在你们领风者的理念之中,工人应该是工厂的‘主人翁’才对。” “既然是他们在‘当家做主’,那你们给他们降薪降待遇,他们能同意么?” 作为皮城议员,梅尔很清楚: 福利这东西提起来容易,降起来可就难了。 比如说,皮尔特沃夫给本地人的福利,明明都已经丰厚得令人咋舌,应该能让人满足了。 可即便如此,只要传出那么一丁点儿福利下调的消息,这帮“贪得无厌”的皮城人就还是会吵吵嚷嚷地跳起来投诉。 那……领风者现在要给工人降薪降待遇,他们能同意么? 如果工人们不同意,领风者又该怎么办呢? 梅尔很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她没想到的是……工人们在集体开会讨论之后,竟然根本没给她解答这个问题的机会——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拒绝降薪。 工人们甚至当场发起领风者的内部民主决议程序,全体投票表决,并以绝对的票数优势,集体通过了这个降薪。 “这怎么可能?”梅尔又一次遇到了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那些工人的表情神态,她都在旁边清清楚楚地看着。 他们可不是被自愿的。 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地认同领风者的政策,甘愿接受降薪的。 梅尔根本无法想象,这些普普通通的工人,怎么能在这笔巨大的物质损失面前,表现得如此从容、淡然。 难道他们都不爱钱吗? “他们不是不爱钱,只是在他们心里,有比金钱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之前就说过了——他们不是普通的工人,他们是领风者。” 因为这家工厂的学徒工,基本全是思想觉悟得到了巨大提升的领风者。 所以降薪这件看似非常困难的事,实行起来却异常简单。 工人们都愿意理解领风者目前面临的困难,与领风者共渡难关。 因为他们自己就是领风者。 “工人们都知道,我们不是为了牟利而剥削他们。” “我们领风者的干部和这些最底层的工人,从来都是一样的待遇。他们降薪,我们也降薪。我们不是在让他们吃苦,自己享受。” “我们是在一个壕沟里战斗,是在共克时艰、共渡难关。” 李维这番解释,让梅尔更加难以接受。 她怀疑地问:“你们领风者的干部……和工人一个待遇?” “嗯。”李维肯定点头:“就算是我这个会长,薪水待遇也没比工人高上太多。” “维克托副会长的待遇倒是很高。但那是因为他是科学家,有额外津贴。” 梅尔不愿相信。 哪怕这里是领风者协会,是理想主义者的地盘……这个干部和工人同甘共苦的故事,听着也有些理想过头了。 凭什么? 干部是领导,是管理者,凭什么跟工人一个待遇? 这样还有人愿意来当领风者的干部,为领风者做事么? “如果是超凡者、科学家、有突出贡献的专业人士,我们都是有额外津贴奖励的。” “但如果是一般的领风者干部,那就不会比工人高上太多。”李维再度强调。 梅尔久久不语。 她思考许久之后,才终于叹道:“好吧,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相信。”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们搞的这套东西是不科学的、是反人性的,长期来看是绝对行不通的。”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大权在手,有几个人能忍住不用呢?” “李维,你们太天真了。” 梅尔屡屡摇头。在她看来,领风者现在展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只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热血。 等这些理想主义者在红尘中混迹久了,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回凡人。 强如诺克萨斯,如今不也逐渐毁在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军事贵族手上了吗? 历史早就证明了,人性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我也不相信人,但我相信神。”李维回答:“迦娜会永远守护着我们,为我们指引正确方向。” “怎么守护?”梅尔讥讽地笑。人性的问题,她认为神都解决不了。 “就像这样——”她想看神迹,李维竟真给了她神迹: 只见青鸟微微振翅,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白色细线”,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牵引出来。 “这些是?”梅尔不解。 “这些是具现化的信仰。通过这些‘线’,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人对信仰的虔诚程度。” 听闻此言,梅尔瞳孔骤然一缩: 信仰还可以具现化?还可以看到虔诚与否?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位不死的信仰之神,一个生生不息的伟大信仰,再加上一支永远纯洁的虔信者队伍……这就等于一场不可阻挡的变革风暴! 如此一来,那幻梦一般的所谓终极理想,也仿佛有希望能实现了。 想到这里,梅尔不由地有些痴了。 “等等——”她呆愣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 “我……”梅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为什么也会有‘线’?!” 是的,她也有线。 那条线非常黯淡,若有若无。虽然很不坚定,但确实存在。 “因为,你也是迦娜信徒。”李维感叹。 他对此并不惊奇。他今天会这么耐心地陪着梅尔四处参观,还对她说那些推心置腹的道理,就是因为…… 迦娜在他和梅尔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了他: “梅尔,你也信仰着迦娜。” “这不可能!”梅尔有些失态: 她怎么可能信仰迦娜? 她只是翻过几次那本小册子,熟读了那上面的理论罢了。 熟读,并不等于她信啊。 “那种童话故事一样的幻想,我怎么可能会信?”梅尔喃喃自语:“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可事实如此。” 李维看着她的信仰之线,这线不仅没有随着梅尔的否认而消失,反而隐隐地变亮了一点儿。 “梅尔小姐,或许,你只是头脑变‘成熟’了——” “但你的心,还很年轻。” 第99章 梅尔的理想 梅尔就像着魔一样,痴痴望着她手中牵引出来的信仰之线。 那一缕微弱的白色荧光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的却是万丈光华。 “梅尔小姐!”紧跟在旁的贴身侍女,不由担忧发问:“您没事吧?” “我、我没事。”梅尔长长舒了口气。 她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目光也逐渐变得坚定。 那个冷静睿智的梅尔议员,似乎又回来了。 然后,梅尔看着自己的“线”,李维的“线”,那如同星辰一般璀璨闪耀着的工人们的“线”…… 她又沉吟许久,才说:“李维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谈‘投资’的事了。” “……”李维微微一怔:“那……我去请埃尔文先生过来,让他向你介绍那些项目的技术细节?” “不用了。”梅尔却说:“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项目,我都投了。” “股份和分红我都可以不要。只要是你们需要的东西,无论是钱还是武器,在我可承受范围之内的,我都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们。” 此言一出,一旁的侍女小姐都惊呆了。 这哪是投资? 这不是白给么? “梅尔小姐!”还说没事? 您不会是被李维用什么邪恶魔法给控制了吧? “不,我很清醒。”梅尔用她那坚定的眼神,打消了侍女的不安和怀疑。 她很清楚,那根“线”是真实的。 她……确实信仰着迦娜。 而这个令人信仰显现的玄奥神术,也让梅尔不禁开始相信,她眼前这只人畜无害的青鸟,就是女神迦娜的凡世化身。 而如果迦娜真的站在李维那一边,那就意味着未来的领风者必将掀起风暴。 现在的领风者则…… “奇货可居!”梅尔改主意了。 她要跟领风者做一笔大生意,真正的大生意。 “我可以提供领风者需要的起步资金,可以提供你们需要的安全保障,而我只需要一样回报——” “一个领风者总会,常任理事会议的席位。” “这……”李维微微一怔。 然后他才神色复杂地感叹:“梅尔小姐,您看得真远。” “这不过是商人的基本素养。”梅尔嘴角微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李维知道,梅尔在等他的回应。 只要他答应了梅尔的条件,就能换来可以支撑领风者迅猛发展的巨额资金,换来梅尔和米达尔达家族为领风者提供的安全保证。 而领风者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个常任理事的席位罢了。 这看起来是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是…… “我拒绝!” 李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梅尔的条件:“领风者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和选拔体系,总会常任理事的席位不是说给就能给的物件,更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商品。” “更何况,我们领风者对协会高层、中层、基层干部的‘信仰虔诚度’,都有着程度不同的门槛要求——” “梅尔小姐,恕我直言,你还远远不够资格。” 梅尔现在只是个浅信者,她的虔诚度如果用数字来形容的话,估计都还不到70。 她最多算是个“入会积极分子”,成为领风者的正式成员都还不够资格。 但梅尔却还觉得,一切都可以交易:“李维先生,我想你可以再认真考虑……” “不需要再考虑了。”李维严词拒绝:“我们的队伍必须永远保持纯洁。” “这是领风者的底线。” “底线是可以因利益而灵活变动的。”梅尔眉头一挑,傲然说道:“我为领风者事业所创造的价值,值得领风者为我开这么一次先例。” “不,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李维语气渐渐严肃:“我可不想有朝一日,需要出手来整肃内部风纪。” 梅尔不再言语。 她有些遗憾,这笔生意没有做成。 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确认:“领风者,一定能成大事。” 风暴就要吹起来了。没人可以阻止。 “可惜了。”梅尔也向往着风。但她终究是个商人。 无利可图的生意,她是不会做的。 “李维先生,既然你拒绝了我的条件,那现在就该你拿出你的条件来了——” “我可以给领风者投资,但领风者可以拿出什么来回馈我的投资呢?” “股份、利润。”李维回答。 有他的创意与维克托的技术做支撑,领风者未来计划经营的项目都是肯定能挣钱的。 哪怕只是单纯从商业角度考虑,梅尔的投资也绝对可以收获丰厚回报。 “可我不缺钱。” “我也不喜欢钱,对钱没有兴趣。” 梅尔完全把握住了局势。她知道,她现在是这场交易的绝对优势方: “现在缺钱的是你们领风者。既然你们急着融资续命,那我的投资就不是单纯的商业投资,而是‘救命之恩’。” “李维先生,你到底还能拿出什么回报,来报答我的雪中送炭?” 梅尔咄咄逼人地问道。 李维想了一想,只能回答:“友谊。” “如果梅尔小姐愿意出手相助,那您以后就是我们领风者的‘老朋友’了。” 领风者的友谊,这确实是梅尔想要的东西。 因为她已经看出了领风者的可怕潜力。这轻描淡写的“友谊”二字,在未来可能重若千钧。 “可仅仅是一声‘老朋友’,还是太虚无缥缈了。” 友谊如何变现,能变现多少,最后还都得看对方的心意。这太被动了。 “我想要的是更实际的东西。”梅尔想要的,当然还是实打实的权力。 她愿意站队领风者,只要领风者能给她相应的地位。 可这种条件,李维不可能答应。 双方似乎没的谈了。 “梅尔小姐。”这时,李维却认真地说:“我们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回报。” “什么?”梅尔微微蹙眉。 “理想。” “你帮助领风者,就是在帮助领风者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 梅尔:“……” “请不要搞错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确实对迦娜的理念有所认同。” “但那并不代表,我是跟你们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梅尔的确信仰迦娜,但她的信仰不深。 在她看来,她不过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人,在本能地喜爱着美好的童话故事。 “可你是有理想的。”李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迦娜告诉我,你在参观赌场、妓院、微光铺子、祖安人社区以及这家工厂的时候,一路上信仰之力都是在渐渐变强的。” “虽然程度微弱,但你确实因为看到了我们领风者的努力,而对理想产生了一丝期待。” “你其实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不是么?” “……”梅尔瞳孔一缩。 她……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笑话。她是商人。就算是要站队领风者,也得先谈好利益条件的精明商人。 像她这种人,怎么可能是理想主义者呢? “我……”梅尔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莫名地说不出口了。 她反驳不了。因为李维,不……迦娜看穿了她。 “梅尔小姐,我想你并不是没有理想,而是现实让你被迫成熟起来,让你忘掉了你的理想。” “或许,你该想想……在最开始的时候,你想成为什么人呢?” 李维不像萨勒芬妮一样会读心。但他看过动画,知道剧情。所以他清楚,梅尔其实是天真过的。 果然,梅尔因他的问题陷入沉思。 她回想起自己的儿时岁月,想到了诺克萨斯。 她被家族流放到皮城,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愿像一个诺克萨斯人一样,举起屠刀杀人。 一个人只是不忍屠戮弱小,就成了应该被淘汰抛弃的废物。 这就是诺克萨斯的价值观。 梅尔曾经幻想过要改变什么,但她很快就被现实教育得清醒过来: 就连小小的皮城她都无力改变,更何况是…… “诺克萨斯。” 梅尔突然开口问道:“领风者未来会去诺克萨斯么?” 李维微笑回答:“变革之风,终将吹遍整个符文之地。” 又是一阵沉默。 “你确实是迦娜神选?”梅尔像是在郑重地确认什么。虽然她已经信了。 “当然。”李维点头肯定。 “如何证明?” “1年之后,女神会亲自降临凡世。”其实根本用不着1年,迦娜很快就能恢复神躯。 但李维清楚,梅尔想看到的是一个可以匹敌诺克萨斯的迦娜女神。 “那如果1年之后,女神没出现呢?” “那你也只是亏了一笔钱而已,不是么?” “好。”梅尔再也没有犹豫。如她所言,她确实不爱钱。她一直努力挣钱,也只不过是为了在母亲面前表现自己,为了完成家族托付给她的任务罢了。 用钱来赌一把变革之风,或许是值得的。 而领风者有女神、有信仰,他们未来注定会成就大业。哪怕只是出于“结个善缘”的考虑,这笔投资也算不上亏。 于是梅尔主动伸来了手,郑重宣告: “这个项目,我投资了。” 第100章 祖安的孩子 一个月后,祖安。 垃圾遍地的小巷子里,两个看着只有13、4岁大小,邋里邋遢的祖安孩子,正毫无形象地在蹲在地上,围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箱子玩着什么。 “哼!乌鸦?定叫他有来无回!”男孩儿得意地指了指他的英雄卡【刀锋舞者·艾瑞莉娅】,挑衅地看着他的对手: “酒,火杀——” “泽丽,哈哈,你现在就只剩一滴血了!” “凭、凭什么!”绿马尾的少女很不服气。 她指着自己的【复仇焰魂·布兰德】,倔强地质疑道:“我玩的是火男!火男怎么会怕火杀呢?” “查克,我这游戏玩的少,你可不要骗我!” 泽丽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的同伴。 名为查克的男孩被问得一阵沉默。 “你想耍赖?你要耍赖的话,我以后可就不跟你玩了!” “唔……”听到那声“不跟你玩了”,泽丽终于不情不愿地老实下来:“好吧,1滴血就1滴吧……” “到我的回合了,摸牌……雷杀!” “唉,你哪来的雷杀?”查克迷茫:“这不是普通杀么?” “可我自己就带电啊。” 泽丽伸出她纤细的手指,只是心念一动,指尖就哔哩哔哩地泛起电芒。 她是天生的雷元素使,闪电的魔法师。 虽然这份能力她还远远不能自由掌控,但用手指放个电还是能做到的。 “你看,这是杀。”泽丽左手举起【杀】。 “这是雷。”右手放着电。 合在一起:“雷杀!” “我雷尼抹!”查克气呼呼地把牌一摔:“我都说了,这个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泽丽,你要是不会玩的话,那就还是直接认输吧!” “唉……”泽丽愁眉苦脸地抱怨:“我们还是换个游戏玩吧,这游戏两个人玩没意思。” “就、就玩那个《昆特牌》好了,我听说这正好是给两个人玩的。” “还昆特牌?”查克埋怨地瞥了她一眼:“我能从垃圾堆里捡来这么一套泡了污水的《三国杀》就不错了,从哪再给你变一副完整的昆特牌出来?” “反正我是没钱去买——你有钱吗?” 泽丽:“……” 她当然没钱。 虽然她的家庭条件在祖安已经很好了,但也没这个闲钱烧在毫无意义的游戏上面。 皮城人的游戏确实好玩。可惜,祖安的孩子消费不起。 把10个祖安孩子捆在一块儿,身上也未必能凑出1银轮出来。 而皮城孩子……听说他们在短短一月之内,就把一张限量版的【青眼白龙】炒到了10金海克斯币。 1张纸做的游戏卡牌,竟然值10枚金海克斯币! 明明只有一河之隔,但皮城人的世界就是这么遥远,远得都有些魔幻。 “好吧,我认输了。”泽丽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就玩到这儿算了。” “那愿赌服输!”查克伸手向她索要赌注:“把你的随身听借我听半个小时。” “唔……”泽丽犹豫不舍。 那随身听可是她连着在地沟区里翻了好几天垃圾,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翻找收集,才辛辛苦苦攒出来的。 “你又想耍赖?那我可真的不跟你玩了!”男孩儿瞪了过来。 “好、好吧……”泽丽忍痛把她的宝贝交了出来。 查克接过那只粗糙简陋的自制版随身听,眉头马上皱了起来:“磁带呢?” “在这呢。”泽丽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铁盒,缓缓打开。 盒子里一共就只有2卷磁带。 1卷是《c小调第五交响曲》。 男孩一看就大失所望:“C小调,还踏马交响曲?你倒挺有上城老爷的气质!” 除了皮城老爷,谁特么会听交响乐啊? 祖安人才不爱听这个。当然,他们一般也没机会听这个。 “可我妈妈、我奶奶都很喜欢……”泽丽小声嘟囔。 其实她也更喜欢说唱、摇滚,喜欢一些接地气的曲子。 可家里一时只能掏出买一卷磁带的钱,甚至就连这一卷磁带,都是泽丽母亲下了很大决心才答应为她买的。 她不能不顾家人,自己爱听什么就买什么。 “其实这曲子还挺好听的……”泽丽小声嘟囔:“你听听就知道了。” “听说萨勒芬妮小姐在皮城金色大厅首次亮相,指挥演奏完这首曲子之后,全皮尔特沃夫的音乐家都为之沸腾了。” “切,皮佬爱听就让他们听好了!我才不听皮城老爷的音乐!”男孩儿忿忿不平地把这第1卷磁带拿开,然后放眼瞧那压在盒子下面的第2卷磁带。 只见这第2卷磁带的封面上写着: 《迦娜思想简述·语音学习课程》 “这……”男孩满脸愕然:“泽丽,你疯了么?” “一卷磁带这么贵,你有钱不多买几首曲子,竟然拿去买什么学习资料?” “这不是我花钱买的。”泽丽解释:“这是随曲子免费送的。” “不管你买什么磁带,只要是祖安人去买,皮城佬就都会附赠这么一卷《迦娜思想简述》。” “除了音频磁带,还另外送一本精装的小册子呢!” “哈?”查克听得一脸不解。 皮城佬竟然也会免费送祖安人东西? 他们想做什么? 就为了让祖安人学这什么“迦娜思想”? “我看他们绝对没安好心!”查克气哼哼地说道。 “那你到底听不听?”泽丽催促:“不听就把随身听还给我好了!” 男孩一时语塞。 他当然要听。 别说这磁带是什么交响乐、什么学习资料,就算里面录的是一池子魔沼蛙呱呱乱叫,他都能耐心地听完这半个小时。 因为这是随身听,是如今祖安孩子最为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听,我听就是了……” 查克纠结着在那两卷磁带之中挑来挑去。 最终,他放下了那卷《c小调第五交响曲》,首先选择了《迦娜思想简述·语音学习课程》。 原因无他。 只因这卷《迦娜思想》的封面上注明了,该语音课程的朗读配音是萨勒芬妮。 萨勒芬妮,那可是如今双城最为耀眼夺目的音乐偶像,是祖安孩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天王巨星。 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那就算是上课学习也没关系。 于是查克拿起这卷《迦娜思想》磁带,小心翼翼地摁进泽丽的随身听里,摁下播放按钮,开始认真倾听。 许久之后…… “这都讲的什么玩意儿?”查克一脸迷茫地看向泽丽:“泽丽,你听得懂么?” “我也不太懂……”泽丽拿她豆蔻少女的认知,勉强理解总结:“我猜他们的大致意思就是:” “迦娜女神是真实存在的,她会回来帮大家脱离苦海!” 作为一个13、4岁的孩子,她也就只能理解到这儿了。 “迦娜女神?救我们脱离苦海?”不知怎的,查克惆怅一叹:“唉,要是祖安真有这种好心的女神就好了。” “嗯?”泽丽隐隐察觉到,同伴的情绪不对。 “算了……这随身听还给你吧。”查克兴致缺缺地把随身听还给了她。 然后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走了,泽丽。谢谢你的随身听。” “从今以后,我恐怕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为什么?!”泽丽瞪大了眼睛:“我、我不是都愿赌服输,没有耍赖了么……” “不是因为这个。”查克叹了口气: “泽丽,你知道为什么的。” 当初在街头巷尾一起的一众玩伴,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朋友在一个一个变少,因为: “我们都长大了。” 今年还不到14岁的查克,如此语气自然地说道: “泽丽,我要进厂上班了。” 第101章 炼金男爵烈娜塔 分别的时间,终于到了。 祖安的孩子都逃脱不了成为童工的命运。 泽丽的童年伙伴,就是一个一个这么“长大”踏入工厂,又从她的人生中彻底消失的。 其他人甚至从7、8岁开始,就陆陆续续地出去打工挣钱。 像查克这种有个还算自由的童年、拖到快14岁才进厂工作的孩子,在祖安都已经算家庭条件好的“小少爷”了。 “不能再晚点儿去么?”泽丽有些失落。 “不能。”查克说:“其实我已经签了合同,今天就要正式进厂工作。” “唔……”泽丽更落寞了:“可是……你要是也去上班的话,那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以前那些进厂上班的朋友,离开之后就没有再露过面的。 泽丽都有些担心,他们是不是死了。 虽然妈妈告诉她,他们只是工作太忙,没时间再同她见面。 可一个人要是因为工作,连跟朋友见面的几分钟自由时间都没有了,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泽丽还小,她还无法想象那种机器一样的生活。 “查克,你还是晚点儿再开始工作吧。” “我可以去你家,帮你跟你妈说……” “我妈死了。”查克语气平静地回答。 泽丽:“……” 这个消息理应是令人震惊的,但泽丽却意外地也很平静。 因为类似的消息……她早就从身旁的朋友、亲戚、邻居口中,听过无数次了。 祖安每天都有人死。 如果每次听见这样的消息都要震惊落泪的话,那泽丽的眼睛早就要哭肿了。 “查克,抱歉。”泽丽落寞叹息。 “没关系。”查克却反而笑着安慰起她来:“泽丽,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找的工作其实不错,是在烈娜塔大人的炼金药剂工厂里——听说那里每天只需要干12小时,收入也比其他工厂要高得多。干一周就能拿足足1个银轮呢!” “真的吗?”泽丽眼前一亮。 虽然这个待遇连皮城的祖安学徒工都远远不如,但在祖安却已经是非常宽仁厚道的条件了。 一天只需要干12个小时的话,那查克每天说不定还能留出一点空闲时间,再跟她这位老朋友见面聊天呢! “那太好了!”泽丽不由为好友感到开心。 “那,查克……”她收拾好心情,不舍地与他道别:“我们以后再见。” “嗯,一定再见。” 查克还是走了。 只剩下泽丽一人。 然后泽丽就突然发现,她好像无事可做了。 虽然有很多很多可以玩的,但却没人再陪她玩了。 或许……“我该再交些朋友?”泽丽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认识的人其实不少。 真要找人陪她玩,也不是找不到。 可是……她却不想再感受那种,朋友一个一个从身边离开的失落感觉了。 那简直比一个人的孤独,都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泽丽的家庭条件比别人好,成年之前不用进厂工作,所以只要交了朋友,她就注定会在未来被朋友一个一个“抛下”。 “算了,还是回家吧……”泽丽叹了口气。 她孤零零地走路返回家里,一路上都有熟人向她打着招呼。 商铺的大叔,流浪的小屁孩,邻居的老奶奶,遇见的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可泽丽还是觉得孤独。 她还始终牵挂着什么,迟迟放心不下。 终于,泽丽回到了家。 而她的家在祖安,可以说是独一档的“配置豪华”。 因为…… “爸!妈!奶奶!”泽丽一回家就向下了夜班回来的爸爸妈妈,在家休息的奶奶打起招呼。 是的,她不仅父母健在,而且还有一位60多岁还活蹦乱跳的奶奶。 这种家庭配置别说在祖安,在整个符文之地都算少见的了。 “泽丽,这么早就回来了?”奶奶宠溺地抱了抱她,又慈祥笑着:“不在外面多玩一会儿么?” “不了。”泽丽叹气:“查克也去上班了,以后没人陪我玩了。” “对了。”也用不着家人安慰,泽丽自己就积极振作起来,向她见多识广的爸爸妈妈问道: “爸、妈,查克说他要去烈娜塔男爵的炼金药剂工厂上班。” “我刚刚忘了问他了——那里离我们家远么?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不可以去厂里找他?” “这……”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她家人们的表情就都变得有些微妙。 “烈娜塔男爵的药剂工厂啊……”妈妈神色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答:“那里离我们家挺远的,而且是在地沟区那边,治安非常糟糕。” “泽丽,你就不要去打扰查克了。” “是啊。”爸爸随后跟着附和:“泽丽,你也不用为查克担心……烈娜塔男爵是我们祖安有名的大慈善家。查克能为她工作是走了好运,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我明白了。”泽丽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放下心了。 “那爸、妈,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她如往常一般,步履轻松地回到卧室。 回到卧室,泽丽随手把脏兮兮的外套夹克往椅子上一挂,踩着脚后跟把鞋子胡乱甩到地上,穿着破了洞露出脚趾的脏袜子,就跟咸鱼似地躺平到了床上。 再拿出她心爱的自制随身听,将那卷《C小调第五交响曲》磁带放在里面,戴上耳机,静静享受起这独属于她的美妙旋律。 泽丽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渐渐也忘了现实的那些烦恼。 可是,突然…… 音乐戛然而止,耳机里的声音没了。 “该死!”泽丽一下子紧张起来:“不会是坏了吧?” 她正打算取下耳机,打开她的自制随身听细细检查。 但那扇隔音效果极差的卧室房门之外,却隐隐传来了一阵对话: “我们现在说这些,泽丽她不会听到吧?” 说话的是她老爸。 压低声音回答的则是她老妈:“没事。泽丽在屋里戴着耳机听歌呢。” “唉……”妈妈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没想到查克那孩子,竟然进了烈娜塔·戈拉斯克的炼金工厂。” “老公,你说我们要不要想办法帮一帮他?” 泽丽父亲一阵沉默。 然后他无奈回答:“帮?怎么帮?” “戈拉斯克工业,可不是什么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 “那孩子估计都把卖身合同给签了——” “他现在已经是奴工了,想反悔是不可能的。” 第102章 泽丽的迷茫 炼金男爵烈娜塔·戈拉斯克夫人,是祖安有名的大善人。 她会给那些走投无路的祖安人提供工作和贷款机会,以及孩童的治病药物,拯救他们于绝境之中。虽然每次都要索取些许报酬,但即便受助者给不了钱,她也同意让他们用忠诚来报答。 这听上去似乎不错。 但这种行为翻译一下,就是: 趁着天灾人祸放高利贷,兜售卖身合同,逼迫祖安人出卖他们最后可以出卖的东西——生命和自由。 “查克!”泽丽再也呆不住了。 查克会成为奴隶?不,绝对不行! 她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穿上鞋就一头冲开了卧室: “爸!妈!告诉我……查克他是不是被人骗去当奴隶了?!” 见到女儿突然跟生气的小狮子似的怒目圆瞪地冲了出来,泽丽的父母都措手不及地愣了一下。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泽丽,你、你冷静一点!查克他没事……” 这谎实在是扯不下去了。 只能由妈妈出面,温柔地劝着女儿:“泽丽,你先别激动。” 可这哪劝得住泽丽。 她从小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而且出生在祖安罕见的父母双全家庭,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在大多数祖安孩子早早被现实教育到彻底清醒的时候,泽丽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一个少女的天真和任性的。 “我要去查克家找他!他现在应该还没去工厂,我……我还有机会救他!” 泽丽想都没想,就要冲出家门。 “不行,绝对不行!”爸爸神色严肃地大喊。 妈妈也起身想要拦住女儿:“泽丽,别去!这样太危险了!” 可他们哪拦得住呢。 泽丽可是天生的雷元素使,是未来的【祖安花火】。 她虽然还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能力,但她的魔力却会自然地随着她的情绪释放。 她天生就和电力有着独特的联系,每次笑声都会产生火花,哭泣则能引发电流。 而现在,泽丽很愤怒、忧虑、紧张。 于是……她漏电了。 “哔哩哔哩……” 无数微小的白绿色电芒随着她的情绪涌动,自她这娇小的躯体猛烈爆发。 下一秒,电光一闪。 泽丽如闪电一般瞬间消失在原地,身后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耀眼电光。 游蛇般的细小电芒就像被快船拨开的涟漪,随着她的冲刺在空中蔓延、荡漾,又随着她的离去缓缓消失。 等泽丽自己回过神来,她已经摆脱了父母的拦截阻挡,出现在了公寓楼下。 “泽丽,回来!” 爸爸慌慌张张地冲出家门,扒着栏杆对楼下的泽丽大声喊叫。 “爸,我要去查克家!”泽丽却已下定决心。 她把随身听小心收好,转头就急匆匆地冲向了查克家的方向。 父母哪追得上她这只自带加速外挂的“电耗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跑远。 “查克,你可一定要在家啊……” 去的路上,泽丽的担忧不仅没有减少,还在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而愈发严重。 因为她这时才想到,查克的母亲死了。 这意味着他家里已经没大人了。 而祖安除了少部分由强大炼金男爵出面维护秩序的核心区域,大部分地方都在实行先进的“免费住房政策”。 购房根本不用花钱。只要你拳头够大,而原户主又不能打的话,那就可以通过“零元购”的优惠活动免费获取祖安住房一套。 所以对祖安孩子来说,家里有个大人是很重要的。 谁家的大人要是死完了,那这家孩子马上就会被一批吃绝户的好邻居给一脚踢到街上。 “查克不会早就被人赶出来了吧……” 泽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在查克家找到他。 这家伙说不定早就成流浪孤儿了,只是一直瞒着她,没跟她说呢。 怀着这种焦虑的心情,泽丽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跑着跑着身上再度不受控制地涌出电芒,让她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高速抵达了查克家的楼下。 泽丽匆匆跑上楼去,然后重重地敲响了查克家的大门。 万幸! 门里传来了脚步声。 “查克还在家?!”泽丽紧张地屏住呼吸。 终于,门开了。 但门里走出来的不是查克,而是一个半边身子缠着绷带,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你、你?你怎么……”泽丽吓得脸色苍白。 “厂里出了事故,我受了些伤。”女人解释。 可泽丽想听的解释可不是这个。 因为面前这个女人她认识——她就是查克的母亲! “可你、你不是死了么?!”泽丽骇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死人怎么会在家呢,闹鬼了? “哦……”女人死尸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查克是这么跟你说的么……” “你没死?”泽丽瞪大眼睛。 这不用问,她确实没死。 “那查克呢?”泽丽又问。 查克母亲没有回答。 “查克被人骗了,签了卖身合同。他要去戈拉斯克工业当奴隶工了!这事您知道吗?!” 泽丽焦急地攥住查克母亲的手,期望她这个当母亲的能说些什么。 可查克母亲却像没了知觉的尸体一样,就这么木然站着。 “阿姨!”泽丽拽着查克母亲,还想说什么。 但她却不经意地注意到,查克家破旧的客厅茶几上,竟摆着好几瓶烈娜塔·戈拉斯克工业出品的,强效复生药剂。 这种炼金药水的治疗效果很好,但价格也贵得夸张。 查克母亲虽然是技术工人,收入在祖安还算过得去。但也就只是过得去罢了。 她……是怎么买得起的? “你——”泽丽年纪小,但是不傻。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和蔼可亲的女人: “你、你把查克卖了?!” 查克母亲嘴角一阵颤动,终于跟犯了魔怔一样,喃喃说道:“我……我该死的,我受了伤就该死的……但是,我害怕了……我还想活着啊……” “……”泽丽说不出话了。 明明就在几星期前,查克的家还跟她家一样温馨和睦。还算是祖安的中产阶层。 可就是这么一阵风儿吹过来……一夜之间,这沙子做的城堡,就毫无预兆地倒了。 她熟悉的人,也随之变成了怪物。 怎么会这样呢? 泽丽感受到了恐惧、愤怒、迷茫。 电流又不受控制地在她身周涌动,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整座公寓的灯泡都在随着她的情绪剧烈闪烁,闪烁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啪的一阵脆响……灯泡全都炸了。 “阿姨,告诉我——”泽丽质问:“你把查克卖去的那家工厂,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要去找他!” 这话让查克母亲瞬间惊醒。 “不,你不能去!”女人疯了似地哀求:“那是烈娜塔男爵的工厂!” “我才不管什么烈娜塔不烈娜塔的……我要去把查克给救回来!”泽丽冲动说道。 “别……求你了,别。”查克母亲一把拉住了她:“你如果去那里惹事的话……” “那不管是查克,还是我,还是你,你母亲,你爸爸,你奶奶……所有人都会死的!” 她对烈娜塔这个名字,似乎恐惧到骨子里了。 她质问泽丽:“泽丽,你难道要拿你爸爸妈妈的命去冒险吗?” “我……”泽丽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电光消失了。她也冷静了。 是啊……那些炼金男爵到底有多强大、残暴,所有祖安人都知道。 而她还只是个14岁的小姑娘。虽然天生拥有魔法,但却连自由掌控都还无法做到。 如果她为了查克去挑战戈拉斯克工业,那等待她和她家人的,又会是什么呢? 一想到这儿,少女浑身的热血就都冷了。 现在的她还太弱了。她什么都保护不了。 “那、那该怎么办……”泽丽失魂落魄地问道。 “回去吧,孩子。”查克母亲眼神躲闪,不敢看她:“烈娜塔男爵的工厂,没、没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查克他……他现在至少还能活着。” 泽丽:“……” 她再也说不出话。 她甚至连自己怎么离开查克家的,都回想不起来了。 泽丽只是呆呆地在街上走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家,还是该再打听打听烈娜塔的炼金工厂。 “嘿,泽丽!” “我这刚进了一批最新鲜的魔沼蛙,你要来尝尝吗?” 街边卖魔沼蛙的熟人大叔,亲切地喊住了她。 这绿马尾的小姑娘人长得可爱,性格又开朗。在社区里的人缘很好,大家有啥好吃的、好玩的都愿照顾着她。 “我……”现在好像不是该吃东西的时候。 但泽丽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了。 还不如找这位熟人大叔好好聊聊她的烦恼,问问其他人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要是有人能教教她该怎么做,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啦,大叔。”泽丽一脸忧郁地坐到了大叔的小吃摊子上。 大叔的摊位不大,一共就够坐两个人的。 泽丽占了一个位置,而她身边的空位,则早就有人坐了。 她下意识打量起那位先来的客人: 是个大哥哥,嗯……长得还挺好看。 而他的肩上…… 还站着一只青鸟。 泽丽下意识地盯着这个年轻男人看了很久。 “怎么了,小姑娘?”男人也微笑着注意到了她:“我有这么好看吗?” “不是……”其实泽丽看的是鸟。 她想起了自己在那卷《迦娜思想》磁带,和随磁带附赠的小册子上,看到的卡通青鸟徽记。 “你的鸟……好像迦娜!” 第103章 当奴隶更好? 泽丽喊出了迦娜的名字。 青鸟则微微扇动翅膀,像是在通人性地向她示好。 “哦?你认得出迦娜?”男人眼神一瞥,望见了她腰上挂着的随身听:“看来你有那卷《迦娜思想》,是么?” “嗯。”泽丽点了点头。 “那你听过了么?”男人竟又很热情地主动往下搭话。 “听过了。”泽丽回答。 “有什么感想么?”男人跟检查课后作业的老师似的,竟还问她听完课的感想。 “我……”泽丽老实回答:“就觉得挺无聊的。” 男人一阵沉默。 然后他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看来得想办法再针对少年儿童,设计一套更容易理解的理论教材啊……” 泽丽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现在也不太想跟陌生人说话,只想找小吃摊的熟人大叔聊聊自己的烦恼。 只是,那只可爱的青鸟本能地吸引了她。 可小吃摊大叔却很警惕地护着泽丽,提醒她:“别跟这男的说话,他是个皮城佬!” “为什么这么说?”男人微微一愣。 他穿的明明是最普通的祖安工装,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脱离群众了? “祖安人很少有养宠物的。”小吃摊大叔回答。 养也是养老鼠、甲虫、小魔沼蛙什么的。 青鸟这种宠物太精贵了,祖安人养不活的。 “难怪……”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说大家怎么都看我眼神不对。” “你一个皮城佬来祖安做什么?”小吃摊大叔又警惕地质问。 “我不是皮城佬。我叫李维,是从皮城回来的祖安人。”李维自报家门。 “皮城的祖安人?” 得,这更讨人嫌了。 移居皮城的祖安人大都看不起老家的穷亲戚。 祖安人自然也仇视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荣誉皮城人。 “切!你都跑过去了还回来干嘛?怎么,在运河那边捧皮城佬的臭脚没捧住,被执法官赶回来了?”小吃摊大叔讥笑挖苦。 “哈哈,差不多吧。”李维模棱两可地解释。 其实他这次回祖安没别的目的,就是来祖安实地做考察的。 虽然领风者在过去一个月内,已经未雨绸缪地派出调查小队,设法对他们即将回归的故乡祖安,做了足够详细的基层调查。 但李维并不满足于坐在办公室里读调查报告。 而“他”已经离开祖安两年多了。现在的祖安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得亲自过来看看。 “总之,皮城那边不好混。要想站稳脚跟,还是得回祖安。” “祖安这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呵。”小吃摊大叔不屑一笑:“都踏马回祖安了,还大有可为呢!” “你们这帮皮城回来的咋都是这样。都待不下去被人赶回来了,回来还踏马要装。” “我看你还是赶快把嘴闭上,吃你的魔沼蛙吧!” 说着,他冷着脸把“万人碗”放在浑浊的水缸里的涮了一涮,用没洗过的手抓了几大块黏糊糊的魔爪蛙肉,拿多年腌制入味的手指拌着大把香料搅和搅和,就放在湿漉漉的碗里给李维递过来了。 李维也没犹豫,接过来就吃。 吃得还挺香。 摊子上也没有啥筷子刀叉可用,上来就用手抓。 “行,至少还算个祖安人。” 小吃摊大叔看他的眼神稍微平缓了一些。 然后他也不再理会李维,回过头就瞬间换上一副笑脸,看向泽丽这小姑娘: “泽丽,你今天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啊?” “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泽丽神色萎靡地趴在小吃摊上,绿毛的双马尾都跟着耷拉了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她用一种憔悴无力的语气,把查克的遭遇说了一遍。 听完这个故事,大家都…… 都没啥反应。 小吃摊大叔也好,拥有原主记忆的李维也罢,大家都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只有青鸟微微低下了头,在为这悲惨的故事在默默伤感。 “大叔。”泽丽嘟着嘴,问小吃摊大叔:“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要不要试着去戈拉斯克工业的厂里,把查克救回来啊?” “什么?!”小吃摊大叔大惊失色。 他倒是知道泽丽会魔法,可他也知道泽丽现在到底有几斤几两。 她去烈娜塔那边救人,那不是带着全家人一起送死么? “不行,绝对不行!” 小吃摊大叔先是强烈反对,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针对性子执拗的泽丽换了一种说法: “泽丽,其实吧……你真的不用为查克担心。” “我还不为他担心?”泽丽瞪大眼睛:“查克都要去当奴隶了!” “当奴隶有什么不好?” 小吃摊大叔竟然这么回答。 他表情自然,语气坚定,看着一点儿不像是在说反话。 “那、那可是奴隶啊……”泽丽震惊不解:“当奴隶难道还能是好事吗?” 一旁的李维也默默放下手里的魔沼蛙肉,神色微妙地插嘴问道:“大叔,你当过奴隶?” “这个……没有。”他要是当过奴隶,现在哪还能自由地出现在这呢。 “那你见过祖安奴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么?”李维又问。 “咳咳……也没有。”奴工平时都被严严实实地关在工厂里,他哪有机会见呢? “那你怎么还说查克会没事呢!”泽丽忍不住问了。 “这个……”小吃摊大叔也是有理由的:“想想就知道嘛——” “正常进厂上班,也是每天得干十几个小时。成天吃不饱、穿不暖,挣不到几个钱不说,还得天天被厂里的领班欺负、殴打……” “当奴工,难道还能过得比这更惨么?” 祖安的工厂,那可是19世纪纯正老英伦风格的血肉磨坊。 跟祖安工人的生活相比,符文之地上就没有哪里是生活差的。 “但这也不能说明奴工比工人过得好吧?”李维帮泽丽质疑:“他们在和普通工人一样出卖血汗的同时,还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了。” “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只会比普通工人过得更惨么?” “那可不一定!”小吃摊大叔认真解释着他的看法:“奴隶和工人不一样。” “奴隶是奴隶主的财产,而工人只是雇员。” “工人累死了再招一批就是了,可奴隶死了,奴隶主的财产可就没了……想想就知道,哪有人会不心疼自己财产呢?” 这话乍一听还真有道理。 小泽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而那小吃摊大叔很快又继续说:“我想那些当奴隶主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让奴隶吃饱饭,给他们衣服穿。如果奴隶生病了,主人说不定还会给他们看病。” “不然奴隶饿死、病死了,他们不就亏了?” 讲着讲着,奴隶制都快被说成免费食宿、免费医疗的福利社会了。 在祖安当个自由的工人,听着还真不如当个奴隶。 泽丽越听越觉得迷糊,不知不觉地还真的相信,她的朋友查克要过上奴隶的好日子了。 “可是……”李维突然质问:“既然工人比奴隶还要好用——” “那为什么皮城还有包身工,祖安还有奴工,企业主们还在乐此不疲地变相恢复奴隶制呢?” “这……”小吃摊大叔说不出话了。 “那当然是因为,用奴工更有利可图!”李维掷地有声地说道:“你以为奴隶是财产,主人就会心疼财产。” “但奴隶只是消耗品,只要他们能创造出超出自己身价的利润,奴隶主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消耗他们——” “你会因为火柴是你的财产,就心疼地不点烟了么?” “不,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无论是多少根火柴,你都会大大方方地把它们烧干净的!” 小吃摊大叔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还想再说什么,李维却突然转头看向泽丽: “小姑娘,你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对吧?” “嗯。”泽丽讷讷点头。 “还记得里面讲双城历史,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那一部分么?” “记得一点儿……”泽丽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他要说什么。 “那我再另外给你补充一些史料。”李维说:“现在皮城学界有种说法,大体意思就跟这位大叔的看法差不多——” “他们说是当年殖民地种植园的奴隶,过得其实比工人还好。所以当年做殖民生意的奴隶主们,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其实还都算好人。” 皮尔特沃夫后来废除了奴隶制。 但那些曾经在殖民地开种植园、当奴隶主的大家族,却依旧好端端地存在于皮城。 他们仍旧是皮城上流社会重要的一部分。 那么历史学界为何会出现这么一种为奴隶主翻案的风潮,其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其实……” “你们都远远低估奴隶主们的‘商业头脑’了。” “那么以为奴隶主会心疼自己的财产,但事实是:” “2、300年前的殖民地奴隶主们用酷刑加量化考核,让奴隶们手工摘棉花的效率在短短30年内增长了400%,甚至赶上了同时期机器效率的增长,由此才让皮尔特沃夫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人的工作效率,甚至能提升得跟上机器。 那在这种情况之下…… “你们还认为,奴隶的生活,会比自由人好到哪去么?尤其是……祖安的奴工!” 李维从怀中郑重地翻出一本册子。 那是领风者协会针对祖安的基层调查报告: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些炼金男爵是怎么把奴隶,用出远胜工人的‘高性价比’的。” 第104章 奴隶主:从入门到精通 皮城历史学者说的那种“好奴隶主”,小吃摊大叔幻想中的“好奴隶庄园”,其实未必就是假的,未必就是不存在的。 毕竟,就像诺克萨斯的大军阀奴隶主家族里,也会出现梅尔·米达尔达这种异类一样…… 奴隶主里也可能有好人嘛。 就像贵族里有好人,地主里有好人,企业主里有好人,狗里面也有不吃屎的……是的,这些都是真的。 “但个人的善恶属性,与其所属阶层的进步或落后,没有必然的关联。这是迦娜思想阶层理论的核心。” 李维又说起了让泽丽听不懂的话。 但接下来他的话就马上能听懂了: “是,奴隶主里可能是有好人。他们可能宁愿少赚点,也要让奴隶过得舒服一点。” “大叔,小姑娘,你们现在就可以试着想想……” “祖安的炼金男爵里面,有几个会是这样的好人呢?” 泽丽:“……” 这问题让她脊背发冷。 哪怕是祖安的三岁小孩都知道,祖安的炼金男爵是双城最残忍、最恐怖、最没有道德下限的那一批渣滓。 把他们沉进祖安的炼金污水沟里,都踏马是污染环境。 “这些炼金男爵当然没几个是好人。” “因为在符文之地,强者和弱者,炼金男爵和普通人之间有着天堑一般的实力差距。所以即便是面对如此残酷的压迫,奴隶们也不能反抗、不敢反抗、不会反抗。” “这导致奴隶主管理奴隶的安保成本很低,压迫奴工带来的收益也比雇佣工人要高。” “所以祖安的大部分炼金男爵,其实都在做着蓄养奴隶、压迫奴工的黑心生意——他们只是换了层企业主皮的奴隶主罢了。” 李维缓缓翻开那册《祖安调查报告》,翻到记录祖安奴工生活状况的那几页上。 他本来以为在压迫奴隶这件事上,皮城的铁拳帮已经天下无敌了。 没想到祖安的炼金男爵比他们还没有下限。 “这些祖安工商业奴隶主,对奴隶使用的主要是一套衡量和消极刺激制度。” “也就是用衡量法来调整对奴隶的刑罚,以此提高奴隶的‘生产积极性’,压迫奴隶自己找到提高生产效率方法,从而不断突破生产效率的瓶颈。” 绩效考核+消极刺激,这是奴隶主们通用的“科学管理方法”。 而到了具体的操作上,这些炼金男爵那可真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了。 李维手里的这册《调查报告》,在这一章都可以直接改名为《类人类群星闪耀时》。 “比如说,在地沟区经营矿山的沃斯女伯爵……” “她采用的就是一种科学的‘目标管理法’,事先决定每个奴隶生产小队具体的绩效目标,并且定期检查完成目标进展情况。” “如果哪个奴隶生产小队绩效不达标,沃斯女伯爵就会乐此不疲地亲自下场,用她精湛的虐杀技艺,向全体员工展示不卖力干活的下场。” “这……”泽丽听得小脸煞白。 小吃摊大叔却在一阵不适之后,不解地质疑道:“只是一次绩效不达标,就把、把奴工给杀了……这不是自毁财产吗?她这么做,难道不会亏本?” “不会。”李维解释:“因为她不需要全杀。” “在绩效不达标的奴工小队里随机抽奖,每十人抽一人,挑几个出来杀就行了。” “当然,剩下的人也躲不过体罚——沃斯女伯爵是位高明的刑罚大师,她有一百种方法在保持奴隶劳动能力的同时,让人痛不欲生。” 只要自己所在的生产小队绩效不达标,就会被炼金男爵抓去十一抽杀。 剩下的人就算侥幸活命,也得遭遇体罚。 如此一来,奴隶们可不得卖力干活么? 泽丽、大叔:“……” 他们只是稍微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就能想到那些奴工能有多绝望了。 “在这将‘十一抽杀法’和‘目标管理法’结合运用的先进管理理念之下,沃斯女伯爵名下矿奴的工作效率,可一点不输那些身为自由人的矿工。” “而她的手段,在祖安炼金男爵里还算是没那么嗜血嗜杀,比较‘有良心’的。” 李维继续往后翻着他的小册子。 这册子上记录的名字,每一个都是武器大师一见就手痒难耐的带善人。 “比如说,经营炼金药剂工厂、生化武器工厂的武田斋藤男爵。” “他采用的是‘交替排序法’和‘末位淘汰法’结合的考核管理方法。” “也就是先根据绩效考评要素,将奴工从绩效最好到最差进行交替排序,最后定期将排在最末位的那一批奴工,从工厂里‘优化’出去。” 自由人被老板优化,结果也无非是被当作人才输送到社会上去。 可奴隶如果被优化,他们又会被输送到哪去呢? “别忘了,武田男爵做的生意是炼金药剂和生化武器。”李维幽幽说道: “他的炼金实验室里,可是一直需要大量活体‘志愿者’的。把奴隶淘汰过去不仅不会亏本,反而还能‘废物利用’地创造利润。” 绩效不够就要作为耗材输送到炼金实验室里,这奴隶们还能没生产积极性么? 泽丽、大叔:“……” 之前的十一抽杀就已经让他们不寒而栗了。 这次的末位淘汰加“废物利用”,更是让他们两个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祖安蓄奴的炼金男爵,大多用的都是以上这两位的方法。” “而除了这些比较暴力、直接的管理方法,炼金男爵们还有一些更加具有创意的法子。” “比如说,我们的祖安教父,希尔科……” 希尔科本人倒没有蓄养奴工。 他在炼金男爵里还算有良心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经营血肉磨坊的“老英伦风”企业主罢了,还没黑心到压迫奴隶。 但他的手下、附庸,那些依附于这位带头大哥的小炼金男爵,可就没这么有底线了。 “希尔科的手下,经营微光药剂生意的炼金男爵芬恩等人。” “他们创造性地将他们生产的微光药剂,运用在了自家工厂的奴隶管理上面。” “具体操作就是——” “给奴工长期喂食低浓度微光药水,让他们染上药瘾。” 微光药剂有强成瘾效果,奴隶一旦服用上瘾,就会从生理层面变成被人控制的行尸走肉。 而适量的微光药剂不仅不会让人失去理智、无法工作,还会让人精神百倍、体力倍增,搬砖都搬得比没嗑药的更有效率。 于是这些炼金男爵就每天在上工时给奴隶定量喂食微光,下工后就让身体被药劲儿榨干的奴隶们回去躺尸休息。 “用了这个法子,奴隶们不仅工作效率上来了,而且‘生产积极性’也提高了。” “都不用奴隶主逼迫他们。他们为了满足药瘾,自己就得求着去出工卖力。” 泽丽、大叔:“……” 他们一个还是孩子,一个是没进过厂的个体商人。炼金男爵们的残忍和无耻,已经全然超出了他们两个的想象力。 “可是……”那小吃摊大叔还有些犹豫:“微光药剂不是有副作用么?一个普通人要是持续服用微光,恐怕要不了三、四年就会变成废人……” “祖安的工人本来就活不了几年”李维叹气:“就更别提奴工了。” “对炼金男爵来说,只要能在这三、四年里把奴工的价值高效率地榨取出来,他们才不管奴隶会不会变成废人……” “废掉一批,再买一批就是了。” “在符文之地,人太便宜了。” 听到这儿,泽丽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十一抽杀,末位淘汰,药瘾控制……这些故事仿佛来自地狱。 可它们却就在祖安,就在她的身边发生。 “查克……”泽丽猛地想到她被卖做奴隶的好友:“查克去的是烈娜塔男爵的工厂……” “李维!”祖安人很少有说敬语的。 她也不喊先生、哥哥,抬起头就对李维问道: “那炼金男爵烈娜塔呢?李维,你知道戈拉斯克工业,又……又是怎么对待奴隶工的么?” “这个……”李维却合上了手里册子。 这份调查报告并没有记载戈拉斯克工业的奴工生活情况。 甚至,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情况也都没有记载。 因为戈拉斯克工业的安全和保密工作做得太好,领风者调查小队回祖安调查的时候,甚至连接近烈娜塔名下的那几家工厂都做不到。 “迦娜。”李维忍不住在心里问起女神:“你知道烈娜塔·戈拉斯克经营的工厂,到底是什么情况么?” 迦娜这两百多年一直在双城游荡,基本就没有没去过的地方,没有不知道的秘密 但迦娜却回答:“戈拉斯克工业么……我的确在偶然间去过。” “虽然当时没有细看,但……戈拉斯克工业的工厂在我印象里,‘气氛’都还蛮好的。” “气氛?”李维不解。 “就是说……”迦娜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烈娜塔的工厂虽然也工作繁重、环境恶劣。但我没有在那里看见那种虐待工人、奴隶的恶劣现象。” “大家好像都挺有干劲,不用领班逼迫,工作也十分积极……而且,他们的精神状态也并不亢奋,不像是用微光控制的药奴。” “什么?”李维错愕不已。 不用逼迫、控制,奴隶们自己就有积极性了。 这特么还是奴隶工厂么? 难道烈娜塔还真是个关心奴工生活,让奴工甘心追随的大好人? “不,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她要是有这种善心和人格魅力,为什么还要蓄养奴工,而不雇佣自由人呢?” 李维努力回想起了【炼金男爵·烈娜塔】,这个英雄在游戏里的背景故事,还有其中的一些细节。 然后他陡然意识到,在祖安的这一众“类人类群星”之中: “这个烈娜塔·戈拉斯克……” “恐怕才是最可怕的!” 第105章 “以人为本”烈娜塔 不久之后,祖安地沟区。 这一整片城区都因为两百多年前的运河爆炸事故而垮塌下陷,深陷地底数十米,不见天日。 皮尔特沃夫还直接修了庞大的地下管道连接到这里,日复一日地往这儿排放污水和垃圾。 这里自然也是祖安人口最少、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是祖安的“祖安”。 除了在此谋生的矿工、地下拾荒者,需要藏身之处的逃犯、匪徒,无处安身的流浪汉、瘾君子、地沟孤儿,没谁会愿意在这儿久待。 而烈娜塔却偏偏将她的炼金药剂工厂,开到了在地沟区都算偏僻的幽暗角落。 这里几乎没有光亮。 那座庞大如钢铁城池、封闭如战争堡垒,悬挂着戈拉斯克工业旗帜的炼金工厂,就是唯一的光源。 这灯光本来是白色的,但却被工厂肆无忌惮排放的炼金废气染成了诡异的紫色。 而在这一大片诡异的紫光之下,那一排排高耸矗立的工厂厂房,巨兽般庞大狰狞的露天炼金机械,藤蔓般密集虬结的钢铁管线,则更显得阴森、恐怖。 李维刚一接近,就嗅到了足以让人“掉血”的刺鼻毒气,听到了工厂里高压反应釜的巨大噪音。 “这环境,可不像是什么‘好奴隶庄园’啊。”李维叹气。 “查克他……就在这里面么?”他身边还猛地蹿出个小脑袋,还是绿毛双马尾。 是的,李维把泽丽也带过来了。 因为泽丽在听完祖安奴工们的悲惨遭遇之后,就已经不管不顾地想冲过来拯救她的朋友了。 就算李维不带她来,她也会自己杀过来的。 更何况,李维跟她聊了一会儿就认出来,这绿毛小丫头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热血少女,而是未来的【祖安花火·泽丽】。 她不仅是天生的雷元素使,丐版闪电侠,人形皮卡丘,还是个万中无一的科学天才。 更别说,泽丽还那么善良、勇敢、有正义感。 即便没有李维的干预,她未来也会成为类似蜘蛛侠的社区英雄,成为令炼金男爵们闻风丧胆的【祖安花火】。 这种天生与领风者三观契合,科学魔法两开花的超级人才,李维遇上了又怎么错过? 所以他带上了泽丽。 只不过,这丫头现在年纪还小。 现在的泽丽,还只是个14岁的孩子。 这丫头来的路上信心满满、斗志无穷,咬牙切齿地一定要把朋友从魔窟里救出来。好像谁也拦不住她。 可到了地方,望着那如同魔鬼城堡的炼金工厂远远一看…… 泽丽却又按捺不住地紧张起来。 “喂,李维?”她紧张地小腿发抖,坚持着没有后退:“就凭我们两个,真能把查克从这里面救出来么?” “当然。”李维给了她一点儿自信:“别忘了,我们刚刚是怎么过来的。” 他可是带着泽丽飞过来的。 “放心吧——我不是说了,我可是迦娜女神的神选者。” “吹牛!”泽丽却哼了一哼:“不就是魔法么……我都会一点呢!” 说着,她指尖还蹿出几缕电芒,在那儿bilibili地响着。 “别乱放电!”李维没好气地敲了敲丫头的脑袋:“你那玩意在这儿太亮、太显眼了。” 他也没再解释自己到底有多厉害。 只是故意问泽丽:“难道有危险,我们就不去救了么?你想放弃你的朋友?” “我……”泽丽果然没让人失望:“当然不会!” 虽然鲁莽,但这份少年人的志气却是李维想看到的。 而李维安抚下泽丽,又抬眼观察起那座炼金工厂: 这座工厂不仅位置偏僻,而且厂区四周还修了高高的院墙,院墙上拉满了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还修筑有瞭望塔、设置有安全哨。 明明是工厂,却守卫森严得像是军事堡垒。 “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守卫,其中甚至还有装备了武装义肢和炼金装甲的战士……” “这个安保成本,可不低啊。” 花这么多钱搞安保,难道就为了看住奴隶? “不……这工厂里面,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 戈拉斯克工业,炼金工厂内部。 查克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时被那些帮派打手押送过来的,还有足足几十名同期入厂的奴隶。 在刚到这家工厂的时候,奴工们还都普遍有些紧张。 因为这座位置偏僻、守卫森严的工厂,一看就像是那种进去就再没可能出来的奴隶监狱。 查克一开始也不由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里面遭受什么非人的待遇。 可进入工厂之后,查克却发现…… 这里没人打他,也没人骂他,更没人要求他戴上镣铐、进入囚室。 “哈哈,大家不用紧张。我们戈拉斯克工业和其他企业不一样,我们的企业文化讲究的就是以厂为家、以人为本。” 接收这些奴隶的工厂领班,说话竟十分和气。 查克恍惚之间甚至觉得,这位慈眉善目的领班先生,比亲手把他卖进工厂的母亲都更要让人安心。 只听那领班对大家说:“烈娜塔夫人之所以让大家签下合同,不是为了收买你们的自由,而是为了获得你们的忠诚。” “我们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忘记过去的痛苦,不留负担地加入我们戈拉斯克工业,加入我们这个温暖团结的大家庭——” “是的,从今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领班这番温柔和气的开场白,让查克不由放松警惕。 这时他倒是还有些怀疑: 烈娜塔夫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对奴工们这么好呢? 但接下来在工厂内部的参观,却是让查克,让那些奴工们,都不由自主地相信了领班的话。 因为他们切身实地地看到了: 这里没有其他工厂,对奴工的打骂、羞辱、虐待。 工人们都干劲十足地在他们各自的岗位上工作,表情开怀自然,嘴角还带着笑意。 查克试着和这些前辈搭话,他们还都会热情地与之交流,向他诉说这里的生活有多美好,烈娜塔夫人有多仁慈,戈拉斯克工业有多么关心工人。 “天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虽说这里的工作环境同样十分恶劣,工作任务同样十分繁重,但跟祖安那些根本不把工人当人看的血肉磨坊比起来……这里还真能算是天堂了。 “我们这是走了大运,来了好地方了!” 查克和其他奴工,都忍不住这样感叹。 早知道当奴隶的待遇竟然这么好,那他们早就来卖了。 不……或许真像领班说的那样。 他们不是奴隶,而是烈娜塔大人的孩子。 她之所以要他们签下卖身契约,也只不过是需要他们抛下过去,全身心地融入这个大家庭。 “哈哈。”见到大家都对烈娜塔与戈拉斯克工业有了这样的美好印象,工厂领班也露出了开怀的笑。 他继续招呼着查克,还有奴工们: “今天是各位第一天加入戈拉斯克工业,也是你们全新人生的起点。烈娜塔夫人为大家准备了干净的衣服、宿舍、食物和水。” “她吩咐过,要让大家都抛下过去的污浊,焕然一新地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那么,接下来——” “就先请大家跟我去一趟‘消杀室’吧。” “消杀室?”查克微微一愣:“先生,是需要对我们……消毒杀菌么?” “嗯。”领班微笑点头:“大家平时应该都没什么条件洗澡吧?估计你们都有人身上长虱子了,哈哈。” “而要走向一个全新的人生……” “不消消毒,可不行啊。” 第106章 消杀室? 皮尔特沃夫人讨厌祖安的一切,但烈娜塔与她的戈拉斯克工业除外。 烈娜塔优雅而极度精致的炼金科技设计,征服了高傲的皮城居民。现在每个走在潮流尖端的皮城人,至少都拥有一个戈拉斯克的产品。 戈拉斯克工业的集团总部都从祖安搬到了皮城,成为了横跨双城的“国际企业”。 烈娜塔也借此成功地打进了皮城的上流圈子,成为了“最受皮城欢迎的祖安人”。 现在的她既是祖安的炼金男爵,又是皮城的财阀商人。 但烈娜塔本人却并未跟她的企业总部一样搬到皮城。 她知道,那只是她纳给皮城老爷的投名状。 祖安才是她的事业基石。 此时此刻,烈娜塔就在这座地沟区的炼金药剂工厂,在她的办公室里阅读着月度的销售报表: “上个月治疗药剂在皮城的销量,为什么突然涨了这么多?” 销量上涨是好事。但烈娜塔不喜欢任何超乎超出预期的变化。 秘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回答:“是、是那个领风者协会。” “他们从半个月前开始,就在向我们大规模订购治疗药剂。” “领风者协会?”烈娜塔藏在呼吸面罩下的表情看不分明,但她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就足以令人恐惧: “那帮天真的疯子,买这么多治疗药剂做什么?” “难道他们在准备一场战争?” “不。”秘书小心翼翼地补充:“领风者从半个月前开始,就在皮城的各大工业园区和祖安人社区,陆续开设起数个为学徒工提供免费治疗的流动义诊点。” “他们需要很多药,不止是我们的治疗药剂。” “……”烈娜塔一阵沉默。 领风者的所作所为,让她不禁想起了她的父母。 烈娜塔的父母是一对天才的炼金术士、药剂学者。他们全身心地投身于科研事业和祖安的社区服务,为需要的人提供关照和治疗——无论病人是否能付得起报酬。 可惜,这对善良夫妇的义举,最终触动了皮城医药巨头的利益。 于是在烈娜塔成年后不久,她父母就死了。 被皮城财阀派来的执法官,困在大火里活活烧死的。 烈娜塔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试图拯救父母。最后却失败了。 没想到,几十年后: “双城竟然又出现了和他们一样的傻瓜。” 烈娜塔从这些领风者身上,看到了她父母的影子。 “这真是……” “够恶心的!” 烈娜塔从小到大都习惯饿着肚子上床睡觉——就是因为她父母的可笑理想,那蠢到家的“免费治疗”! 他们的死也是活该。明明有着天才的头脑和伟大的发明,可以和皮城财阀一起赚钱。却偏偏自己不赚钱,还耽误所有人赚钱。 理想主义者,真是恶心透了! “米达尔达家族和吉拉曼恩家族到底在想什么?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这些领风者就是一群不受控制的疯子?” 想到这里,烈娜塔不由瞥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迦娜思想简述》。 是的,这小册子她也有。 在忍着反胃看完了这上面的内容之后,烈娜塔很快就意识到,这些领风者绝对不会像他们声称的那样听话。 因为亲眼见证父母一步一步“作死”走向灭亡的她很清楚: 一群理想主义者如果发起疯来,那他们是什么都不会怕的。 “皮城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 烈娜塔冷笑着嘲弄着她的皮城朋友,鄙夷着他们的短视。 不过…… 她也得感谢他们的短视。 因为会让皮城付出代价的不只是领风者,还会有她。 皮城人以为她是朋友。但烈娜塔可不是皮城的朋友。她真正想成为的是……双城之主! “新一批奴工,到厂了吗?” 烈娜塔暂时忘掉领风者给她带来的不快,关心起她真正重要的事业。 “到厂了。”秘书回答:“接待员正在带他们参观工厂,应该很快就会被送到‘消杀室’去。” 烈娜塔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尽管类似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她又问:“上一轮的‘消杀成功率’,是多少?” “90%。”秘书回答:“配方改进之后,这次应该会更高。” “很好。”烈娜塔满意点头。 这个数据,已经离她的计划要求很近了。 她放下无趣的销售报表,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来:“走吧,该去迎接我们的新成员了。” …… 查克和他的奴工同伴们,这时已经在期待他们日后的美好生活了。 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不被打骂侮辱,“一家人”互帮互助。这就够了。 工作就算累点、苦点,他们也仍旧满足。 抱着这样的心情,查克等人毫不怀疑地跟着工厂领班,来到了那间所谓的“消杀室”。 这间消杀室……有点儿奇怪。 它的的大门由钢铁筑成,门体厚重而坚实,其边缘不留缝隙地贴合在墙壁上,看着像是潜艇的密封舱门。 推开门往里一看,只见这“消杀室”里的空间还算宽阔,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出口和窗户。 墙上安装了一排大功率的排风扇,但没有开。作用不明的管道盘踞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洞开的管道口幽幽地朝着下方。 看到这种构造的房间,外地人可能不会有太大反应。 但成天和炼金科技打交道的祖安居民,却大多能一眼辨认出来: 这塔姆不就是炼金男爵们做人体实验用的毒气室吗? “进去吧。”工厂领班却只是微笑着,鼓励着大家进去。 不知怎的,查克觉得他的笑容隐隐有些瘆人。 “这、这里……”查克鼓起勇气,代表大家问出声来:“先生,这里真的是……消杀室么?” 奴工们都隐隐觉得不妙了。 可下一秒,那工厂领班竟然带头迈出一步,率先踏入了这“消杀室”里: “哈哈,大家不要紧张。我们戈拉斯克工业要是想害你们,哪还需要用哄的呢?” “这里真的就只是消杀室罢了。” 听到这话,查克等人的疑虑瞬间打消。 是啊……炼金男爵要是想拿奴隶做实验,哪还需要用骗的呢?直接用武力强迫他们,他们也反抗不了啊。 再说这工厂领班自己都带头进去了,要跟他们一起接受消杀。这里面肯定是没危险的。 很快,查克等人都听话地走进了“消杀室”内。 消杀室的舱门关上,形成了一个绝对的密闭空间。 而就在查克等人以为下一个步骤是喷吐消毒气体的时候,这间消杀室的天花板,竟然在一阵嘎吱嘎吱的机关运转声中,向两边打开了。 在那钢制的天花板之上,竟还藏着一层玻璃。 而透过这层透明的天花板,一个女人正高高地站在众人头顶,目光睥睨地俯视他们。 她面戴机械呼吸面罩,身着衬着披肩的优雅女士西装,右臂缀有繁复花纹的机械义肢之上,还握着一支设计精巧的炼金科技蛇杖。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仅仅是站在高处,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拜服。 “烈娜塔大人!”工厂领班一见到她,眼中就涌出狂热的光:“都准备好了。” “很好。”烈娜塔俯视着脚下的那些奴工:“欢迎各位,加入我们戈拉斯克工业。” “既然大家都签了那份合同,那现在,你们也是时候向我——” “献上你们的忠诚了。” 第107章 最可怕的“洗脑” 工厂之外。 李维一开始没打算鲁莽地冲进去救人。 虽然现在的他在双城已经算高端战力了。但祖安的炼金男爵们总掌握着一些旁门左道的炼金科技,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 不然有可能随便吸一口气,就莫名其妙地让人给毒死了。 所以李维只是派出迦娜,这只不起眼的小小青鸟,扇动翅膀飞进工厂侦查。 可很快…… “不好!”李维突然脸色一沉。 “怎、怎么了?”绿毛双马尾猛地颤了几下:“查克他出事了?” “来不及解释了!”李维语气严肃地向她确认道:“泽丽,我感知得到,你体内蕴藏的这股魔力十分强大。” “但我得最后问你一遍,你现在能战斗么?” “我……能的!”泽丽微微一怔,身上便涌出无数耀眼电芒。 同为天生的施法者,她的情况可比当初的萨勒芬妮要好。 虽然无法精准地控制自己的魔力,但泽丽的魔力却会随着她的情绪被倾泻释放。 而现在,她很害怕。但也很愤怒! “我要去救查克!”泽丽坚定说道。 “好!”李维一秒都没有耽搁,便挥手旋起一股风暴,带着尚且紧张的泽丽直直冲上云霄。 两人如火箭般疾速飞上高空,然后又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滑翔弹道,如钻地弹般垂直地扎向工厂厂房。 “啊啊啊——”刚还勇气十足的泽丽,这时就被这一幕给吓得小脸煞白。 她是14岁的小姑娘,可不是1.4吨的导弹弹头啊。 “李维,我们要撞到屋顶了!”泽丽骇得身上电光呲呲直冒,照得半边天空透亮。 工厂守卫抬头一看,还以为天上这是掉下了一颗太阳。 “别怕!”李维说。 他现在所能掌握的风,可不再是什么无害的微风了。 只见他手中凝聚出一团疾速旋转的高速气流,气流呼啸着挤压、碰撞、压缩,最后完美地凝聚成了一颗硕大的无色高压风球: “大玉螺旋丸!” 李维以这团狂风为矛,借着高速下坠之势,一击便自上而下地凿穿了工厂厂房。 天花板被瞬间轰出一个大洞。 在钢筋和水泥的碎屑之中,出现在下方的是烈娜塔,还有护卫在她身周的一众帮派打手。 而再下方,就是被钢化玻璃牢牢密封着的“消杀室”了。 查克和奴工们此时就在里面,面对着一团缓缓弥漫起来的紫色炼金气雾。 李维不确定这团紫色烟雾是什么。 但它肯定不会是消毒用的。 “啊啊啊啊啊!”泽丽这时却还没从先前“人脸着陆”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她因为害怕而失控释放出来的强大电流,此刻全都积蓄在了她的身周,将她变成了一颗随时会炸的闪电新星。 正好。 李维索性操控气流让自己在半空刹停,然后模仿着辛德拉小姐的操作,往下丢了一颗“闪电法球”: “泽丽,去吧!” 泽丽被风托着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爆炸了。 可怖的电芒以泽丽为中心,如海啸一般肆意地轰向四面八方。 “什么?!”烈娜塔瞳孔一缩。 在这措手不及之下,她没有躲。毕竟人的速度哪能逃过闪电。 但那些原本护卫在她身后的一众帮派打手,却早在李维和泽丽破顶而落、察觉到敌人袭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像完美运转的机器一般,本能地提前保护在了烈娜塔身前。 他们用血肉之躯为烈娜塔铸就了重重人墙。 泽丽释放出的闪电雷暴将那些挡在前排的打手劈得浑身焦黑,连绵而去的连锁闪电又穿透前排人墙,将后面几排的敌人电得抽搐不止。 但烈娜塔没有受伤。 而与此同时,泽丽脚下的那层钢化玻璃也被她释放出的雷暴击破,将那密闭着的“消杀室”也凿出了一个洞来。 “泽丽,屏住呼吸!” 李维大声提醒,然后瞬间操控风暴,将泽丽的身体托住挪到一旁。 同时借着泽丽轰出的那个大洞,像超大功率的抽水机一样,将那“消杀室”里弥漫的紫色炼金气雾,一口气给抽了出来。 “还好,赶上了……”李维松了口气。 在紫雾被他用风驱散之后,那“消杀室”里的奴工们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这些获救的奴工中间就有: “查克!”泽丽也顾不上刚刚失控放了个大招的精神疲惫,低头就神色惊喜地看着查克问道:“你没事吧?!” “泽丽?”查克一脸错愕地抬头望着他的朋友:“你、你怎么来了?” “原来如此。”烈娜塔微微叹气:“是来救人的么?” 她面色不耐地推开那几个已经被雷暴轰成重伤,但仍旧颤颤巍巍守在她身前的忠实手下,面对面地看向半空悬浮的李维: “李维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你认识我?”李维眉头微皱。 “当然。”烈娜塔说:“领风者协会的首领,祖安人社区的新王,米达尔达与吉拉曼恩两大家族的宠儿。” “现在双城的生意人里,就没有不认识你的。” “只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到了祖安。” 听闻此言,李维不禁将眉头皱得更深。 因为烈娜塔说的不是“没想到他回了祖安”,而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了祖安”。 难道说,眼前这位可怕的炼金男爵……已经看穿了领风者真正的战略方向? “我见过理想主义者是什么样的。”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会做什么,我都能猜得到。” 烈娜塔眼中浮现出了回忆的神色,但语气里却反而多了种压抑不住的厌恶: “我明白,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听人说话的。” “那么,李维先生,既然你这次是来救人的……” 她语气微微一顿,似乎是不想废话,直接就要手上见真章。 李维下意识做出警惕姿态。 但烈娜塔却只是缓缓走到那“消杀室”破碎的玻璃天花板上,低头看了一眼那些刚刚获救的奴工,又抬头看向李维: “你可以回去了,李维先生。” “因为这次行动只是你们这些‘大好人’的一厢情愿,我根本没有伤害他们——这些人,不需要谁来拯救。” “胡说八道!”泽丽忍不住激动插话。 她愤怒地指着烈娜塔,身上bilibili地电光直冒:“老太婆!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刚刚把查克他们关进了毒气室里,要用毒气害死他们!” “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没伤害他们?” “我没有。”烈娜塔冷冷回答:“那根本不是什么毒气,只是可以让人更加听话的药剂罢了。” 类似功能的药水,市面上早就有了。只是效果远远没有她的强大,其危险程度也绝不可一概而论。 但这些外人不会知道。 所以烈娜塔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也不怕李维和泽丽知道。 “你?”泽丽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是要给查克他们洗脑?!” “不。”烈娜塔语气平静:“我只是需要获得他们的绝对忠诚。” “而他们,也都是自愿接受这次‘洗礼’的。” “不可能!”泽丽激动反驳:“怎么会有人自愿做这种事呢!” “泽丽……”获救的查克却说话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泽丽说:“谢谢你能过来救我,但……我们真是自愿的。” “什、什么?”泽丽傻了。 李维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凝重。 “不……不可能!”泽丽突然想到什么,她问:“查克,你……你不会已经被这个老太婆洗脑了,才会这么犯蠢地替她说话吧?” “不,我们还没有被洗脑。”查克嘴角浮现出无力的笑:“烈娜塔大人事先就跟我们说明了全部情况——” “我们,真的是自愿的。” “不可能……”泽丽不敢置信地还想再说什么。 李维却拦住了她:“泽丽,查克说的……可能是真的。” 因为他之前可以确认,由于他制止及时,这些奴工还没被那刚刚弥漫起来的紫雾碰到,就已经成功地获救了。 查克现在说的话,真的就是他本人的想法。 而这……才是最可怕的“洗脑”。 改变他的不是药。 而是这个世界。 “为什么?”泽丽无法理解:“查克,你失去的可是自由啊!” 怎么会有人甘愿被药物洗脑,让自己失去自由呢? 没有自由,甚至连自由意志都没有,查克就再也不是那个查克了。 他作为人,在精神上可就死了! 可面对泽丽的问题,奴工们却只叹息回答: “自由有什么用呢?” “除了自由,我们早就一无所有了。” 自由意志,对祖安人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太累了。” “像醉酒一样活在梦里,难道不好么?” 第108章 烈娜塔的真正底牌 奴工们无奈叹息。 泽丽还是不敢置信,不能理解。人没被逼到那个份上,就不可能真正理解。 “你、你们……醒醒啊,醒醒!” 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喊着。 面对敌人她虽然害怕,但还能战斗;但面对奴隶们的沉默,泽丽却恐惧得几乎不能动弹。 可查克却一言不发,奴工们也一言不发。 他们就像吸了齐杰拉的花粉一样,不想反抗不想坚持,只想这样轻轻松松地沉睡下去。 烈娜塔则冷冷打量着泽丽,适时地说起她的那套理念: “小丫头,你说我剥夺了他们的自由?” “可事实恰恰相反: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反而是不自由的。” “他们没有吃饱的自由,没有穿暖的自由,没有让自己轻松呼吸的自由。” “但在加入戈拉斯克工业,经过‘洗礼’之后,他们就有了干净的食物和水,有了互相关心的‘家人’朋友——” “即便工作依旧繁重,他们也永远不会觉得累,不会觉得苦了。” “虽然身体还在受苦,但他们的精神‘解脱’了,不是么?” 烈娜塔毫不掩饰她对奴隶们的洗脑意图。甚至,她还把这种洗脑视作对奴隶们的一种解救。 “所以说……我不仅没有强迫你的朋友,反而在他走路无路的时候出手拯救了他。” “呵,小丫头。”烈娜塔讥讽地笑:“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这……”泽丽的小脑袋瓜子被说得嗡嗡地响。 面对这魔幻的现实,小丫头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可笑!”李维终于冷冷开口:“烈娜塔,你说是你‘拯救’了他们。但你可曾想过,他们为何会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就是因为你!因为和你一样的炼金男爵、大企业主,你们这些只会吸血的寄生虫!” “你们联起手来把人逼到饿死,临到最后才掏出两口饭来,换他的这一身血肉——就这竟然还要说自己是善人,是在做好事?”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维眼中满是愤怒。 因为他发现,烈娜塔可能真相信她的那一套“洗脑拯救论”、“蓄奴慈善论”。 这些炼金男爵已经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他们不仅要当主子,还要当导师、当英雄,要向祖安人灌输他们的歪理邪说。 让大家崇拜他们、信仰他们,心甘情愿地跪倒在他们脚下,把他们视作偶像。 对于如此厚颜无耻之举,李维只想说: “我去你码勒戈壁!” 跟这种人讲道理已经没用了。 必须得上真理: “风!” 半空中的李维驾起一股旋风,气流在他身周呼啸不止。 然后他便以风为盾、以身为矛,如陨落的流星、下坠的导弹一般,向烈娜塔疾速轰去。 “你?!”烈娜塔似乎不愿动手。 但面对李维的暴起发难,她只能被迫地发起反击。 只见烈娜塔一边疾速活跃逃离,一边挥舞手中的炼金机械蛇杖,弹射出几枚微型炼金火箭,阻挡迎面冲来的李维。 然后她也好、李维也罢,双方初一交手,就马上都意识到: 李维的能力,其实是完克烈娜塔的。 烈娜塔的攻击手段无非就那么几招,导弹飞爪、炼金火箭以及炼金毒雾——这些全都是“飞行道具”,风一吹就给吹跑了。 “面对疾风吧!” 李维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他身周环绕的高速气流,便轻而易举地吹飞了烈娜塔向她射来的几枚炼金火箭。 而他的身形仍在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向她靠近: “强风裂颅!” 狂风自烈娜塔身后袭来,不仅阻住了她后跃逃脱的身形,还猛地将她“拉”回到了李维身前。 其实李维可以用法师的手段,更为优雅的方式来解决战斗。 但现在他手痒难耐。 不拳拳到肉地把烈娜塔揍一顿,这念头就不能通达。 “蓄风轰拳!” 气流在李维身周汇聚、压缩、高速旋转,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风之护盾。 压缩到极致的风暴最终汇聚到李维的右拳之上,然后随着他一记重拳轰出,朝着前方的炼金男爵烈娜塔,轰然爆发! “呃啊!”烈娜塔紧急用上了呼吸面罩里内置的炼金药水,增强刺激自己的体能爆发。 但这已经晚了。 积蓄已久的风暴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将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事物都无情地冲毁、击垮。 烈娜塔的身体就像台风天里的塑料袋一样,呼地一下就被狂风席卷,吹上高空。重重地砸到天花板,又伴随着一片碎石瓦砾而轰然落下。 不过短短几秒,不可一世的烈娜塔夫人、戈拉斯克工业集团的女王,就跟死狗一样,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她的炼金机械蛇杖被打得脱手坠地,精致的机械义肢也在那一记重拳之下,被轰得破碎支离。 “够、够了!”烈娜塔倒不是没有能力再战。她的身体早在经年累月的炼金科技改造之下,变得坚韧远胜凡人。 但她深知,在这种战斗能力的全面克制之下,自己就算再怎么身躯强健,也是绝对打不过李维的。 幸好……李维也有他的弱点。 “住手!”眼见着李维就要冲上前来补刀,烈娜塔便努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冲他大声喝道: “李维,你难道想杀了我?!” “不然呢?”李维面色冷峻:“这里是祖安。” “黑帮火并、男爵暴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烈娜塔,你不会以为……你在皮城的那些人脉关系,现在能救你吧?” “呵。”烈娜塔冷笑:“我当然知道,皮城议会吓不住你这种理想主义疯子。” “但是……如果是那些祖安人的命呢?” 她语气阴冷地说:“我们戈拉斯克工业在祖安和皮城加起来,经营有几十家工厂、矿场、大型商铺,总计上万名员工。” “他们全都是对我绝对忠诚的士兵,是我的‘孩子’!” “李维,如果我死了——” “那他们就会彻底陷入疯狂,然后不顾一切地用他们的生命,向你、向领风者复仇!” “即便无法复仇,他们也会像武士一样剖腹自杀,为我这个主君陪葬!” 话音刚落,就仿佛要印证烈娜塔的话一般。 战场周围,多了许许多多的人影。 他们不是赶来增援工厂守卫,而是听到这边战斗的异常动静,自觉赶来支援的奴隶工人。 “啊,是烈娜塔大人?” “烈娜塔大人受伤了!” 一见到烈娜塔如今的狼狈模样,再看看站在他面前的李维,奴工们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明明烈娜塔才是奴役他们的人,而李维是解救者。 但这些已经被药剂彻底洗脑的奴工,却根本没有能力去分辨是非好坏。 他们只认烈娜塔。烈娜塔就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的主。 “保护烈娜塔大人!” 奴工们红着眼,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来。 哪怕李维身周环绕着高速气流,普通人碰一下就要被风刃绞得皮开肉绽。 但这些奴工却拼了命地往里钻,直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血肉淋漓都不肯后退。这场面,像极了丧尸电影里不管不顾冲击火力防线的大群尸潮。 疯了,他们都彻底疯了。 伤痛不仅没有让这些奴工恢复理智,反而刺激得他们更加疯狂: “为烈娜塔大人尽忠!!” 狂风还在呼啸。 可奴工们却反而成群结队地,为了一个奴役他们的人,向着他们注定无法战胜的风暴,发起了不要命的万岁冲锋。 李维震撼之下,竟是陷入了奴隶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实在无奈,又不忍伤害这些本就可怜的奴隶。 只好抛下烈娜塔不顾,飞回天上避难。 “哈哈哈哈。” 烈娜塔知道,她已经赢了。 李维果然跟她父母一样,是个有着妇人之仁的废物。 这样的好人适合出现在童话故事。在现实里,他们是注定成不了大事的。 于是烈娜塔笑着嘲弄: “李维,你有决心杀我——” “那你有决心,杀了这一万多个工人么?!” 第109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维动不了手。 屠龙勇士们总会遇上这种难题。 恶龙利用利益捆绑、威逼胁迫等等手段,将许多同为受压迫者的民众也绑到他们的战车上面。 勇士要去杀恶龙,就得先杀那些被恶龙驱赶上战场的无辜民众。 这个难题该如何破解? 如果是一般情况,李维会选择狠下心动手。 因为犹豫只会让恶龙喘过气来,让它继续存在,继续迫害更多的人。 而在这个变种的电车难题面前,那些无辜者的牺牲,责任永远都不该在解题者身上。 责任应该在那个把无辜者绑上铁轨,该死的出题人身上。 李维作为领风者的引航员,为了斗争的最终胜利,他有必要代大家做出这样的艰难决定。 但现在…… “一万多人……”烈娜塔的势力规模太大了。 这可是足足一万多人,一万多个被药剂洗脑的无辜者,一万多条鲜活的生命。 李维毕竟还不是铁人,还没锻炼出这种铁石心肠。 更何况,就算完全不从人道主义出发,完全不去考虑那些受洗脑奴工的性命…… 一万多个对烈娜塔绝对忠诚的疯子,那是杀能杀得完的么? 就算是一万头猪,抓也要抓好几天啊。 李维真要是贸然杀了烈娜塔,恐怕整个双城都会被这一万多个“复仇者”给闹得天翻地覆。 “必须先尝试其他办法!”李维面色凝重。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自己一脸嘲弄的烈娜塔,仔细想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突然问: “你的工厂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如果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炼金药剂工厂,应该也没必要藏在地沟区如此偏僻的角落,还把安保工作做得这么严密吧?” “嗯?”烈娜塔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顿时意识到了,李维想做什么。 “住手!否则我就命令这些工人全都自杀……”烈娜塔正想发出命令。 但工厂里却突然刮起一阵妖风。 这阵风也不强,就是很吵,非常吵。 “大点声,我听不见!”这次轮到李维来嘲弄她了。 他驱使狂风,一把将烈娜塔席卷而起,隔空“吸”到自己面前。 “混蛋!”烈娜塔愤怒嘶吼。 她想要用飞爪、用火箭、用毒雾,可这些招数对“免疫飞行道具”的李维来说却毫无作用。 她只能用药剂刺激体能爆发,凭借蛮力挣扎。 可李维驾驭的气流却也越来越强、越来越有力,让烈娜塔被死死地困在天上,根本无法脱逃。 “可恶!!” 烈娜塔很想命令奴工,拿奴工的性命来威胁李维。 但她的声音却完全被呼啸的风声淹没,就算想给奴工们下达命令,那些奴工也根本无法听清。 奴工们只能凭着对烈娜塔的忠诚本能行动。 他们有的在地上焦急跳脚,有的不管不顾地去寻找武器,想要将飞在半空的李维轰回地面,救回他们的烈娜塔大人。 可当初的铁拳帮炼金战士,都无法伤到飞到空中的李维。 现在这些空有一腔忠诚的凡人奴隶,又怎能对李维造成威胁? “别挣扎了。” 李维用法术隔出一层真空厚膜,从那一片呼啸咆哮的风暴之中,隔出了一处可以不被外界噪声干扰,正常交流对话的密闭空间: 然后他冷冷地盯着烈娜塔: “告诉我,你们工厂的研发中心在哪?” “你给那些奴工用的洗脑药剂,到底有没有解药?” 烈娜塔:“……” 她只是用她吃人的目光看着李维,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是吧?” “好。”李维笑了。 他也不跟烈娜塔废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跟迦娜交流。 烈娜塔听不到李维和迦娜的心灵沟通,自然也看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 但李维这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却让她本能地感到警惕。 于是烈娜塔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试探道: “别废工夫了。那些精神控制药剂,都是我从市面上买的常见货色。它们本来就没有解药!” “呵呵。”李维却无情地拆穿了她:“烈娜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精神控制药水就是你们戈拉斯克工业的独家杰作?” “真可惜……你父母当年为了救人而意外发明的药剂,竟然被你用在了这种地方。” “你?!”烈娜塔失态地瞪大眼睛。 她万万没想到,李维竟然知道这精神控制药剂的秘密,还知道这药剂是她父母当年发明的! 这怎么可能…… 她从来没跟别人谈过自己的父母,李维怎么会对她的底细掌握得这么清楚? “你会读心?”烈娜塔脸色无比难看。 李维笑而不语,也不解释。 他不是会读心,只是回忆起了烈娜塔的背景故事,知道剧情。 “我不仅知道你父母的事情,我还知道,你想用他们的发明做什么——”李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烈娜塔的最大秘密: “你想把药剂藏在戈拉斯克工业的产品里,将它们悄无声息地送到双城的每一个人身边。” “然后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砰!引爆药剂,让皮尔特沃夫和祖安的所有人都变成你的奴隶!” 此言一出,烈娜塔再也不能淡定。 她这计划都还没开始实行呢…… 竟然就已经被李维给看穿了? “别虚张声势了,李维。”烈娜塔稳住心神,不落下风地回应:“你知道这些又有何用?” “归根结底,你还是不敢对我动手,不敢对戈拉斯克工业的一万多名员工动手。” 说着,她还反客为主地命令李维: “我劝你尽快将我放开!” “我现在虽然没法命令那些奴工,但你把我困在这里,时间久了,我可不保证他们会不会自觉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 烈娜塔的威胁也不是在唬人。 虽然那些奴工现在够不着、打不到飞在天上的李维,但他们还是在倾尽一切努力,想办法营救他们的烈娜塔大人。 这才几分钟过去,先前还手无寸铁的奴工,这时就已经连火箭筒都搬出来了。 甚至还有人找出了工厂里储备的微光药剂,准备磕药变身生化战士。 而如果这些奴工真的不管不顾地大量服用微光药剂,那光是微光药剂的副作用,事后就足以夺去他们的生命。 “看到了吗?”烈娜塔讥讽嘲笑:“就算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依旧会为我疯狂。” “你再不将我放开,就一定会有人死。” “再等等。”李维却只是这样回答。 “等什么?”烈娜塔顿感不妙。 “等我女朋友。” 烈娜塔:“……” “她才是会读心的那个。”李维补充:“你的精神控制药剂有没有解药,她一问就知道了。” 他刚刚跟迦娜意念交流,其实就是让她飞回去找萨勒芬妮。 祖安和皮尔特沃夫本来就只有一河之隔,在迦娜神力加持的高速飞行之下,她们要不了几分钟就能从皮城支援过来。 “别妄想了……”听到李维那边竟然还真有会读心术的法师,烈娜塔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的精神控制药剂,根本就不存在解药!” 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没有解药,意味着那些被洗脑的奴隶一时再无办法恢复。 但李维只是脸色郁闷地长长叹了口气,也没太过着急。 烈娜塔正担心他到底还有什么后招,可以破解那一万多名忠实挡在她身前的人肉盾牌时…… 李维却突然问她: “那个精神控制药剂,对你有用么?” 烈娜塔:“???” 你踏马的,还想给老娘洗脑? 烈娜塔连她多年不用的老祖安话都在心里骂出来了。 对……那一万多名奴工都绝对忠诚于她。 那她要是被李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药剂给洗脑了,那些奴工不就间接被李维控制,被他给成功解救了吗? 还好…… 烈娜塔早就防着这一手呢: “李维,你真以为我会蠢到开发一款连我自己都能控制的药剂么?” “我的身体是经过炼金科技改造过的,那药剂对我根本没用!” “这样啊……”李维却还不紧张。 “算了,对你没用也关系。”他笑了笑:“等萨勒芬妮过来就好。” “不就是洗脑吗?” “谁不会啊?” 第110章 捷径应该走么? 两分钟后。 在那些奴工焦灼疯狂的目光之中,烈娜塔被李维带着飞上了天,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又过了一分钟,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 烈娜塔就又跟着李维,还有一个粉毛丫头从天上飞回来了。 她一落回地面,就对那些情绪激动、急于护主的奴工们说:“大家把武器放下来吧。” “我已经和李维先生及领风者协会达成了合作。” “从今以后,这位李维先生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我们戈拉斯克工业的重要投资人。你们在我之外,也必须完全服从他的命令。” 李维刚刚还是跟烈娜塔打得你死我活的敌人,一眨眼就被烈娜塔提拔成了仅此于她的帮派二号人物。 这明显有问题。 如果是在正常的祖安帮派或皮城家族,一把手突然在部下面前给出这种严重出卖集团利益,堪称匪夷所思、倒行逆施的命令…… 帮派干部或家族成员就算不当场“诛李贼、清君侧”,恐怕也得“此乃乱命、恕不奉召”。 再不济,至少也会有人出声质疑。 可戈拉斯克工业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企业。 烈娜塔用精神控制药剂,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棋子,绝对忠诚的游戏操控单位。 这就导致当她这个“玩家”出问题的时候,集团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质疑她的决定。 先前还对李维喊打喊杀的奴工们,被烈娜塔这么一说,就马上毫无违和感地,把李维视为了地位仅次于烈娜塔本人的集团话事人。 而烈娜塔又迅速召来集团高层、帮派干部、研发负责人,故技重施地对这些戈拉斯克工业的核心人物一一下达命令…… 甚至都没费多少工夫,这家坐拥上万名忠诚员工的矿产、化学、医疗商业巨企,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换了个主人。 而戈拉斯克工业,可比那个表面光鲜霸气,实际上只是财阀打工仔的铁拳帮要阔气多了。 烈娜塔的生意横跨双城,经营项目囊括矿产采掘、矿石精炼、炼金制药、香水化妆品、娱乐会所、地下银行……拥有的流动资金加固定资产,更是一个恐怖的天文数字。 领风者这算是捡了个天降的大礼包。 但李维现在却顾不上为发财而高兴。 他现在最在意的问题还是: “那些被洗脑的奴工,到底还能不能再恢复过来?” 戈拉斯克工业已经被李维秘密掌控,他很快就能从物质上解放这些奴工。 但他们的精神却还是不自由的。 没有自由意志,就不可能诞生真正的信仰。 李维只能收获一万多个听话的机器人,而不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同志。 所以他非常关心:“可不可以开发出一款解药,让这些被洗脑的人恢复正常?” “有希望,但是不大。”烈娜塔老实回答。 “我这些年招募炼金术士、设立研发中心,不断研究改进药剂配方,就是为了提高它的‘可靠性’。” 烈娜塔原本可打算着,靠这个精神控制药剂主宰双城。 要做这么大的事,那药剂当然不能是随便哪个炼金术士过来,研究几天就能开发出解药的了。 这药剂要是有这么容易破解,那她的野心不就成了笑话? “至少,以我们戈拉斯克工业的炼金科学家,短时间内是肯定无法研发出解药的。而长期来看,这解药也未必能保证成功开发。” 戈拉斯克工业的科学家团队,可已经是烈娜塔这些年来用尽手段从祖安和皮尔特沃夫搜集来的,双城最顶尖的炼金术士团队了。 如果连他们都不一定能保证开发出解药,那这解药的问世之日,可就真的遥遥无期了。 “萨勒芬妮,你有办法么?” 科学靠不住,李维只能从魔法侧想招。 萨勒芬妮本就天赋惊人,如今又有了一位女神作为老师。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修炼、磨砺,她俨然成为了一位实力不凡的精神系法师。 可萨勒芬妮在尝试治疗几个被洗脑的奴工之后,却无奈摇头: “不,我也做不到。这些人的大脑……似乎从生理层面上,就被药物改变了。” “我可以暂时唤醒他们的灵魂,却无法永久地帮他们找回自由意志。” “或许……”萨勒芬妮有些犹豫地补充:“等我的魔法变得更为强大,会有办法。” “好吧。”李维叹了口气。 难道真就没有办法,拯救这些人了么? “或许有……”烈娜塔想到了什么:“有一个人,可能有办法研发出解药。” “他是双城最天才的炼金术士,一个人的智慧就胜过我麾下天才云集的研发团队。我曾经想‘邀请’他与我合作,但却被他给拒绝了。” 烈娜塔口中的“邀请”,可从来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的邀请。 那位炼金术士竟然有能力拒绝她的邀请,还没有因此而死,那他显然是有真本事的。 “你说的是……”不用烈娜塔报出名字。 在听到“最天才的炼金术士”之后,李维脑中就马上蹦出了一个声音: 摇摇晃摇……咳咳…… 总之,那个人李维可能认识,副会长维克托则对他更为熟悉。 因为他是维克托曾经的老师: “炼金术士,辛吉德?” …… 李维也没急着去找辛吉德,更没在戈拉斯克工业久留。 他和萨勒芬妮在接管了戈拉斯克工业的控制权后,就带着烈娜塔、泽丽、查克,还有那几十名尚未被洗脑的奴工,先行飞回皮城。 因为…… “李!维!”众人飞到一半,人还在天上,烈娜塔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萨勒芬妮虽是精神系法师,但她并不专精于精神控制法术。 她的精神控制能力是暂时的,控制时间根据她自身魔法强度,以及目标精神力强度,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波动。 总之,以目前萨勒芬妮的实力,她最多控制烈娜塔2、3个小时。 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小时内,烈娜塔打拼数十年积攒下的偌大基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落入了李维手中。 “李维!”烈娜塔刚一清醒过来,就目眦欲裂地瞪着李维。 “你醒了?”李维则还了她一个嘲弄的笑:“怎么样,被洗脑的感觉好么?” 烈娜塔的脸色无比难看。 被洗脑的感觉当然不好,但…… “她一点儿都不内疚。”萨勒芬妮无奈地告诉李维:“我‘听’到了……她在后悔,但并不为自己的行为自责、反省,而是为她的失败而懊恼、气愤。” 烈娜塔的心声被她毫不留情地曝光。 可烈娜塔不仅不觉得难堪,反而直率地承认:“弱肉强食是祖安的自然法则。我只是因为弱小才输的,可不是因为做错了事才输的。” “呵,李维……你们不也是通过洗脑的手段,才最终战胜了我么?” “那不一样。”李维问心无愧:“我们是为了救人。” “如果不是你拿那1万多条性命来威胁我,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让萨勒芬妮用她的能力去控制别人。” “因为……” “因为你蠢!”烈娜塔冷笑:“有这么方便的能力,为什么不用呢?” 说着,她还像以人类贪婪为食的恶魔河流之王一样,诱惑李维: “李维,现在你不光有了这个会唱歌的小妞,还有了我的精神控制药剂。” “想想吧——” “她的能力和我的药剂结合在一起,就可以不受阻挡地俘获双城的所有人!” “根本不需要什么艰苦斗争,只要用上我的药剂,不管是皮城的财阀商人,还是祖安的炼金男爵……他们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向你俯首称臣!” 烈娜塔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摆脱控制了。 她说这些话也不是指望李维能放过自己。 她就是不知为何,迫切地想要看到,李维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理想主义者,这个像她父母一样天真愚蠢的大圣人…… 看到他抵御不住诱惑,拿上她的武器,继承她的事业,成为第二个烈娜塔·戈拉斯克的样子。 虽然这对如今的烈娜塔没有任何好处。 但她就是想看看李维在利益面前纠结选择的样子。 可惜,李维一点儿都没纠结。 他只是回答:“不,我拒绝!” 洗脑药剂好用么?当然好用。 至少那些肉体凡胎的皮城商人、精神力有限的炼金男爵,在它面前不会有任何抵抗之力。 如果如烈娜塔所说,将精神控制药剂和萨勒芬妮的能力结合运用,领风者的事业短期内确实可以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 “但是,那会毁掉我们的根基——信仰!” 领风者的最大武器,永远都是思想。 如果为了短期利益而走捷径,让纯洁的信仰受到玷污,那长期来看可就是自取灭亡了。 “知道么?” “皮尔特沃夫现在已经有看领风者不爽的商人,在偷偷散播谣言,说我们是被法术洗脑控制的疯子了。” “甚至很多市民都开始相信这种说法——不然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私心,这样不求回报地做好事呢?” 李维说出一个烈娜塔尚不了解的事实: “敌人拼了命地想要抹黑领风者,把我们的信仰污名化为洗脑控制,把领风者污名化为被洗脑的人形机器。” “因为他们害怕了。” “他们害怕的就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信仰,我们高尚纯粹的精神。” “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顺应敌人的意思,用洗脑的手段去控制别人,取得这不光彩的胜利呢?” 洗脑虽然好用,但绝对属于邪门功夫。 领风者如果用这种手段去对付别人,可能自己的信仰就得先崩塌了。 更糟糕的是,这会给大家留下一个“走捷径”的思维惯性。 既然为了利益连洗脑都可以做,那之后可不可以同样为了利益,搞经济殖民、资源掠夺、干涉他国内政,入侵别国领土? 如果连这些都能做了,那领风者和诺克萨斯又有什么区别? 信仰没了,基业经营得太大,那也是会塌的。 “如果我们这么做了——” “那才是真的输了。” 第111章 烈娜塔的“地狱” 今天的经历对泽丽、查克以及那些奴工来说,就像梦一样离奇而又美好。 他们本来就要一脚踏入地狱,却在地狱门口遇上了天使。 天使不仅拯救了他们,还把他们带到了天堂——皮尔特沃夫。 李维带着一行人飞到了皮城,领风者大本营所在的海克斯音响工厂。 而人在皮城,刚下“飞机”,泽丽稍一呼吸,就感觉到了这里与祖安的不同: “这里的空气……好干净。” 那空气是多么香甜清新,有种奇异的奢华。她完全被震惊了。 祖安人需要戴上呼吸面罩才能嗅到的干净空气,皮城人竟然每分每秒都可以享受得到。 而皮尔特沃夫到底有多繁华,她在刚刚的飞行之中,就已经从空中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里真好啊。 “你想留下来么?”李维问。 他一看到泽丽这丫头的表情,就知道她遇到了祖安人都会经历的那种精神冲击。 双城都市环境与生活水平的巨大差距,会让每一个第一次来到皮城的祖安人为之震撼。 震撼过后,少数祖安人会因此加深对皮城的仇恨。而更多的则是被皮尔特沃夫彻底征服,拼了命地想要留在这里、融入这里。 李维有些想知道,泽丽会是哪种。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跟查克一样留在这里工作。皮城的大门,已经向你敞开了。” “我……”泽丽想了一想,竟回答:“不,我还是想回祖安。” “为了家人?”李维问:“那如果,我帮你把家人都接过来呢?” 泽丽又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要回祖安。”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祖安的大家,也能过上和皮城人一样的好日子。”泽丽若有所思地回答:“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跟查克一样,被家人卖到工厂去了。” 见到这个14岁的小姑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李维略微有些震惊。 他不由满意大笑:“哈哈,泽丽,看来你还是把那本小册子给读懂了。” 李维也不再多言。 因为他不需要再多费口舌,来招揽这位天才少女加入领风者。 她已经是个小领风者了。 “大家先进去吧。”李维转头招待那些获救奴工:“正好到了饭点,工厂食堂也该开饭了。” 这些奴工里有很多人一看就长期营养不良。他们现在最想要的,肯定是一顿能填饱肚子的大餐。 “我先带大家好好吃上一顿,再给大家安排工作、住处。” “谢谢李维大人!”查克等人激动回答。 “不用叫我‘大人’……” “好的,李维大人!” 李维:”……” 一个多月以来,他其实也习惯了这种情况:“算了,你们以后会明白的。” “食堂在那边,大家先去吃饭,把肚子填饱。” “嗯!”查克等人感激点头。 泽丽也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想着自己连着吃了大半个月的黑面包,期待起传说中的皮城美食。 而很快,他们还没走几步…… 就有一个厨师打扮的食堂师傅,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浆糊,向工厂大门的方向迎面走了过来。 “哎,那是给我们吃的吗?”泽丽已经闻到香味了。 虽然那盆“浆糊”看起来一坨坨黄不溜秋、黏不拉几的,很像是恒河特色美食的黑暗料理。 但祖安人对食物的色香味从来就没有要求,能填饱肚子就已经足够了。 而这盆浆糊不仅量大,而且还很香。 闻着甚至有一股…… “肉的味道!”泽丽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性子最活泼,也最不守规矩,嘴唇一舔、口水一咽,就跟饿狼似地两眼放光地扑了上去。 “哎?”端盆的食堂师傅都愣住了。 而泽丽却是已经率先抢过了食盆,往地上轻轻一放,就蹲下来用手去捞。捞到一口“浆糊”,就毫无形象地往嘴里面送。 祖安的穷人都是这么吃饭的,也没谁觉得这样脏,这样可笑。 “哇——肉,真的有肉诶!” 泽丽一尝就知道,这盆糊糊里是货真价实地掺了肉的。 她连忙回过神向查克招手:“查克,快来!这里面有肉!” 查克和奴工们激动地涌上前去。 “这……”李维和萨勒芬妮却看得表情微妙。 终于,那端盆来的食堂师傅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这是用来喂护厂犬的狗粮啊,你们抢个什么?” “食堂还在那边呢!” 泽丽、查克:“……” 两个孩子的动作瞬间僵硬。那些奴工更是在一阵震惊之后,尴尬得脸上如同火烧。 他们就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窘迫不安地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就在这时…… 李维却缓缓走了过来。 他跟泽丽、查克一样不讲形象地蹲下,捞起一把狗粮就往嘴里放,自然地咀嚼咽下,然后才说: “这没什么好笑的。” “就在两个月之前,我们吃的也不如狗呢。” 领风者的苦日子,其实就过了那么1、2周。 有了米达尔达家族的投资,游戏卡牌和随身听的上市盈利,以及萨勒芬妮出道表演挣来的外快,领风者现在已经不缺钱了。 工人们的生活水平虽然还比不上皮城的本地居民,但比起之前的祖安学徒工、比起祖安人,却已经要好过太多太多。 “但我们不能自己过好了,就转过头嘲笑祖安的穷亲戚。”李维说。 “会长……”食堂师傅一阵脸上发烫:“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所以这才可怕啊。”李维微微叹息。 食堂师傅也是祖安人,他对泽丽、查克等人绝对没有恶意。 他只是本能地,自然而然地,觉得人吃狗粮的事情非常可笑。 可对祖安人来说,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呢? 他能笑得出声来,只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不是一个祖安人了。 “所以我很担心:” “我们现在日子过好了,顿顿有鱼有肉了,一开始的优良作风还能不能保持下去?” “都说要深入大众,但要是吃的住的都跟祖安的大众不一样了,日子一长,我们还能想得和大众一样吗?” 其实这个问题,在现在还并不严重。 只是在领风者财政好转之后,就已经有人开始向李维提议,要提高领风者干部的薪资待遇,使之明显区别于普通的工人群众了。 李维这几天也在犹豫。 毕竟论贡献,许多干部的贡献也不比那些科学家、超凡者少。 既然要按劳取酬,那他们替领风者的事业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凭什么就不能多拿一点儿呢? 所以李维也在为此纠结。 但现在,这件小事却让他坚定了决心: “领风者的干部必须是对物质条件没有要求的,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可以根据贡献适当给予他们物质奖励,但总体待遇水平绝不能超出工人太多。” “不然有了高薪水,大家又会想着高津贴、高奖金,想到别墅、豪车、特供商品……” “只要能用‘按劳取酬’的借口来说服自己,这些物质奖励就都会显得合理。” “最终,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从思考方式上就完全跟大众脱节的人。” 李维顺势提起这个话题,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的意见传达出去。 他的一言一行现在都有人关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会瞬间传遍全会。 那些想要为干部争取超额待遇的人,在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我明白了,会长!”那食堂师傅认真点头。 泽丽、查克和奴工们都听得愣神,像是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奇怪的组织。 竟然会有这么一位“炼金男爵”,可以大大方方地跟奴工们一起蹲在地上吃狗粮? 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帮派”,高层干部只拿跟工人们相差不多的薪水待遇? 这还是现实世界么? 第一次接触领风者的众人,根本不敢相信。 但他们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甚至就连一旁被牢牢束缚着,一路捆来这里的烈娜塔,都因此神色复杂起来。 “怎么?”这倒让李维吃惊了: 难道领风者的高尚作风,连这位心狠手辣的炼金男爵都能给感化了? “不。”烈娜塔脸色难看地回答:“帮我把面罩摘下来好吗?” “这里太恶心了,我有些想吐……” 李维:“……” “她是真的想吐。”萨勒芬妮还在旁边补充:“她好像很讨厌我们的这种作风。” “光是站在这里,她就像进了地狱一样难受。” 萨勒芬妮都这么说,那烈娜塔就一定是真有这种“病”了。 “那好。”李维决定了。 他本来是打算在利用完烈娜塔之后,就把这位带善人送到路灯上挂着的。 而现在,他倒是不太想让烈娜塔这么轻易地去死了: “以后就让这家伙参加劳动改造,让她天天学习迦娜思想。” 第112章 炼金术士·辛吉德 在那些被洗脑的奴工彻底得到解救之前,烈娜塔肯定不能出事。 于是李维暂时将烈娜塔关押起来,又抓紧时间找到维克托。 再加上萨勒芬妮,这位“谈判专家”。 三人匆匆飞回祖安,寻找维克托的老师——炼金术士·辛吉德。 “是这里么?” 三人飞回到祖安,地沟区的一处污水河畔。 河畔矗立着一座老朽破旧的洋楼,洋楼四周都散发着奇怪的炼金药水气味。 “这里……”萨勒芬妮厌恶地蹙起眉头:“有一些非常痛苦黑暗的‘声音’。就跟戈拉斯克工业的炼金实验室一样。” “那就是这里了。”维克托唏嘘感叹:“看来他没搬家。” 他已经十几年没回祖安,没见过他老师辛吉德的面了。 当初因为二人理念不合,他选择去皮尔特沃夫深研机械科学;而辛吉德则是蛰伏祖安,在炼金科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说他会帮助我们研发解药么?”李维问。 维克托毕竟是辛吉德的学生。他对这位炼金术士应该十分了解。 “这个……恐怕有些困难。” 维克托回忆着这位老师的性格,说:“辛吉德是一个非常纯粹,或者说极端的人。” “虽然这话让我来说有些失礼,但他就是一个毫无伦理底线的科学疯子。我们领风者的理念,恐怕不会讨他喜欢。” 辛吉德孤僻、高傲,他只愿意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单纯用来救人的解药,显然不在这位疯狂科学家的兴趣点上。 “不过……” 也说不好。 两人毕竟十多年不见了。 维克托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钢铁装甲: 他都从当初的文弱学生,变成如今动不动就嘿嘿嘿……咳咳……变成为信仰而战的机械战士了。 谁知道辛吉德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维克托和李维尝试着敲响大门,里面很快便传来一个沧桑沉稳的声音:“请进,门没锁。” 辛吉德在家。 三人推门而入,只见这外表普普通通的洋楼里面,其实已经被改造成了遍布各种奇异实验设备、机械管线的炼金实验室。 辛吉德此刻就在实验台前忙碌,听闻有人造访,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和李维想象中完全不同,这个辛吉德不仅不是“摇摇晃摇”精神异常的疯子,反而看起来……还非常儒雅沉稳。 他穿着一身简朴的实验服,毁容的脸庞被面罩遮着半边,目光平静深邃,虽然身处幽暗阴森的炼金实验室,却一点不显得恐怖。 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学者。 “维克托。”辛吉德看清来访者的面孔,语气才有了波动:“你回来了。” 他又看了看维克托身上的机械装甲,不由轻笑:“看来你去了皮城之后,也造出了不少有趣的玩具。” 说着,辛吉德又淡淡地打量起李维和萨勒芬妮。 一身皮城有钱小姐打扮的萨勒芬妮,很快被他无视。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李维身上:“或许,你就是……李维?” “你认识我?”李维问。 “猜的。我认识维克托。”辛吉德说:“他现在是皮城领风者协会的副会长,这在祖安的地下世界不是秘密。” 他虽然潜心做着研究,但并不是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老师。”既然辛吉德也知道他们的来历,维克托打了声招呼,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进入正题:“我们这次过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忙……” 说着,他拿出了李维从戈拉斯克工业缴获的洗脑药剂样品,还有一大摞研究资料。 “烈娜塔的精神控制药剂么……呵。当初,她倒是想‘邀请’我来协助开发这个药剂来着。可惜,我也不喜欢被人控制。” “所以……你们这次过来,是希望我帮忙破解她的精神控制药剂?” 辛吉德对维克托拿出的东西略感讶异,但语气听来却不是很感兴趣。 “是的。”维克托耐心劝说:“老师,我们……” “好。”辛吉德说。 “哎?”李维和维克托都愣了一下。 “我说,我同意帮忙。”和维克托所说的那个性格孤僻、我行我素的科学怪人不同,辛吉德竟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因为…… “我需要钱。”辛吉德非常坦然地说:“很多钱。” 科学研究是得烧钱的。辛吉德这些年一直在接一些不稳定且小规模的科研单子,来为自己的炼金科学研究提供经费。 他几年前替希尔科研究微光,其中很大程度,也是出于为研究筹款的原因。 结果钱倒是挣到了,自己却因为实验爆炸事故毁了容、受了伤,反而耽搁了研究进度。 而且就希尔科赞助辛吉德的那些经费,还远远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 “所以,我现在很需要一个大单。只要你们能提供足够让人满意的报酬,我就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辛吉德的回答,让李维和维克托都非常欣喜。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对于刚刚打了烈娜塔土豪的领风者来说,这就更不是问题了。 “不过……”李维却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辛吉德先生,难道诺克萨斯还没有向你发出合作邀请么?” “没有。”辛吉德眉头微皱:“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李维依稀记得背景故事里,辛吉德会从诺克萨斯帝国那里接到一份大单,协助帝国开发一款用来对付艾欧尼亚反抗军的炼金武器。 在接到那个单子之后,他就再也不缺钱了。 而现在的辛吉德却还是个穷鬼,诺克萨斯还没开始对艾欧尼亚使用炼金武器,也就是说: “看来艾欧尼亚那边的战争,短时间内是结束不了了。” 领风者如今虽然只是双城初生的一棵幼苗,但李维的目光却一直放眼整个符文之地。 如今正在艾欧尼亚发生的诺克萨斯侵略战争,自然也在他的关注之中。 可他现在也只是知道: 大约一年前,诺克萨斯的入侵大军,在普雷希典遭遇了艾欧尼亚反抗军的迎头痛击。 主帅斯维因更是因为犯了艾欧尼亚疆土,被艾欧尼亚的女英雄【刀锋舞者·艾瑞莉娅】砍得大败而归,不仅为此断了一条手臂,还因此被皇帝追责撤职。 从此诺克萨斯人在艾欧尼亚的攻势便被迫放缓,但战争还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打着。 除此之外,李维就再也没收集到任何关于艾欧尼亚战场的有用信息了。 因为这年代又没有互联网,艾欧尼亚一方的消息基本传不出来。而李维所在的皮尔特沃夫,又正好是诺克萨斯帝国的后花园。 所以皮尔特沃夫这边能收到的消息,基本全是诺克萨斯帝国的单方面消息。 报纸上今天“大捷”,明天“胜利转进”,每天都要顺利歼灭“艾匪”几千几万人。 不仅艾欧尼亚,帝国官方在恕瑞玛、德玛西亚、弗雷尔卓德三大方面战场,发回来的战报也基本是这个风格。 各方面战场的战报加在一起,几年下来都快“歼敌一亿”了。 所以要是只看皮尔特沃夫的新闻,不知道的,还以为诺克萨斯帝国现在还蒸蒸日上着呢。 “好。”李维心中闪过这些念头,思绪又很快回到现实:“既然辛吉德先生需要的是钱,那我们这个生意就不难谈了。” “萨勒芬妮?” 辛吉德正想报一个惊人的数字,开始讨价还价。 可李维却回头看向那个被他无视了的粉毛少女: “你说说看……” “辛吉德先生,需要多少钱?” 第113章 得加钱 有了萨勒芬妮,谈判过程就变得非常简洁。 萨勒芬妮报价。 辛吉德沉默,然后同意。 1分钟不到的时间,双方就敲定了这个单子。 李维将药剂样品和实验资料正式交到辛吉德手上,补充道:“这里是样品和资料,如果不够,我们可以按你的要求再后续提供补充。”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直接让开发这些药剂的,戈拉斯克工业的科学家团队,来协助你的研究开发。” “戈拉斯克工业的科学家团队?”辛吉德眉头一挑:“果然……烈娜塔已经败了。” 在看到那份堪称核心机密的研究资料被李维轻易拿出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那位叱咤风云的烈娜塔夫人,现在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 只要不影响他的科学研究,辛吉德才不管祖安的天如何变幻。 “有样品和资料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些庸才帮忙。” “不过……”辛吉德语气微妙地补充了一点:“你们领风者是做什么的,我也略知一二。” “所以我得提前跟你们说明——我的研究,从来都是要用到人的。” “你们这些‘领风者’,不会有意见么?” 此言一出,顿时让李维、维克托和萨勒芬妮表情微变。 其实李维和维克托心里都清楚,辛吉德是个热衷于人体实验的科学疯子。 按领风者的价值观,这家伙是肯定值一根路灯的。 然而……这家伙的统战价值太大了。 领风者现在不仅不好对辛吉德动手,还得跟他合作。 “但就算是合作,我们也有自己的底线。”李维对辛吉德的要求做出了答复:“可以经过动物实验确认药物安全性后,在人类受试者身上进行临床实验。” “但绝对不能在无法保证药物安全性的情况下,就贸然进行人体实验。” 和洗脑一样,人体实验属于有用但绝不能滥用的邪派功夫。 领风者要走就该走堂堂皇皇的正道,而不是为了一点儿短期利益就去练《辟邪剑法》。 “呵,果然……”辛吉德对李维的回答并不意外。 不过他却是转头对维克托说:“维克托,你现在越来越像黑默丁格了。” “看你现在交的朋友就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没有明白:” “多余的人道主义,迂腐的伦理规矩,只会是科学进步阶梯之上的障碍。” “老师……”维克托眉头紧蹙。 他深知在这个话题上,他是不可能说服辛吉德的。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跟这位毫无人性的老师重新合作。可现在,领风者又没得选。 “不,辛吉德先生。” 维克托纠结之时,李维却说话了。 他也知道跟这科学狂人讲大道理没用,所以他干脆讲起科学: “就算不考虑伦理道德,人体实验也没你说的那么有用。” “人的数量有限,繁殖慢,培育时间长,基本不可能找到基因型统一的受试者。” “基因型不统一,便无法确定疗效是来自药物还是来自先天遗传因素。这反而会对药物研究造成干扰。” “这……”听到李维竟然还能跟他扯上两句基因,辛吉德倒是有些讶异。 而李维又继续说:“或许对一些特种研究来说,人体实验比动物实验更具优势。” “但在这次解药研发的项目中,我确实没有看出,人作为实验体,比皮尔特沃夫大学培育的专用实验动物,优势高到哪去。” 一阵沉默。 然后,辛吉德说:“皮城大学培育的专用实验动物,比祖安人贵。” “不用人,用实验动物的话——” “得加钱。” 李维:“……” “他没骗人。”萨勒芬妮语气复杂地在他耳畔补充。 这姑娘也是才知道:“原来在祖安……人还没有猴子值钱。” “好吧。”李维叹了口气。 加钱就加钱。 “反正在跟领风者的合作期间,绝不允许进行任何无法保证受试者安全的人体实验。”李维提出要求。 “没问题。”辛吉德欣然同意。 双方很顺利地达成合作。 而李维也没急着走。 来都来了,他也想和辛吉德顺便谈些别的生意: “辛吉德先生,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研究出一种遇火就能持续燃烧,能量密度极高的‘炼金烈焰’?” 辛吉德肯定有这本事。 因为李维很清楚,日后就是在辛吉德的帮助下,诺克萨斯才会拥有那种威力一点也不逊色“李梅烧烤”的,足以屠城灭国的炼金燃烧弹。 “可以持续燃烧的炼金烈焰?” “这听上去倒是不难。”辛吉德若有所思:“不过,你这是在向我要寻求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不,我要的不是武器。不需要它有多大的杀伤力,有多大的毒性。”李维解释:“只需要它的能量密度够大,生产成本够低,能持续燃烧就行。” 这下辛吉德听懂了:“你要的是……一种‘燃料’?” “没错!”李维点了点头。 虽然祖安还没成功独立,但他已经在未雨绸缪地为祖安日后的工业发展做计划了。 祖安如今唯一的优势产业,就是高污染的炼金化学。 其他一切高附加值的高端产业,几乎全都被皮尔特沃夫垄断在手里。 皮尔特沃夫的科技霸权一时半会又没那么容易突破; 而论军事实力,人家背后也有诺克萨斯帝国罩着,短期之内不太可能被领风者攻陷。 所以,要想在未来的竞争中占据优势,祖安就必须尽快发展出自己的优势产业。 不然祖安就算独立了,也还得继续为皮尔特沃夫做袜子、做衬衣、挖煤、挖矿、炼钢、提供化学原材料和机械零部件……挣那一点儿可怜巴巴的血汗钱。 所以李维想了很多“弯道超车”的法子: “现在虽然已经有了海克斯飞门的空间传送技术,但飞门每次传送都要消耗大量海克斯宝石,能源成本极高。” “如果人工海克斯宝石的生产成本不能降下来……” “那在可预见的未来,海克斯飞门恐怕还是只适合运送单位体积小的高价值货物,还无法取代传统的海运、陆运手段,承担大宗商品的货运任务。” “而传统的海运、陆运,如今却还在大规模使用落后的风帆动力、蒸汽动力的运载工具。” 其实诺克萨斯用的是“畜动力”龙蜥,但这属于军用的特殊运载工具,不作讨论。 “科技最先进的皮尔特沃夫,使用的也无非是蒸汽-电混合动力。” 双城的蒸汽和电力科技树早就点到了极致。 维克托甚至发明过一种“蒸汽-电”混合动力机器人。 而在皮尔特沃夫的大街上,则到处都可以看到技术成熟的电动汽车。 但电动汽车这玩意受电池材料限制,不仅载货量有限,而且用不了多久就得停下充电。根本无法承担远距离运输的任务。 “辛吉德先生,你说……” “如果有一种液体,三分钟加注50升,就可以连续跑700公里,这是不是很方便?” 符文之地似乎没有石油。 但辛吉德要是能发明出比石油更厉害的炼金燃料,那李维就有信心在独立之后把祖安打造成一座汽车之城,并以此解决祖安的产业升级问题。 “这个……” 虽然李维都已经聊得“为梦想窒息”了,但辛吉德明摆着对造车这事儿一点不感兴趣。 可他对钱感兴趣。 “钱够的话,我可以试试。”辛吉德说。 “好。”短短几分钟,李维和辛吉德又谈下了一笔生意。 “萨勒芬妮?你过来一下……” 李维正准备把萨勒芬妮叫过来,让她再跟辛吉德谈谈价钱。 可萨勒芬妮却痴痴地站在这炼金实验室的角落,对着那幽暗的天花板呆呆愣神。 “怎么了?”李维不解地凑上前去。 “这里有只‘狼’……” 萨勒芬妮抬起她葱白的手指,指向天花板。 只见那天花板上,竟然通过密密麻麻的炼金输液管线,连接、悬挂着一只狼。 不……这不是狼。 虽然躯体几乎全部兽化,但它还是有着明显属于人类的肢体特征。 这是一个狼人。 “他好像是个人。”萨勒芬妮脸色看着很不舒服:“我能‘听’得见,他的躯壳里还沉睡着一个人的灵魂。” “什么?”李维微微一愣。 看着眼前这只被当做实验品,被挂在天花板上的狼人,他顿时想起了什么。 于是李维马上回头,对辛吉德问道: “这个狼人,你卖么?” 第114章 他是你爸 “你要买它?”辛吉德循声望向那头狼人,紧接着便眉头一蹙:“为什么?” “救人。”李维回答:“萨勒芬妮‘听’见了,他是一个人。人不应该被当作野兽,作为实验品,被你关在这里。” “为了合作,我们不会追究你过去做的事。但这个人既然我们见到了,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 救人,这理由很领风者。 但这真的是救人这么简单么? 辛吉德忍不住多想。 因为他很清楚,这只“狼”的确是人,而且还不是普通人。 他是…… “糟了!”辛吉德脸色一沉,阴沉不忿的目光再度锁定在萨勒芬妮身上: 这个粉毛丫头,可是会读心的! 自己刚刚想的事情,恐怕已经…… “范德尔?”果然,萨勒芬妮诧异无比地喊出声来:“这个狼人是范德尔——” “那个几年前就被希尔科杀害了的,祖安前任首领,黑巷老大范德尔?!” 她当然认识范德尔。 在过去一个月里,蔚、凯特琳、萨勒芬妮因为“三人谈判小组”的工作关系常常见面,朝夕相处之下,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所以萨勒芬妮很清楚,范德尔正是她朋友,蔚“死去”的养父。 “他是范德尔?”维克托同样惊讶:“范德尔不是死了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问题抛了过来。 萨勒芬妮水汪汪的大眼睛也看了过来。 辛吉德:“……” 别去想,别去想…… 不要去想“还剩半口气的范德尔被我偷偷救回来当作实验品改造成炼金机械战狼”的这件事啊…… “……”一阵沉默。 然后萨勒芬妮蓦地瞪大了眼睛:“你竟然瞒着所有人把范德尔救回来当作实验品改造成了炼金机械战狼?!” 辛吉德:“……” 焯! “是的。”辛吉德只能承认:“我救了他。” “救?”维克托看着那个狼人: 狼首狼爪狼尾,躯体高度兽化。他的狼爪似乎由精钢打造而成,手臂、躯体都植入了坚韧甲片,背部虬结膨胀的血肉之中,则牢牢镶嵌着一个充盈着绿色炼金药水的植入药泵。 药泵连接着的粗大管线,则如附骨之疽一般牢牢地嵌入他的血肉,延伸至他的躯体、四肢。 这俨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而是一头半人半兽半机械的怪物。 “你所谓的拯救,恐怕比死还痛苦。”维克托毫不客气地揭破了他的老师。 他可以肯定,辛吉德出手拯救范德尔绝不是因为他有多好心,而是范德尔那非常适合人体改造的强健肉身勾起了他的兴趣。 “但如果不是我,范德尔早就死了。”辛吉德毫不内疚地说。 “至于他经受的那些痛苦……”那都是科学进步的必要代价,他不在乎。 “混蛋!”萨勒芬妮厌恶地骂出她作为半个祖安人,所能承受的最脏的脏话。 因为看得到辛吉德回忆画面的她,更能理解范德尔经受的那些痛苦有多恐怖:“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可你们需要我这个疯子。”辛吉德笑。 “好了。”李维也不想跟辛吉德多费口舌。 他统战价值太高,思想又极度偏激,既无法用“真理”说服,也无法用真理说服。 所以李维径直进入正题:“辛吉德,你可不可以把范德尔交给我们?” “可以。”辛吉德思考之下,竟爽快同意。 因为从狼人的身份曝光开始,这头“狼”就成了他手中的一块烫手山芋。 希尔科虽然是辛吉德忠实的合作伙伴,但如果让希尔科知道他对范德尔做的事,这位祖安教父一定不会开心。 更何况,希尔科还有一个让全祖安人都闻风丧胆的疯女儿,金克斯。 这个疯疯癫癫但破坏力极强的小姑娘,过去可是范德尔的养女。 虽说辛吉德不惧金克斯,但他也绝不愿惹上一个精通机枪炸弹还神出鬼没的疯子。 “狼可以卖,但你们得承诺保护我的安全。” “还有,得加钱。” …… 片刻之后,海克斯音响工厂,李维的办公室。 刚刚被带回来的狼人,或者说范德尔,现在就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小心一点,这针药剂注射下去,他就会清醒过来。” “但清醒过来的……恐怕不是‘范德尔’。” 维克托手中拿着辛吉德卖狼附赠的药剂和注射器,表情严肃地提醒李维和萨勒芬妮。 “嗯。”李维和萨勒芬妮一个酝酿着召唤风暴,一个预备着精神链接,表情都很严肃。 因为辛吉德提醒过,范德尔从被他重伤救回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是神志不清、意识模糊的活死人了。 经过他几年来的人体改造,这头狼人更是彻底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理智,只剩下动物的兽性。 李维等人现在要唤醒的不是那个人见人爱的祖安首领范德尔,而是一头野兽。 终于,在三人的小心提防之下…… 药剂注入了狼人的躯体。 他健硕如牛的兽躯开始微微颤动,背后的绿色炼金药泵也如电脑水冷泵一样,在窸窸窣窣的药液流动声中缓缓开始运作。 下一秒,狼吻之中便发出一声嘶吼: “吼——!” 双目赤红的恶狼亮出了森白的獠牙,抬起了锋寒的利爪,然后…… 老老实实地趴回到了地上。 甚至还本能地晃起了它扫帚似的大狼尾巴。 “这……”李维和维克托都愣了一下。 只有萨勒芬妮回过神来,解释道:“可能是因为范德尔先生的灵魂,一直都处于被兽性压制的沉睡状态……” “所以他对我的‘灵魂之歌’,好像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那就好。”李维松了口气。 他马上问萨勒芬妮:“那你有办法,唤醒他作为人类的灵魂和意识么?” “我试试。”萨勒芬妮马上脱下手套,将手掌轻轻放在范德尔硕大的狼首之上,一边哼唱着助人心情平静的灵魂歌谣,一边用精神沟通着范德尔的沉睡灵魂。 她在帮助范德尔回忆过去。 很快,原本被压制安静下来的狼人,再度发出了痛苦而可怖的兽吼。 在这刺耳的野兽嘶吼声中,回忆的碎片也渐渐涌入这匹孤狼的脑海: “他、他好像回忆起什么了。” “爆炸,大火,蓝头发的小女孩……小女孩在哭……” 回忆戛然而止,又不断重复。 狼人所能记起的,关于他以前作为人类的事,似乎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李维心情沉重。 他原本打算帮蔚救出她的养父,让他们父女团圆。 但现在看到范德尔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他都不知道,让蔚知道范德尔还活着,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以这样的姿态活着,真的还算活着么? 让蔚知道范德尔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会不会让她更痛苦呢? “我们要不要告诉蔚?” 李维叹气发问,征求着萨勒芬妮和维克托的意见。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大门却被人粗暴推开。 “嘿,李维!” 说曹操曹操到。踢门而入的,正是蔚。 她一推门就骂骂咧咧地说:“李维!你不是说一个月就让我回祖安么?” “现在都一个月多一周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我、我艹!” 蔚一看清办公室内的景象,就震惊地骂起了祖安话: “这踏马是什么?” “你、你们在办公室养了头狼?” “额……”李维、维克托、萨勒芬妮三人的表情顿时无比尴尬。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用眼神问对方: “这件事,现在要让蔚知道么?” 大家还在犹豫。 但范德尔浑浊不清的赤红狼瞳之中,却已经倒映进了蔚的模样。 凌厉的玫红色碎发,帅气的假小子面庞,干净利落的T恤夹克穿搭。 虽然时间过去了好几年,但蔚也并未比当时14岁的她变化多少。 “蔚……蔚!” 狼人发出的还是兽吼。 但萨勒芬妮却惊喜地瞪大眼睛:“他、他又回忆起更多事了——他认得出蔚!!” “什么?”蔚微微一愣:“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是指……这头狼吗?” 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李维看了眼狼人范德尔,观察他虽然猩红可怖,但仍旧痴痴盯着蔚的狼瞳。 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 于是李维长叹口气,郑重地对蔚说道: “蔚,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大大咧咧的蔚还没察觉到气氛异样。 终于,李维告诉她:“蔚,其实——” “这头狼是你爸,范德尔。” 蔚顿时愣在那里,久久不语。 “李维……”然后她回答:“其实——” “我是你妈,蔚奥莱。” 第115章 希尔科眼中的领风者 另一边。 祖安,黑巷,福根酒馆。 这里曾是范德尔和他两个女儿的家。 范德尔“死”后,希尔科继承了他的一个女儿,也顺便继承了这间酒吧。 和范德尔时代一样,这里仍是祖安的中心,是祖安首领希尔科的老巢。 和范德尔时代不同,现在的福根酒馆要更喧嚣、吵闹。 汇聚于此的祖安人大都是依附于希尔科的帮派流氓。他们在酒吧里肆无忌惮地吹着牛,喝着酒,骂着娘,一瓶一瓶地磕着微光。 玩到嗨处,还要吵吵嚷嚷地放声高歌。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皮尔特沃夫人最喜欢的歌曲是《C小调第五交响曲》。 在李维以萨勒芬妮的名义发布这首曲子之后,萨勒芬妮在音乐界的地位就从“天才歌姬”,坐火箭一般地蹿升到了“皮城乐圣”的水准。 祖安人也很喜欢这不屈于命运的震撼旋律,但皮城金色大厅的交响乐对这些大老粗来说,还是太雅致了一些。 他们更喜欢的是天才歌手萨勒芬妮,在她个人首张专辑里发布的一首流行乐曲: “都,是勇敢的。” “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 祖安人真是爱死这首《孤勇者》了。 福根酒吧聚集的帮派混混会唱,酒吧外路过的祖安工人会唱。 甚至只要在大街上起个调子,连那些5、6岁的小屁孩都能马上跟着“对上暗号”。 于是酒吧里的歌唱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嘹亮…… 声音太大,都影响到楼上办公室里的希尔科看书了。 “又是这首曲子……” 希尔科放下手中书册,眉头微微蹙起: 那首歌是不错。但这毕竟是皮城人的曲子。 那以后面对皮尔特沃夫,这些听着皮城歌长大的孩子和年轻人,他们还能有决心战……“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 好吧,他也忍不住跟着唱起来了。 没办法,这首歌太洗脑了。它似乎就是作者专门为祖安人而创作的。 不……希尔科甚至莫名觉得,这首歌就是为他,为他和金克斯写的。 这首《孤勇者》,实在是太对他胃口了。 可写出这“祖安之歌”的人,却偏偏来自皮城。 “萨勒芬妮,领风者……” 希尔科的思绪不禁再度回到他手中的这本小册子——《迦娜思想简述》 由于买任意音乐磁带就免费附送一套的原因,这本小册子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成了双城最为畅销热门的读物。 希尔科的那帮大老粗手下们,对这册子倒是不屑一顾。 但希尔科喜欢看书。 他也看得懂,这本《迦娜思想简述》到底在讲什么。 里面许多理论都让他醒悟、认同,让他为之沉迷、爱不释手。 于是在歌声渐渐消停之后,不知不觉地,希尔科又专注地阅读起这本册子。 直到有人敲门找他。 “希尔科。”闯进办公室的是一个拥有机械义肢的健壮女人。 她是希尔科最信任的部下,塞薇卡。 塞薇卡一推门进来,就大声说:“希尔科,你必须管管你领养的‘小宠物’了。她现在已经彻底疯……” 她刚开始声音很大,随后声音又渐渐变小。 因为希尔科看书看得很认真,甚至都没有理她。 直到把塞薇卡忍下怒火,在办公桌前平静坐下,希尔科才微微抬头,问: “塞薇卡,我让你派人去皮城调查领风者的情况,有结果了么?” 希尔科根本不接她先前的话,只是我行我素地问道。 “这个……我正想跟您汇报。”塞薇卡表情渐渐严肃:“在过去的两周里,我们前前后后派了三个探子潜入皮城,秘密调查领风者的情况。” “3人中有2人发回消息,声称他们已经顺利地加入了领风者的外围组织,逐风者协会……” “哦?”希尔科来了兴趣:“那他们送回来了什么情报?” “他们送回来了一份正式的退帮声明,表示要跟一切剥削人的旧帮会组织划清界限,从此作为领风者的后备军,为迦娜主义的伟大理想而战。” 希尔科:“……” “那第3个探子呢?”他无奈发问。 “第3个人已经是正式的领风者了。前面那2个叛徒,就是让他给发展过去的。” 希尔科:“……” “希尔科。”塞薇卡面色凝重:“我看那个领风者协会有些邪门。” “或许皮尔特沃夫那边的流言没有说错,他们手上一定掌握着什么邪恶的洗脑法术。所以一个人只要跟他们相处久了,就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疯子。” “洗脑么……”希尔科目光悄然落回他手里摊开的册子,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或许这不是洗脑。他们的思想理论,的确非常有感染力——” “尤其是对祖安人。” 希尔科这么说着,而塞薇卡也终于注意到,她的boss之前到底在看什么。 “你也在看他们的书?” 见到老大不仅在看领风者的书,而且还隐隐表现得非常认可,塞薇卡不禁面露担忧: “希尔科,那些领风者绝对不是好人。你……” “我知道。”希尔科缓缓将那册子合上,随手放到一旁。 然后他才悠悠说道:“我认可他们的理论,但我不认可他们的做法。” “当然,我更不会蠢到,把这些领风者当成朋友。” 希尔科是认真钻研过这本《迦娜思想简述》的。 对里面解释what和why的内容,他心里深表赞同。 可到了该“怎么做”的部分,希尔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可。 跟皮城佬讲“温和斗争”,搞“非暴力不合作”? 开什么玩笑! 这不就是范德尔以前那套没骨气的妥协政策么? 跪在地上展现忠诚,一边忍受着皮城佬的欺辱,一边拼了命地挣皮城佬丢下的几口残羹剩饭。 这样的日子,祖安人早过够了! 希尔科是个坚定的武装斗争派。为了实现他用武装斗争带领祖安独立的理想,他甚至不惜和范德尔决裂,并亲手杀掉自己的挚友。 对于领风者宣传的温和改良路线,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可的。 而更重要的是…… 领风者要是只宣传非暴力不合作就算了。 “他们在讲皮尔特沃夫的时候,号召大家要老实、要忍耐,要搞‘非暴力不合作’。” “到了讲祖安的时候,他们却又明晃晃地在书里告诉大家,要用武力反抗压迫,要打倒炼金男爵了——” “这是做何居心?” 反资,希尔科读完册子之后也是有些认可的。 哪怕他自己就是炼金男爵,就是籽苯家。 可你领风者反资只反“祖资”,不反“皮资”,只反祖安男爵,不反皮城商人…… 这特么是什么意思? 难道皮城财阀就不是籽苯家了,要好好供起来了?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明明一点都不比他们炼金男爵干净! 在李维看来,这是领风者在韬光养晦、低调发育,在一口一口吃饭。 而以祖安那“武德充沛”的社会环境,他要是再写什么“非暴力不合作”,那可就不是掩人耳目,而是明目张胆地侮辱读者智商了。 所以他只能这么写。 但从希尔科的视角看去: 领风者这分明就是在变相地替皮尔特沃夫摇旗呐喊,要挑动祖安人窝里斗,用祖安人自己的血,将他们这些唯一有能力将祖安人组织起来争取独立的帮派首领都给轰下台去。 “别忘了……领风者背后,可还站着米达尔达和吉拉曼恩。”塞薇卡还在旁边默默地补充了这一点。 一个在皮城成立,由皮城议员资助的组织…… 这可不就是妥妥的域外势力? 皮城议员资助这么一个组织,是不是想通过他们来分裂祖安,让好不容易重新团结起来准备争取独立的祖安,重新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斗呢? 领风者的首领李维,会不会干脆就是皮城议会暗中扶持的间谍? 希尔科忍不住想到了这点。 “领风者……” “你们到底是第二个范德尔,还是皮尔特沃夫的猎犬?” “亦或者说……”他还是想到了第三种可能:“是更极端的‘我’呢?” 第116章 金克斯 “这是你爸。” “我是你妈。” “这真是你爸。” “巧了,我也真是你妈。” 李维还想解释。而蔚看着那头狼,却真有点生气了:“李维,差不多得了。” “拴条狗出来就让我喊爹?我看你踏马才是狗爹养的!” 李维:“……” 没办法。 “萨勒芬妮?”给她整个活儿。 萨勒芬妮会意地走上前来,一手轻轻放在范德尔硕大的狼头之上,一手友好地摊开,向蔚递了过来:“蔚,握住我的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萨?你怎么也……”蔚的表情终于变了。 经过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和萨勒芬妮已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知道,李维可能跟她开这种祖安人的恶劣玩笑,但萨勒芬妮绝对不会。 这丫头就是个地道的皮城小妞,甚至比凯特琳这种正宗皮城大小姐都要更温柔礼貌。 “我……”蔚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握住了萨勒芬妮的手。 然后蔚便看到了画面,听到了声音。 这不仅仅是普通的记忆MV,而是萨勒芬妮分享给她,让她也可以切身体验到的,那种玄奥莫名的“灵魂之声”。 灵魂的声音,是作不了假的。 “爆炸,大火,蓝头发的小女孩,女孩在哭……”那是范德尔“死”前的最后一幕。 “大桥,硝烟,鲜血,绝望依偎在父母尸体旁边的两个小女孩儿……”这是蔚父母死去的那一天,也是范德尔收养她和金克斯的那一天。 “酒馆,地下室,嬉笑打闹的孩子们……”这是范德尔为她和金克斯营造的小窝。 “……”通过萨勒芬妮,蔚和狼人的灵魂紧紧连接在了一块儿。还有越来越多的记忆,通过他们的灵魂接触,不断地从范德尔的意识深处涌现出来。 “吼……吼……”狼人刚开始发出的还是模糊不清的兽吼。 渐渐地,他竟然口吐人言: “蔚、蔚……” “范德尔!!”蔚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涌出。 她忍不住一头扑进这头狰狞野兽的怀里,对他连连呼唤范德尔的名字。 但狼人却还是只会喊:“蔚、蔚……” “他这算是有意识了吗?”李维和维克托在意地问。 “还没完全恢复……”萨勒芬妮细细感受:“他现在已经记起了不少事情,但这还远远不够。” “或许,让蔚多跟他聊聊以前的事,刺激他的记忆,他的情况会慢慢好转。” 虽然还没彻底唤醒作为人类的范德尔,但至少是有希望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激动地昂起头,双目通红地看着李维。 “说来话长……”李维正想解释。 终于,狼人又说出了他的第二句话: “蔚,你一定……”语气像是呼唤,又像是在嘱咐什么。 “我在!”蔚抿着嘴唇细细倾听。 狼人的意识还是非常模糊,但他还是说出了一句清晰完整的话:“你一定要……要照顾好……爆爆。” …… “金克斯就是一个疯子!” 塞薇卡与希尔科聊完领风者,就终于按捺不住地提起了金克斯: “希尔科,你真的不能再纵容这个疯丫头了!” “在我们昨天跟武田男爵火并的时候,她一个人就撂倒了20多个!” “所以?”希尔科眉头已经蹙起来了。 果然,只听塞薇卡说:“那20多人里面,有一半都是我们自己人!” “幸好大家都对那疯丫头有所提防,才只是受伤,没有死人。” 组队打团,最先需要提防的却是队友。这游戏还怎么玩? “金克斯绝对有精神问题!” “她现在成天跟空气聊天,把炸弹当成鞭炮一样到处乱甩,还常常在战斗最要命的时候失去理智,一见人就胡乱扣动扳机——” “该死,她简直就是一个扛着机枪的大猩猩,一个累赘,一个祸害!” 塞薇卡怨气十足。 而这也是帮内大多数人的意见。 没人希望跟一个疯子做战友,大家都希望希尔科能把金克斯看起来,让她别出来祸害人了。 “累赘,祸害?” 终于,等塞薇卡愤懑不平地宣泄完情绪,希尔科才悠悠说道: “塞薇卡,你能坦诚地跟我吐露你的想法,我很高兴。” “但你说话的方式,我很不喜欢。” “……”塞薇卡闻言神色一滞,气焰转瞬便消散下来。 “抱歉,我用词可能不当,但……” “出去吧。”希尔科冷冷地打断了她。 “可是,您必须告诉那个丫头……” “她已经知道了。”希尔科说。 “什么?!”塞薇卡微微一愣。 这时只听头顶的木制天花板一阵吱呀作响,天花板下的黄铜大吊灯一阵叮叮当当…… 然后蹿的一下,跟见鬼了一样。 先是两根长长的蓝马尾辫,然后是一张青涩张扬的少女脸庞——金克斯就这么倒吊着翻身垂下,猛地出现在与塞薇卡近在咫尺的地方。 金克斯摘下头上随身听的耳机,嘲笑着对她说道: “大笨蛋~你还没发现我吗?” “哈哈哈哈……” 原来金克斯一直就在希尔科的办公室里,悠闲地挂在吊灯上,眯着眼睛听随身听呢。 可塞薇卡却始终没能发现。 “你觉得我很疯狂?好吧……” “疯子总比瞎子要好~” 金克斯一阵咯咯直笑,笑得那垂下的长双马尾都在呼呼晃荡。 塞薇卡脸色铁青。 她被这死丫头狠狠秀了一手,可算是在希尔科面前丢了大脸。而希尔科又明显要护着金克斯,她再在这待下去也没意义了。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塞薇卡气呼呼地瞪了金克斯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不送了~”金克斯朝着她的背影微微招手,然后掏出她的电磁震荡手枪: “砰!” 塞薇卡吓了一跳,本能地翻滚卧倒。 但……“我只是在关门啦~傻瓜!”金克斯一枪射中铁制的门把手,粗暴的将门给轰上。 “混蛋!!!”门关上了,门外果然传来了塞薇卡气急败坏的咆哮。 她一阵无能狂怒,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地离开了这里。 只留下金克斯得意的笑:“哈哈哈哈。” “好了,别闹了。”希尔科叹了口气。 “哦……”金克斯竟是安静了许多。 她从天花板上翻身而下,一屁股坐到希尔科的办公桌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她这位面色并不好看的养父。 和面对塞薇卡时完全不同,这时的金克斯一点儿不闹: “抱歉,希尔科。” “我也试着去用心,但是我做不到……” 希尔科也不指责,只是问:“金克斯,你又看到‘她’了?” “嗯……”金克斯深深蹙起眉头。 她又“看”到蔚了,不止一次。 “蔚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希尔科说。马科斯当初是瞒着他把蔚关起来的。后来蔚被李维救出,马科斯也没敢主动戳破自己撒下的慌,仍旧继续瞒着。 所以希尔科和金克斯一直都以为,蔚当年就死了。 “金克斯,你也是时候忘掉她了。” “我知道、我知道……”金克斯跟咸鱼似地在办公桌上一躺,转过身不去看他:“但她总是会跟我‘说话’……我控制不了!” “或许,你该休息几天。”希尔科关心地说。 “我不!”金克斯突然反应激烈:“希尔科,难道你也跟塞薇卡一样,觉得我是个累赘吗?!” “当然不是。”希尔科很了解他这位让人头疼的养女。 所以他说:“你的才能远远不只在打打杀杀。”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暂时,换个不需要战斗的工作。那同样能帮到我很多。” “比如说,帮忙改进我们的武器……” 希尔科正打算把金克斯安排去安全无害(对队友)的科研岗。 但金克斯却自说自话地打断了他: “不需要战斗的工作……是么?” “希尔科,你是要我帮你去做探子么?” 她的语气很是兴奋,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新游戏。 “这……”希尔科顿感不妙:“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个什么风行者……追风者,额……领风……算了!不管什么风,他们让你很头疼不是么?” 金克斯两眼放光地对希尔科说: “我都听到了,之前派过去的3个探子都背叛你了。” “所以,希尔科……你还不明白么?别看你有那么多手下,但你可以信任的只有我,只有我才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我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当当当,王牌间谍!” 特工狂花·金克斯,闪亮登场。 希尔科:“……” 金克斯,去领风者那里当间谍? 她倒是不可能背叛,但……这丫头光是出现在皮城,对皮城和他来说,就都是一场灾难。 “不行!”希尔科几乎脱口而出:“你不是这块料!” “我能做到的!”金克斯叛逆说道。 “不,金克斯!你就别再给我添麻烦……” 完了。 希尔科蓦然闭上嘴巴,但这已经晚了。 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金克斯已然呆呆地瞪大眼睛,用她那湛蓝的眼眸死死望了过来: “希尔科,我、我没有给你添麻烦……” “我不是你的累赘……” “我不是!” 她一把揪住希尔科的衣领,激动地喊出了声。 转过头却又像emo的猫咪一样,背对着缩成了一团。 “金克斯……”希尔科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他终于理解了当初范德尔的心情。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养一个女儿更让人头疼的了。 父亲……不好当啊。 “金克斯?”沉默许久之后,希尔科突然开口。 “嗯?”金克斯消沉地把头埋在腿上,不想应声。 “你确定,你想做这个探子么?” “我的意思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认真地想替我做好这件事情。” “希尔科?你……”金克斯抬起头,湛蓝的大眼睛里还带着泪。 “我帮你。”希尔科说。 金克斯:“……” 她一把扑进了希尔科怀里,哭着笑了起来: “你最好了,希尔科!” 第117章 王牌间谍·金克斯 两天后。 为了弥补一时失言给金克斯带来的创伤,满足她那任性的小小愿望,希尔科这两天一直都在亲自下场,训练着金克斯作为间谍密探的专业素养。 令希尔科无奈的是,金克斯是认准了要尝试这份密探的工作,根本劝不回来。 但令人宽慰的是,金克斯作为密探的天赋才能也是满分。 这也是。 有时是为了偷东西,有时是为了寻开心,总之…… 虽然希尔科严令金克斯不要一个人去皮城,但金克斯这些年其实已经偷偷背着他这个“老爸”,不知多少次成功潜入皮尔特沃夫,又安然无恙地顺利返回了。 皮城佬拿这个疯狂的小姑娘根本没有办法。 她甚至可以假扮成贵族大小姐混入皮城阔佬们的晚宴,肆无忌惮地大闹一番之后,又在执法官的追捕下毫发无损地返回。 潜行、伪装、演技等技能不用人教,金克斯仿佛天生就会。 而这些技能还在无数次的皮城潜入之旅中,被她锻炼得愈发炉火纯青。 希尔科需要教她的只是: “告诉我,什么是大同?” 办公室里,希尔科捧着一本《迦娜思想简述》,跟老师一样考着他的学生,金克斯小姐。 “大同就是……”金克斯都被问出条件反射来了,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长串。 金克斯是个天才。 甭管她信不信,理不理解。反正只需要两天不到的突击复习,《迦娜思想》这门课她就能轻松考到满分。 “希尔科,这下总行了吧?” 金克斯骄傲地挺起胸膛,像是在等着老师的小红花。 希尔科却摇了摇头:“不,你这次背得太利索了。” “你的语气应该更犹豫一些,好像刚接触迦娜思想不久,还不能熟练掌握。同时你的眼神表情神态,都得表现出一种对理想认识朦胧,但又无比向往的热情感觉。” 他又从老师变成导演,开始给小演员金克斯讲戏。 “总之,你的表现必须符合人设。” 希尔科之前派过去的3个探子,用的人设都是祖安来皮城打拼的工人。 这个人设最常见,混在一大群祖安学徒工中间,也不容易引人关注。 金克斯的演技倒是不错,可以演出那种祖安小女工的味道。 可问题是,跟大多数祖安人不一样…… 金克斯两任养父都是“祖安市长”,她从小到大就根本没进过工厂。 没进过厂、干过活,这工人演得再像也是假的,一到工位上就得露馅了。 所以,希尔科特地为金克斯设计了另一套更符合她个人气质的人设: “金克斯,你还记得你的‘人设’是什么么?” “我要你再重复一遍。” “好吧……”听到希尔科又考起自己,金克斯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我的名字是‘杰西卡’,身份是祖安的地沟孤儿。” “我以前有过父亲,有过姐姐,但他们都在一次意外里被祖安的大坏蛋希尔科给害死了。” “所以为了向希尔科复仇,我在努力生存下来的同时,也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制造武器的技术,锤炼自己的战斗技巧。” “再后来,我从垃圾堆里翻到了一本《迦娜思想简述》,上面描述的美好未来让我不由自主地对领风者产生了向往……” 这就是希尔科为金克斯打造的人设。 一个同样仇视着炼金男爵的复仇者,孤儿,自学成才的机械师,战士。 这个人设应该很对那些领风者的胃口。 而金克斯作为机械师和战士的才能,也可以让她在取得那些领风者的信任之后,更快地被提拔到关键的位置上。 “这些我都记清楚了。”金克斯嘟囔着完整重复了一遍。 然后,不待希尔科吩咐,她就按照自己的人设,又重新演了一遍“地沟孤儿杰西卡”是怎么背诵迦娜思想的。 语气犹豫、神态向往,湛蓝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里面仿佛有光。 这演技简直满分。 “不错,看来你合格了。”希尔科欣慰地点了点头。 演技台词人物背景都没问题了,接下来要搞定的,也就只有角色造型了。 希尔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金克斯,然后说: “火箭发射器,还有这挺机枪,你都不能带上。” “为什么?”金克斯抱住了她心爱的鱼骨头和砰砰枪,不舍得放手。 “它们太显眼了。” 几乎半个祖安都知道希尔科有个疯疯癫癫但战斗力很强的养女,而她经常背着一挺鲨鱼头造型的火箭筒,一挺紫色涂装的轻机枪。 它们已经是金克斯的标志性武器了。 “你只可以带上你的电磁震荡手枪。”希尔科诚恳建议:“至于机枪和火箭筒……我建议干脆不用,换成其他种类的武器,比如说霰弹枪、榴弹发射器什么的。” “你那些个人特征明显的手雷,也最好都换成普通货色。” “好吧……”虽然无奈,但金克斯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她心爱的枪炮。 “还有。”希尔科看向了金克斯的衣服: 金克斯的穿衣风格,说实话有点儿清凉。 她上半身就穿了一件非常节省布料、勉强能帮她过审的小背心,剩下肩膀、脊背、腰腹的大片肌肤,都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 虽说这打扮在杀马特风格盛行的祖安不算什么。 比金克斯露得更多的朋克小妹,几乎满大街都能见到。 但作为老父亲……希尔科可早就看金克斯这身打扮不顺眼了。 现在正好: “金克斯,你的衣服也该换换了。” “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在地沟区拾荒为生的地沟孤儿——没有谁会光着膀子,去满是污染毒素的垃圾堆里翻东西的。” 说着,希尔科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厚实得能当防护服使的朴素工装。 “拿去换上。” “哦……”金克斯不情不愿地捧着衣服,回了房间换上。 等她再出现在希尔科面前的时候,她已经从一个清凉叛逆的朋克小妹,变成了一个一身朴素工装的地沟孤儿。 连带着她的气质都出现了变化。 金克斯完美地掩饰住了她的疯狂,演得像是一个安静、沉稳、又苦大仇深的祖安女孩。 “很好,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希尔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让金克斯坐下。 他亲手为她补上最后的伪装——耐心地解开她那个性张扬的双马尾发辫,将她那一头柔顺的蓝色秀发,细细编织成低调朴实的粗麻花辫模样。 希尔科就这么一边为金克斯编着头发,一边细细地嘱咐她: “行动计划,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们要从领风者派来祖安的小队入手……” 领风者在过去一个月里,可派来了不只一支社会调查小队。 他们虽然努力保持低调,但做社会调查总免不得与人交流,而且是得与很多人交流。交流的人多了,这动静就不可能小。 所以领风者最近在祖安越来越频繁的活动,是根本瞒不过作为地头蛇的希尔科的。 那些在祖安活动的社会调查小队,早就被他暗暗派人给监视起来了。 “我知道,我们会在那些领风者面前演一出戏。” 金克斯努力保持着耐心,回应着希尔科的关切: “到时候就先由咱们的人给那些领风者添些麻烦,然后我再及时‘挺身而出’、‘仗义出手’,从大坏蛋希尔科的走狗手里救下他们的人。” “这样一来,我,杰西卡,地沟孤儿,希尔科的大仇人,就可以被那些傻瓜感恩戴德地请回去,悄无声息地混进领风者了!” 金克斯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希尔科倾尽全力,为她精心制订的密探潜伏计划。 “还有问题吗?”她得意地问。 “没有了……”希尔科却有些惆怅:“金克斯?你……” “嗯?”金克斯耳朵一耸。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希尔科似乎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话:“只要有一点暴露的风险,就立刻放弃任务撤退,明白吗?” “明白明白……”金克斯不太在乎地嘟囔:“你放心好了。” “我如果想逃跑的话,皮城就没几个能拦住我的。” 她的语气很让希尔科担心。所幸,她的确有实力说这样的话。 “那好。”希尔科说:“我们走吧。” “等等……”金克斯却还有问题。 她随口问道:“希尔科,为什么要我叫‘杰西卡’啊?” “能换个代号么?这名字听着跟皮城妞一样,我不喜欢!” “……”希尔科沉吟许久。 然后他说:“很多年前,我无聊时曾经想过,如果我以后也能结婚生子,我会给我的女儿取名……杰西卡。” 这事他从来没跟人说过。 “希尔科……”金克斯悄然沉默。 然后她缓缓牵上了希尔科的手,说:“好的……那我以后就叫‘杰西卡’了。” “不。”希尔科摇了摇头:“你就是金克斯。” “我独一无二的金克斯。” 第118章 武田斋藤 许久之后。 金克斯的清凉背心已经换成了朴素工装,张扬的双马尾辫也被细心编织成了老土的粗麻花辫模样,再戴上祖安工人常戴的棉织鸭舌帽,往苍白细腻的肌肤上擦上一层灰尘,指甲缝里添上一点儿泥垢,一个名为“杰西卡”的可怜地沟孤儿便诞生了。 一切准备完毕,希尔科便亲自组织起人手,将金克斯带去行动地点。 而他们盯上的目标,则是一支正在祖安地沟区活动的领风者调查小队。 希尔科这两天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这支小队。 计划则是由他暗中派遣人马,出手攻击这支领风者小队,而金克斯……不,“杰西卡”再在关键时刻神兵天降,在那些领风者面前演上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戏。 而在行动之前,希尔科还特地向负责监视的部下确认了一番目标状况。 部下报告说:“这支小队一共10个人,人人持有枪械弹药。而且不知为何,其携带的手雷、炸弹数目极大。但这些炸弹都是普通货色,没什么特殊之处。” “领队是个女孩,年龄不大,名字叫莉娜。” “她身上有一套机械外骨骼装甲,一看就是皮城货色,这或许需要注意一下。” “但这些人很喜欢找人聊天,他们这两天除了找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就什么都没有做。” “我们派去的人经过交谈,很轻松地就从愣头青身上套到了情报:” “这些领风者其实都是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来这是为了做什么‘社会调查’——他们都不是专业的战斗人员,威胁应该不大。” “很好。”希尔科满意点头。 一帮在皮城养娇惯了的大学生罢了,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金克斯,准备好了么?”他最后向金克斯确认了一遍。 “没有!”金克斯却还在不满嘟囔。 她举起手里笨重的双管霰弹枪,噘着嘴吐槽:“这玩意儿太傻了!一共只有2发子弹,距离这么近,还射得这么慢——” “我看只有不会瞄准的大傻子,才会用这种蠢东西!” “希尔科,我要把我的砰砰枪换回来!” “……”希尔科没有理她:“看来你准备好了。” “那么……行动开始!” 行动第一步,派人攻击这支领风者小队,给他们制造麻烦。 可这第一步就遇到了问题。 “希尔科先生,有人好像抢在了我们前面。” 就在希尔科准备行动之前,竟有另一伙祖安武装,和这支领风者小队意外发生了冲突。 他当即站到高处,借着地沟区昏暗的光线,用望远镜遥遥看向那领风者小队所在的方向: “那是……武田斋藤的人?” 武田斋藤,祖安有名的炼金男爵、化工巨头。 他祖上是自艾欧尼亚流落祖安的低级武士。 但传到武田这一代,他身上东方武士的风采一点没剩,反倒是把人体改造、炼金科技、生化武器等祖安特色玩得炉火纯青。 而希尔科虽然是祖安首领,但这个首领的地位和权力,其实就和武林盟主差不多。 不过是希尔科势力最大、威望最高,其他帮派都愿意给他一个面子,叫他一声大哥。 但祖安那么大,也不是所有帮派都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武田这家伙就和他一直不对付。 双方因为地盘冲突和生意竞争屡屡发生龃龉,甚至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次火并。 “武田的手下,竟然跟领风者起了冲突?” “这倒是有意思了。” 如果是在平时,希尔科当然乐于见到两虎相争的画面。 但现在,他在意外之余却有些在意: “武田这次出动的,竟然是他最精锐的义体改造部队?” “这些领风者做了什么,让武田这么认真?” 祖安的炼金男爵们各有各的绝活。 希尔科的依仗是微光战士,杀手锏是涡轮炼金罐。 烈娜塔的立身之本则是精神控制药剂,是绝对忠诚于她的万千死士。 而这位武田斋藤男爵则掌握着祖安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拥有一支全部经过义体强化改造,半人半机械的精锐战斗部队。 如今跟那支领风者小队遭遇的,便是这支让希尔科都隐隐忌惮的义体改造部队。 “金克斯。” “看来我们的行动得推迟了。” 希尔科知道,武田的义体改造部队可不是好对付的。 虽然不知道双方为何会交上手,但……他今天见到的这支领风者小队,这些愣头青一样的学生,恐怕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希尔科也不打算出手相救。 一来,他乐于见到领风者和武田斋藤结仇; 二来,他这次是为了对付领风者的无名小卒而来的,身边本就没带多少精锐。真要出手相救,他还未必打得过武田的义体改造战士。 “金克斯,我们走……” 希尔科掉头欲走。 然后他一转身: “金克斯……”人呢?! “希尔科,我先去啦!”金克斯已经溜了。 只留下一个背影,还有一条在空中活泼乱舞的蓝色粗麻花辫。 “你——”希尔科瞬间失态:“你给我回来!” “那可是武田斋藤的义体改造部队,你和那些领风者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对付得了!” 金克斯脚步微微一顿。 但她还是没停下来:“放心啦~” “我又不需要把那些装了机械手的大蠢驴全干掉,只要蹿啊~地一下跳出来,随便救一个人出来就好了。” “只要有了这么一个幸存者,让他为我这个‘救命恩人’带路,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入领风者了?” 金克斯行事虽然天马行空,但思考逻辑却一点不乱。 对方虽然是武田斋藤的义体改造战士,但这次出动的人数也不多,不过寥寥十余人罢了。 以金克斯的个人能力,与之正面战斗或许有些吃力;但如果不追求正面战斗,只是想从这些改造战士手中救一个人并顺利逃脱,那倒是一点儿不难。 “这……”希尔科思考片刻。 虽说这对金克斯来说不是难事。但凡事就怕万一。 这毕竟是秘密间谍行动,他和他的部下就算想要保护金克斯,也无法跟得太近。 在那瞬息万变的战斗之中,如果金克斯遇到危险,他就算想出手相救也未必能来得及。 所以,到底要不要同意她去冒险呢? 希尔科想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是在浪费功夫。 因为…… 金克斯才不会等他的命令: “再见了,希尔科~” “等着我王牌间谍·杰西卡小姐的好消息吧!”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丫头便溜了个没影。 “金……”希尔科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他是一个性格谨慎步步为营,习惯按计划一步一步精准落子的高明棋手。 如果是不听话擅自行动的棋子,就会被他无情抛弃。 可自从有了金克斯…… “金克斯,注意安全。” 希尔科最后只在心里,默默地喊了这么一句。 第119章 祖安调查 自从哥哥李维莫名其妙地成了迦娜神选,莉娜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到两个月前,她还是一个怀揣皮城梦的留学生,还把她的家乡祖安当作地狱。 她拼了命地学习打拼,就是为了毕业后能在皮尔特沃夫找到理想的工作,能永远地留在这里。 而现在,莉娜仍旧认为祖安是地狱。 但她却心甘情愿地回到了这个,她曾经努力想要逃离的城市。 因为她的理想不再是逃跑,而是改变整个世界。 “走吧,下一家。” 地沟区深陷地底。这里光线昏暗。但黑暗中的光才是最亮的。 莉娜抬头看着那从地面裂隙中漏下的光,又鼓起疲惫的精神,带着他们祖安社会调查小队的成员,敲响了下一户人家的大门。 “你好,有人么?”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门开了。 门后面出现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手里端着改装猎枪,女人手里还握着炼金药水手雷。 这种先兵后礼的迎客方式,在祖安其实并不稀奇。 望着这些领风者腰上挎着的武器,两人的目光都无比警惕。 直到看清莉娜那青涩干净的少女面庞,他们在才稍稍放松下来:“你们是?” “我们是领风者协会的社会调查员,来这里是为了采访大家,调查……” 莉娜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着她事先准备好的小礼品。 她知道,对性格普遍冲动、火爆,又天然对生面孔心存警惕的祖安人来说,一份价值1银轮的日用小礼品,会是打开话题最佳帮手。 必须是1银轮的小礼品。 价值过高,会引起旁人不必要的觊觎;价值过低,祖安人也看不上。 而如果不是小礼品,而是直接给钱,让人发现她兜里藏着这么多银轮……那就会惹来一场注定流血的大麻烦。 这些都是莉娜和她的同伴们,在过去几周里通过工作实践,一步一步总结出来的经验。 “先生、夫人,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儿心意。” 莉娜轻车熟路地掏出礼品,一包对祖安人很有用的急救绷带,准备借此跟这户人家打开话题。 可那对中年夫妇互相对视一眼,竟没像其他人一样急着去拿礼物,而是颇为热情地问: “你们是领风者,那个写下《迦娜思想简述》的领风者协会?” “是。”莉娜等人不由为之一喜:“您看过我们的宣传手册?” “看过。”这家的男主人高兴点头:“请进、请进——” 根本不用莉娜多费口舌,这对夫妇似乎本身就是迦娜思想的信仰者。 他们将莉娜等人热情地迎进了屋子。 莉娜走进这空间不小的独栋小楼,才暗暗地注意到,这户人家室内的装潢、陈设,要远远比她之前走访的几户地沟区居民要更有品位。 当然,也更贵。 别的不说。就桌上摆着的那两台随身听,还有萨勒芬妮的全套音乐磁带,就不是一般祖安人能消费得起的。 “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莉娜忍不住问。 “炼金技工。”男主人说:“我和我太太,都是炼金技工。” 炼金技工在祖安指的可不是化工厂的普通工人,而是精通炼金科技的高级工程师。 “原来如此。”是文化人,高技术人才,难怪他们的家庭条件明显比邻居要好。 可这么好的家庭条件,为什么还要住在祖安最穷最破败的,赤贫者扎堆的地沟区呢? “你们没考虑过搬到黑巷,或者地上的边境市场区去住么?” “不,我们喜欢这里。这里比较安静。”夫妇俩的回答有些敷衍,似乎不愿对此多聊。 莉娜也不勉强。受访者不愿细说的话题,她从来不问。 她只是努力地打开话题,向这对夫妇做起调查。 调查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向这些本地居民打听地沟区的帮派势力分布,居民就业情况,收入支出,商品种类,日用品物价…… 问的内容很杂,但并不敏感。 这对夫妇对领风者很有好感,他们也都愿意耐心地回答莉娜的问题。 一番畅谈下来,莉娜和她的同伴们已经在笔记本上记载了密密麻麻的好几页纸。 “莉娜小姐,我能看一下你们的笔记本么?”男主人似乎对他们的调查内容非常好奇。 “可以。”莉娜大大方方地将她的笔记本递了过去。 而这位男主人拿过来细细一看: 只见这笔记本上细细记载的,竟全都跟刚刚谈话中莉娜询问过的问题差不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数据情报。 祖安的帮派势力、企业情况、交通物流、进出口贸易,各行各业的细节现状……几乎无所不包。 就单单进出口货物这一项,莉娜等人就事无巨细地列出了祖安和诺克萨斯,祖安和皮尔特沃夫,这两大贸易伙伴,进出口货物的全部信息。 从诺克萨斯进口有:茶叶、牛奶、毛皮、皮革、猪鬃、骨头、胶木、植物油、油脂、面粉、大米、淀粉、玉米、大豆、糖、盐…… 从皮尔特沃夫进口有:染料、面料、纤维丝、油墨、香烟、书籍、台灯、冰箱、音响、打字机、乘用机车、蒸汽机器人、特种钢材、采矿设备、工业机器、秘银回路板…… 向诺克萨斯及皮尔特沃夫出口有:成衣、矿石、煤炭、纸张、枪械、弹药、电线、钢材、机械零件、化工原材料、炼金药剂…… “调查这些有什么用呢?” 莉娜记得实在太细,让那男主人看得都有些发晕: “我还以为,领风者要追求的……是更为宏大的目标。” 那本小册子看完了,总会让人生出改变世界的豪情壮志。 但领风者真正做起事来,却是这么“磨磨唧唧”,这么“鸡毛蒜皮”。 如此细致的调查,祖安此前从来就没有人专门做过。所以祖安人理解不了,领风者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们在做社会调查。” “只有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而社会调查本身,就是一个发现问题的过程。” “大家都知道祖安不好,但一问到具体哪里不好,他们便又说不出来了。” “所以当他们斗争成功,他们能解决的也就只是他们可以看到的问题——无非就是打倒一、两个扎眼的炼金男爵,让大家能稍微松一口气罢了。” “而祖安现在需要的不是‘松一口气’。它需要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改变,需要的是每一个具体的问题,都得到解决!” 莉娜这么解释,但那男主人还是不能理解。 “举个例子?”他望着那一本让人头大的调查笔记,问:“你们从这些情报、数据当中,都看出了祖安的什么问题?” “这个……”莉娜想了一想。 然后她一开口,就颠覆了这位男主人的认知:“大家都认为祖安是世界工厂,但经过我们的调查,这话其实不对——” “我们还配不上‘世界工厂’这个名号。” “举个例子,之前您应该也在调查笔记上看到了,祖安的纺织业、服装业非常发达,每年向皮城和诺克萨斯的成衣出口都是大项。” “可问题是,我们生产了这么多成衣,原材料都是从哪来的?” “是由诺克萨斯提供的。绒、毛、麻、长丝、短丝,这些都来自诺克萨斯的殖民地种植园。” “而这些原材料来到双城,第一站到的却不是祖安。” “染料、绒线、纤维丝、面料、无纺布……这些略有技术含量的中游原材料,都是由皮尔特沃夫生产的。” “祖安唯一提供的就是廉价劳动力,用着从皮尔特沃夫进口的中游材料,做着产业链最下游的成衣制造。” “原材料都是如此,就更别提衣物的销售、设计、品牌包装等利润更为丰厚的环节了。” “一件衣服卖出去,10银轮里能有1银轮留在祖安人手上,那就算不错的了。” 莉娜说了很多。 男主人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祖安的问题在于整体技术落后,工业大而不强?” “这还是小问题。”莉娜叹了口气:“大问题是,我们的原材料进口渠道、工业品出口渠道,全都被牢牢控制在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手上。” “我们的原材料和机械设备都从他们那里进口;生产出来的商品,也只能卖给他们。” “一旦祖安发生什么……比如说独立,激怒了皮城和诺克萨斯。” 祖安,从来就不是独立了就能变好了的。稍稍一查,就知道独立后要面临的问题还多着呢。 如果不处理好,独立了甚至可能比不独立,比给皮城当半殖民地的时候更糟: “他们只需要对我们进行贸易封锁,那不出一个月,祖安的工厂就得全部倒闭。祖安的200多万人,都将在短时间内面对恐怖的失业大潮。” 甚至,相比之下,这也是小问题。 “真正的大问题是……” “祖安,不产粮食。” 第120章 祖安能独立吗? 祖安是符文之地最适合领风者发展的地区,因为这是一座拥有200万人口的大工业城市: 这里既拥有大量经济地位低下、集中且富有战斗力的工人群体,为阶层斗争提供了丰沃土壤; 又拥有成熟的轻重工业体系,独立后不需要经历从农业国到工业国的,工业化途中痛苦的原始积累过程。 “但只要稍一调查,就会发现这些是祖安的优势,却也是祖安最大的劣势。” 莉娜向男主人介绍着他们的调查发现,也是祖安未来可能面临的最大困境: “祖安不存在农村,城镇化率100%,200多万居民都是没有任何农业技能的工商业人口。” 祖安全是城里人,没有农民,他们连锄头都不知道怎么使。 一旦面对敌人的封锁禁运,粮食供应出现问题,他们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农业生产。 如果是在符文之地的其他地方,领风者还能将那些因封锁禁运、工业停摆而大量失业的城市人口组织动员起来,带着他们重返农村、下乡种地,硬着头皮熬过敌人的封锁,一点一点地打造出独立自主的工业和农业体系。 可问题是: “这里是祖安。祖安没有可以开发的农业用地。” 打开符文之地的地图就知道: 祖安东边是海,西边也是海; 北边是皮尔特沃夫,再北边就到了诺克萨斯控制的北部群山。 南边同样堵着连绵不断的大山,以及库莽古原始丛林。 这里不仅山高林密、荒无人烟、难以开发,而且丛林里面还有什么会变成女人的豹子,捕猎的狮子狗部落,会吃人的荆棘树林……等等等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也就是说,祖安东南西北都有天险阻隔,天然国小地狭,不适合发展农业。 为数不多的荒野平地,也早就被肆意排放的炼金毒素给污染得不能用了。 就算祖安人愿意下乡种地,这里也没有地供他们种的。 “祖安对诺克萨斯主导的国际经济体系依赖太深了,而我们甚至连摆脱这种依赖的自然条件都不曾拥有。” “一旦皮城和诺克萨斯将我们踢出他们的经济体系,掐断了我们的原材料和粮食供应,那我们就会像是咽喉被人扼住一样,在痛苦中活活窒息。” 莉娜说的这些问题,有识之士都不难看清。 可祖安缺的就是这种有识之士。 在此之前,祖安人只知道简单地恨炼金男爵和皮城佬,恨这些剥削、压迫他们的大反派。 可从来没有人想过,在推倒了这些大反派之后,祖安又该如何发展、如何破除困境? 大家似乎都只想着痛痛快快地闹上一场,却没想过在推倒旧秩序后,如何建立起一个务实可靠的新秩序。 粮食供应问题、原材料进口问题、商品出口问题、就业问题、污染问题、产业结构、产业附加值、产业链复杂度…… 这些问题可不会随着炼金男爵的倒台,就凭空消失的。 可祖安却从未有人考虑这些,只有领风者考虑到了。他们建立了组织,设计了制度,做起了社会调查,开始为祖安查漏补缺。 “这……”这家的男主人听得心情复杂。 他又是佩服,又是心惊:“莉娜小姐,按你们的调查结果,我们似乎根本就没有得罪皮城和诺克萨斯的底气。” “祖安……似乎根本就不可能独立。” “不,可以的。”莉娜说:“不过得跪着。” 如果祖安独立之后,仍旧乖乖地为皮城出卖廉价劳动力,低价提供矿产和煤炭能源,承担着高污染的代价提供化学原材料和炼金产品,那皮城和诺克萨斯就可能允许祖安的独立。 “但这和没独立有什么区别?” 独立之前我挖煤织袜子,独立之后我还挖煤织袜子,那我这不白独立了么? “领风者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么?”男主人问。 “有。”莉娜回答:“祖安不缺天才的科学家、工程师,不缺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要提高生产力,实现产业升级,其实并不困难。” “但皮城不会允许。”男主人敏锐地问。 祖安人要是不肯乖乖造零件,改造电动汽车了,那抢的可就是皮尔特沃夫的生意。 而皮尔特沃夫只要把港口和运河一封,就能通过原材料和粮食卡住祖安的脖子。 到时候祖安人连饭都吃不上,还不是得乖乖地滚回去卖苦力? 所以说,皮城人其实根本不怕祖安独立。 没有经济主权,祖安就算独立了,也是主权不完整的假独立。 那么说到底,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得靠…… “这个?”男主人试探着,将他的猎枪放在桌上。 “咳咳……”莉娜马上笑着强调:“先生,我们领风者的理念是‘非暴力不合作’。” 男主人也是个聪明人:“明白、明白……皮尔特沃夫的战力有限……额,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同意‘合作’。” “那皮城背后的诺克萨斯怎么办?” “迦娜女神站在我们这一边。”莉娜说:“诺克萨斯迟早会同意‘合作’的。” “女神是真的?”男主人诧异而惊喜地问出声来。 “是真的。”莉娜也不多加解释:“迦娜女神很快就会降临凡世,这你们可以拭目以待。” “这……”男主人目光一阵犹豫。 他似乎不仅仅是自学掌握理论的迦娜信仰者,而且还早就有投身这伟大事业的热情。 于是,只见这男主人背过头去,小声地同他的夫人交流起来:“老婆,你说我们要不要带着那‘孩子’,去皮城投奔这些领风者?” “武田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我们,祖安已经越来越不安全了……但这些人,或许能保护我们。” “不行!”女主人激烈反对。 看到莉娜等人都好奇地循声望来,她才压低声音说道: “你才认识这些领风者多久?万一他们根本没有那本小册子里,说的那么好呢?”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跟武田斋藤一样……将那‘孩子’当成工具和武器?” 男主人闻言也有些犹豫。 但他还是说:“不,我觉得这些领风者,和我们见过的所有帮派、组织都不一样。” 在今天之前,他也对领风者有过怀疑。 可看过莉娜的《祖安调查手册》,这位男主人才意识到领风者的不凡之处。 “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是真正想要改造这个世界,他们是不可能费心费力,做出这么细致的社会调查报告的。” 领风者绝不是过去那些道貌岸然,喜爱用公益事业装点门面的双城“慈善家”。 否则他们只需要做点好事作秀即可,根本没必要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搞什么祖安社会调查。 “他们不一样。”男主人这么认为。 “……”女主人也渐渐被说动心了。 他们在祖安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她当然也渴望有一个安全可靠的去处。 “可我们还是得再多观察观察……”女主人这边还正犹豫呢。 两人居住的小楼外面,就陡然传来一片海啸似的,不断接近过来的,摩托引擎的轰鸣之声。 “糟了!”一听到这个声音,男主人就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 他端着那把改造猎枪匆匆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一看: “是武田斋藤——” “武田斋藤的义体改造部队!” 男女主人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什么?”莉娜等人在茫然中警惕地反应过来:“武田男爵的义体改造部队?” 经过这几周的调查实践,他们对祖安各大势力的情况不能说了如指掌,也可以说了若指掌了。 武田斋藤在祖安是势力仅次于希尔科、烈娜塔的大黑帮头子。 而他手下的义体改造部队,也是祖安战斗力最强的几支精锐武装力量之一。 这些莉娜和她的队友们都清楚。 可敌人的来头如此之大。他们又怎么会找上两个在地沟区低调隐居的,小小的炼金技工呢? “因为我们不是在这里隐居,我们是在这里藏身避难的。”男主人无奈叹息。 谁能想到他前一秒还在纠结要不要去皮城投奔领风者,下一秒就大难临头,想走也走不了了。 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也没意义了: “其实我和我太太,以前都是为武田斋藤工作的炼金研究员。” “为了从实验室里拯救那个‘孩子’,我们背叛了武田斋藤,带着他在地沟区藏了下来。” “而这些武田斋藤的走狗,恐怕就是冲着我们的‘孩子’来的。” “你们的孩子?”莉娜不解。 “嗯,他叫ZAC。” “我们的儿子,扎克。” 第121章 风神祭司 莉娜还想再问仔细一些,但…… “来不及解释了。”自称扎克父亲的男主人,神色决绝地抱紧了怀中猎枪:“武田豢养的那些义体战士,都是些在改造过程中精神扭曲,嗜血好杀的疯子。” “你们快走吧,不要被我们给连累了。” 扎克母亲也叹息着拿起枪械和炼金手雷,挡在了莉娜等人身前:“快逃吧,大家。” “如果你们以后有机会见到扎克,希望……你们可以帮忙照顾这个孩子——” 说着,女主人还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 这是他们的全家福。 父亲,母亲,还有…… 一脸傻笑着把父母装在他身体里拍照的…… 一坨长着人脸的,绿色半透明的“橡胶弹球”? “这就是扎克。”扎克母亲说。 莉娜:“???” 这踏马不是个球吗? 你们生了个球啊? “别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扎克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扎克母亲最后嘱咐了一句:“快走吧,真的来不及……” 是真的来不及了。 那些义体改造战士刚一赶到现场,就直接用他们的方式敲响了大门。 “动手,别让那怪物跑了!”一声杀气腾腾的嘶吼。 然后门外火光一冒,一发火箭弹就毫不客气地轰了过来。 轰的一声巨响,那木质的门墙就被轰出了一个窟窿。 藏在里面的莉娜等人连逃都来不及逃,只能在一片砖石瓦砾、尘土飞扬之中,从废墟里狼狈地露出头来。 “嗯?里面怎么有这么多人?” 这支义体改造小队的首领,是一个“铁皮人”。 他的身体几乎全部经过了义体改造,双手换成了猩猩臂,双腿换成了螳螂刀,胸膛脊背头盖骨都焊上了牢固的防弹钢板,全身上下似乎就只剩脑瓜仁子还是血肉做的。 而其余的十几名义体改造战士,他们虽然改造程度和改造类型都跟这个“铁皮人”有所不同,但也都是这种半人半机械的狰狞模样,看起来很不好惹。 “我们是领风者。”莉娜鼓起勇气,主动上前交涉:“希望你们能给领风者协会一个面子……” “领风者?”那铁皮人似乎也是听过领风者的。 可对方的反应却是:“该死!” “你们也盯上了那个怪物,想要带走扎克?” “不是……”莉娜还想解释。 “呵,祖安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那铁皮人却只红着眼睛怪吼:“杀了他们!别让这些皮城佬抢走武田大人的东西!” 莉娜一阵头大。 这帮义体战士就如扎克父亲说的一样,嗜血好杀、精神扭曲;而那个名为扎克的皮球……额……孩子,对武田帮派的人来说似乎也意义非凡。 看现在这情况,双方似乎是没有通过和平交涉来解决问题的可能了。 战斗不可避免。 “快跑!”扎克父母决绝地说:“你们和这件事情没关系,没必要为我们陪葬!” “不。”莉娜却摇了摇头。 扎克父母是不是真的好人,她还不能确定。可武田斋藤和他的走狗,却百分之百是坏人。 虽然惩奸除恶不是这支社会调查小队的任务,但……来都来了。 发生在眼前的恶行,他们不能坐视不管。 最重要的是…… “我们有这个能力。”莉娜自信地笑了一笑。 说着,她缓缓解开自己裹在身上的宽阔风衣,露出了风衣之下掩藏着的,一套为她这纤细身材量身打造的机械装甲。 装甲表面还经过了细致的抛光处理,呈现出精致的黄铜金属光泽,兼具艺术美与暴力美,让一看就知道是来自皮尔特沃尔沃的先进科技。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这具装甲胸前镶嵌着的,幽幽泛着蓝光的海克斯动力引擎。 “这是……海克斯科技装甲?” 扎克父亲也是个识货的人。 “嗯。”莉娜点了点头。 为了保证调查人员在祖安的安全,维克托给每支社会调查小队的领队,都配备了这么一套由他发明改进的,海克斯科技装甲。 如果不是因为武器级的海克斯宝石实在太贵,如今财大气粗的领风者协会也承担不起大规模列装的成本……否则光凭他们这些海克斯装甲战士,恐怕就能推平整个祖安。 “不要托大。”扎克父亲却还好心劝着莉娜:“我虽然没见过你们的海克斯装甲有多厉害,但我却知道那些义体改造战士的实力。” “他们人数占优,又经过义体改造和炼金药剂的强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套海克斯科技装甲,就想对付十几名身经百战的义体改造战士,这的确是有些托大了。 “可我们有的,还不只是一套海克斯科技装甲。”莉娜目光坚定地看向她的同伴。 小队成员们见状纷纷行动起来。他们放下枪,打开了他们手上提着的沉重箱子。 而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炸弹。 “这不就是最便宜的铁壳炸弹么?”扎克父亲看得一头雾水。 “他们带这么多炸弹做什么?”那些武田帮的义体改造战士,也让这一幕给看懵了。 见到这些领风者突然从身上掏出这么多炸弹…… 他们还以为莉娜等人这是要化身自爆卡车,跟他们同归于尽呢。 震惊和茫然之下,这些原本杀气腾腾的义体改造战士,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地冲上来了。 但他们很快又反应过来: “哈哈……这帮傻子竟然在身上带了个一碰就殉爆的‘弹药库’——这不是找死吗?” “大家保持距离,用火箭弹炸翻他们!” 那为首的铁皮人,不由狰狞地笑出声来。 “莉娜小姐!”扎克父母都心急如焚地看向了她。 可莉娜和她的同伴们虽然略有紧张,却依旧神色沉稳、目光坚定。 “大家……” 面对敌人高高扛起的火箭筒,莉娜等人却面无惧色地挡在了最前。 扎克父母还以为他们这是有什么杀招要使。 可莉娜却说:“大家,跟我一起唱!” 扎克父母:“???” 虽然他们知道,领风者协会在音乐上的造诣很深。 可现在是唱歌的时候吗? 敌人的火箭弹,可马上就要轰到脸上来了啊! 但歌声还是响起来了:“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莉娜和她的同伴,一共十名领风者,放声高唱起了旁人从未听过的激昂乐曲。 他们并不是超凡者,只是普通人。 可就在歌声响起之后: 起风了。 “Debout,les damnés de la terre。” 风势越来越大。 “Debout,les forcats de la faim。” 敌人的火箭弹呼啸着飚射而来。 “La raison tonne en son cratère。” “C'est l'éruption de la fin。” 狂风大作,将那漫空飞舞的火箭弹吹上了天。 霎时间火光朵朵绽放,犹如一个个有力的音符奏响。 “这……”扎克父亲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明白了: 这些看似普通的领风者,其实都是……被迦娜女神选中的祭司。 他们不是在唱歌,而是在以虔信者的身份,向女神颂唱祭词。 这首歌也不是普通的歌曲。 它是领风者的战歌! “迦娜女神,是真实存在的!”扎克父亲激动喊出声来。 是的。 迦娜的力量在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便随之恢复了许多作为信仰之神的权柄。 她可以倾听到一定范围内虔诚信徒的祈祷。 她可以分出身外化身,通过和虔诚信徒的信力联系,在一定范围内实现隔空降神。 就像海兽祭司俄洛伊可以召唤娜神的触手一样,那些被迦娜女神选中的虔信信徒,也可以通过祭祀祈祷的方式,借用变革之风的神力。 根据信仰的虔诚度不同,精神力强度的不同,以及迦娜本人的意愿,信徒能借用来的神力多寡,也各自有所不同。 莉娜等人隔空从女神那里借用而来的神力,自然远远不如和女神本尊直接连接在一起的李维。 但配上这些最便宜的铁壳炸弹,用来对付这些义体改造战士……够了。 “……” 歌声还在奏响。 狂风亦不止吹息。 终于,在敌人惊恐的目光之中…… 炸弹,飞起来了。 第122章 姐姐在呢 金克斯行动力很高。 在领风者与义体战士对峙后开始没多久,她就借着地沟区昏暗的天幕掩护,如迅捷灵巧的猫咪一般,悄无声息地攀爬到了战场附近的屋顶上。 “1个,2个,3个……14个大傻瓜~” 金克斯站在屋顶,目光匆匆从下方的义体战士身上扫过。 她表情轻松地就像是在玩一场游戏。 嗯,会有生命危险的游戏。 但她从来不怕。 “哦!炸弹?你们真有品味!”金克斯刚一到达现场,便见到领风者搬出了几大箱炸弹。 很快,她又看到了那些义体战士,狞笑着扛起火箭筒的模样。 铁壳炸弹对火箭筒,正面交火,不用想就知道后者稳占优势。 “笨蛋,炸弹可不是这么用的!”金克斯已经在为莉娜等人默哀了。 她来不及阻止,也没必要阻止。 反正只要领风者那边能剩下一个活口,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至于其他人会不会死,她才懒得管哩。 “咦?”就在这一瞬间,金克斯听到了领风者的歌声。 她也看到义体战士发射的火箭弹,跟流星雨一样呼啸着飞了过去。 “用歌声来阻挡火箭?呵,你们比我还疯!” 金克斯纵身向外一跃,神兵天降地跳了下来: “小可怜,站着别动——” “地沟区的大英雄,‘杰西卡’小姐来救你们了!” 她一跳就跳进了人堆里,跳到了那群凶神恶煞的义体战士中间。 这一跳犹如W肉身开团的小炮,跳得敌人慌乱错愕,也跳得远处拿望远镜观察战场的希尔科差点心肌梗塞。 “嗨!”金克斯向她面前站着的,还一脸懵逼的一名义体战士,微笑着挥了挥手。 然后她抬起手里的双管霰弹枪,近距离怼上那家伙的脸:“砰!” 倒了一个。 眼疾手快地调转枪口,戳中另一名敌人没有装甲防护的腰:“砰!” 又倒了一个。 然后就没子弹了。 “砰!砰!只有两声!蠢东西,我看你才应该叫‘砰砰枪’!”金克斯气鼓鼓地往霰弹枪里填着子弹。 她本来以为自己换子弹的时候,那些义体战士会反应过来,向她还击。 可对方却只是因她一阵骚乱……他们的目光,大多数仍集中在领风者的那边。 而且,表情还都十分惊恐。 “哎?”金克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猛地抬头一看,才发现: 就在她刚刚跳进人堆、连开两枪、专注于和敌人周旋的那短短几秒之内…… 那些在她看来会给领风者造成重大伤亡的火箭弹,竟然一发都没有击中莉娜等人。 它们全都在天上炸成了烟花。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数秒,领风者和义体战士之间,竟然就攻守易形了! 然后,紧接着,就在这一片璀璨火光的余烬之中…… 数十上百枚沉重的铁壳炸弹,竟然跟轻飘飘的落叶似的,随风吹了过来。 “喂喂,我还在这里呢……别乱扔炸弹啊!”金克斯蓦地瞪大眼睛。 她好像……有点玩脱了。 …… 莉娜等人齐心协力,用狂风吹散了那漫天飞来的火箭弹。 歌声奏响之中,他们真正的杀手锏,那数十上百枚致命的铁壳炸弹也随风吹飞起来。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可领风者们却错愕发现,就在刚刚这短短数秒之内…… 对面的屋顶上,竟突然跳出来一个蓝麻花辫的纤瘦少女。 她猝不及防地杀进敌人中间,借着偷袭的优势砰砰开出两枪,转瞬间便击倒了两名义体战士。 这一看就是来帮忙的。 如果是在平时,领风者们肯定会对这个仗义出手的少女心生感激。 可现在…… “她和那些义体战士都搅在一块儿了!” “怎么办,莉娜?”队员们都心急如焚。 两军交战,炸弹都飞上天了,结果轰炸区里还突然冒出来一个平民? 如果开始轰炸,那女孩肯定得死。 可如果不轰炸…… “我们恐怕就没机会再动手了!” 如今迦娜本尊的力量就强得有限,她能隔空降神借用给凡人信徒的神力,就更是少得可怜。 也就够他们放几个技能的。 现在大家都已经倾尽全力将上百枚铁壳炸弹吹飞上天,如果在这里半途而废,那之后他们恐怕就再没能力使出这种规模的驭风法术了。 “是要杀敌,还是要救人?”一道要命的选择题,突然摆在了众人面前。 杀敌,那蓝发女孩儿肯定会被炸死。 可不乘此机会一举炸翻敌人,等那些强悍的义体战士反应过来……死的恐怕就会是在场所有人! 1个无辜者的性命,跟在场所有人的安全,应该怎么选? “莉娜!”队员们纷纷看向莉娜。 她是领队。这个艰难的决定,应该由她来做。 “我……”莉娜瞬间有些失神。 可来不及了。 那女孩的命,队员的命,扎克父母的命,这时都攥在她这位小小的领队上面。 没有犹豫思考的时间,她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莉娜!”众人的目光汇聚一处。 “莉娜!”焦急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莉娜……”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莉娜想到了两周以前,李维将这副海克斯科技装甲,郑重托付给她和另外几名领队时的那个下午: “各位,你们都是领风者中信仰最为坚定的战士,所以你们应该可以理解:” “这套海克斯科技装甲,不是我和维克托副会长送给你们的奖品,更不是你们作为调查小队领队的特权。” “它是一份责任。” “穿上它,你们就是小队最锋利的矛、最坚实的盾,是领风者中的领风者,战士中的战士。” “进攻时你们必须在前,撤退时你们必须在后——如果斗争需要流血,就应该先从你们开始!” “……” “炸!”莉娜蓦地咬紧牙关,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大家都等着这个命令。 这一刹那,犹如终于落下的达摩克斯之剑,悬在那些义体战士头顶的上百枚铁壳炸弹,犹如冰雹一般轰隆落下。 敌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想逃,却根本逃不出那地毯式的恐怖火力覆盖。 那蓝发少女也是。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死了。 但就在命令下达,炸弹落下的那一瞬间,莉娜却蓦地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到我这来!!” 她隔空朝着那蓝发少女大喊。 海克斯科技装甲的动力引擎骤然超负荷运转起来,让她身后的助推喷口,喷出了炽烈如柱的恐怖高温火焰。 借着这一波强大的“氮气加速”,莉娜竟迎着那轰隆落下的炸弹雨,疾速冲入了那致命的火力打击范围之内。 “到我这来!”金克斯也听到了她的呼喊。 她不认识莉娜,甚至就在半分钟前,她还把莉娜当成需要她来施舍相救的大傻瓜。 可在这绝境之中,莉娜却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相信的存在。 于是…… 莉娜冲向了金克斯,金克斯也本能地冲向了她。 在炸弹落下之前,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少女,如姐妹一般紧紧抱在了一块儿。 “海克斯护盾!” 莉娜将金克斯牢牢护在身下,又以最大功率释放着海克斯宝石的能量。 终于……随着胸前的海克斯宝石泛起异常璀璨的蓝色光芒,一道透明而坚实的球形光盾,也在莉娜和金克斯身周迅速浮现、扩张、凝聚成形。 轰! 炸弹爆炸了。 火光吞噬了一切,硝烟覆盖了战场。 海克斯宝石在炽烈地射着蓝光。 金克斯瞳孔一缩。 她明明身处爆炸的最中央,处在随时可能会死的绝境之中,却在这关键时刻失神地愣了一下。 就像是有什么黑暗痛苦的回忆,被眼前这一幕勾起来了一样。 终于,爆炸止息,护盾爆裂,海克斯宝石的蓝光黯淡下来。 硝烟涌入鼻腔,热风扑面而来。 金克斯犹在失神。 “嘿,别怕——”直到莉娜劫后余生地长松口气,对她笑了一笑:“你看,我们没死!” “我……”金克斯讷讷地回过神来。 “别怕。”莉娜摸了摸这小可怜的脑袋:“姐姐在呢。” 第123章 莉娜……姐姐? “莉娜!”硝烟散尽,队员们才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来。 他们都没想到,莉娜会为了救人独自冲进爆炸中心。 在刚刚那一瞬间,面对那场恐怖的大爆炸,大家都以为她要死了。 “你没事吧!”队员们团团围了上来。 “没事。”莉娜努力露出让人放心的微笑:“维克托教授的发明很厉害……就是全功率输出的海克斯护盾耗能太厉害,把这颗海克斯宝石的能量都给消耗得差不多了。” “不过,还好……最后也没人受伤不是么?” 尽管她这么说。但心脏坐了一趟过山车的队员们,却没办法这么快释然下来。 有人忍不住看向那蓝发少女,仍旧呆呆瘫坐在莉娜怀里的金克斯,恼火而后怕地呵斥: “喂!小鬼,你突然跳出来做什么!” “坑爹玩意儿!我们刚刚差点全都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 “我……”金克斯瞳孔一阵失神。 她就像犯了什么毛病一样,不禁额上瞬间渗出薄薄冷汗,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我……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帮忙?”队员们却还是气愤:“你这是帮倒忙吧!” “不看清局势就冒冒失失地蹿出来,这踏马也叫帮忙!” 这些领风者可也是祖安人,说话可不会像电视剧里文质彬彬的政工干部一样客气。 可平时习惯了嬉笑怒骂,早就对祖安方言完全免疫的疯丫头金克斯,这时却像娇生惯养的皮城大小姐一样,被人一骂就给骂哭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金克斯眼角止不住地淌出泪水。 不是演的,她真的哭了。 这时的她神情憔悴,气质娇弱。 一点也不像那个疯丫头金克斯,反而有些像……那个没长大的爆爆。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帮忙……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 金克斯双目失神、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莉娜等人流泪道歉,却又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就跟犯了什么魔怔一样。 “唉,丫头……”这反倒让队员们茫然无措了:“不,你别这样……是我们把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金克斯的症状却更严重了。 她挣扎着扭动肢体,拼了命地往后蜷缩身子,就像是要躲避什么只有她能看见的,根本不存在的幽灵一样。 终于,莉娜再度紧紧抱住了她:“别怕,姐姐在呢。” “……”金克斯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在莉娜怀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的汗水甚至浸湿了莉娜垂下的黑色长发。 终于,在经过几个呼吸的调整之后,她那双泪光闪烁的湛蓝眼眸,才终于恢复清明。 “我叫莉娜,你叫什么名字?”莉娜像姐姐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问道。 “J……杰西卡。”金克斯努力找回作为王牌特工的状态。 “杰西卡。”莉娜却又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我们让你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其实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金克斯刚刚那番情绪崩溃、泪流不止、甚至对着空气说话的诡异表现,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 “……”金克斯久久不语。 是的,她刚刚想到了麦罗、克莱格、范德尔……被她好心办坏事,失手炸死的朋友和养父。 “不想说也没关系。”莉娜安慰道:“杰西卡,虽然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 “今天的事也好,以前的事也罢,只要你是好心帮忙,那你就是没有错的。” “我……”金克斯蓦然抬起眼睛,在意地问:“我真的没错吗?” 莉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注视着金克斯那青涩稚嫩的少女面庞,复述李维的话: “我认识一个朋友,她妹妹就跟今天的你一样,因为好心办了坏事,导致了非常糟糕的后果。” “她因此心里结下了疙瘩,但我们会长说:” “当一个世界需要未成年的孩子拿起枪械战斗的时候,那谈这孩子个人的对错得失,就已经没意义了。” 金克斯:“……” 她沉默许久,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突然,金克斯说:“莉娜姐……姐……莉娜……” 话还没说出口,在称呼上就卡了壳。 姐姐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杰西卡?”莉娜敏锐地察觉到,这丫头还有心事。 “你还有家人吗?”她问。 “有……不,没有了。”金克斯下意识答。 “我明白了。”莉娜轻轻一叹,更温柔地搂住了她: “你可以叫我姐姐的,杰西卡。如果你愿意的话。” “莉娜……姐姐。”金克斯像是在克服什么心理障碍一样,憋了许久才憋出这两个字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很在意。 真姐姐都会抛弃她呢。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因为我是领风者。”莉娜有点骄傲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起来像样板式的小学生作文。 但金克斯却莫名地可以听出来,莉娜的话是认真的。 “领风者……”那些被她强行背诵下来的枯燥理论,这时似乎都变得鲜活起来。 就在一旁的队员们忙着检查尸体、准备补刀的时候,那些被炸弹炸得鲜血淋漓、义肢变形的“尸体”中间…… 竟突然蹿起来一个活的! “混蛋!”他嘶吼着,拖着焦黑变形的身躯,双目赤红地站了起来。 这正是那些义体战士的首领,那个全身上下都经过机械改造的“铁皮人”。 他虽然全身上下都被炸弹炸得扭曲破碎,却还是靠着自己的一身铜皮铁骨,顽强地从那场可怕的爆炸中活了下来。 因为是高度改造的半机械人,这家伙甚至察觉不到痛苦。 不管受损有多么严重,只要肢体还能动,他就还能继续战斗。 “给我去死!”铁皮人借着装死偷袭的优势,突然向那些靠近他的领风者发动攻击。 他那表皮破碎、扭曲变形的大猩猩机械手臂,此刻仍旧发挥着它作为机械的可靠性能,迸发出了堪称可怖的力量。 而这些队员都是凡人。面对一个强大义体战士的近距离偷袭,他们根本躲闪不及。 “住手!”还是莉娜及时反应。 她身后的助推喷口再度喷吐火焰,推动着她疾速飞出数米,用身体护在了队员身前。 下一秒,铁皮人的重拳破空挥至。 可莉娜的那身海克斯科技装甲,却并没有像刚刚那样,张开什么可以保护她的海克斯护盾。 这一拳毫无保留地轰中了她的小腹,将她重重地击倒在地。 “莉娜……”金克斯蓦地瞪大眼睛。 她这时才回想起,莉娜已经为了张开护盾救她,将这具海克斯装甲的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 而没有能源的海克斯科技装甲,也无非是一具沉重的铁壳子罢了。 金克斯能看见,莉娜这时的脸是苍白的。 她在害怕。 是的,她根本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领风者战士,不过是经过几次训练的普通祖安人罢了。 没有那具海克斯科技装甲,她什么也不是。 可莉娜还是冲在了最前面。 不,不仅仅莉娜。 队员们虽然个个神色慌张,因那铁皮人的威势本能地感到惧怕,但最终却也没一个往后退的。 在莉娜踉跄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接力似的顶到了战线最前方,用他们那毫无防护的血肉之躯护住了她。 “真是一群疯子!”金克斯心想。 难怪有流言说,领风者都是一群被法术洗脑的“机器人”。 不是机器人,有这么不要命的么? 金克斯,不要被他们骗了。 什么莉娜姐姐……真姐姐都靠不住,她又有什么好的? 你不会再有亲人,不会再有朋友,只有希尔科是你唯一的依靠。 “嘿!”铁皮人的重拳再度向莉娜袭来。 金克斯站了起来。 “臭铁皮罐头——” 金克斯一步突进上前,往她的双管霰弹枪里塞了一颗子弹: “你敢动她一下,我就轰爆你的脑袋!” 第124章 领风者·金克斯 铁皮人无视了金克斯的警告。 他挥舞着那扭曲变形,滋着电火花、漏着电解液的机械义肢,疯狂地向莉娜轰出重拳。 “给我滚开!” 金克斯灵活地跳到莉娜身前,迎着铁皮人的致命重拳,将她的双管霰弹枪对准了敌人装甲破碎的腰腹: 砰!砰! 毫不留情的两发霰弹,将铁皮人轰得踉跄倒飞出去。 可这铁皮人的生命力竟顽强得如同蟑螂。 哪怕腰部的机械构件都被轰碎了一半,绿色的电解液跟鲜血一样流了一地,他依旧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地站了起来。 “砰砰……可恶,要是我的砰砰枪和鱼骨头在就好了!”金克斯还是看这把只有2发弹容量的霰弹枪很不顺眼。 她很不习惯地换着子弹,而那铁皮人已然趁着她换子弹的间隙,狂吼着冲了过来。 “小心!”这次轮到莉娜掩护她了。 莉娜用出了这具海克斯装甲里蕴藏的最后能量,展开臂甲部位的隐藏弹仓,向那铁皮人轰出了一枚微型火箭。 轰的一声巨响,那铁皮人再度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莉娜……”金克斯与她默契地对视一眼,紧接着就借着莉娜为她争取到的机会…… 一脚踏步上前,重重踩住那铁皮人胸口,将那双管霰弹枪的粗大枪口,直接怼到了他的脸上。 这里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没有经过改造,仍旧是血肉之躯的地方。 “铁皮罐头!让我帮你开个盖吧~” 轰! 铁皮人的脑袋,跟西瓜一样爆开。 红色的鲜血和绿色的电解液,都溅到了金克斯的脸上。 金克斯并不觉得恶心。 在蔚和范德尔“死”后的这些年里,她早就习惯这种沐浴鲜血的感觉了。 没人会关心一个祖安孩子,是不是脸上沾了血液。毕竟,这本来就是祖安人应该习惯的日常。 然而…… “我来帮你。”突然,莉娜从同伴那儿借来手帕,不由分说地怼到了她的脸上。 “我……”金克斯下意识躲闪:“我用不着。” 她随便拿手一抹,抹得苍白的小脸变得血红血红,就算擦干净了。 “这很脏的。”莉娜坚持。 “我习惯了。”金克斯不在乎。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习惯这种事了。”莉娜说。 金克斯:“……” 她一下子老实下来,任由莉娜用手帕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都不知道我是谁……”金克斯嘟囔。 “你肯定是个好孩子。”莉娜说。 “你怎么知道?”她可不是好孩子。她是疯丫头。金克斯心想。 “因为你哭了。”莉娜的手指正好拂过金克斯的眼角,把她之前没流干净的晶莹泪珠,也给温柔地轻轻拭去。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一个会为了自己做过的事,这么内疚、痛苦、自责的孩子,肯定不会有多坏的。” “更别说,你刚刚还救了我呢。” 金克斯无言以对。 虽说赢取莉娜的信任,本就是她此行的任务目标。 可她连那套人设故事都没说,对方就信任她了。只因为她疯疯癫癫地哭了一场。 获得莉娜信任、关心的不是“杰西卡”。 而是金克斯,这个真正的她。 任务目标是达到了,可金克斯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唔……不管那么多了!” 金克斯努力摒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让自己变回平日里的疯姑娘。 她是希尔科的探子,是王牌特工·杰西卡小姐。 既然这傻姐姐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那她就放宽心,顺势潜伏执行任务就好了! 金克斯心里这么想着。 突然,不远处又隐隐传来一阵蒸汽摩托车的引擎轰鸣。 这阵声浪听着比之前铁皮人到来的时候还要震撼,阵仗还要更大。 “什么?”众人神色一惊。 有身手灵巧的队员当即攀上小楼楼顶,借着制高点登高一望: “义体战士!还有更多的义体战士包围过来了!” 原来先前那十几名义体改造战士,只是武田斋藤派来的前哨部队。 为了确保能抓到扎克这个“恐怖怪物”,后续的改造战士大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赶来。 “这……”刚轻松没多久的气氛顿时陷入绝望。 弹药消耗大半,神力还在CD,海克斯科技装甲也跟跑长途的新能源汽车一样,半路上就“没电”趴窝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战胜一批人数更多的义体战士了。 而对方人多势众,又有交通工具,他们逃也是逃不掉的。 “先生,太太,还有……”莉娜看向扎克父母,以及金克斯: “杰西卡,你们先走吧!” 说着,她还把自己的背包也托付到了金克斯手上: “这里是我们小队收集的调查资料,请你帮我拿好。” “去戈拉斯克工业在地沟区的炼金药剂工厂,报我和领风者的名号,他们会保护你的。” “嗯?”金克斯微微一愣。 烈娜塔的戈拉斯克工业,和领风者协会什么时候还有合作了? 希尔科派她来果然没错,她一来就赚到了个天大的情报。 而有了莉娜的舍命托付、间接背书,她这个“地沟孤儿杰西卡”的身份,自然也可以毫无阻碍地得到领风者协会的信任。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王牌特工一开工就迎来了开门红,这真是让人高兴…… “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 金克斯焦躁得磨起鞋底,直把脚下的沙土都犁出了一道沟渠。 当特工明明是一件有趣的事,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没意思了呢? “快走吧,杰西卡。”莉娜还在耳畔催促。 她催着金克斯和扎克父母赶快离开。 而她,还有她的9名队员,却没有一个要走的。 金克斯一阵沉默,终于…… 烦死了! 什么狗屁潜伏任务,等等再说! “我不走。”金克斯没有离开。 她不仅不趁机逃离这危险之地,反而还问莉娜:“莉娜姐姐,你不走吗?” “放心,我们还有办法。”莉娜答非所问。 “什么办法?”金克斯执拗地问。 “向迦娜祈祷。” 金克斯:“???” 她怀疑莉娜也疯了。 可莉娜是认真的: “迦娜能听见虔诚信徒的祈祷。她会第一时间将我们的求救信息转达给她的神选者,我们的李维会长,让他从皮城飞过来帮忙。” 这便是领风者最后的杀手锏,召唤“空中火力支援”。 “那你们那个什么李维会长,要多久能飞过来?”金克斯的问题似乎问不完了。 “两分钟吧。”莉娜说。其实时间会更长一点。 “那我也要留下来,陪你撑过这两分钟。”金克斯鬼使神差地说。 “不,有我们就够了!”莉娜有些焦急地扬起眉头。 可金克斯不傻。 她怀疑李维2分钟内根本飞不过来。 就算那个什么李维会长能及时赶到……金克斯也不觉得,这些身手一般的领风者,可以在义体改造战士面前,安然无恙地撑过两分钟时间。 他们即便不全军覆没,也少不了要伤亡惨重。 这些事情,领风者们自己也清楚。 “莉娜姐姐……你在害怕。” “我没有。”莉娜脸色一红。 金克斯却攥住她颤抖不止的手,问:“你这么害怕,干嘛还要逞英雄?” “我是领风者。”莉娜甩开了她的手:“领风者就应该当英雄。” “那我也要当领风者!” “领风者不是说当就能当的!你还不是!” “我是!”金克斯都有些急眼了:“我也读过领风者的书,那本《迦娜思想》我都会背了,不信我背给你看!” “别闹了!”摩托引擎声越来越紧,眼见着敌人就要包围上来了,莉娜也终于急了:“快走吧,杰西卡!不要留下来添乱!” “我……”金克斯瞳孔一缩,突然失神问道:“莉、莉娜姐姐……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么?因为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给人添乱……” 莉娜略一沉默。 她知道金克斯有心事。 “不,杰西卡,你从来不是累赘。我没有把你当累赘,我只是把你当成了我想要保护的人。” “我不想你留下来,就像,你不想抛下我不管一样——” “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不是吗?” 金克斯:“……” 她积郁许久的心结,此刻似乎渐渐地有所脱解。 “好吧……”金克斯捡起背包:“我听你的。” “不。”莉娜却摇了摇头。 她略带歉意地说:“是我错了。” 莉娜意识到,她刚刚说错了话。 她说金克斯不是领风者。 “但……”迦娜从来不是靠会员证件,判断谁是领风者的。 “杰西卡,当你冒着生命危险坚持要留下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领风者了。” “或许我不该自作主张,做我认为的‘为你好’的决定。” 莉娜向金克斯郑重地伸出了手: “如果你冷静思考之后,仍旧有决心要留下来的话,那……就让我们并肩战斗吧!” “嗯。”金克斯握住了她的手:“莉娜姐姐!” 可莉娜没喊她妹妹,她用的是一个明明听着不如姐妹亲近,却让人莫名感到温暖的称呼: “杰西卡同志!” 第125章 领风者·扎克 不过片刻之后,便又有几十名义体战士气势汹汹地堵了过来。 他们一见到现场这一片狼藉的景象,还有先前那批几乎被炸成机械零件的阵亡同伴,便警惕而充满敌意地将莉娜等人包围了起来。 可金克斯没逃。 扎克父母也没逃。 他们都想留下来和领风者并肩作战,帮助莉娜等人撑过这两分钟时间,撑到支援赶来。 但敌人显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时间。 “我们的人,是你们杀的?”那几十名义体战士齐齐往这儿一瞪,空气便冷了下来。 莉娜紧张地攥住拳头。 金克斯也认真地举起了她的霰弹枪。 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似乎已不可避免。 而就在这时…… “杀了他们!”义体战士们刚杀气腾腾地要冲过来。 地沟区那光线昏暗的天空之中,便突然飞来一个遮天蔽日的硕大黑影…… “那是你们会长?”金克斯正想问呢。 然后她就看到了天上跳下来一坨跟汽车差不多大的…… 史莱姆? 绿果冻? 绿色半透明的魔人布欧? “那是什么啊?”莉娜骇了一跳。 “好酷!”金克斯却两眼放光。 “扎克,你回来了!”扎克父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坨大史莱姆,就是他们的孩子,扎克。 “他就是扎克?”莉娜等人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扎克不是照片上的那只“绿色橡胶弹球”。 他是一坨可以自由变换形体的……黏液? “爸爸,妈妈!” 这坨体积庞大犹如巨人的绿色史莱姆,突然开口说话了。 说话声音还憨里憨气的:“发生什么事了?” “武田的人来抓我们了。”扎克父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武田斋藤?!”扎克一听到这名字,就气呼呼地胀起来了。 他是真的胀起来了,看着跟个被吹大的气球似的。 再看看他最爱的温馨小家,那幢由他和爸爸妈妈亲手修缮起来,如今却已经被敌人炸开一个大窟窿的独栋小楼…… 扎克就更生气了:“你们——” “都是坏人!” 那绿色半透明的“果冻块儿”还在不断膨胀,霎时间就膨胀得有小两层楼高。 这一幕让那几十名义体战士都骇得头皮发麻,尽管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经过了头部改造,早就没头皮了。 扎克的实力,显然比他当年刚刚逃出实验室时,敌人记忆里的那个心智不如孩童的“小扎克”要强太多了。 “动手,抓住它!”义体战士们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干掉扎克。 但扎克却像是吃了橡胶果……尼卡果实一样的尼卡人一样…… 他的身体进一步膨胀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绿色弹球,然后…… “动感弹球!” 一球弹上高空,又重重落下。 啪叽……一声巨响。 地面似乎都在颤动。 一瞬间就有7、8名义体战士被不幸地砸成了铁饼。 这些生命力顽强的改造人倒是都还活着,但他们却又被扎克那果冻似的身体紧紧黏住,甚至被这团“大果冻”裹挟了进去,死死困在了扎克的身体的里面。 “混蛋!都别愣着,快炸死这个怪物!”义体战士们疯狂叫嚣。 他们也是有备而来。手雷、毒气弹、火箭筒,还有扎克最害怕的喷火器,他们都带得非常齐全。 可是,他们多说了一句话: “还有那两个叛徒,也全都不要放过!” 敌人攻向了扎克父母。 …… 和大多数祖安人一样,扎克一出生就没有父母。 但扎克不是人,而是一团无父无母、天生地养,从炼金废水池中自然诞生的“水妖”。 武田斋藤发现了这团有生命的“黏液”,便派人将它抓回实验室里,希望将它改造成可以受人控制的生化武器。 他给这个项目取名为“祖安无定型战斗体”,缩写为ZAC,扎克。 可武田斋藤手下的两名炼金研究员,却在研究过程中意外发现: 扎克不仅有生命,而且有意识。 它……他不是工具和武器,而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这对夫妻研究员不忍让这个孩子继续在研究中遭受折磨,便冒着杀头的风险将扎克从实验室里救了出来,又隐姓埋名地躲到地沟区住下。 他们把扎克当作了自己的儿子,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认识这个世界,也教他一切作为人的美好品德。 扎克渐渐成长为一个善良的人。 他为战斗而生,但不喜战斗。 不过…… “别碰我爸爸妈妈!” 当义体战士们叫嚣着杀向他父母的时候,扎克终于愤怒了。 再然后,就是一阵排山倒海、地动山摇…… 绿色半透明的巨人疯狂恣虐。 等扎克气喘吁吁、伤痕累累地停下来时,现场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站着的敌人了。 他默默捡拾起地上四处散落的“果冻块”,用这些在战斗中剥离迸溅出去的身体组织,修复他受损不轻、缩水不少的身躯。 “扎克,你没事吧?”父母关切地走了过来。 “我没事,爸爸,妈妈。”扎克瓮声瓮气地回答。 他又看向莉娜等人:“那他们呢?” “他们是朋友。”扎克父亲说:“就是我们这些天,一直跟你讨论的领风者。” “哦,朋友!”扎克似乎对领风者的印象很好。 他迈着那DuangDuang直晃的果冻腿,不自觉地向莉娜等人靠近过来。 莉娜本能地躲了一躲。 这大个子竟有些委屈地缩了缩头:“别害怕……其实,我没有看上去那么黏。” “真的吗?”金克斯似乎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激动地上前摸了一把。 而且不光摸,还跟揪面团似的,从扎克身上揪下了一块“果冻”:“莉娜姐姐,他真的一点都不黏诶!” 莉娜:“……” 这是黏不黏的问题吗? 为什么这块大果冻会说话啊! 他……真的不会吃人吗? “大家放心。”扎克父母微笑解释:“扎克虽然不是人类,但他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甚至,他还是一个‘领风者’。” “什么?”莉娜微微一愣。 扎克父母说:“我们这些天,一直都在跟他一起研究迦娜女神的思想理论。” “别看扎克这样子看着傻傻的,但他其实在理论上掌握得比我们还熟练呢!” “他?”莉娜看了眼面前的人形大果冻。 扎克则冲她憨憨地笑了一笑。 这家伙……连脑子都没有吧?他怎么看都不像是精通迦娜思想的理论专家啊! “让我试试……”莉娜也对扎克产生了好奇。 她也不出考题,而且喃喃自语地哼起歌来。 “莉娜姐姐。”金克斯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沟通迦娜、借用神力,显现大家的信仰。”莉娜解释。 显现信仰的神术耗能很少,她现在就能用得出来。 “还能这样?”金克斯眼神有些微妙:“信仰,还是可以显现出来的?” “当然。”莉娜笑着解释:“如果一个人既心地善良、同情大众,又熟读迦娜思想理论、认同领风者的理想,那他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一定程度的迦娜信仰。” “杰西卡——” 说着,莉娜一脸热情地看向金克斯: “你也读过《迦娜思想》对吧?我想,像你这样读过《迦娜思想》的好孩子,一定也会是一个有信仰的人。” “我们领风者,永远都欢迎你这样的同志!” 金克斯:“……” 她之前可亲口说了,她读过那本小册子。 不仅读过,而且还会背呢。 而她的人设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一个领风者的狂热追随者。 这些戏可都演出去了,人设想改也改不掉了。 “莉、莉娜……”金克斯突然非常紧张。 她很害怕,莉娜口中所说的神术,会将她的本性给显露出来。 万一莉娜发现她之前的热血、善良都是装的,发现她根本就不是迦娜的信仰者的话…… 莉娜会不会不要她了呢? 不—— 莉娜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她不要我就不要我呗……我干嘛要紧张? 我是为了卧底任务的安全,为了自己的假身份不暴露,才会这么紧张的……对,就是这样! 金克斯思绪混乱地愣了好一会儿。 “别……”她想要阻止莉娜的施法,可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借口。 终于,伴随着莉娜的歌声…… 在场众人的信仰之线,都被显现出来了。 莉娜和她的队友们都有“线”,而且亮得十分耀眼。 扎克父母也有线,只是没有很亮。 甚至就连扎克,这坨没脑子的大果冻都有“线”! “完了。”金克斯心中一沉。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莉娜那马上就会变得失望、震惊而怀疑的脸庞。 “对不起……” 金克斯喃喃叹息。 可莉娜却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又望着她头上隐隐牵引出来的,那条若有若无的“信仰之线”,激动说道: “你看,我没有说错——” “我们是同志,杰西卡!” 第126章 金克斯的新家 片刻之后,李维的“专机”缓缓抵达现场。 领风者协会会长李维踏足着陆,领风者派遣祖安第二调查小队队长莉娜,祖安群众扎克、金克斯等人上前迎接。 见面仪式上,祖安群众代表扎克一家与李维亲切握手,并向领风者的无私援助致以诚挚感谢,向前来支援的李维会长表达了热烈的欢迎。 李维详细了解了扎克一家的家庭情况,倾听了扎克一家面临的具体困难,并根据实际情况积极做出回应,确保群众提出的问题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 李维指出,我一直关注着祖安,挂念着祖安,我的心和领风者协会的心始终与祖安同胞在一起。领风者协会未来必将与祖安同胞携手并肩,摧毁过去压迫了祖安群众两百年之久的,以武田斋藤等炼金男爵为代表的买办统治集团。 同时,李维强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推倒一个武田斋藤容易,但改变武田斋藤出现的土壤很难。 我们目前的枪杆子还不够硬,钱袋子还不够沉,可以兼顾理论实践,有能力承担社会改造任务的基层干部还远不够多。 我们必须根据实事求是的原则,坚持“非暴力不合作”的短期策略,发展为主、斗争为辅,着重在发展中积蓄斗争力量,在斗争中培养干部队伍。 最后,李维代表领风者协会的全体同僚,向志愿加入领风者的“地沟孤儿·杰西卡”、“生化魔人·扎克”及其家属表示诚挚感谢与热烈欢迎。 李维指出,斗争胜利靠人才,祖安发展靠人才。当前祖安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实现祖安民族独立、百姓当家做主的宏伟目标,也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渴求人才。 杰西卡、扎克及其父母等战斗/科技专项人才的加入,正符合领风者和祖安人才强会、人才强市的基本发展策略…… …… 总之,李维把莉娜、扎克等人全都打包带回了皮城。 包括金克斯。 是的,他根本没认出来这位“地沟孤儿·杰西卡”,其实就是他以前玩过不少次的【暴走萝莉·金克斯】。 因为二者的形象气质差得实在太远了。 李维印象里的金克斯是蓝发双马尾,而且成天就穿个小背心和大裤衩子。 而这位“杰西卡”却扎着文静的粗麻花辫,还用一套灰扑扑的旧工装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金克斯的标志性武器是机枪和火箭筒。 而杰西卡怀里抱着的却是双管霰弹枪,乍一看还以为是法外狂徒祖安分徒。 金克斯性格张扬狂放,像是随时都能炸出灿烂光芒的烟花。 杰西卡却像个缺爱的小姑娘,从李维见到她开始,就像跟屁虫一样,死死黏在她的“莉娜姐姐”身旁。 所以,李维没认出她是金克斯。 他也没对这位自称地沟孤儿的小丫头做过多的背景审查,没怀疑她是卧底。 因为领风者从来就不怕卧底。 卧底一般没有信仰,或是只有浅浅的信仰。而浅信者最多只能加入作为外围组织的逐风者协会,根本接触不到领风者的核心情报。 等他们够资格加入领风者,能接触核心情报了——这些人也早已成了虔信者,不可能再替敌人当卧底了。 所以,相比于这个“平平无奇”的祖安小姑娘,李维更关心的还是他熟悉的【生化魔人·扎克】一家。 至于金克斯,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就随手托付给莉娜来帮忙照顾了。 “杰西卡,跟我来吧——” 莉娜带着金克斯简单地登记了身份,便又跟导游似的,带着这小姑娘在她居住的祖安人社区逛了起来。 “前面不远,就是我们领风者协会的宿舍楼了。你的身份登记已经通过了,理论上也有资格分配到自己的临时宿舍。” “不过,目前我们的住房资源还比较紧张……” 领风者在接管了铁拳帮的地盘之后才发现,祖安人社区的地盘是铁拳帮的,但地可不是这些小瘪三的。 祖安人社区的地皮建筑,基本都是皮城本地人的资产。 这里几乎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头,都由类似李维前房东比尔先生的,大大小小的皮城本地房东掌控。 领风者现在还需要低调发育,当然不好对这些皮城财主用上什么暴力手段。 只能派出蔚、凯特琳、萨勒芬妮三人谈判小组,通过“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尽量压低地主房东向领风者索要的租金。 可即便如此,要给几千名原本根本无房可住,睡大街、桥洞、大通铺、“胡佛小屋”的乞丐、包身工、流浪汉,全都安排上宿舍…… 对如今的领风者来说,仍旧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巨大开销。 “所以目前我们的职员宿舍,合住、混住的情况还比较普遍。大家都是住二人间、四人间、甚至六人间的。” 这其实已经比祖安工人以前睡的三十人大通铺要好多了。 跟地沟孤儿睡的垃圾堆比起来,那就更能算是豪宅别墅、私苑华庭了。 一般的祖安孤儿来到这里,听到有免费的宿舍可住,便只会高兴得瞪大眼睛。 但莉娜还是很客气地问了一句:“杰西卡,你应该能接受有舍友吗?” “哎?”金克斯还真有点不能接受。 她可从来没跟别人一起住过。除了蔚。 至于舍友什么的……想想就让人烦。 金克斯可不习惯过什么集体生活。 “如果你能接受的话,那就跟我一起住吧。”莉娜说:“我正好还缺一个室友。” 金克斯立刻回答:“好。” 而她回答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哪里不对:“莉娜姐姐……你也住宿舍么?” “是啊。”莉娜点头:“怎么了?” “你不是李维会长的妹妹吗?”刚刚和李维碰面的时候,金克斯就已经知道,莉娜其实是会长的亲妹妹了。 “会长妹妹也住宿舍?”这在皮城、在祖安、在符文之地的任何地方,都是一件打破人类常识、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哈哈,这在我们这里很正常。”莉娜笑了:“别说我,我哥他也还住宿舍呢。” 现在领风者里在住别墅的,也就只有梅尔、凯特琳,还有萨勒芬妮一家了。 埃尔文先生作为组织元老,还把绝大部分家产都奉献给了领风者的事业,领风者当然不好意思连他家的房子都给一并充公了。 而萨勒芬妮自己既是作用突出的超凡法师,又是为领风者创造了无数利润的明星偶像—— 按她对领风者协会做出的巨大贡献,光凭津贴奖励都能在皮城住得起别墅,开得起豪车了。 “我哥说了,领风者的干部可以过得比群众好,但绝不能好得太多。” “我们必须住在最能贴近大众的地方,了解基层百姓的日常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大脑和现实脱节,渐渐变成那种‘何不食蛋糕’的蠢货。” “这……”这在金克斯听来就像童话故事。 “那谁还愿意当领风者啊?” 当官之前住宿舍,当官之后还住宿舍,那我这官不是白当了吗? “等你以后成为正式的领风者,你就能明白了。”莉娜却说:“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我们有着更为宏大的追求。” “而且,我们的待遇只是不高得脱离群众,并不是低、差、穷。” “就像我——有海克斯机械工程师和调查小队领队的双重津贴在,和皮尔特沃夫本地的大多数人比,我都能算是有钱人了。” 说着,莉娜还骄傲地晃了晃她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这钱的确挺多。 在皮城都能算中产阶层了。 可在金克斯看来,这点钱对莉娜这个会长妹妹,领风者的“长公主”来说……还是少得可怜。 希尔科平时给她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么点呢。 “你哥哥真坏。”金克斯有些不忿:“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妹妹。” “不。”莉娜说:“我哥很爱我。” “爱你,为什么不让你住好一些呢?”金克斯打抱不平:“他可是会长!他随便从手指里漏点钱出来,都够让家人住别墅的!” 为了事业自己吃苦,还要家人也跟着吃苦……在金克斯看来,李维就是一个虚伪无情的家伙。 可莉娜却说:“我哥并不无情,他是有大爱的人。他爱家人,也爱所有的人。” “而我,我们领风者,也都是这样的人。” “杰西卡,你能理解吗?” 金克斯当然不能理解。 这境界对她来说还太远,还太不真实了。 莉娜只好用另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爱也并不一定得用物质表达。我想要的是家,而不是名为家的别墅。” “就像现在,杰西卡——” “你会因为我给不了你别墅,只能让你和我一起住宿舍,就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金克斯说。 “那好。”莉娜冲她暖暖一笑:“走吧,我们也是时候回家了。” “回……家?”这词让金克斯有些陌生。 “嗯。”莉娜郑重回答:“回家。” 金克斯愣了愣,又点了点头:“好。” 第127章 金克斯、莉娜与菲罗斯 翌日一早。 希尔科这一步棋,可谓是下出了一个妙手。 王牌特工·金克斯小姐,比他以前派的任何一个探子都高。 她只花了一天不到的功夫,就成功打入了领风者协会内部,取得了领风者高层的信任。 甚至都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领风者会长李维之妹,莉娜的卧榻之侧。 “起床了,杰西卡。”早晨,莉娜摇醒了还在睡懒觉的金克斯。 “嗯?”金克斯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眼神还有些迷离。 然后她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任由那披散的蓝色长发凌乱地缠在肩上,就迷迷糊糊地掖着被子,在床上坐起来了。 “昨晚睡得好吗?”莉娜一边替金克斯捋顺她凌乱不堪的长发,一边关心问道。 “嗯……很好。”金克斯终于清醒过来。 她有些惊讶,她昨晚竟然会睡得这么沉,这么安稳。 没有半夜的噩梦,没有索命的冤魂。 没有记忆里涌出来的,蔚失望愤怒的眼神。 自从她失手炸死家人和朋友的那一天过后,金克斯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休息好了就好。”莉娜很会照顾人。 她帮金克斯理顺了头发,便又顺手将她的蓝色长发细细地编成发辫。 金克斯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样被莉娜照顾,但渐渐地也开始适应,甚至舒舒服服地把头靠在她的莉娜姐姐身上,静静享受起来。 “杰西卡,我昨天问你的事,你做好决定了吗?” “你是想去工厂,还是社区,还是作为学员去我们领风者的科研部门工作进修?” 莉娜就跟替妹妹规划职业方向的姐姐似的,长篇大论地唠叨道: “我看过你发明的那把电磁震荡枪了,真难想象,这是你靠自学、自己收集材料,一个人在祖安地沟区创造出来的武器。” “杰西卡,你是一个天才。” “所以,我建议你去科研部门工作——以你的天赋,一定可以得到维克托教授的赏识,在那得到更多的锻炼和发展的。” “我不。”金克斯却摇了摇头:“我要跟莉娜姐姐你一起工作。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的工作很危险。”莉娜说。 “不就是在祖安瞎晃悠吗?”金克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比你还能打呢!” “可你还不够资格。”莉娜又摇头:“必须得是领风者的正式成员,才能参加调查小队。”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在一块儿!” 这声音听着,竟还带点金克斯以前最讨厌的小屁孩撒娇腔调。 嗯……伪装,对,这都是我的伪装! 金克斯在心里这么解释。 而她的完美伪装,果然把莉娜给骗着了。 “好吧……”莉娜无奈:“我再多给你几天时间,你再多想一想。” “这几天调查小队需要修整,我也不回祖安那边。你就先跟着我,在皮城随便逛逛好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金克斯满怀期待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丫子就跳了下来。 “现在哪都不去,我还有事要做。” “你要出门?”金克斯这才注意到,莉娜今天已经换上了一套西装短裙配皮鞋白丝袜的学院打扮,连眼镜都换回了更文静的金丝款的。 “嗯,我要回一趟学校。”莉娜现在可还是没毕业的大学生呢。 皮尔特沃夫大学对学生上课考勤抓得很松,但对专业考试抓得很严。上课可以不来,但考试必须通过。 这是皮城大学为那些根本不需要每节课都上的天才,专门设计的制度。 莉娜也算是一个天才,完全有能力同时兼顾学业和领风者的工作。 而她今天回学校,就是要参加专业课考试的。 “考试,你也要跟着去吗?会很无聊的。”莉娜劝道。 金克斯不无意外地回答:“我要去!” …… 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 “你看,这就是海克斯科技学院的实验室,是杰斯和维克托教授……” 莉娜为金克斯当着导游,向这位“土妹子”介绍着皮尔特沃夫的最高学府。 “哇,好厉害~”金克斯演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其实她早来过这里了。 不仅来过,她造鱼骨头、砰砰枪、电磁震荡枪的许多材料,都是免费从这“领”的。 什么狗屁皮尔特沃夫大学,不过是她不要钱的进货仓库罢了。 金克斯并不在意这里的风景,她只在乎莉娜。 可她的莉娜姐姐还没走进教学楼,就先遇到了麻烦——或者说,一个麻烦的人。 “喂!莉娜,你可算是回学校了!”有人语气冰冷地叫住了她。 莉娜和金克斯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银灰色长发的贵族少女,正目光不善地盯着她们。 “你是?”莉娜认识她,但一时竟想不起名字。 “卡娅!卡娅·菲罗斯!菲罗斯家族的嫡女,杰斯教授的学生,卡娅·菲罗斯!” 莉娜竟然假装不认识她,这可把卡娅大小姐给气坏了。 “哦,是卡娅啊……”莉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她,卡娅·菲罗斯。 那位曾经跟她争夺杰斯课题组名额的天才大小姐,当然,也是在学校里公然排挤、霸凌过她的坏家伙。 “不好意思,我刚刚真的没想起来。”莉娜态度诚恳地说。 她没有阴阳怪气。她是真的把卡娅给忘了。 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莉娜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最近都没怎么回学校,每天考虑的事情都是如何拯救她的家乡,如何改变这个世界…… 和全人类的命运比起来,她以前在学校里,和一个女同学的恩恩怨怨,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卡娅·菲罗斯,又算得了什么? 莉娜记得她在祖安走访过的每一个孤儿、流民、工人、帮派混混——就是记不起来,自己还得罪过这么一个叫卡娅的贵族大小姐。 “如果我以前有哪里得罪了你,还希望你可以原谅。” “我今天回来只是参加考试的。考完试我就会自己离开。我不会让你觉得困扰的,卡娅小姐。” 莉娜把姿态放得很低。但她语气里的那种自信和淡然,任谁都听得出来。 她不恨卡娅,只是,瞧不上她了。 “你!”卡娅·菲罗斯气得牙直痒痒。 不过,她也不是没事找事,隔了一个多月不见,还要为以前那点恩恩怨怨来找莉娜麻烦的。 她找上莉娜,是因为莉娜又招惹上了她。 或者说,是领风者招惹上了她: “莉娜,我们学校里的那个什么‘迦娜思想学习小组’,什么‘领风者支会’、‘逐风者支会’,都是你和你哥哥带头搞起来的吧?” “看看你们都在文章里写了什么!” 卡娅恼火地掏出几本小册子,有《迦娜思想简述》,也有学生们自己刊发的时评文章: “你们竟然在文章里,公然侮辱、诋毁我们菲罗斯家族!” “什么?”莉娜不解:“不可能吧?” 领风者现在还在讲非暴力不合作呢,怎么可能指名道姓地去骂皮尔特沃夫本土势力最强的,“无冕之王”菲罗斯家族呢? “怎么没有?”卡娅翻出几篇文章:“这里,你们骂菲罗斯的家族前辈是靠殖民掠夺才实现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说我们财富的根基都建立在殖民地奴隶的血汗和尸骨之上……” “这里,你们又骂我们利用专利壁垒、科技霸权,甚至是见不得光的暗杀手段,在行业中形成绝对的垄断地位,从祖安,甚至是皮城人的身上榨取不合理的超额利润。” “……” 卡娅小姐义愤填膺地指出了好几处,领风者对菲罗斯家族不敬的地方。 的确,里面的每一句话都言词辛辣。虽然没有一个脏字,但却把人底裤都扒了个干干净净,连着八辈祖宗都给骂了个遍。 可别说是莉娜了。 就算不爱看书的金克斯都能看出来: “这几篇文章只是在骂那些搞暗杀的垄断集团,又没说是谁!” “你少狡辩!”卡娅小姐愤怒了:“谁是搞暗杀的垄断集团,我会不知道吗?” 第128章 不在一个境界 自海克斯科技问世之后,掌握着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的菲罗斯家族,其财富、声望与地位便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在皮尔特沃夫,菲罗斯便是优雅、创新、文明的代名词。他们是为人爱戴的慈善家,是受人尊敬的科学家,是引领人类文明进步的火炬手。 大家都亲切地称呼菲罗斯家族为,皮城市民的富豪。 所以卡娅自小便一直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能对得起家族的荣光。而她也做到了。 学院综合成绩稳定前三,杰斯教授青睐的学生,海克斯科技应用研究课题组成员,这些荣誉和地位,都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于是在同学和老师口中,卡娅·菲罗斯不仅是天赋异禀的科学天才,还是出身高贵仍刻苦学习的励志榜样。 人们毫不吝啬对她,对菲罗斯的赞誉。 可这一切,都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之内,发生了改变。 皮尔特沃夫大学里面,突然多了一群自称领风者的家伙。 他们在学校里公然宣传对菲罗斯家族不利的邪恶言论,私自刊发抹黑菲罗斯家族的文章。 而这些文章不仅祖安留学生爱看,就连皮城本地学生都爱看。 哪怕这些富裕的皮城人,普遍都不关心啥阶层矛盾。 但就算不关心阶层矛盾,不关心受苦的祖安人,那些文章里也有许多捉人眼球的有趣内容: 比如说,海克斯宝石天天涨价,海克斯飞门运费越来越高,就是因为垄断了海克斯宝石生产的菲罗斯家族隔三差五“工厂起火”; 比如说,历史上某某议员在剧院被人刺杀,可能就是菲罗斯家族的家族密探干的; 又比如说…… 总之,随着领风者组织规模和宣传声量的扩大,菲罗斯家族的名声便在过去的短短一个多月内,发生了急转直下的糟糕变化。 人们从一提到菲罗斯就夸,变成了一提到菲罗斯就骂。 而卡娅,这位菲罗斯家族的嫡女,也从人人艳羡的天才和励志楷模,变成了被人指指点点的“最强关系户”。 大家甚至开始在背地里讨论,她当初能获得杰斯教授的赏识、击败莉娜加入课题组,是不是也是借助了菲罗斯家族的名望,走了后门、托了关系。 “这明明都是我自己争取到的!” “我的成绩本来就不比莉娜的差,凭什么说我是借助了家族名望?!” 这一切都让卡娅无比愤怒。 领风者毁了她的家族声誉,也让她个人的努力和成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于是今天一见到莉娜这个死对头,卡娅便按捺不住地冲上来了: “你少狡辩!谁是搞暗杀的垄断集团,我会不知道吗?” 莉娜、金克斯:“……” “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卡娅理智气壮:“既然你们写的文章,让人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我们菲罗斯家族。那这毫无疑问,就是专门恶意破坏我们家族声誉的文章!” 莉娜还保持着平静。 “喂喂……”金克斯却瞧不下去了。 她忍不住嘲笑道:“我也不懂文章什么的,也不知道这里面说的‘暗杀垄断集团’是谁,但我们祖安有句俗话:” “往臭水沟里扔一块石头,叫最大声的那只魔沼蛙,就是被砸到的。” “你!”卡娅脸色铁青:“你敢骂我是魔沼蛙?” 金克斯摊了摊手:“我可没骂,是魔沼蛙自己叫的。” 卡娅:“……” 她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发作,莉娜却说话了:“好了,杰西卡。” 莉娜先是用眼神制止了出言不善的金克斯,又一脸平静地看向卡娅:“卡娅小姐,既然你指控我们领风者恶意破坏菲罗斯家族的声誉,那……你想怎么做呢?” “额?”卡娅微微一愣。 莉娜却平静地继续问道:“提出指控,总得有所诉求吧?难道你都没想过要从这次指控中得到什么,只是单纯地为了发泄怒火,就过来与我交涉了么?” 卡娅:“……” 她还真就是单纯来撒气的。 该死……这个土包子莉娜,怎么一个多月不见,就变得比她还更像贵族精英,更沉稳、老道了。 “我……我当然有要求了!” 卡娅不服输地咬着嘴唇,说:“我要你们领风者即刻停止这种针对菲罗斯家族的恶意宣传,并在《皮城日报》上公开向菲罗斯家族道歉。” “卡娅……”莉娜嘴角微翘:“你确定需要我们在报纸上说——我们文章里骂的暗杀垄断集团,‘不是菲罗斯家族’么?” “唔……”卡娅终于反应过来。 领风者的文章都没指名道姓。要是再公开向菲罗斯家族道歉,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她高傲的脸庞一下子涨红起来:“总之,我要你们领风者马上停止这种宣传!” “好。”莉娜说。 卡娅:“?”这么容易? “这件事不是我能答应的。”莉娜补充道:“我会把你的要求提交给领风者最高常任理事会议,让会长他们讨论做出决定。” 说着,她转身就走:“请你耐心等待我们的答复。” 卡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莉娜这是根本没打算理她。 或者说,不屑于理她。 “你不准走!”卡娅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可以不走。”莉娜脚步没停:“但你得展现出,可以让人留下来的实力。” “你在质疑菲罗斯家族的实力?” “不。”莉娜回头瞥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你还代表不了菲罗斯家族。” 卡娅被噎得死死的。 不知不觉地,她的死对头莉娜,已经跟她不是一个“境界”的人了。 “站住!”卡娅终于恼羞成怒:“你不跟我把这些事情讲清楚,那你就不用进去考试了——我现在就可以以造谣污蔑菲罗斯家族的名义,让教授把你开除!” 这她还真能做到。 菲罗斯家族是皮尔特沃夫大学最大的赞助商,学校董事之中也有好几位是卡娅的家族长辈。 开除一个祖安留学生,对卡娅来说还真不是难事。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威胁,莉娜恐怕会跪在地上请求她的原谅。 但现在…… “哦。”莉娜转身就走:“那我就不去考试了。” “再见,卡娅小姐。” …… “你干嘛这么让着她?”摆脱了卡娅之后,金克斯仍为莉娜打抱不平:“你都已经到考场了,她凭什么不让你进去考试?就凭她是什么狗屁菲罗斯家族的人?” “该死……是我的话,早就一拳头招呼过去了!” “哈哈。”莉娜笑着回答:“我以前也这么想。” “以前被她欺负的时候,我总想揍她;但现在有能力平视她了,我反而看不上她了。” 她语气里满是释然。 可金克斯却听不到释然,她只关心一点:“什么,那家伙以前还欺负过你?!莉娜姐姐,她都对你做过什么?” “这个……”莉娜像讲故事一样,讲起她和卡娅之间的恩怨。 一开始是卡娅因为成绩比她略逊一筹,所以对她有所嫉恨; 而莉娜当时不知道卡娅的身份,又看不惯她目中无人的高傲性格,就狠狠地怼过她几回。 从此之后,莉娜就成了卡娅的死对头,过上了被卡娅不断针对、孤立、嘲笑的糟糕生活。 这种压抑的日子甚至持续了整整一年,让莉娜在学校里始终都不敢抬头做人。 “她简直就是一个混蛋!” 听完莉娜过去的遭遇,金克斯眼中已然燃起了怒火: “不行,我要替你去狠狠揍她一顿!” 可莉娜却说:“算了。” “卡娅其实还算不上太坏,我已经不恨她了。” “这还不坏?”金克斯气愤不已。 “卡娅可是菲罗斯家族的人。”莉娜不甚在意地说:“她要是真坏起来的话,我早就死了。” “跟双城绝大部分财阀贵族和炼金男爵比起来……卡娅都算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了。” 是的,在如今的莉娜看来,卡娅只是一个幼稚的小姑娘。 她已经懒得跟卡娅去斗气了。 要斗就斗菲罗斯,斗整个资产阶层。斗一个资产阶层的大小姐,没意思。 但…… “莉娜姐姐。”金克斯眼睛囫囵一转。 她回过头去,遥遥看向被她们甩在身后的卡娅,突然说: “我想先回去一下,上个厕所。” 第129章 我们不是小丑 金克斯很擅长恶作剧。 尤其是对皮城佬的恶作剧。 皮尔特沃夫的那些有钱阔佬,不管是招惹过她的还是没招惹过她的,只要她心情来了,她就会请这些阔佬欣赏,什么叫“艺术就是爆炸”。 而这一次: “真抱歉,人家没有带炸弹呢……” 一间位置偏僻的杂物室里,金克斯坐在高高的讲台桌上,惬意地荡着一双小腿儿,微笑着注视着下方。 而几分钟前还在她面前叫嚣的卡娅·菲罗斯,这时却已经双手被反绑着捆在身后,一头银灰色长发凌乱散落,狼狈不堪地跪在杂物室的地板上,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疯了吗?!” 卡娅看着金克斯的电磁震荡手枪,惊恐地抬头说道: “这里是皮尔特沃夫大学!是我们菲罗斯家族的地盘!” “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让我姑祖母把你……” “杀了,埋了,碎尸万段,吧啦吧啦……”金克斯扬起小腿,一脚就踩上了卡娅的肩膀:“那你去跟你那什么姑奶奶说啊!现在就去!” 卡娅:“……” 现在她还被枪指着、被脚踩着、跪在地上呢,去个鬼啊。 “混、混蛋!”卡娅欲哭无泪:“我是菲罗斯家族的嫡女,你连我都敢绑架,小心皮城议会对领风者协会……” “怎样?”金克斯又满不在乎地打断了她:“告诉你吧,我可不是什么领风者。” “你想报复领风者协会,那就尽管去吧——我才不怕呢!” 金克斯虽然有点儿迦娜的信仰,但那份信仰目前还十分浅薄。 跟领风者的理想相比,她更看中的还是莉娜。 而她可没忘了,自己还是希尔科的女儿,是希尔科派来的卧底。 “领风者倒就倒了,关我屁事?” 倒了还正好哩。 她可以把无依无靠的莉娜带回祖安照顾,让莉娜和她永远地生活在一块儿。 “你……”卡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这个疯子!” “对,我就是疯子。”金克斯甜甜一笑,挥了挥枪:“我还有医生开着的证明呢。” 卡娅:“……” 她这下真的怕了。 精神病枪手,谁不怕? 这玩意别说财阀千金了,就是总统也遭不住啊。 “好了,说正事儿——” 金克斯脚尖一挑,挑起卡娅的下巴,逼她用这屈辱的姿态和她对视: “我今天来找你,很简单,就是来‘还债’的。” “以前你怎么欺负我莉娜姐姐的,我今天都得连本带利地还回来,让你也尝尝味道。” “我……”卡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说啊!”金克斯扬了扬手里的枪:“你都是怎么欺负她的?” “是逼她去喝炼金废水了,还是拿刀捅过她,还是拿热水烫过她,还是……” 金克斯在祖安见识过的帮派混混之间的霸凌手段,可要比皮尔特沃夫的“学生过家家”要带劲多了。 卡娅听得都快哭了:“都没有!” “我从来就没打过莉娜,就、就是……带头嘲笑过她几次罢了。” “几次?”金克斯问。 “忘了……”卡娅很心虚。次数太多,她都数不过来了。 “那就按100次来。”金克斯说:“1次一发子弹,100发。” 卡娅脸都绿了:“100发?” “放心,我这是电磁震荡手枪。”金克斯还贴心解释:“功率调小一些,不会死人的。” “就是……会有些痛哦。” 说着,金克斯抬起手枪…… 砰! 一发小小的电浆团轰在了卡娅身上,电得她一阵嗷嗷直叫。 “1。”金克斯慢悠悠地记着数。 “1,2,3,4。” “2,2,3,4。” “??!”卡娅绝望地抬起头来:“不应该数到8了吗?你在数什么啊!” “闭嘴!我有我自己的数法……唉,你看,你把我思绪都乱了……算了,还是重新开始数吧。” 卡娅:“……” 她这下终于明白,霸凌者有多可恶了。 可惜,金克斯不是什么你醒悟了、道歉了,她就会大慈大悲网开一面的温柔姑娘。 “再来!”金克斯举起手枪,然后…… 砰砰砰砰! 不是枪响,而是敲门的声音。 “嗯?”金克斯眉头一皱。 “不准说话哦!”她将手指轻轻放在唇瓣上,对卡娅嘘了一下:“否则这一枪,可就不是电一下那么简单了。” 卡娅不敢说话,只能在心里呜呜直哭。 但敲门的人却始终没走。 “杰西卡,你在里面吗?”莉娜竟找过来了。 尽管门里没再传出声音,她还是很不放心地用力把门一撞—— 门开了。 她看到了金克斯,还有卡娅。 “莉娜!”卡娅一见到莉娜就哭了。 虽然莉娜在她看来也是绑匪同伙。 但她终于……终于能跟正常人说话了。 “这……”莉娜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了。 “莉娜姐姐。”金克斯有些尴尬地收起了枪:“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不放心,就跟着去卫生间找了一找。”莉娜喃喃解释:“看你不在,我就有些担心,你是不是真来找卡娅麻烦了。” “结果……” 结果金克斯不仅来找麻烦了,而且还在这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卡娅悄无声息地绑走,绑到了这位置偏僻的杂物室里。 要不是莉娜找人的时候正好路过,听到了卡娅的叫唤,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金克斯这是偷偷跑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 策划、踩点、绑架、转移、行刑,一气呵成。 她这个妹妹……犯罪的本事有点儿高啊。 “杰西卡。”莉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金克斯有些打抱不平地嘟囔:“我是想替你出气,让欺负你的人尝尝教训。” “可我都说了,我早不生她的气了!” “但我生她的气啊!”金克斯说:“她欺负了你,就该吃点教训!” “所以你就是这么给人教训的?”莉娜指着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卡娅说道:“靠私刑和绑架?” “不然呢?”金克斯理智气壮:“在祖安,我们都是这么教训人的!” “不这样把皮城佬狠狠揍上一顿,他们怎么会害怕?” “不。”莉娜神情严肃起来:“你这不是在给人教训,你这只是在无节制地使用暴力罢了!” “你以为你这样做了,皮城佬就会害怕。” “但其实,皮城佬最不怕的就是这种毫无节制的暴力了!” 莉娜看出来了,金克斯有这样的毛病。而且不止是她,很多祖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认为皮城佬是敌人,所以对敌人什么都可以做,什么破坏规则的暴力手段都可以用上。 爆炸,绑架,甚至是大规模的生化恐怖袭击。 在过去的200多年里,他们也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情。 “可这样做有用吗?” “不,皮城佬根本不怕。” “因为他们怕的是有暴力支撑的思想,而不是无思想加持的暴力!” “他们甚至恨不得我们都像你一样,像过去的祖安人一样,只知道在仇恨的驱使下打、砸、抢、烧,胡乱破坏——” “他们希望所有的反抗者,都是只会发疯的‘丑角’!” “因为这样只会让皮城人更加无法理解我们、仇恨我们,把我们视作疯子、罪犯——让皮尔特沃夫的统治更加稳固,内部更加团结。” “你明白吗,杰西卡?”莉娜忍不住说了很多很多:“我们是领风者,我们不是小丑。” “你的行为或许能替我出一时之气,可却对我所追求的理想和事业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会有严重的负面影响!” “我……”金克斯一阵沉默。 她像是听进去了。 “对不起,莉娜姐姐。”金克斯诚恳道歉。 “可是……”看着一旁跪着的卡娅,她又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人……” “绑都绑了。” 第130章 我不会抛弃你的 金克斯的话,让莉娜也十分头大。 是啊,这人绑都绑了。又不是把人放了,事情就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的。 领风者协会现在还在低调发育,而她这刚认的妹妹,却上来就绑架了菲罗斯家族的大小姐,把人给得罪死了。 “唉……”莉娜不由纠结叹息:“杰西卡,你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呢!” “唔……”金克斯或许不在乎领风者,但一定在乎莉娜。 而她现在也知道她一时兴起的暴力行为,对莉娜来说有多么恶劣,多么无法接受了。 “莉娜姐姐,你别担心。我惹的麻烦,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金克斯坚定地说。 莉娜不解:“你要怎么解决?” “简单。”金克斯从课桌上跳下来,拿脚踢了踢还跪在地上的卡娅:“现在又没人知道,是我们绑架的她。” “只要把她丢进木桶里浇上水泥,出海往皮尔特湾一沉,保管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 卡娅:“??!” 卡娅大小姐吓得脸色发白。 所幸莉娜及时否定了这个提案:“杰西卡!我说过了,我们领风者不是恐怖分子,不能这么恣意妄为!” “嗯嗯!”卡娅也欲哭无泪地疯狂点头。 “那……”金克斯像个沉思的智者似的,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要不把这小妞的衣服扒了,给她拍一套光溜溜的写真?” “这些贵族不就讲究一个名声吗?要是有这些照片捏在咱们手上,她回去之后肯定不敢乱嚼舌头!” 这已经金克斯能想到的,最文明最不暴力的办法了。 可卡娅一听脸就绿了:“不行,绝对不行!你们要是给我拍那种照片,那我宁可死了!” “那你说怎么办嘛!”金克斯两手一摊:“不让杀,又不让拍照,难道就这么让我们把你放了?” “放你回去之后,你能保证不再找我们麻烦吗?” “我、我能保证!”卡娅点头如捣蒜。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金克斯,尤其是莉娜说道:“莉娜,以前欺负你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求你放我一马,我回去之后肯定不会跟我家里人说……” “你骗鬼呢!”金克斯笑了:“两分钟前你还说要叫你的那个什么姑奶奶,过来把我杀了。” “现在又改口装大度,以为会有人信吗?” 卡娅默然无语。 是啊……堂堂菲罗斯家族的大小姐,被迫跪在一个低贱的祖安妹面前,被她踩在脚下恣意凌辱—— 遭受了这样的屈辱之后,还一点怨气都没有,要大度地原谅他们。 这话卡娅自己都不信呢。 “是,我心里是有不少怨气。” 卡娅认真地想了一想,便越过疯疯癫癫的金克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莉娜: “莉娜,如果我说我回去之后不会寻仇,你肯定不信。” “但我们之间的仇怨,也确实没有深到不能化解的地步。” “我也看得出来,莉娜你根本不想绑架我,今天的事都是这疯丫头背着你做的。” “我不恨你,莉娜。我只恨这个胡作非为的疯丫头。而这个疯丫头自己也说了,她根本就不是领风者,和你们领风者协会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 卡娅态度诚恳地,给出了她认为十分合理的提议: “莉娜,你们只需要把这丫头交出来就好了。”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需要让这个恣意妄为的暴力犯,受到她应有的惩罚。” 她这个提议一提出来,就让现场空气变得非常微妙。 对领风者协会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提议。 毕竟金克斯确实做了出格的事情。 无论是按皮尔特沃夫的法律,还是领风者的纪律,她这种出于个人喜恶的绑架犯罪行为,都是应该受到惩罚和教育的。 如果把金克斯交出去就能换得卡娅的谅解,换得菲罗斯和领风者之间的暂时和平,那这对领风者来说也是一个合理而有利的条件。 “这……”莉娜不可避免地犹豫了。 是要保她的“妹妹”,还是要将错就错地跟菲罗斯家族硬钢到底。 是顾及个人感情,还是整体利益? 领风者常常需要做这种艰难的决定。 从领风者的身份出发,莉娜肯定是倾向于和卡娅讲和的。 所以…… “莉娜姐姐?”金克斯顿时紧张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习惯性的恶作剧,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了—— 她不知不觉地,将莉娜架到了火堆上烤。 让莉娜不得不从她的理想事业,和她这个“妹妹”中间,做出一个两难的选择。 而莉娜会选什么呢? 是选她和她哥哥,都决心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 还是选“杰西卡”,这个她只认识了一天功夫的“妹妹”? 金克斯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她很害怕,莉娜会做出那个“正确的决定”,会……抛弃做错了事的她。 就像当初的蔚一样。 “莉娜……姐姐。”金克斯有些失神。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能看到那天的熊熊大火,还有蔚将她重重推倒在地上,流着泪转身离开的背影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金克斯开始喃喃自语。 可莉娜却没再惯着她,安慰她。 莉娜说:“是的,杰西卡,你这次做错了事。你应该为你的行为负责。” 金克斯呼吸一滞。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莉娜姐姐,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莉娜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略微叹了口气:“这件事涉及了领风者全体成员的安全和利益,已经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决定的了。” “所以我要把你和卡娅都带回去,让会长来决定怎么做。” 金克斯:“……” 带回去,让会长做决定? 金克斯可不相信,那个跟她完全不熟的李维,会为了她这么一个祖安妹得罪菲罗斯家族。 他肯定会把她交出去的。 而莉娜这么说,不就是变相抛弃了她吗? “莉娜……”金克斯湛蓝的大眼睛里,不由地涌出晶莹的泪花。 泪珠滴落间,她的嘴角却咧起了狰狞的笑。 哈哈,果然…… 什么莉娜姐姐,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莉娜根本就没有多爱自己。 她只是莉娜在祖安拯救过的,许许多多个“妹妹”中的一员罢了。 莉娜的温柔,恐怕也不是专属她一个人的。说不定,其他“妹妹”也都有呢。 “金克斯,你是时候醒过来了。” 不知不觉的,空气里又有了“声音”。 死去朋友的灵魂,在对金克斯说话: “你对莉娜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就算是你的亲姐姐,也会因为你犯了错,就把你像垃圾一样随手丢掉。” “更何况是一个假姐姐呢?” “看吧——她已经要抛弃你了!” 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响。 金克斯的心也彻底绝望。 可就在这时: “杰西卡,别哭。”莉娜温柔地伸出手,替金克斯拭去泪水,也轻轻抚摸上她的脸庞。 “我是领风者,我不能因为个人感情影响集体的利益。” “所以我只能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交到组织手上,让组织来决定是把你交出去,还是不交。” “但是,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抛弃你的。” “既然你喊我姐姐,那有错,就该我们一起去扛。” “嗯?”金克斯微微一愣。 说着,莉娜转头看向卡娅,然后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敲了一敲。 “你、你干嘛?”卡娅瑟瑟发抖。 怎么莉娜也突然变暴力狂了? 天呐,祖安就没有正常人吗? “我踏马的早就想揍你了!你知道过去这一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死三八,真以为我不记得,你以前是怎么欺负我的了?!” “骂我臭祖安的是吧?”啪! “来要饭的是吧?”啪! 莉娜又痛痛快快地补了几个耳光。 然后她郑重地说: “卡娅,告诉你——” “打你的人不只是杰西卡,还有我。” “如果你要找我妹妹寻仇的话,就必须把我也给算上!” “错是我们两个一起犯的。我是绝对不会,只让她一个人去承担责任的!” 第131章 你不是好哥哥 片刻之后,李维的办公室。 李维本以为,狼人就该是出现在他办公室里最奇葩的东西了。 结果他妹妹莉娜,却带着她新认的妹妹“杰西卡”,扛着一个麻袋,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这是什么?”李维问。 “这个……你看了就知道了。”莉娜和金克斯,表情还都挺不好意思的。 说着,她们还从麻袋里拽出了一个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捆着,嘴里还塞着一只不知从哪弄来的臭袜子,并且歪着脑袋昏迷过去的可怜银发少女。 李维:“……” 他一开始还以为,莉娜这是在cos高加索悍匪,跑去搞无本金理财、筹集斗争经费了。 可他仔细问了才知道: “什么,她是卡娅·菲罗斯?!”李维不由震惊了一下。 “菲罗斯家族的嫡系大小姐?”血压cuacua地上来了。 “而且……你只是为了向卡娅报仇,就私自嘱咐杰西卡,把她给绑架了?甚至,你们还是在皮尔特沃夫大学动的手?” 李维忍着高血压,表情狐疑地看向他一向谨慎守规矩的妹妹: “莉娜,你确定,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这些事情太疯狂了,跟他妹妹的行事风格一点儿不像。 反倒挺像那些混不吝的祖安孤儿的。 李维不禁目光微妙地看向莉娜身后,那个看似文静的蓝发小姑娘:“到底是你,还是她?” 可莉娜却坚定地握住了金克斯的手,说:“这件事的确是我主使的,杰西卡只是在执行我的命令罢了。” “哥,你有事就找我好了。我会为我做过的事承担责任的。” “别叫我哥,工作时间叫我会长!”李维没好气地骂了她一句:“莉娜,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是在包庇这丫头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把锅也背上,就可以凭借会长妹妹的身份,影响组织的决策方向了?” “我、我没有……”莉娜内疚地低下了头。 她或许没有这样的心思,但确实起到了这样的效果。 李维也是人,也有感情。 莉娜就像刚刚的金克斯一样,把她哥哥架到了火堆上烤。 是顾及亲情庇护家人,还是绝对公正无私地处理,这选择是很难做的。 “我是不会庇护你的,莉娜。”李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有任何,认为自己是会长妹妹就可以胡作非为的想法。” “你这混蛋!”金克斯气不过地站出来,替她的莉娜姐姐说话:“连自己妹妹都不照顾,你这还算是哥哥吗?!” “我是会长。”李维只这么回答。 会长就是领风者中的领风者。 李维当然不是圣人。 但他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面,他就必须努力地让自己成为“圣人”。 否则他做出的每一个徇私之举,都会成为涂抹在迦娜信仰之上的,永远抹消不去的污垢。 李维可不想百十年后,后人提到领风者,首先想到的是什么豪车别墅特供商店,是他和他的家人享受过什么特权。 更别说,就算他真是私德无可挑剔的圣人,敌人都会想方设法地给他编造黑料,说他如何如何,他家人如何如何。等着在他离去之后,往他的坟头狂倒垃圾。 所以李维更得谨小慎微、奉公克己,努力地做好这个领风者了。 “好了,莉娜!” “对你的处罚,之后会由协会的纪律检查部研究决定的。”李维严肃地说:“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别想着我会替你出头。” 纪律检查部的干部,都是从万千领风者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信仰最为坚定、最没有私心的人。 他们不说人均海瑞,也差不多是皮城包拯了。 所以,别说李维不会包庇莉娜。 就算李维真想徇私枉法,这些干部也绝不会给他这个会长面子。 “是……”莉娜乖乖立正,表示愿意承担后果。 金克斯则气得牙直痒痒,直骂李维这个当哥哥的没有良心。 李维全然无视了这个连领风者都不是的小丫头,严肃地说: “好了,去把萨勒芬妮叫过来吧!” “萨勒芬妮?”金克斯微微一愣,紧接着眼睛里就放起光芒:“那个大明星萨勒芬妮?” 说起来,她也算是萨勒芬妮的小粉丝呢。 希尔科喜欢的那首《孤勇者》,金克斯也很喜欢。 她甚至感觉,这首歌就是萨勒芬妮写给她的一样。 金克斯这次来领风者潜伏,任务列表中的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要替她和希尔科,拿到大明星萨勒芬妮小姐的亲笔签名照。 她当然乐于见到这位星籁歌姬,但现在…… “现在为什么要叫她过来呢?”金克斯有些疑惑。 现在不是在谈如何收拾她闯出来的烂摊子,怎么解决卡娅·菲罗斯这个大麻烦吗? 叫萨勒芬妮过来干嘛?给大家唱歌吗? “萨勒芬妮会读心。”李维随口回答:“有她在,我们的谈判会更轻松一些。” “读心?”金克斯表情顿时变得微妙:“她、她能看到别人脑子里的想法?” “是的。”莉娜帮忙解释:“其实我嫂子……咳咳,萨勒芬妮小姐不仅是天才的歌手音乐家,还是一个强大的精神系法师。” “我们领风者能这么快发展起来,她可出了很大的力呢。” 金克斯:“……” 完了,她喜欢的大明星,竟然是个会读心的小妖婆! 这卧底还怎么卧啊? 等萨勒芬妮一过来,稍微打个照面,她“王牌特工”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怎么办……莉娜会知道的。 她会知道她的“杰西卡”,这个总是给她惹祸的妹妹,其实是希尔科派来的卧底。 那莉娜还会这么宠着她,把她当妹妹吗? 金克斯越想越神色难看,额上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怎么?”李维有些在意:“你好像很怕读心?” “我……”金克斯下意识躲到莉娜身边,还跟做着最后的道别似的,用她冒着汗的小手,紧紧攥住了莉娜的手。 “我……是很怕读心。”她硬着头皮承认:“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的嘛。” “我心里也有些隐私的想法,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唔……”李维表情愈发微妙。 看着金克斯和莉娜紧紧握在一块儿的手,他倒真有些担心,这丫头不敢让人知道的“隐私想法”是什么了。 “不过,这你不用担心。”李维最终还是对金克斯安慰说道:“萨勒芬妮是不会胡乱使用能力,无故窥探别人隐私的。” 萨勒芬妮一开始的确有不打招呼就随便倾听别人心声的坏毛病。 但那是她原先无法自由控制能力,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习惯。 可后来…… 自从她在某次跟李维的约会之中,不小心从他的想法里看到许多令人震撼的画面,把李维臊得差点没当场社会性死亡,甚至连着几天不敢跟她牵手之后…… 萨勒芬妮就意识到,读心其实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能力。 如果她一直无节制地窥探别人的想法,那即便是她的男朋友,都会开始对她敬而远之。 所以,萨勒芬妮早就主动改掉这个毛病,对自己的能力做出了限制。 “除非领风者的工作有需要,否则她是不会随便读人想法的。”李维解释。 “那就好……”金克斯这下算是放心了。 而经过一番等待,萨勒芬妮终于赶到现场。 被打晕装袋带到这里的卡娅·菲罗斯,也正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唔、唔、唔……”她扭动着被捆成粽子的身体,挣扎着坐了起来。 “咳咳,卡娅小姐。”李维帮她摘下嘴里塞着的袜子,努力让表情显得柔和: “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 “谈?还谈什么谈!”卡娅愤怒地瞪大眼睛:“你们这群魂淡——绑架我就算了,竟然还往我嘴里塞这么恶心的东西!” “我……” “你要干嘛?”金克斯却挪了挪脚,一脸和善地笑道:“我还有另一只袜子呢。怎么,你还想再尝一尝?” 卡娅:“……” 她脸上的怒意一下子消失了。 生活的磨难,让这位曾经幼稚的大小姐迅速变得成熟: “我……我什么都不要。” “欺负莉娜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今天的事都是我活该,我活该挨这顿打。” “放我走吧,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回来报复的。” 卡娅流着眼泪,可怜巴巴地说道。 她这诚恳的态度,无辜的表情,把李维都看得有些心软了。 直到萨勒芬妮,帮卡娅“翻译”了一下: “她说要叫她的姑奶奶卡蜜尔过来,把我们一个个全送上天!” 第132章 是敌人,还是朋友? “不,我没有这么说!”卡娅慌忙否认:“我们可以立下一个君子协定——” “我以菲罗斯家族的名誉发誓,只要你们把我放回去,我一定不会回来找麻烦的。” 然而,萨勒芬妮同步翻译:“该死!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要让卡蜜尔奶奶帮忙报复的,难道我说漏嘴了?” 卡娅:“……” 萨勒芬妮帮她把这段沉默也翻译了出来:“你会读心?” “是的。”萨勒芬妮自问自答:“我会。” 卡娅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这丫头在想什么?”李维好奇地问。 萨勒芬妮委屈地抿了抿嘴唇,说:“她在问候我家里人。” 原来优雅美丽的贵族大小姐,也会在心里骂人。 “而且骂得很难听。”萨勒芬妮眉头紧蹙,好像耳朵都被污染到了。 “可恶……”卡娅大小姐终于绝望了,崩溃了,不演了:“告诉你们,我可是菲罗斯家族的继承人,家主斯蒂万·菲罗斯的亲孙女,灰夫人卡蜜尔·菲罗斯的亲侄孙!” “你们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菲罗斯家族一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你们为你们的罪孽付出血的代价!” 卡娅一番酣畅淋漓的痛骂,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孤高守节、轻身重义的贵族名士之风。 然而萨勒芬妮帮她翻译的是:“呜呜呜呜……救命啊,姑奶奶!” 卡娅:“……” 这出闹剧,让李维看得一阵头大: 这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如果把她放回去,她肯定会鼓动家族长辈前来报复。 而领风者和皮尔特沃夫的商人财阀之间,本就处于一个合作竞争、斗而不破的微妙平衡状态。 很多财阀商人都看领风者协会不爽,尤其是那些被“谈判”过的中小企业主。 他们现在还忌惮米达尔达与吉拉曼恩家族的威势,忌惮传说中可能站在领风者背后的迦娜女神,不敢轻举妄动。 可一旦领风者协会和菲罗斯家族起了正面冲突,有了势力强大的菲罗斯家族做带头大哥…… 那这小小的绑架事件,就很可能成为一场企业主与领风者之间的全面热战的导火索。 虽然领风者现在已经有了自保之力,真打起来也未必会输。 但组织发展就像狗头叠Q——如果可以,李维当然想再多安稳发育一段时间,等伤害高了、时机成熟了再去打团。 “该怎么办呢?”李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杀了算了。”金克斯挺负责任地站了出来:“事情是我做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被她连累的莉娜:“我绑人的时候下手很利索,根本没人注意。” “那帮皮城佬就算能查到线索,也只能查到我的身上——我又不是领风者,这事和莉娜姐姐,和你们都没关系!” “不。”李维摇头否决。 这丫头都住进了领风者的宿舍,喊上莉娜姐姐了。要是菲罗斯家族真查过来,哪是她说没关系,就能没关系的。 “而且,卡娅她也罪不至死。”李维还是有点人文关怀的。 “是、是啊!”卡娅也疯狂点头。 “就先把她送进祖安的煤窑里,关起来劳动改造吧。”李维说:“只要让菲罗斯家族一辈子都找不到她,这件事也就遮过去了。” 卡娅:“……” 去祖安挖一辈子煤,这还不如死了呢! “别,李维先生……我求你了……”卡娅苦苦哀求。 但没人理她。 就算是最温柔善良的萨勒芬妮都知道,卡娅她不能被放回去。她如果回去了,就会有很多血要流,很多人要死。 把她关起来劳动改造,已经算领风者最大的仁慈了。 “不、不要……”卡娅扭动着被紧紧捆成粽子的身体,绝望地往后退去:“不要靠近我啊!!” 可金克斯却已经捡起了她的臭袜子,一脸和善地逼近过来:“来,乖~把嘴张开。” “我们该去你的新家了,卡娅小姐——别忘了,路上要保持安静。” 卡娅跟撒了盐的蛞蝓似的疯狂扭动,拼了命地躲着。 但金克斯却还是很不客气地提着袜子,拎着麻袋,一步又一步地逼近。终于,近到无处可躲。 “等等。”就在金克斯马上就要把卡娅重新打包起来的时候,李维却突然制止了她。 他想到了什么。 “卡娅小姐。”李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刚刚说,你爷爷是斯蒂万·菲罗斯?” “菲罗斯家族的家主,斯蒂万老先生?” “是……”卡娅一口吐掉金克斯塞进来一半的臭袜子,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斯蒂万老先生,就是卡蜜尔夫人的亲弟弟吧?”李维又确认地问道。 “当然。”这不废话吗? 斯蒂万是她爷爷,卡蜜尔是她姑奶奶,那卡蜜尔和斯蒂万自然是姐弟关系。 “那……”李维也知道,菲罗斯家族的现任家主,还是斯蒂万。 而他熟悉的【青钢影·卡蜜尔】,目前还是一个为她的家主弟弟服务的,忠诚的家族密探首领。 她就相当于菲罗斯家族的大将军兼特务头子。 而斯蒂万才是那个掌管一切的“皇帝”。 菲罗斯家族要不要跟领风者协会开战,还是斯蒂万说了算的。 “那卡娅小姐。”李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爷爷,斯蒂万老先生的身体还好吗?” “当然还好……”卡娅本能地想隐藏家族的负面消息。 但看到萨勒芬妮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她也只好无奈而气恼地,把她家里的真实情况都一五一十地给说出来: “不,我爷爷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他天生身子骨就弱,今年还已经有80多岁了。他几年前就坐上了轮椅,连家门都走不出去。而且每天都要服用大量的炼金药物,才能勉强维持生命。” “医生说……”说到这儿,卡娅的神情不禁有些悲伤。 和那些早早因为利益纠葛没了人味儿的冷血贵族不同,她显然还是很爱自己的亲人的。 “医生说,我爷爷最多只剩下2个月的寿命了。”卡娅失落说道。 “这么快?”李维一喜:“那太好了!” 卡娅:“???” “咳咳,我的意思是……”李维摆正神色:“你可以走了,卡娅小姐。” “你放我走?”卡娅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是的,我放你走。” “你不怕我回去找我爷爷告状,让他派我姑奶奶过来报复你们?”卡娅还是不放心。 莉娜、金克斯和萨勒芬妮,也都用担忧不解的目光看向李维。 可李维却说:“我不怕。” “因为我不仅要放你回去,还要跟你一起去菲罗斯家族,见你的家主爷爷。” “你、你要去我家?”卡娅更想不通了:“你不怕我爷爷杀了你吗?” “他为什么要杀我呢?”李维却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敌人之间才需要打打杀杀。” 领风者和菲罗斯家族是敌人吗?当然是。 但领风者和菲罗斯家族的家主,斯蒂万·菲罗斯,可就不一定是敌人了。 因为李维知道,斯蒂万是一个可以为了个人利益无视家族的自私鬼。 而这个自私鬼,现在有一件非常需要的东西——这东西甚至比他的亲孙女都重要——他的生命。 “斯蒂万快死了。” “而我可以救他。” 李维突然发现,这次的意外不仅不是麻烦,还是机会。 一个让他介入菲罗斯家族的内部斗争,将这个皮城最大的财阀家族,从内部一举击溃的机会: “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第133章 卖族贼 不久之后,菲罗斯家族的私家庄园。 李维不慌不忙地坐在会客厅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喝着仆人恭敬递上的名贵茶水。 自己喝两口,还递给肩膀上的迦娜也尝一些。 神情姿态都惬意无比。 “久仰大名,李维会长。”突然,会客厅的大门被两位侍者恭敬打开。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李维循声望去,只见卡娅大小姐正小心地扶着轮椅,推着一个气质雍容但面容病态的白发老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看着就没几天好活的病秧子,就是菲罗斯家族目前的掌舵者,【青钢影·卡蜜尔】忠诚护佑的亲弟弟,斯蒂万·菲罗斯。 “谢谢你亲自把卡娅送回来。” 斯蒂万看着慈眉善目,言词却锋锐十足:“但李维会长,我们菲罗斯家族可不是被人冒犯之后,一声道歉就可以轻描淡写揭过去的软骨头。” “更何况,你们这次动的是我的亲孙女。” 说着,他还轻轻攥住了卡娅的手,安慰地看了孙女一眼。 “爷爷!”卡娅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她一改之前在李维面前的娇弱可怜,气愤不已地瞪了过来:“李维,你们领风者绑架我,往我嘴里塞臭袜子,还要把我关进祖安的黑煤窑——” “这是对我的羞辱,更是对菲罗斯家族的羞辱!” 斯蒂万暗暗点头,为孙女撑腰造势。 一旁站岗的家族侍卫们,更是面色不善地瞪了过来。 “我知道。”李维说:“所以,我这次可不是来赔礼道歉的。我是来谈合作的。” “哼。”斯蒂万冷冷一哼:“你绑架了我孙女,还大言不惭地找上门来让我们低头合作?”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对菲罗斯家族的羞辱,是领风者向菲罗斯家族下的战书么?” “这您就说笑了。”李维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最近皮城一直有‘领风者都是被洗脑的疯子’、‘领风者都是仇富的流氓’,诸如此类抹黑我们协会的不利流言。” “这些流言都是从哪传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快就能传播开来,背后都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想必斯蒂万先生,您心里也很清楚。” “如果说要下战书,那也是你们先搞的动作。”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是的,菲罗斯家族其实早就对领风者有所警惕了。 只是顾及米达尔达和吉拉曼恩的面子,又忌惮那传说中的迦娜女神,才只是暗戳戳地搞些试探动作,没有真的动手。 “所以……”看到李维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斯蒂万不由眉头微蹙:“你的确是来下战书的?” “不,我真是来谈合作的。”李维说。 “我们有什么好合作的?”斯蒂万笑了:“你们的那本小册子,我也看过。” “和那些短视之人不同……我可不觉得,信奉着这种偏激理论的领风者,可以和菲罗斯家族合作。” “我不是要跟菲罗斯家族合作。”李维解释:“我是要跟您,斯蒂万先生合作。” “而这,就是我为合作献上的诚意——” 话音刚落,李维肩头的青鸟,便缓缓扇出一道微风。 这阵微风带着淡淡的绿色荧光,让人肉眼就可以见到那风团徐徐吹来的画面。 “你想干嘛?!”卡娅第一时间护在了爷爷身前。 侍卫们也如临大敌地拔出武器,作势要包围上来。 “别怕。”李维伸手拨动了那缓缓吹拂的风团:“这只是一阵无害的微风罢了。” 说着,他缓缓走上前来,将这缕有形的微风递到斯蒂万面前。 “试着去触碰它。”李维说。 斯蒂万略作犹豫,但还是好奇地用手指碰了一碰。 而就在他和这缕微风接触的那一刹那…… 那风便纠缠着从他身上拂过,风中微微泛起的绿色荧光,也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他的体内。 “啊~”斯蒂万轻轻喊出声来。 “爷爷!你、你怎么了?”卡娅焦急地攥住爷爷的手,脸上全是担忧。 “咳咳,我没事……”斯蒂万老脸一红。 他刚刚其实是舒服得叫出来的。 这缕微风不仅无害……而且还很补! 斯蒂万只是吹了这么小小一缕,便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多年的老风湿缓解了,一口气上五楼……还做不到。但瘫痪多年的腿,却还真好像恢复了一点知觉。 “这是什么?!” 斯蒂万眼睛都亮了。 他天生身体虚弱,现在又老得快要死了。 为了能延续生命、能恢复健康,治愈法术、炼金药剂、海克斯科技……他什么法子都试过。 但寿命如同天定,他还是越来越衰老,越来越虚弱,就像一颗腐烂了的苹果。 可现在,李维的风,却让斯蒂万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是迦娜女神的神术,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复苏季风。”李维说。 “迦娜女神……”斯蒂万狐疑不已:“你真是迦娜神选?你怎么证明,这是迦娜女神的神力,而不是你使用的治愈法术?” “这重要吗?”李维也不加解释:“关键是,我的神术对您有用,不是么?” “……”斯蒂万一阵沉默。 他这下明白,李维为什么有底气来谈合作了。 原来领风者手上掌握着如此强大的治愈法术——他们,可以救他的命! “你能让我完全恢复健康吗?”斯蒂万问。 “不能。”李维诚实回答:“女神的复苏季风可以给人灌注生命力,就像往杯中加水。” “而人的寿命如果到了,那装水的杯子也就坏了。” 简而言之,迦娜只能给人回血,没法给人回血量上限。 人一旦老了,血条就渐渐没了,是怎么奶都奶不活的。 “我救不了您,斯蒂万先生。” “最多……让您多活1到2年。” 1、2年听上去不多。 很多年轻人甚至在领风者的桌游店里抽个卡,都可以高喊着要献祭十年寿命。 但对一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来说,哪怕一天的生命也是宝贵的。 “你要什么条件?” 斯蒂万果然马上忘了要替孙女报仇的事情,开门见山地跟领风者谈起了合作。 李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的卡娅,还有旁边的侍卫。 “卡娅,你们都走吧。”斯蒂万马上会意,并迫不及待地说:“我要跟李维会长单独谈谈。” “爷爷?”卡娅还有点担心。 斯蒂万只是慈祥一笑:“别怕。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没什么好怕的。” “嗯……”卡娅这才纠结不已地离开了会客厅。 同样撤出的侍者从外面将门关上,会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李维和斯蒂万两人。 “你要什么条件?”斯蒂万再问。 李维回答:“我要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全套合成技术。” 斯蒂万被这狮子大开口的条件,给狠狠噎了一下。 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可是菲罗斯家族目前最重要的主营业务! 如今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序幕已在双城缓缓拉开,随着海克斯科技日新月异的蓬勃发展,掌握着工业革命动力引擎的菲罗斯家族,未来必将成为在整个符文之地都能稳居一席的伟大存在。 这种镇族……不,这种镇国重器,怎么可能卖给别人? “痴心妄想!”他愤怒地说:“李维会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是菲罗斯家族的家主,是家族利益的守护者!” “你觉得我会为了这区区一、两年的寿命,就出卖家族的最高利益吗?” “别这么说。”李维不慌不忙地劝道:“家族的利益是家族的,但你的命可就是你自己的。” “你爱家族,家族爱你吗?” “不,你的家族后辈们只会巴不得你早点死。” “他们做梦都想让你早点进棺材,然后在你的坟头假惺惺哭上几声,再乐呵呵地分你留下来的权力和财产。” “要知道,健康是1,其他都是1后面的0。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够了!”斯蒂万气愤至极地打断了他:“李维会长,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菲罗斯家族!” “我斯蒂万·菲罗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家人!” 这话听上去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但了解剧情的李维却知道,斯蒂万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斯蒂万现在表现得这么正气凛然,不是因为他真的在乎家人,在乎家族利益。 而是李维要的太多,开出的价码又太低了。 一两年寿命就想换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这生意连斯蒂万都觉得亏。 更别说,除了迦娜的复苏季风,斯蒂万现在还有一个备用计划。 一个不止可以让他续命2年,可以让他长生不死、青春永驻的“完美治疗方案”。 “好吧。”李维耸了耸肩:“斯蒂万先生。” “我知道,您还有您的计划——但您应该也明白,您的那个计划,风险很大。” “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失败了……呵,‘青钢影’可不是好惹的。” “你……”斯蒂万瞳孔一缩。 他无比在意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李维也不装了,摊牌了:“我知道——” “你想杀掉你的亲姐姐,取走卡蜜尔的海克斯心脏,给你自己装上。” 第134章 私人订制人寿保险 【青钢影·卡蜜尔】接受过高程度的人体改造,拥有一颗由珍贵的原生海克斯水晶制成的人工海克斯心脏。 这颗海克斯心脏不仅赋予了她超凡的力量,还让她以半人半机械的改造人姿态,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永生”。 而斯蒂万却和他强大优雅的姐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自小就体弱多病,老迈后更是双腿瘫痪、形同废人。 所以他羡慕,不,嫉妒他的姐姐。 可惜,当年发明海克斯心脏改造的那名天才技工已死,海克斯心脏的技术也随之失传了。 卡蜜尔体内的那颗海克斯心脏,就是世上最后一颗海克斯心脏,是能让斯蒂万延续他这脆弱生命的唯一希望。 “所以你想杀掉卡蜜尔,取走她的海克斯心脏。” 李维从卡娅那里得知,斯蒂万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寿命只剩下两月不到。 他已经没时间再等了。 现在的他,一定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果然…… 斯蒂万在听到这话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否认,而是寒毛直竖地抬起眼睛,本能地扫向窗户和大门的方向。 “放心。”李维微笑:“我早就用法术制造了无形的真空隔音气罩,没人可以听到我们的对话。” 斯蒂万不禁有些窘迫。 因为他刚刚的本能反应,已经暴露了他那龌龊丑陋的真实想法。 “看来您不仅嫉妒您姐姐,您还很怕她。” 李维很不客气地说道。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斯蒂万的这种胆怯。 因为菲罗斯家族的权力架构,在李维看来是天生就极具隐患的。 菲罗斯每代都会在嫡系子嗣中,挑选一人为家主,一人为掌管家族情报武装力量的首席密探。 所以如果将斯蒂万这个家主,比作菲罗斯家族的皇帝。 那卡蜜尔就是都督中外诸军事节制天下兵马,禁军统领兼锦衣卫指挥使,天策上将兼一字并肩亲王。 而这位掌管着家族全部武装力量的“天策上将”,不仅自己就是有合法继承权的宗亲嫡系,而且还战力无双,贼踏马能打。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家主和首席密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还好; 要是家主和首席密探暗中不合,那这家主晚上还能睡得好觉吗? 当然睡不好。 因为连情报力量都完全被控制在卡蜜尔手上,他才会在自己家里说话,都要这么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 “你……”斯蒂万既愤怒又恐惧,表情十分复杂。 否认似乎都没了意义。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李维彻底看穿了。 “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斯蒂万脸色阴沉。 “女神无所不知。”青鸟不满地啼了几声,但李维还是神色自然地把锅扣到了她的头上。 “所以你想做什么?”斯蒂万壮起气势,喝问道:“拿这件事威胁我吗?” “死心吧!即便你要向卡蜜尔揭发我的计划,我也是绝对不会向你妥协的。” “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是菲罗斯家族的至宝,如果我把它卖到你们手上,那我可就是菲罗斯家族的罪人了!” 他这话说的大义凛然。 李维一听就知道,斯蒂万这是在催他报价了。 举报威胁,加区区2年寿命的好处,显然是无法让斯蒂万痛下决心割出这块肥肉,去当这个卖族贼的。 得加钱。 可李维却不打算加价。 他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菲罗斯家族家主,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斯蒂万先生,我劝你清醒一些,从实力的地位出发跟我们领风者说话。” “你自己想想,以你目前的处境,你还有资格跟我们谈条件吗?” 李维将斯蒂万狠狠呛了一下。 他恼羞成怒地问:“李维会长,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我不是在威胁你。” “在这里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绝对不会向卡蜜尔夫人打小报告的——她不是一个会出卖家族的人,和领风者没有合作的可能。” “让她知道这件事,对你我而言都没有好处。” 斯蒂万:“……” 卡蜜尔不是会出卖家族的人,合着他是喽? 混蛋…… “别急着骂人。”李维说:“斯蒂万先生,您得先认真思考一下,您那个杀姐夺心的愚蠢计划,真的能成功吗?” “她可是青钢影,是皮城的灰夫人。” “如果你招募的那些小喽啰杀不掉她,后果会怎样呢?” 斯蒂万一阵沉默。 然后他问:“李维会长,你是认为,我已经必死无疑了吗?” “是。”李维用看袁术的目光看着他:“如果没有我们,你死定了。” 斯蒂万呼吸悄然加重。 其实就杀姐夺心这个计划,他心里也虚得慌。 卡蜜尔实在太强了,如果不算传说中的女神迦娜,双城的战力一姐差不多就是她了。 如果不是已经老得快要死了,斯蒂万是绝对不敢冒险策划这件事的。 “李维会长。”沉默许久之后,他突然说:“我同意跟你合作。” “不过得加一个条件——你得帮我完成那个计划,确保让我拿到我姐姐的海克斯心脏。” “在拿到那颗海克斯心脏之后,我自然会将海克斯宝石的技术资料交给你的。” “呵呵。”李维却只冷冷一笑。 先交货再付款,这不是把他当傻子吗? 斯蒂万是什么货色,李维可太清楚了。 真帮他杀了卡蜜尔,把海克斯心脏交到他手上,这王八蛋是百分之百要翻脸不认账的。 而李维也不想让卡蜜尔这么快死。 因为事实上,卡蜜尔这个共同敌人的存在,才是斯蒂万和领风者可以合作的基础。 一旦她死了,让斯蒂万如愿拿到那颗心脏,菲罗斯家族和领风者协会之间就不存在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了。 别说斯蒂万不会老实付账。 就算他真把技术资料交了出来,交易完后也百分之百会背刺领风者,试图把资料夺回来的。 到时候,一场大战可就注定要爆发了。 “斯蒂万先生,我们领风者不是刺客公会,不会帮你杀人的。” “但我可以卖你另一样东西——保险。” “保险?”斯蒂万若有所思。 “是的,‘人寿保险’。”李维微笑解释:“如果您的计划失败,卡蜜尔夫人没死,并且回来找您寻仇的话——” “那我们可以出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我们不仅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还可以按之前约定的一样,为您延续2年的寿命。” “到时候,您只需要用人工宝石的技术资料,回馈我们就可以了。未来‘时机成熟’的话,我们也是可以替您夺得那颗海克斯心脏的。” 斯蒂万只是自私,但不傻。 李维不帮他杀卡蜜尔,又承诺可以救他的命。说可以替他弑姐夺心,却又说要等时机成熟——这不是画大饼吗? 两边都留着,想干嘛? “你想控制我?!”斯蒂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当然看得出来,一旦他的计划失败,卡蜜尔就会跟他彻底撕破脸皮,成为他的死敌。 到时候他如果还想活命,就只能寻求领风者的庇佑。 而如果连身家性命都系于人手,那他和他控制的菲罗斯家族,不就都成为被李维轻松拿捏的傀儡了吗? “我可没有强迫您。”李维摊了摊手:“您是有的选的。” 只要斯蒂万弑姐夺心的计划成功,他就不需要买领风者的保险,也不需要迦娜为他续命。 或者说在计划失败之后,他能为了保护家族利益而坦然面对死亡,那李维也宰不着他。 可问题是…… “斯蒂万先生。”李维笑了:“您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决心吗?” …… 许久之后,会客厅的大门打开。 李维在家主斯蒂万的欢送中潇洒离去。 临别之前,双方还友好地握了握手,一派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 很难想象,这是领风者会长和大籽苯家见面的场景。 “爷爷~”卡娅担心不已地凑上近前,扶住斯蒂万的轮椅:“那个坏蛋都跟您谈了什么?他没有狮子大开口,向您漫天要价吧?” “哈哈。”斯蒂万慈祥地笑了一笑:“做生意的事,你就别替爷爷担心了。跟这种愣头青扳手腕,爷爷吃不了亏的。” “我们都谈好了,用李维的法术治疗,换一批人工海克斯宝石。” 这的确是李维此次同他谈好的生意——表面上的。 斯蒂万的确支付了一大批人工海克斯宝石作为定金。 但李维还根本没给他治疗。 李维只是卖了他一份“人寿保险”。 当然,这些细节,斯蒂万自然是不会跟孙女说的: “抱歉了,卡娅。” “爷爷这次没法替你出头了。” “没事的。”卡娅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当她知道李维的法术可以帮助她爷爷延续生命的时候,她就不在意自己被绑架的事了。 不管领风者有多坏,为了爷爷的健康,她都必须放下仇怨与李维合作。 “只要爷爷您的病能好,那就行了。” “卡娅……”斯蒂万眼神有些复杂。 他温柔地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问:“你希望爷爷活下去吗?” “当然了!”卡娅认真点头。 “可如果给爷爷治病的药,要花掉家族很多很多钱呢?” “再多钱也得给啊!”卡娅不假思索地说:“只要能让爷爷活下来,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嗯……”斯蒂万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他又摸了摸孙女的脑袋,笑道:“孩子,我会活下来的。” 第135章 金克斯日记 假如金克斯会写日记,她在皮城过的一周便是这样的: 星期一,晴。 不知道莉娜的哥哥给菲罗斯家族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个叫卡娅的皮城妞还真没回来找麻烦。 他嘴皮子真厉害。 不过我还是偷偷跟莉娜说,用臭袜子塞住这死丫头的嘴,把她沉皮尔特湾的法子更好一些。 莉娜姐姐对此好像很反感。 或许……我得注意个人卫生,下次用干净袜子? 星期二,晴。 听莉娜姐姐说,领风者的科学装备部新到了一批武器级的人工海克斯宝石。 领风者和菲罗斯家族似乎达成了什么合作。 嗯……这算是重要情报吧? 希尔科,你派我过来真是不亏。我有在认真做卧底工作哦~ 星期三,多云。 李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竟然连自己亲妹妹都处分! 什么……撤销会内一切职务?两年内不能恢复原职,不能升迁? 那些狗屁纪律检查干部,竟然连领队都不让莉娜姐姐当了,还让她上交她的海克斯装甲! 混蛋!! 莉娜在祖安做了那么多好事。 凭什么让她停职,还罚她去劳动教育,当义工扫大街? 明明……犯错的是我啊。唉。 星期四,哗啦啦的大雨。 坏消息是,莉娜姐姐被停职了。 我也被取消了申请加入逐风者协会的资格,从下周开始一起跟她当义工扫大街。扫一个月。 好消息是,莉娜姐姐被停职了。 她暂时不用上班,可以从早到晚地陪着我玩。 嗯……她真好。明明是我的错,但她还是要保护我。 蔚都没她这么好呢。 星期五,晴。 今天莉娜带我逛街,给我买了皮城佬才买得起的,很贵很贵的雪糕。 其实这玩意我早就在那些阔佬的家里偷偷吃过了,味道也没比祖安1铜圈的雪糕好到哪去。 花这么多钱买这破玩意儿,皮城佬的智商一定有问题。 但这是莉娜给我买的。 我吃完了。 星期六,晴。 今天散步路过工厂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狼嚎。 真奇怪,皮尔特沃夫也会有狼。 我问莉娜,莉娜说这目前还是领风者的机密,是他们对付祖安某炼金男爵的“秘密武器”,还不方便透露给我听。 希尔科……我真不是因为急着跟莉娜一起去看萨勒芬妮的演唱会,才不继续问的。 是她不告诉我。 对了,我帮你要到了萨勒芬妮亲笔签名的《孤勇者》专辑。你会喜欢的,希尔科。 星期日,雨。 我昨晚做了噩梦,梦到了范德尔。 真奇怪……明明自从来了皮城之后,我就没做过噩梦了。可昨晚还是犯了病。 幸好有莉娜在。 她听到我在半夜哭着说梦话,就把我叫醒了,还搂着我安慰,和我一起睡。 抱着莉娜姐姐睡觉的感觉……其实还挺不错的。 或许,做噩梦也不是坏事? …… 一周时间,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 金克斯已经不知不觉地完全融入了她在皮城的新身份、新生活,甚至都有些“乐不思祖”。 即便此时此刻,她正……穿着土气的橘色背心,拿着扫帚和簸箕,在祖安人社区的大街上当清洁工扫地。 金克斯依旧开心。 至少,在莉娜身边工作的时候,不会有那些折磨得她几欲发疯的幻觉出现。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有一点: “对不起,莉娜姐姐。” “连累你跟我一起在这扫地……” 金克斯的性格很特别。 如果是她自己犯的错,就算酿成了严重后果,受到无数人谩骂指责,她也未必会真正反省。 但如果是她犯的错,却让她爱的人承担了后果……她就会极度内疚,内疚得连精神都可能崩溃。 “不要紧。” “我都说过很多次了,卡娅那娘们儿欺负了我整整一年,我本来就想揍她。” “不光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替自己出气。” 莉娜停下扫帚,这样大大方方地笑道。 可金克斯却知道,莉娜就是被她连累的。 如果莉娜不帮她分担责任,凭她这番操作给领风者带来的严重后果,按照领风者的纪律……可是要被开除工作资格,遣返回祖安的。 “都怪我。”金克斯愤懑不平地踢了踢身边的簸箕,又望着这人来人往的大街,还有她和莉娜身上的,土里土气的清洁工制服: “莉娜你本来都已经是领队了,却因为我,被你哥打发来干这个。” 莉娜却不在乎:“1个月的劳动教育罢了,不算什么。” “等劳教结束了,我还是可以回去当调查队队员的。” “那也只能当队员啊!”金克斯很生气: 她知道这次处分对莉娜的影响有多严重。 两年不能恢复原职,不能升迁,意味着莉娜在领风者发展最快、最容易建功立业的前两年里,只能憋屈地一直做个基层的小职员。 连个干部都当不成。 “我不在乎。”莉娜笑着说:“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 “不当干部又怎样呢?当一个调查队队员,机械工程师,我照样可以为领风者的理想和事业做贡献。” 尽管金克斯经过这1周来的朝夕相处、日夜熏陶,对信仰的理解已经变得深刻了不少。 可莉娜这番高风亮节的话语,还是让她无法接受。 “什么叫没有高低贵贱?这怎么可能?”金克斯不忿地挥了挥手里的扫帚:“我们这些在大街上扫地的,和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当官的,能是一样的人吗?” “我看他们只是嘴上说人人平等,心里才瞧不起我们呢。” “不会的。”莉娜说:“真正的领风者,绝不会这么想。” “而在我们这里,不是真正有信仰的领风者,就当不了官。” 金克斯:“……” 她还真被莉娜给噎了一下。 没错……她这一周在皮城见到的领风者干部,几乎全是那种只有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大好人。 搞得在祖安长大,见惯了阴暗面的金克斯浑身都不得劲,怎么都不适应。 “可干部也终究只是少数人啊。” “大多数人还不是只有表面尊重,心里瞧不起我们?” 金克斯忍不住和莉娜争论起来。 和姐姐一起讨论迦娜思想和社会问题,也是她过去一周里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 这次莉娜认真地想了一想。 她说:“杰西卡,你说的这种情况,目前的确存在。” “可是……你得知道,就算是只有对工人‘表面的尊重’,这对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市民来说,也是一种天大的进步了。” “我们的努力已经有成效了,不是么?” 说着,莉娜还微笑着回应了几个路人的招呼。 他们并不认识她,而且都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考究的西服,像是知识分子。 可他们却会在路过时,小心地避开莉娜扫成一团的垃圾,并顺便向一个清洁工表示打扰的歉意,还有尊敬。 这都是领风者诞生之后,才渐渐形成起来的社会气氛。 在此之前,放眼整个符文之地,谁会给一个扫大街的好脸色看? “唔……”金克斯也无话可说了。 领风者确实在让这个世界变好。 哪怕金克斯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但她也本能地,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相信在我们的努力之下,这个世界还可以变得更好。” “终有一天,人人能生而平等。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共叙手足情谊。人们不再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莉娜向往地说着她的梦想。 “这能做到吗?”金克斯喃喃问道。 “可以的。”莉娜认真点头。 “而且,我们已经做到一部分了。” 说着,莉娜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佳的例子一般,指着前方说道: “看到在那边,跟朋友一起逛街的姑娘了吗?” “谁?”金克斯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深蓝头发的?” “对,她就是凯特琳·吉拉曼恩,吉拉曼恩家族的大小姐。” “而她身边和她谈笑风生的好朋友,却只是一个祖安女孩。” 皮城大小姐和祖安小太妹,竟然可以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 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至少在领风者的地盘上,人和人之间的阶层隔阂,已经被最大限度地抹平了。” 莉娜正认真地举着例子。 但金克斯却突然有些愣神。 因为,凯特琳身边的那个“祖安好友”,她好像有些眼熟。 那看上去怎么像是…… “蔚?!” 第136章 指导员·凯特琳 自铁拳帮事件发生后,凯特琳便辞去了皮尔特沃夫执法官的工作。 但她并没有放弃执法官的梦想。 她依旧想成为执法官,未来由领风者率领的,真正为大众服务的执法官。 不过,现在的领风者协会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根据地,连个政权都算不上,自然也不会有自己的执法部门和暴力机关。 没有军队也没有警察,只有事实上维护着祖安人社区治安、守护着领风者事业安全,兼具军警职能的“社区巡防队”。 巡防队目前有500人,共一个营四个连。 凯特琳就在其中的一个巡防连队工作。 和萨勒芬妮一样,“三人谈判小组”只是她的业余兼职,她的正式职务是: “我说,凯特琳指导员!” 蔚走在街上,对着身边的好友兼同事抱怨: “我觉得咱们既然差不多也算是军人,那就应该多花时间在战斗训练上。” “你天天在连队里搞什么政治宣传、思想学习,还要开什么读书会、讨论会,让大家读书看报看新闻——这不把我们连搞成图书馆了?” “咱们都是祖安来的粗人,又不是皮尔特沃夫的大学生,花那么多时间读书看报做什么?!” 听到好友的抱怨,凯特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难得休假,你确定要谈这个?” “唔……”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好歹也是连长。”她说。 “你就不该当连长的。”凯特琳很不客气地哼道:“以你的性子,当个班长就顶天了。” 事实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领风者前期发展太快,实在缺乏信仰坚定的专业人才,以蔚这粗野莽撞的性子,无论如何是当不上这个连队领导的。 “我不管!”蔚却态度倔强:“反正我是连长,你得听我的!” “什么读书学习会?老子不学了!我学它有什么用?能打仗就行!大学生文化高,可是文化再高,能把皮城佬打跑了?” 在这件事上,她和凯特琳的分歧的确很深。 蔚从小就不爱读书,只爱打拳练拳。 这些天凯特琳每天组织读书看报,看得蔚眼睛都要花了。 而凯特琳却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是指导员,是连支会会长。” “你就算是连长,也得服从领风者协会的指挥。” “而且——” 她耐下性子跟蔚解释: “你好歹也是领风者,难道不知道我们领风者的信仰从何而来?” “不读书看报学历史,就读不懂过去和现在;看不懂过去和现在,就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未来该怎么走。” “我是连支会会长,我有必要让大家去思考这些问题,帮大家建立起真正的信仰。” “可那也不能挤占战斗训练的时间啊……”蔚还有点儿不服:“训练都不够,战斗力从哪来?” “训练时间已经够多了。”对这位满脑子肌肉的同僚,凯特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是你觉得不够而已。” “而且,说到‘战斗力从何而来’……” 凯特琳微微一顿。 她想到了李维对他们这些政工干部的教导,还有她在加入领风者后,自己的一些思考和理解。 于是只听凯特琳突然问道:“蔚,你觉得范德尔十年前领导的祖安独立军,算是有战斗力么?” “我……”蔚表情有些复杂。 她听得出来,凯特琳这是在拿范德尔领导的祖安独立武装,和领风者领导的武装力量作比对。 “不……不算吧?”蔚心里很不情愿,但还是这么回答了。 毕竟范德尔当年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失败的一方,怎么能配得上“有战斗力”的评价呢? 可凯特琳却回答:“不,他们‘个人’的战斗力其实很强。” “我看过皮城执法官对这场战斗的内部记载——” “哪怕是这些普遍歧视祖安人的皮城执法官,在战后也不得不承认,祖安人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的战斗力强得超出了他们一开始的想象。” “尤其是以范德尔为首的,组织起那场武装暴动的几位祖安炼金男爵。” “他们普遍都有以一敌百的强大战力,而且作战意志无比坚定。他们战斗一开始就身先士卒地冲破了皮城执法官的防御阵地,大大鼓舞了祖安独立军的士气。” 所以战斗一开始,范德尔一方其实是压着皮城执法官打的。 他们差点就冲过运河大桥了。 “可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 “那些带头冲锋的祖安强者,历经鏖战之后,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执法官大军面前。” “这时候,荒谬的事情便发生了——” “本来祖安人经过苦战都已经快冲破运河防线,可随着这少数几名强者的倒下,原先气势如虹的祖安人,却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开始纷纷往后撤退。” “刚开始还只是少数几人逃跑,紧接着就是几十人,上百人……几分钟的功夫,祖安一方的人马就跑得差不多了。” “许多大军后方的祖安人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就在逃跑过程中被自己人撞倒在地,踩踏成了重伤。” “而原本差点坚持不住的皮城执法官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守住了他们的运河防线。” “这……”蔚听得有些失神。 是的,她还记得当年的情况。 当时范德尔带着祖安的大家,带着她和金克斯的亲生父母,气势汹汹地杀上了运河大桥。 一开始双方还在纠缠厮杀,杀得难解难分。可后来不知怎的,祖安一方就溃败了下来。 人们一窝蜂地向后逃命,只剩范德尔等少数几人还在坚持战斗。 他们高喊着让大家不要逃,继续战斗。 可是没用。 再然后,便是执法官对祖安人一边倒的追击、屠杀。 那惨绝人寰的场面,至今仍是蔚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为什么会这样呢?”凯特琳问:“祖安人当时明明还有战斗力,为什么会只出现了一点战损,就莫名其妙地溃败下来?” “因为他们缺乏信仰,没有组织。” “他们的士气全然来自少数几名强者的激励,一旦这些强者败下阵来,他们就会开始恐惧。恐惧会在群体中蔓延,产生连锁反应。” 蔚听得一阵沉默。 她好像懂了。 而凯特琳则更进一步的解释:“我们领风者协会的支会,是直接建立在连上的。” “像我们的巡防连队,一共有3个排,10个班,每班12人。” “而我们的连队支会目前已经有30名正式的领风者,这30名领风者分到各个班,能让每个班都能分到3个信仰坚定、意志顽强的‘领头羊’。” “这3个领风者,又至少可以在班里带起3个态度积极的逐风者,让领风者和逐风者的人数力量较于其它小团体均可占优势,在事实上起到领导作用。” 人会被周围的环境感染。 支会建立在连上,就是为了让领风者能直插到每一个班,在最基层的作战单位上发挥领头羊的作用,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地激励起全班的士气。 而范德尔当年组织起来的反抗军却是一个编制混乱的草台班子。 他们也有领头羊,可领头羊却只是少数几位战力强大的炼金男爵。 一旦这几个强者败了,人心也就散了。 “蔚,你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让士兵读书看报,搞思想学习了么?” “我们搞政治宣传、思想学习,就是为了在士兵中培养出更多信仰坚定的,合格的领风者。” “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受到领风者的影响和感染,将大家的战斗力发挥到极限;” “而不是像当年的祖安反抗军一样,大家一窝蜂地冲上去,挨几拳就乌泱泱地散了。” “嗯……”蔚听进去了。 但她的神色却有些落寞,情绪也低了下来。 凯特琳隐隐觉得不对。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话说得有些重,说得好像范德尔带的人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一帮逆风就点投降的胆小鬼。 而蔚死去的亲生父母,可就在当时的那群反抗者中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凯特琳想要道歉。 “没关系。”蔚却转头就换上了一副笑容:“你说得对,凯特琳。” “我们是应该吸取教训,避免当年发生过的悲剧。” 说着,蔚还主动牵起凯特琳的手,并诚恳道歉: “我不该说你搞的那些学习活动是浪费时间,凯特琳。” “是我该向你赔礼道歉才对。” “嗯。”凯特琳不由露出微笑。 一根筋的蔚,竟然主动承认了错误。 看来她和这位大老粗连长之间的分歧,总算是得到了化解。 不过,凯特琳看了看蔚紧攥着自己不放的手: 道歉……干嘛要牵手啊? 你不放开吗? “不聊工作的事了。走吧,我们去逛街。”蔚嘴上这么说着。 手还是没有放开。 不仅没放手,而且还很不要脸地,和她十指相扣地紧紧卡在了一块儿。 凯特琳:“……” 一阵沉默。 算了…… 逛街。 …… 金克斯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 还在。 那个化成灰她都认识的混账姐姐。 “蔚不是死了吗?!”金克斯在心中咆哮。 蔚应该早就死了! 可眼前这一幕却告诉她,蔚没死。 她姐姐不仅没死,而且还悠哉悠哉地走在皮尔特沃夫的大街上,和一个皮城大小姐…… 牵手约会?? 第137章 金克斯的愤怒 金克斯失神伫立,连扫帚都茫然脱手,啪的倒在了一旁。 “杰西卡?”莉娜有些担心地呼唤起她的名字。 金克斯终于回过神来。 她想到莉娜能喊得出凯特琳的名字,那莉娜多半也认识凯特琳身边,那个很像是蔚的女孩。 “莉娜姐姐。”金克斯暗暗攥紧拳头,强作镇定地问道:“那个粉色短发的祖安妹,叫什么名字啊?” “你问她?”莉娜不解,但还是回答:“蔚,蔚奥莱。” 金克斯:“……” 是她!真的是她!蔚! 这混蛋根本没死。 她抛弃了自己的妹妹,几年都不回来寻找。而且还跑到皮尔特沃夫,跟皮城小妞牵上手了! 是的,还牵手! 踏马的也不嫌恶心! “杰西卡,你没事吧?”莉娜突然牵住金克斯的手,关心问道。 “我……”金克斯几乎崩溃的神情陡然缓和下来:“我没事。” “你认识蔚吗?”莉娜不解地问道。 “不……不认识。”金克斯害怕身份暴露,只好否认:“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 “什么?”莉娜还以为这丫头是又犯老毛病了:“要不我跟领队说一声,让你先回去休息?” 金克斯遥遥望着,蔚和凯特琳离去的背影。 她咬牙切齿地说:“嗯……我要先回去‘休息’。” …… 蔚全然不知道,这时已然有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盯上了自己。 她还在惬意地跟凯特琳逛着街呢。 “话说,凯特琳。”蔚牵着这位大小姐的手,硬是不放开。 一边牵手,一边还很自来熟地搭着话:“你为什么不去恒星大道,去富人区逛街呢?” “我还以为你这样出身的大小姐,会更喜欢那些上流的地方,而不是祖安人社区。” “上流吗?”凯特琳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等她意识到,恒星大道的繁华,全都建立在祖安和祖安人社区的破败之上,她就不觉得这派繁华景象有多么“上流”了。 那里简直是双城最下流的地方。 “现在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凯特琳一脸自豪地看着脚下的这条街道。 这里是祖安人社区。 就在2个月之前,这里还是垃圾遍地、肮脏不堪、狗来了都没地方落脚的地方。 可在短短2个月后,这里就变得干净得一尘不染,有了义诊诊所、工人学校、公共交通,各种各样的小商铺,以及领风者协会经营的日用品供销社。 皮尔特沃夫城市中的一块脓疮,就这么被“治愈”了。 而她也为此出了一份力。 “你……”蔚愣了一下,突然说:“你真可爱。” 凯特琳:“??!” 她没想到蔚会突然说这么出格的话。 可蔚却面不改色地解释:“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皮城大小姐,肯定是个骨子里就高高在上的讨人厌的家伙。” “没想到,你还挺可爱的。” 这话是说她是可爱的人,还是说她可爱,很难分得清楚。 “好了,别废话了。”凯特琳目光闪躲地避开蔚的“骚扰”,说:“我们不是出来买东西的吗?要买就快点买吧。” “别让你爸爸在家等太久。” 说到这儿,蔚果然没心思再拉着小姑娘的手说怪话了。 范德尔已经被救出来有10天了。 而在这10天时间里,她一直都尽心尽力地守在范德尔身边,像儿时一样和范德尔同吃同住,希望可以借此唤回他那浑浑噩噩的记忆。 “现在他情况怎么样了?”凯特琳有些在意地问道。 “还算不错吧。”蔚无奈地说:“至少他现在不吃生肉,也不乱咬人了。” 凯特琳:“……” “我真的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蔚连连叹息:“我每天下班回家都会跟他说上一晚上的话,也请萨勒芬妮给他做过很多次灵魂治疗……” “可范德尔还是只能勉强认得出我。” “所以我才想来买些他以前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他以前喜欢喝的酒,带回去给他试试,看看能不能帮他回忆起什么。” “如果再起不到作用的话……”蔚微微一顿,决心十足地说: “那我也是时候,回祖安找爆爆了。” …… 金克斯一直都远远地跟在蔚和凯特琳身后。 她亲眼看到,蔚牵着那皮城大小姐的手,两人亲昵得跟姐妹似的,旁若无人地逛着。 而她们逛街还跟寻常闺蜜不同,不是去买什么衣服鞋子漂亮包包。 而是去买了菜、肉、粮、油、酒、卫生纸……一派家里人过日子,出来采购生活用品的样子。 生活用品都买上了,那岂不是说: “蔚,已经有新家了?” 金克斯的心沉了下去。 她本以为蔚可能有什么苦衷,才这么多年都不回去找她。 可看蔚现在这小日子过的—— 小手牵着,小酒拎着,不要太轻松快活。 她分明是在皮城有了新家,有了新的家人,不要她这个“累赘”妹妹了! “可恶……”金克斯恨得咬牙切齿。 但她仍旧对蔚抱有那么一丝幻想。 直到她跟着蔚和凯特琳,离开商铺、街道,来到一家挂着领风者标识的工厂。 她亲眼看到蔚和凯特琳手牵着手,进了这家工厂后面的,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 这是领风者协会为了安置好那头危险的狼人,给蔚特意分配的住处。 蔚低头掏着钥匙。 凯特琳默契地帮忙拎着东西,在旁边静静等候。 很快,门开了。 门后面探出来一个毛绒绒的硕大狼头。 这头狼的相貌无比狰狞,但在蔚面前却显得十分温驯。 蔚一见到他就亲热地抱了上去,给了他一个温暖的问候; 凯特琳也试探着伸出手,握了握这头巨狼伸出门外的爪子。 金克斯:“……” 蔚这不光是有了新家。 她和那个什么凯特琳,连“宠物”都踏马养上了! 合着她两天前听到的狼嚎,就是傍上皮城阔佬的蔚,在家里养的宠物异兽! 有鱼有肉有皮城小妞,有宠物养,有小楼住……呵,难怪她这么多年都不回祖安! “蔚,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 “你这个混蛋……混蛋……我一直都以为,是我把你也给害死了!” “可你却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这真是……”金克斯眼泪止不住地流: “真是太好了!” 她在高兴。 又在愤怒。 她对蔚的情绪,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 但她脑袋里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蔚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 “因为你是累赘,你是祸害——看吧,没有你这个累赘之后,她现在的生活有多幸福!” “……” 闭嘴!闭嘴! 金克斯愤怒地瞪着空气里并不存在的幻影:“蔚……蔚可能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我还活着。就像我不知道她还活着一样!” “是吗?”幻影说:“那你敢去问问她吗?” “我当然敢!” 金克斯蓦地掏出她的电磁震荡手枪。 对她来说,“问”可从来不是一个温和的动作。 她要痛痛快快地杀进去,把蔚和她的皮城小妞绑起来,狠狠地教训她们一顿,然后再用枪指着她的脑袋,问她——蔚,你还记得我吗? “不!”在这关键时刻,一个身影又突然在脑海浮现。 这是金克斯以前从未见过的幻象。 这个幻象不是蔚,不是范德尔,不是她死去的两个朋友,而是……莉娜。 “不,我不可以这么做。” 无所畏惧的金克斯退缩了。 “莉娜姐姐已经因为我犯的错,受过一次处分了。如果我再胡作非为、暴露身份的话,她肯定会被我连累的!” “莉娜姐姐?”幻影笑了:“她可不是你姐姐。” “不,她是!” “她比蔚更像一个姐姐!” 金克斯气愤地喊出声来。 “好吧……”总是喋喋不休的幻影,第一次出现了沉默。 然后只听它提议:“杰西卡不能让莉娜失望。” “但是……如果是‘金克斯’的话,就没关系了吧?” 金克斯微微一愣。 对哦…… 金克斯犯的错,和我杰西卡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哈哈。”金克斯笑了:“我要回去换个发型……嗯,顺便化个妆。” 第138章 蔚的告白 许久之后,蔚的家里。 “范德尔,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朗姆酒,最爱吃的生腌魔沼蛙。” “还记得吗?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这玩意儿,你还很生气地硬塞给我。你总是说,祖安人没有挑食的资格。每一口食物都应该得到尊重……” 柔和的灯光下,蔚拉着失忆父亲的手,语气温柔地说着过去的事情。 气氛看上去还挺温馨的。 然后…… 狼人端起酒桶,咣咣就干掉半桶。 然后是嘎吱嘎吱的一阵脆响——连盘子带魔沼蛙,被他一口气全嚼碎炫进去了。 “范德尔,你想起什么来了吗?”蔚关切地问。 “吼吼~”狼人不说话,只是拿起另一只盘子,继续表演“一口一只蛙”。 凯特琳则默默守在一旁,看着一只装满食物的大桶。 狼人张口吞掉一只魔沼蛙,她就再默默地补上一只; 狼人张口喝掉一桶朗姆酒,她就再默默地搬来一桶。 就跟在动物园里喂河马的饲养员一样。 “蔚……我觉得这样没用。” 凯特琳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狼人都快把自己的肚子吃圆了,把脑袋喝晕了,狼也依旧是狼。 范德尔什么都没回想起来,反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晕乎乎地趴在了桌子上面。 “唉……”蔚轻轻叹了口气。 “睡吧,范德尔。”她关心地摸了摸狼人毛绒绒的脑袋,就跟小时候,范德尔在床前哄着她安稳睡觉一样。 狼人睡着了,睡得很香。 蔚深深叹了口气,情绪很是失落。 “我很担心,凯特琳。”她忍不住向好友倾诉:“我很怕,范德尔会一直是这个样子,会永远都变不回来……” “蔚。”凯特琳对她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 “至少……有你在身边,范德尔现在是幸福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范德尔时,这头没有理智的狼人有多么恐怖暴躁。 但经过蔚的耐心陪伴,他却已经变得平静温和,变得能认人,有人性了。 “你的陪伴绝不是无用的。” 说着,凯特琳不由安慰地牵住了蔚的手,用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力量。 “嗯。”蔚点了点头。 然后……她攥着凯特琳的手,顺势就拉到自己胸口,双手紧紧捧着,不放开了。 “……”这得寸进尺的操作,让凯特琳一阵沉默。 而蔚竟然还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谢谢你,小蛋糕~” 凯特琳脸色一沉:“什么小蛋糕……你、你严肃点!” “我是你的连指导员,你应该叫我凯瑟琳同志!” “好好好……我严肃一些。”蔚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她说:“凯特琳同志——我想跟你结为革命伴侣,携手为迦娜主义的伟大事业奋斗终身!” “哈?”凯特琳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可以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你也喝酒了?” “没有。”蔚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喜欢我的。” “你怎么知道?”凯特琳眉头一挑,显得很高傲的样子。 可蔚却一句话戳穿了她的伪装:“这还用问嘛?” “你不觉得……这一个多月下来,萨勒芬妮看我们两个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对劲吗?” 凯特琳:“……” 萨勒芬妮、蔚和凯特琳都是“三人谈判小组”的成员,互相之间也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好友。 而在一开始的时候,萨勒芬妮刚掌握能力不久,还没意识到窥探别人隐私的行为是不好的。 所以她一不小心,就从两位好友的心里“听”到了什么。 虽然萨勒芬妮藏着秘密没跟任何人说,之后也没再用这种能力窥探朋友。 但作为一个演技为零的偶像练习生,有些秘密一旦心里知道,她脸上可就再也藏不住了。 “嘿嘿~”蔚坦然地笑着,又攥着小姑娘的手说:“既然连萨勒芬妮都知道了,那这戏我也就不演了——” “凯特琳,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条件高,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我呢,粗人一个,没有文化,配你是有点那个了。不过我不傻也不笨,我都已经是领风者了,没有文化我可以去学,我不相信我永远是粗人一个……凯特琳,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凯特琳:“你……” 她憋了好长一会儿。 然后才没好气地说:“怎么,你现在不嫌弃我是‘资产阶层的大小姐’了?” “这个……”蔚面不改色地指了指自己:“资产阶层的大小姐,就应该来接受赤贫阶层的‘再教育’嘛!” 砰—— 回应蔚的是一声脆响。 这声音不是凯特琳发出来的,而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愤怒地投掷了进来,砸破了玻璃,掉到了地上,滚到了蔚和凯特琳的脚下。 “这、这是?”蔚的瞳孔一下子瞪大:“手雷?” 她本能地用身体护住凯特琳,带她匍匐着滚到地上。 至于还醉酒熟睡的范德尔……范德尔现在皮糙肉厚,还真不用她来保护。 而且以范德尔现在这硕大如牛的体格,蔚想护也是护不住的。 总之,蔚和凯特琳在猝不及防之下,狼狈地滚到了一旁的地上。 这时手雷爆炸。 但炸开的却不是火光,而是一片刺鼻的催泪烟雾。 “咳咳咳咳!!”蔚和凯特琳一阵剧烈咳嗽。 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会在领风者的地盘上遭遇入室袭击。 “是谁?”两人努力地想要寻找敌人的踪影,可在这一片呛人的烟雾之中,一切都看不分明。 终于,一个头戴防毒面具的身影,从那浓雾中缓缓走了过来。 透过那雾中虚影,隐隐可以看见,对方手中有枪。 还这把枪还在第一时间,指向了凯特琳。 “混蛋!!”蔚屏住呼吸,蹬腿纵身一跃,试图以一记重拳轰飞这个嚣张靠近的敌人。 可敌人没有开枪。 她只是在雾中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蔚,你要杀掉你妹妹吗?” “什么?”蔚的身形骤然一滞。 这时烟雾渐渐散去,敌人终于显出了身形—— 虽然相貌还隐藏在防毒面具之下,让人看不分明。但她那扎成双马尾的蓝色头发,那隐隐有些接近于记忆中爆爆的声音,却还是让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你是……爆爆?!” “不不不。”对方有些癫狂地笑出了声:“我是金克斯!” 趁着蔚愣神之际,金克斯抬起她的电磁震荡手枪,毫不留情地一枪击中了蔚的膝盖。 “啊!”蔚一声惨叫,便抱着麻痹受伤的小腿跪倒在地。 而金克斯的下一枪,便径直对准了凯特琳的脑袋。 凯特琳倒是想反击。可她今天是来跟蔚约会……额……一起玩的,身上根本就没带武器。 面对金克斯快到极致的枪法,她根本不敢轻易采取行动。 就这样,两人一个受伤,一个被用枪顶住了脑袋,金克斯轻而易举地便控制住了局面。 “啧啧啧……” 金克斯打量着这小楼内部还算不错的陈设,又伸手捏了捏凯特琳那张在皮尔特沃夫温柔阳光下养出来的白嫩脸颊,不由笑道: “蔚,你在皮城过得很不错嘛。” “难怪你当初把我丢到希尔科手上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找过我——原来,你早就有新家了。” 虽然金克斯还没摘下防毒面具,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庞。 但她说的这番话语,却已经在蔚那里证明了她的身份。 “爆爆……你真是爆爆!”蔚不由激动地喊出声来。 “不,我不是爆爆!”金克斯生气地用枪顶住凯特琳的头:“爆爆早就死了!你挑的嘛,姐姐!” “你……你别激动!”眼见着金克斯的手指不断在扳机上跳舞,蔚不禁被吓得冷汗直冒:“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你先把凯特琳放开……” “放开?”金克斯愣住了。 “你说……让我放开她吗??” “我们这么多年不见,到了这种时候,你也要先关心这个皮城小妞?!” “好吧!!”金克斯的手指,又控制不住地在扳机上压了一压: “这小妞今天死定了,迦娜也留不住她!我说的!” 第139章 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金克斯愤怒地想要扣动扳机,一枪干掉这个夺走她姐姐的皮城小妞。 “不要!”蔚都快被逼疯了。 一边是阔别多年的妹妹,一边是她爱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愿看到任何一边受伤。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久都不回去找你的……”蔚慌忙服软。 然后她又心急如焚地解释:“但爆爆……” “叫我金克斯!”金克斯愤怒打断。 “爆……金克斯。”蔚无比内疚地说:“我不回去是有苦衷的。” “其实我当时根本就不是故意抛弃你的,我只是太生气了,才脑子发热把你丢在那里,自己离开的——但我没走多远就后悔了。” “我准备回头去找你的,可就在那时候,跟希尔科合作的那个叫马科斯的黑警,却突然出现把我打晕带到了皮城。” “这几年来,我一直都被马科斯那混蛋关在静水监狱里,根本就没办法回祖安找你。” “我真的很想你,爆爆。在监狱的每一天,我都在想着回去!” 这一切都是真的,蔚并没有说谎。 可这番过于完美,刚好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解释,却反而激起了金克斯的不信任: “在监狱里也天天想着妹妹……哦,你真是一个伟大的好姐姐啊!” “不过……”金克斯用脚踢了踢地板:“你们皮城的监狱,还给犯人发独栋别墅?” 她又很不客气地用枪顶了顶凯特琳的脑袋:“都坐牢了,还配个皮城小妞?” 蔚无言以对。 这下算是解释不清楚了。 她本来是打算一出狱就回祖安找妹妹的,是李维告诉她爆爆现在很安全,希望她等领风者实力强大后,有所依仗之后再回祖安找希尔科要人。 后来领风者实力强了,蔚也准备回去了。 可范德尔又突然“复活”了。 蔚这些天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范德尔,希望帮父亲找回记忆,也只好把回祖安找妹妹的行程再往后推一推。 可这一延后,爆爆竟然抢在她去祖安之前,先来皮城找她了。 还把她在皮城住洋楼、搂小妞的好日子给瞧了个正着。 这怎么办? “对了……范德尔!”蔚想到了这唯一可能让妹妹冷静下来的人。 她慌忙对已经愤怒到几乎失控的金克斯说:“爆爆,其实——范德尔还活着!” “什么?”金克斯愕然停下了动作。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喃喃说道:“不、不可能……你在胡说什么……范德尔明明已经……被我害死了。” “不,他没死!” “范德尔就在这里!” 蔚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餐桌旁边。 然后她就推着狼人毛绒绒的大脑袋,拼命地喊:“范德尔,你醒醒啊!” 狼人却还醉醺醺地睡着。 “你醒醒!”蔚对着那只竖起来的狼耳朵急切大喊:“爆爆回来了!” 这一幕让金克斯沉默了好久。 她激动扭曲的声音,也终于柔和了一些:“唉……” “蔚,原来你也疯了。” 蔚:“……” “我没疯!这只狼真的是范德尔!” “我知道我知道。”金克斯叹气:“我也经常在幻觉里看到‘范德尔’,会把别人认成是你。” “不过我倒是还没疯到,会把一头狼认成范德尔的地步。” “蔚,你真该去看看医生了。” “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熟人可以打折。” 蔚:“……” 她真的没疯啊! 蔚正想细细解释,可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门外竟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 “有人来串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金克斯马上一手卡住凯特琳的脖子,一手用枪指着她的脑袋,目光冰冷地对蔚说: “如果你不想你的小情人被爆头的话,就别说话。” “都给我老实闭上嘴巴,假装家里没人。” “不行!”蔚指了指狼人:“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里是安置范德尔的地方。” “范德尔不会出门,家里不可能没人的。” “你还叫它范德尔?”金克斯很生气:“蔚,我没时间陪你发疯!” 而这时,门外敲门的声音又大了许多。 那个来登门拜访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也的确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好吧。”金克斯气呼呼地挟持着凯特琳,对蔚说:“你给我出去,把那个敲门的家伙打发走,知道吗?” “我就跟在你身后,如果你要是想使什么小伎俩,那我就把你的姘头给一枪宰了!” 蔚无奈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凯特琳感受到这丫头疯疯癫癫的气质,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金克斯挟持着凯特琳跟在蔚的身后,三人一同步行到小楼门口。 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露出一个头。 而门外站着的是…… “莉娜?”蔚硬着头皮问候:“你、你怎么来了。” “莉娜?!”躲在门后面的金克斯更是心中一沉。 莉娜却丝毫没发现异样。 她只是一脸焦灼地对蔚问道:“蔚,你看到我妹妹了吗?” “你妹妹?”蔚倒有些不解了:“你还有个妹妹?” “就是杰西卡。”莉娜说:“一个蓝头发,麻花辫,一身灰色工装,看着比较文静,但说话大大咧咧的祖安姑娘。” “没见过。”蔚说:“不过,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是这样的……”莉娜解释道:“今天杰西卡劳教时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宿舍休息了。我因为担心她,就也提前请了假,想回宿舍看她——” “可我回去之后才发现,杰西卡根本不在宿舍。我问其他人,大家也都说没见到杰西卡回来。”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到,她离开之前,正好遇到你和凯特琳路过。她还表情怪异地向我问过你的名字。” “所以我就试着过来问问,看她有没有过来找你。” 莉娜嘟嘟啷啷地说了一大通。 言语里充满了担忧。 听到这些话,金克斯的心顿时碎成了一团乱麻。 “真是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蔚那个混账,把亲妹妹丢在贼窝里5、6年都不回来找。 而她才失踪了几个小时,莉娜就满大街地开始找人了! 唉……金克斯心乱了。 “我没见过你说的杰西卡。”蔚还在努力打发着莉娜离开:“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好吧……”莉娜失望地准备离开。 可这时,她却发现了异样:“蔚,你膝盖怎么受伤了?” “我……我在楼梯上摔的。”蔚慌忙解释。 “这可不像是摔的。”看着蔚焦黑一片的小腿,莉娜不禁眉头紧蹙:“这像是电击伤。” 这还不是普通的电击伤—— 很像是杰西卡发明的电磁震荡手枪,造成的电击伤。 狐疑之下,莉娜又注意到了蔚小心掩住一半的房门:“我能进去看看吗?” “别!”蔚拼命地想要阻止。 可莉娜却已然一手推开了房门,把头探了进来。 “完了!”蔚绝望不已。 她很怕莉娜的鲁莽行为,会刺激到精神状态不稳的金克斯,让她一枪把凯特琳干掉。 可金克斯并没开枪。 她什么都没有做。 在莉娜闯进屋里的那一刹那,金克斯竟然惊慌失措地挟持着凯特琳向后倒退了两步,甚至连枪都拿不稳了。 “你是什么人?!” 莉娜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留着张扬双马尾辫、用防毒面具遮掩着相貌的蓝发少女,还有被她持枪挟持的凯特琳。 这骇人一幕,让莉娜也本能地去掏腰间的枪。 “别激动!”蔚慌忙阻止:“她是我妹妹,爆爆!” “我……”金克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沙哑难辨:“没错……我就是炼金男爵希尔科的部下,金克斯。”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杀了她。” 金克斯努力扮演着祖安悍匪,想要吓住贸然闯入莉娜。 可她却莫名地慌了。 她在害怕。不是害怕莉娜,而是害怕让莉娜发现什么。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你……”莉娜瞳孔一缩,注意到了金克斯手里的枪:“这把枪是……杰西卡的电磁震荡手枪!” 金克斯:“……” 糟了!她换了衣服、发型,戴了防毒面具,可就是忘了换枪! 莉娜发现她了! “不,不要……”金克斯恐惧到了极点。 明明现在持枪挟持人质,控制全场局势的是她。 可她却像是一个即将被家人抛弃的孩子,喃喃发出了可怜而又无助的哀啼。 不要,莉娜…… 不要抛弃我。 金克斯绝望之际,莉娜却怒火攻心地看向了她: “金克斯,杰西卡的枪为什么会在你这——”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第140章 你在喊哪个姐姐? “告诉我,杰西卡在哪!”莉娜焦灼质问。 金克斯无法回答。 杰西卡在哪?在这儿吗?不,这里站着的是金克斯。 可金克斯为什么要害怕莉娜呢?她们都不认识。 我到底是希尔科的金克斯,还是莉娜的杰西卡,还是蔚的爆爆? 现在的我是谁? 谁又是现在的我? “我……我不知道!!!”金克斯一手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失控地对着空气大喊。 她心跳不断加速,呼吸也愈发粗重。 她鼻间喷吐出的阵阵湿热水汽,甚至打湿了防毒面具的透明镜片。 “机会!”凯特琳目光一凝。 她捕捉到了金克斯这精神崩溃意志松懈的宝贵时机,蓦然使出一记凌厉肘击,猝不及防地震开了金克斯牢牢卡着她脖颈的胳膊。 局势瞬间逆转。 凯特琳不仅摆脱了挟持,而且下一秒就要反客为主、出手夺枪。 金克斯终于反应过来。 她慌忙止住被震得踉跄颤抖的身形,一边后跃拉开距离,一边举枪威慑凯特琳不要接近。 凯特琳赤手空拳无力还击,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莉娜却又从腰间掏出了武器。 她用枪指着金克斯,手指摁在扳机上,说:“不要动!” 就这样,莉娜用枪指着金克斯,金克斯用枪指着凯特琳,凯特琳又和紧紧护上前来的蔚并肩站在了一块儿。 “莉娜,你、你先把枪放下。”蔚对情绪激动的莉娜说。 “你让她先把枪放下!”莉娜指着金克斯说。 “把……把枪放下……不然我打死她!”金克斯指着凯特琳说。 “别听她的。”凯特琳又对莉娜说。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终于,在这紧张到了极致的惊险对峙之中,一个人先撑不住了。 是金克斯。她看着莉娜,看着蔚,手臂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终于…… “混蛋,我下次再来找你算账!” 金克斯在慌乱中恨恨地瞪了蔚一眼,身形便如灵活的体操运动员一般,向后优雅地一个空翻。 她躲过了莉娜的枪口,又顺手丢下了一颗烟雾弹。 砰,一阵刺鼻的烟雾炸开。 金克斯慌忙逃出窗外,只留下一个迅捷如风的身影。 “别走!!”莉娜二话不说,就紧跟着跳了出去。 “爆爆!”蔚心急如焚地也想跟上。 但她的膝盖却还受着伤,刚蹦出两步就踉跄倒在了地上。 “蔚,别急。”凯特琳温柔地扶起蔚,让她在桌边坐好:“我现在就去通知巡防队的大家。” “有大家帮忙,一定可以将你妹妹留下来的。” 说着,凯特琳也匆匆转身,雷厉风行地跑了出去。 “这……唉!”蔚仍是担忧不已。 她担心妹妹会在这追逐过程中受伤;又担心如今这个性格偏激的爆爆,会伤到领风者的大家。 可她的腿却偏偏伤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再次从眼前消失。 “不……爆爆,我不会放弃你的。” “这次不会了!” 蔚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范德尔身旁。 她焦急地推了推老爹的狼脑壳,可他却还是沉沉睡着。 “抱歉了,老爹。” 范德尔的这具狼人之躯经过辛吉德的身体改造,只要一受到攻击,植入其躯体的炼金药泵就会自动向身体注入炼金药剂,强化他的身体机能,刺激他的嗜血欲望。 于是,蔚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举起拳头—— 砰! “透体之劲!”一记重拳揍在脸上。 范德尔马上醒了。 他双目赤红地抬起头来,用那嗜血的目光本能地寻找着他的敌人。 受到攻击的狼人非常暴躁,甚至连蔚都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可蔚却告诉他: “范德尔,爆爆回来了。” “带我去追她吧。” …… 莉娜也是在祖安长大的孤儿。她早就在多年的挣扎求生之中,练出了一身追逐奔跑、飞檐走壁的好本事。 所以在一开始,她还能勉强跟上金克斯的步伐。 金克斯灵活地攀上了屋顶,莉娜也二话不说地跟着爬了上去。 金克斯拼了命地在沿街建筑的天台和屋顶上跳跃、奔逃,莉娜也发了疯似地紧紧跟上。 “别跑!告诉我,你到底对杰西卡做了什么!”莉娜边追边愤怒呐喊。 金克斯始终没有回答。 这让莉娜更加担心。 可她的身手和体能,却终究和金克斯这位战斗专家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终于,在二人从一幢房子的屋顶,跳到另一个距离很远的天台的时候…… 金克斯轻而易举地跳了过去。 可莉娜却一脚踩空,失足掉了下去。 “哈!”一声本能的尖叫。 这里很高,摔下去肯定是要受点儿伤的。 在身体失重坠落的那一刻,莉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败了。 可就在这时: “莉娜!”空中竟传来一声焦急的大喊。 她睁开眼睛一看,竟发现她苦苦追逐的敌人,坏姑娘金克斯,竟然掉头折返,还义无反顾地从楼顶跳了下来。 金克斯……是来救她的! 莉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可金克斯却已然从空中一跃而下,如超人一般在半空中接住她失控坠落的身体—— 金克斯就这么抱着她出半空跃下,又一蹬腿踏中墙面卸去力道。 最终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保护着对方,翻滚着落在了地上。 “这……”莉娜无力地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仍旧牢牢护在她身上的金克斯,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却被防毒面具小心遮掩起来的脸。 透过面具的玻璃镜片,莉娜看到了一双清澈湛蓝的大眼睛。 金克斯的双马尾发辫散落垂下,拂过她的脸颊,又让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你、你是——” 莉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杰西卡?” “我不是!”金克斯慌忙否认。 “不,你是!”莉娜眼神瞬间坚定:“如果你不是杰西卡,你干嘛要救我?” “我……”金克斯不回答。 莉娜却已经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试图去取下她戴在心里的假面了。 “不……不要。”金克斯崩溃地说:“你把它取下来,杰西卡就真的死了!” 莉娜:“……”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不会的。”莉娜说:“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认识的杰西卡。” “你怎么知道?我是金克斯,是希尔科派过来的卧底!你认识的那个杰西卡,全都是我演出来的!是假的!” “不,这些都是真的。”莉娜却肯定地说。 她在心中喃喃哼着曲调,借用了迦娜的一缕神力,然后,信仰之线便显现了出来。 杰西卡也好,金克斯也罢。 她都是有“线”的。 而且她此时的信仰之线相比于1周之前,已经变得无比明亮。 “看到了吗?神圣的迦娜一直连接着我们。” “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莉娜肯定地说。 “……”金克斯呆住了。 她任由莉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将那副冰冷的防毒面具摘下。 从面具后露出的是一张狼狈不堪的青涩面庞,泪水早就浸湿了她的眼角,还有脸颊。 “别看我……”金克斯目光躲闪,好像不敢见人。 可莉娜却伸手为她拭去眼泪,又对她说:“不要逃了,杰西卡。”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好吗?” “可我是卧底。”金克斯说。 “没关系。”莉娜却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天正式成为领风者的卧底,可不止你一个。” “我们同样欢迎那些弃暗投明的同志。” 双城的各大势力现在都在往领风者里塞卧底,有些新建的逐风者支会甚至几乎成了卧底开会。 可这些卧底却无一例外地,都渐渐成为了真正的领风者。 金克斯并不特殊。 她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杰西卡,或者说,金克斯。”莉娜劝道:“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金克斯喃喃问道。 “因为我是领风者。我爱所有的人。” “……”金克斯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标准回答。 “更别说,你还是我的妹妹。”莉娜又说。 她一开始也只是出于同情,觉得这孩子没爹没妈又疯疯癫癫的,挺可怜的。 这个坚强却又柔弱,疯狂而又真诚,可怜又可恨的小姑娘,很让人有保护她的欲望。 可这些天朝夕相处下来,莉娜却真和金克斯处出了感情——不知不觉地,她已经把金克斯当成亲妹妹了。 “留下来吧。” “我不在乎你以前是谁,为谁工作。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杰西卡。” “莉娜……”金克斯声音颤抖不止:“姐姐!” …… 狼人追踪着金克斯留下的气味,迅速追了上来。 蔚则骑在她老爹背上,跟着赶到了现场。 而她刚到现场,妹妹还没看到,就远远听到一声: “姐姐!” 这声音是那么动情。 “爆爆!”蔚激动地喊出声来。 爆爆在叫她!她妹妹终于清醒过来,肯喊她这个姐姐了! 蔚慌忙骑着她的狼人老爹,匆匆循声追上。 “姐姐!”金克斯还在喊着。 “我在这呢……额……” 眼前这一幕,让蔚有些傻了: 金克斯的这声姐姐,好像……不是在喊她? 第141章 给希尔科的信 “杰西卡,留下来吧。”莉娜真诚地对金克斯劝道。 “姐姐……”金克斯喃喃喊着。 她差一点就下意识答应了。 可是,不行。 她不光是杰西卡,还是金克斯啊。 莉娜是她的姐姐没错。 可希尔科还是她的“父亲”呢! 她怎么可以为了姐姐,就背叛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希尔科呢? “对不起,姐姐。”金克斯在痛苦和纠结中艰难做出了决定。 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就想离开。 “你去哪?爆爆!”有人焦灼大喊。 不是莉娜,而是刚刚骑着狼人老爹赶到现场的蔚。 “蔚……哼!”金克斯在莉娜面前很温驯。 可见到蔚这个“抛弃乡下妹妹在城里逍遥快活”的亲姐姐,她却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 “别走!”蔚呐喊挽留,金克斯理也不理。 “别走。”莉娜小声哀求。金克斯的脚步便僵在了原地。 蔚:“……”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爆爆这么听莉娜的话? 明明她才是姐姐,不是吗? “姐姐。”金克斯却只对莉娜说话:“对不起,我想清楚了。你很好,领风者也很好。但我不能背叛希尔科。” “他……是我的‘父亲’。” 金克斯说出了希尔科的名字,喊出了一声父亲。 终于,在这时候,范德尔有了反应。 这头没有理智的狼人,眼中渐渐有了人性化的光芒。 他呆呆地愣在那儿,口中发出的不再是含糊不清的狼嚎,而是喃喃自语着的人话:“希尔科……蔚……爆爆……” 狼人突然动了。 他身形一闪,便激动地向着金克斯冲了过来。 “什么?”金克斯骇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可这头炼金战狼的速度却迅猛得如同一阵狂风,快得不可思议。 不过刹那之间,那凶恶狰狞的狼首就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狼人伸出了他强壮的臂膀。 金克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 想象中的狼爪没有落下。 这头面相凶恶的狼人竟然努力地将尖爪藏起,小心翼翼地张开臂膀,温柔地抱了抱她。 “哎?”金克斯疑惑地睁开了眼。 她看到了,这头狼……在流眼泪? 狼也会哭吗? “爆爆。”狼人说话了,而且语气前所未有的清醒:“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你……你是?!”金克斯蓦地瞪大眼睛。 狼人流着泪说:“我是你父亲,爆爆。” …… 时间又过去一周,祖安,黑巷。 这时距离王牌特工·金克斯潜入领风者协会,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月了。 “希尔科,领风者那边又传消息过来了。” 带着眼线从皮尔特沃夫那边帮忙传递回来的消息,塞薇卡走进了希尔科的办公室。 “哦?领风者的消息?” 希尔科当即放下手头的工作。 因为他知道,他成功打入领风者内部、而且还没叛变的手下,目前就金克斯一个。 这不仅是探子传回来的情报。 还是女儿寄回来的“家书”。 所以希尔科很认真。 “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份情报是密封的,塞薇卡没有打开,也不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 但她还是忧心忡忡地认为: “根据经验,不管是我们的探子,还是其他炼金男爵的探子,在领风者协会那边潜伏超过半个月的……就没有不叛变的。” 思想觉悟低的,半个月也能给发展成入会积极分子。 思想觉悟高的,早连这个月的会费都交上了。 而金克斯,可也已经去了半个月了。 “我相信她。”希尔科却神色沉着。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 但金克斯例外。 金克斯是希尔科的金克斯,金克斯永远都不会背叛希尔科。 “而且你也太小看她了,塞薇卡。”希尔科还略显不悦地说:“你们都说金克斯是个疯子,说她只会帮倒忙,肯定当不了这个探子。” “但金克斯已经用行动证明,你们错了。” 在希尔科派去领风者的探子之中,金克斯无疑是行动力最高,战果最丰厚的。 她一潜入领风者协会,就成功地潜伏到了李维妹妹的身边。 而就在这过去的短短两周之内,金克斯便已经数次传回一些很有价值的情报。 比如说,她发现,领风者协会竟然和戈拉斯克工业有合作。 比如说,她发现,领风者协会竟然和菲罗斯家族也有合作。 …… “我派金克斯过去是派对了。” 希尔科很欣慰地在部下面前夸着女儿: “她送回来的这些情报太关键了。” 希尔科派人去打探领风者的虚实,就是想弄清楚,领风者协会和皮城财阀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想搞清楚,领风者到底是真想践行什么迦娜主义,还是顶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帮助皮城财阀从内部分裂祖安,打压祖安的独立反抗势力。 而现在看来…… “米达尔达,吉拉曼恩,菲罗斯,戈拉斯克……” 皮尔特沃夫实力最盛的几个大籽苯家,竟然全跟领风者协会有不同程度的投资合作。 如果只看起步资金的来源,这个所谓的领风者协会,似乎一开始就是皮城籽苯家合伙建立起来的。 而从领风者目前的行为来看,他们也是只反“祖资”,不反“皮资”的。 在皮城那边高呼大家要小心忍耐,和籽苯家和平谈判;到了祖安便换了一副面孔,冲在前面号召大家要打倒炼金男爵。 “我们必须得警惕。”希尔科是越看越觉得蹊跷。 他不得不怀疑,这是皮城佬想出来分化祖安力量的新招数。 希尔科已经为祖安的武装独立准备了整整十年。 “可别等我们要跟皮城佬翻脸算账的时候,这些领风者又突然跳出来,号召祖安人来打倒我这个炼金男爵。” 这一幕光是想想,希尔科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发现,这招根本无解。 领风者的思想理论太有感染力了,很多祖安人都信。 而他又确实是一个剥削着祖安人的炼金男爵,祖安人要把他挂上路灯,理论上也是天经地义。 但是他死了之后呢? 杀死他的领风者是会暴露出皮城走狗的真面目,还是从他的手中接过战旗,带领祖安人走向武装独立? 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的希尔科,原本隐隐相信后者。 可这些天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传来,情况却渐渐表明,真相很可能是前者。 “这个领风者协会,和皮城财阀之间的联系实在太紧密了。” 希尔科轻轻一叹,便表情严肃地拆开了那份金克斯传递回来的情报。 他很想知道,女儿在领风者那边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终于,信封被打开了。 希尔科没有避着塞薇卡。 于是两人便齐齐看见,那信上写着: “希尔科,你好啊!有些天没传消息了,你有没有想我呢?” “别急,先说正事儿。这次我得告诉你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标准的金克斯口吻。 希尔科克制地笑了一笑,接着往下浏览: “这件大好事就是——” “我已经光荣地加入了领风者协会,成为了这个伟大的先进阵营的一名新成员。” 希尔科、塞薇卡:“……” “别担心……我知道你读到这儿会很担心。” “但李维会长都跟我商量过了,现在领风者协会已经准备在祖安逐步展开对炼金男爵的武装斗争工作,实现将根据地从皮城到祖安的战略转移。” “会长说,顺应历史潮流的人就会昌盛,站在人民对立面的人就会灭亡。” “希尔科你如果放下武器配合改造,带领大家弃暗投明追随信仰,仍可在未来的祖安居民协商会议上获得一个席位。” “城邦安定人民喜乐,这难道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嘛?” “……” “总之,李维会长想请你去皮尔特沃夫参观我们领风者的地盘,跟你面对面地好好聊聊。” “希尔科,我拿我的鱼骨头和砰砰枪保证,你这次的旅行会很安全。” “祖安我就先不回去了。你如果想我的话,就到皮城来找我吧。” “——领风者协会会员,金克斯。” 第142章 你这领风者保真么? 希尔科沉默良久,也思考了良久。 终于,他面色阴沉地放下信件。 然后,他将摆在桌上的手枪放进口袋,从座位上缓缓站起。 “你要去哪?”塞薇卡瞳孔一缩。 “皮城。”希尔科说。 “不,你不能去!”一向对老大忠心耿耿的塞薇卡,这次却坚定地挡在了希尔科身前:“金克斯已经被领风者给洗脑了!她在信上写的东西,我们一个字都不能信!” “更别说,希尔科你也清楚,这个所谓的领风者协会,从一开始就是由那些有钱的皮城佬资助成立的——” “他们不是祖安人的朋友,而是皮城佬的鹰犬!” “那我就更得去了。”希尔科说:“如果领风者是敌人,那……金克斯就有危险。” 塞薇卡一阵沉默。 终于,她忍不住爆发了:“金克斯,又是金克斯!这疯丫头从小到大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每次都要我们来给去她擦屁股!” “现在好了,她不要我们去擦屁股,开始要你的命了!” “希尔科,你清醒点吧——” “你是祖安人的首领,不是一个小屁孩的爹!” 希尔科身形不由一顿。 塞薇卡继续说:“希尔科,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背叛范德尔,选择追随你吗?” “因为我知道,范德尔的骨头已经被皮城佬打折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他不可能带领祖安人走向独立,这只有你能做到!” “现在我们经过整整十年的努力,付出了多少祖安人的鲜血,才终于积攒到足够多的实力,接近了我们的目标——” “可这时候,你竟然要因为一个小屁孩向皮城佬妥协,自己跑去运河对面送死?” 塞薇卡越说越激动,甚至直言不讳地骂出声来: “你对得起我们吗?希尔科!” 希尔科默然无语。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多么愚蠢,多么不负责任。 如果领风者真是皮城佬豢养的鹰犬,是敌人,那他这次皮城之旅就是送死,会对他和祖安独立的事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 “对不起。”希尔科叹了口气。 他终于理解范德尔了。 人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就会变得懦弱、妥协、不顾大局。 可他没有办法。 谁让他是父亲? 还有什么能比养一个女儿,更让人崩溃的呢? “塞薇卡,你说得对。” “但金克斯是我女儿。” …… 皮尔特沃夫,祖安人社区。 希尔科来了。 他身边没带太多侍从,只带了坚持要跟过来保护他安全的塞薇卡。 但其实两人都知道,这里是领风者协会的大本营。如果领风者真是敌人,那深入敌营的他们就算带再多人马,恐怕也无济于事。 而在来到这里的那一瞬间,希尔科和塞薇卡便都被眼前这番繁荣城景给小小震惊了一把: “这里是……祖安人社区?” 他们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地址。 皮城和祖安不过一河之隔,希尔科和塞薇卡以前也不是没来皮尔特沃夫逛过。 祖安人社区以前是什么鬼样子,他们都很清楚。 虽然这两个月来,在皮城的探子也没少发信回来,报告祖安人社区在领风者经营下的变化; 可那些简略又枯燥的文字情报,显然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那么清晰、真实且具有冲击力。 这里不仅仅是变干净了。 是整个社区都被盘活了。 道路两旁不再是垃圾堆、露天厕所、流浪汉的纸皮小屋,而是各式各样如雨后春笋一般诞生的小摊、商铺,还有领风者协会经营的商店。 路上行人不仅比以前数量变多了,而且衣着打扮甚至是精气神也比以前好了。 里面不仅有祖安人,还有不少人看上去就像是皮城本地的有钱人。 “你们……”希尔科忍不住拉住几个过往行人,问他们: “你们是皮城人吗?” “是啊。”路人回答。 “皮城人,也会来祖安人社区逛街?” 祖安人社区,以前可是皮城佬靠近都不想靠近的地方。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路人笑笑:“现在谁不知道,祖安人社区有皮城规模最大的随身听音乐体验店,最好的桌游娱乐城。” “就连萨勒芬妮小姐的新歌发布会和演唱会,也都只在这里举办呢!” 经营这一个小小的社区,领风者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招数。 光是萨勒芬妮的明星效应,游戏及音乐文化产业的辐射效果,就足以搞活祖安人社区的经济,改变皮城人对祖安人社区的刻板印象。 现在祖安人社区俨然成了一个人气极旺的商业新区,连带着这里原先不值钱的地价,都开始蹭蹭地往上猛涨。 那些掌控着祖安人社区土地所有权的皮城籽苯家,原本还因为领风者协会通过“和平谈判”强行降低地租的行为而愤恨不已。 现在地价猛涨,他们又摇身一变成了领风者协会的坚定支持者。 于是皮城近来便出现了这样一种奇怪现象: 一批企业主在疯狂地攀咬领风者,恨不得皮城议会马上出兵剿匪。而另一批企业主则在为领风者协会摇旗呐喊,坚称他们没有危害。 皮城资产阶层内部的意见都不能统一,自然迟迟无法出台遏制领风者协会发展的有效政策。 总之……领风者在这两个月里越变越强,祖安人社区的面貌也越变越好。 “这些领风者,似乎还真有一套……” 原本对领风者敌意很深的塞薇卡,这时忍不住嘟囔。 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祖安炼金男爵的探子一来这里,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洗脑”了。 亲眼见证一个贫困社区从破败走向繁荣,人的三观难免会受到震撼和冲击。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希尔科却这么说:“这些领风者,无非是在用皮城佬建设皮城的办法,在建设祖安人社区罢了。” 他还不了解领风者的具体情况。 在希尔科看来,领风者改造祖安人社区的方法,无非就是砸钱罢了。 可这钱从来哪的? 还不是从皮城财阀那里要来的,跟皮城佬合作挣来的。 砸钱能拯救一个小小的社区,几万人。可这能拯救整个祖安,200多万人么? 领风者有那么多的钱砸么? 或者说,他们真的有想过要拯救整个祖安么? “他们把这个社区建设得越好,才越让人头疼。” “皮城佬资助领风者协会,很可能就是为了给祖安人建起这么一个‘示范区’。” 希尔科不由忧心忡忡。 领风者的思想理论,如今已经像风一样吹遍了整个祖安。 而现在,领风者又把原先的祖安人社区建成了这么一个“示范区”。 于是祖安人一看,那些跟着领风者走的祖安老乡都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这些跟着炼金男爵混的,却还在苦哈哈地当着工业螺丝。 两相对比之下,谁还会支持希尔科这样的炼金男爵? “长此以往,祖安人肯定都会跟着领风者走的。” “而领风者和皮城财阀的关系又不清不楚……” “我很担心,祖安人会被他们骗了。” 希尔科很担心,领风者会是皮城财阀的白手套。 等祖安人乐呵呵地跟着领风者,把敢于反抗皮城的炼金男爵全干掉之后……他们很可能会像是擦过屁股的厕纸一样,被背后掌控一切的皮城财阀无情抛弃。 到时什么都不会改变。 祖安的土地上只会诞生新的炼金男爵,由皮城扶持的更听话的走狗买办,然后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和内耗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希尔科,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你就不该来。”塞薇卡还在劝诫:“如果连你也被控制了,那领风者和他们背后的皮城金主,可就真的赢了。” 希尔科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这点。但他不能不来。因为金克斯。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一点: “希望领风者和皮城财阀的合作,就只是虚与委蛇的暂时合作。” “希望领风者能像那本小册子里写的一样,是真正的领风者吧……” 希尔科这么希望着。 可这种天真的希望,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可能。 因为领风者和皮城籽苯的联系实在太深了。 这些领风者要是真的想救祖安,那米达尔达、吉拉曼恩、菲罗斯这些皮城大籽苯家难道是脑子进水了,才接二连三地跑来投资他们的敌人吗? 他实在不能相信,这些自称领风者却领着皮城金币的人,是货真价实的迦娜主义者。 希尔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前踱步。 突然,前方大街上的一阵喧嚣,吸引了他和塞薇卡的注意。 “这是在做什么?” 希尔科注意到,在一家挂着领风者青鸟徽记的大型商店门口,有许多人热闹地聚在了一起。 有好奇围观的路人,有身着制服的商店职员,还有一些被职员簇拥着的,像是领导干部的人。 现场还挂起了一个横幅。 横幅上写着让希尔科无法理解的标语: “领风者供销超市集团,第一季度干部信仰测定仪式。” 第143章 信仰测定仪式 领风者供销超市集团,第一季度干部信仰测定仪式。 这句话分开希尔科能读懂,但合在一起,他可就看不懂了。 首先,什么是“超市”? 超级市场? 符文之地商业最发达的地区就是皮尔特沃夫。但即便是皮尔特沃夫,此前也从未有过“超市”这样的商业模式。 希尔科有些在意地带着塞薇卡,走上近前细细观察。 都不用进门,只是站在超市门外往里一望,他们就瞬间理解了什么是“超市”: 只见在那开阔空旷的超市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就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整齐摆放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货架之上,在明亮的灯光下开放陈列在顾客眼前。 和那些空间狭窄的小店相比,这里一看就很上档次。 但货架上售卖的又都是食品、日用品、生鲜水果之类的中低档商品,走的明显是薄利多销的亲民路子。 那些讲究格调又消费能力有限的皮城人,一定会很喜欢这个超市。 “不错的商业创意。”希尔科低声评价。 “是啊。”塞薇卡也感叹:“这些领风者可真会做生意。” “……”希尔科听得微微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直对这个领风者协会有所提防了。 不仅是因为领风者和皮城财阀的联系,还是因为这些领风者太会做生意了。 他们做生意的头脑比任何商人都要灵活,驾驭金钱的本领甚至更胜过皮尔特沃夫的老籽苯家。 这就让希尔科觉得……很违和。 而这就涉及那个标语里面,第二处让希尔科看不懂的地方了: “不是说要消灭剥削吗?” “怎么连‘集团’都搞起来了?” 希尔科不理解,领风者搞的这个“集团”,和皮城佬搞的私人企业有什么区别。 对《迦娜思想》也略有了解的希尔科,忍不住走上前去,叫住一个看着像是领风者干部的人: “你好,我也是迦娜理论的爱好者。恕我打扰,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你们这个领风者供销超市集团,到底是个什么‘性质’?” “它和皮城佬经营的商店,又到底有什么区别?” 希尔科简单地说出心中疑惑。 他本以为这个领风者的干部,会因为这个刁钻的问题而难堪不已,甚至恼羞成怒地驱赶他离开。 可没想到,这位干部却听得眼前一亮,甚至热情地走过来跟他握手: “你竟然能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看来你也一定是我们的同志了,先生!” “同志么……”希尔科微微一愣。 符文之地当然没有汉语,也没有同志这个词。 李维是用的是意译方式,化用了诺克萨斯语的词汇,作为领风者使用的“同志”。 而这个词在诺克萨斯语中的原意,是指“共患难的朋友”,尤其是“战友”。 “我和领风者,会是战友么?” 希尔科在心里问着自己。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程度上则取决于眼前这个干部,对他之前问题的回答。 这时只听那领风者干部解释: “我们领风者供销超市集团,从性质上讲……应该叫‘半迦娜主义’。” “一方面,我们集团是在私有制基础上,在市场环境下建立起来的国有经济,不是完全的迦娜主义性质。” “而另一方面,我们集团又不同于私人籽苯主义,其目的不在于剥削、赚钱。” “市场环境。”希尔科不禁揶揄。 都市场环境了,开公司怎么可能不追求盈利。 既然要赚钱,不还得剥削? “你说的对。”干部回答:“虽然我们的目的不在于此,但对剩余价值的剥削却还是客观存在于我们的经营过程中的。” 不到大同社会,剥削便永远存在。只是多和少的差别。 领风者现在努力所能做到的,只是大大减少了对人的剥削,而不是消灭了它。 “可这是最符合实际情况的选择——毕竟以领风者协会目前的情况,我们还远远不能摆脱对市场秩序的依赖。” 领风者现在连个自己的正经根据地都没有,连个政治实体都算不上,当然不可能摆脱牢牢主导着这个世界的市场秩序。 领风者要发展,就得花钱、挣钱。 要挣钱,就得开公司办企业,就得剥削剩余价值。 “既然需要追求盈利,还存在剥削,那这和皮城的私人企业又有什么区别呢?”希尔科咄咄逼人地问道。 “我们是国家所有制。”虽然领风者协会还根本称不上“国”,但为了方便理解,干部还是这么解释: “我们集团的所有资产和盈利都不归属于某一个籽苯家,而是归属于整个领风者协会,归属于追随领风者协会的大众全体。” 可这依旧说服不了希尔科。 集团日常的管理经营全控制在领风者的干部手上,那这所有权说归属大众,就归属大众了? 钱都进了领风者协会的口袋,大众难道还能从里面分到好处不成? “当然可以。”干部非常坦然地回答:“我们供销超市集团从市场上所赚取的利润,除维持经营和扩大再生产所需,其余的全部都会上交协会。” “协会虽然不会直接给大家发钱,但他们会把钱用在对大众有利的地方。” 领风者协会是在挣钱,但也在一刻不停地为了大众撒钱。 医院要花钱,学校要花钱,贫困救济要花钱,职业培训要花钱,社区清洁要花钱,公共交通要花钱,科技研发要花钱,武装建设要花钱…… “我们可以保证,我们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全体大众的利益而花出去的。”干部神情真挚地解释。 “是么?”希尔科却仍是怀疑。 利润取之于民,又用之于民。这听上去很好。 可具体执行起来,不还得经过一个个干部,一个个人? 希尔科不相信人性。 这么一大笔钱从领风者手里经过,如果干部们要捞,甚至说,如果李维想捞,那又有谁能阻止? 而如果李维只要愿意就可以为自己牟利,那领风者协会和皮城的私有企业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才需要大众监督嘛!”干部说。 “监督?”希尔科都想笑了。 这里可是符文之地。是人和人天生就绝对不平等的魔幻世界。 李维一口气就能吹飞几十上百人,大众拿啥监督他?拿枪么? 都别说会法术的李维了。 祖安全民持枪200多年了,几乎人人都是战士。200多年下来,又有谁监督得了炼金男爵? 还大众监督,大众凭什么监督? “就凭这个。”干部回答。 说着,他指了指那横幅上的宣传标语: “干部信仰测定仪式——” “我们集团的主要领导干部,每个季度都需要在大众监督下公开测定信仰。” “信仰是成为领风者干部的基础,只有信仰足够虔诚,可以通过这个门槛的人,才有资格凭借才能和资历,被选为领风者的干部。” “但成为干部也不是一劳永逸。” “如果干部在工作中懈怠了、变质了、信仰褪色了,那他们就没资格再坐在这个位置,掌握这份权力。” “而这个‘干部信仰测定仪式’,便是一次对领风者干部信仰的公开检测。” 这正是希尔科第三处看不懂的地方。 “信仰测定?”希尔科很不理解:“怎么测?” “迦娜会告诉我们的。”干部说。 希尔科:“……” 合着说到最后,玩的还是神棍那套骗术? 他这下对领风者更不信任了。 但那干部却只是自信微笑:“测定仪式马上就开始了,先生,你会看到的。” 说着,他也不再向希尔科解释。 希尔科和塞薇卡在意地退到一边,静静等待。 几分钟后,仪式开始了。 只见在全体职员和围观路人的注视下,领风者供销超市集团的干部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站在路上就……开始唱歌: “……” 这些虔诚信徒通过歌声沟通着迦娜女神,借来了女神的一丝神力。 于是,在场的干部身上,职员身上,甚至是参与监督的路人身上,全都若隐若现地出现了“线”。 “这是……”希尔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女神的信仰之线。”有人热心解释:“只要是真正的迦娜信仰者,就会有这样的线。” 随后更是有一阵清风拂过,一只青鸟悄然降世—— 这是迦娜女神的身外化身,表示女神“已阅”。 监督他们的不仅是大众,还有一位绝对公正无私的不死女神。 “什么?”希尔科一时难以接受。 迦娜女神竟然真实存在? 这会不会是骗术,是法师使出的戏法? 这些所谓的信仰之线,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信仰纯洁与否吗? 希尔科心里正是怀疑。 可塞薇卡却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希、希尔科——” “你也有‘线’!” 第144章 希尔科的歌 希尔科不仅有“线”,而且还非常明亮。 作为双城少有的既知晓民间疾苦又同情底层人民,有坚定政治理想,有武装斗争实践,全祖安唯一一个可以被称为政治家,而不是单纯黑帮头子的炼金男爵。 他对《迦娜思想》的学习、思考和理解,都是极为深刻的。 所以希尔科有信仰。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迦娜主义的正确性。 他只是怀疑受皮城籽苯家资助的领风者协会,是不是真正的迦娜主义组织而已。 而现在,领风者却用这条信仰之线告诉他: “是真的……这一切是真的!”希尔科不禁有些失神。 如果这些“线”都是戏法,那领风者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迦娜的信仰者,给他也牵引出“线”的呢? “希尔科!”塞薇卡还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别忘了——领风者的法师可是会读心、会洗脑的!” 这些都是无法证实的流言。 但此时此刻,看到自家老大都莫名其妙地成了“领风者”,塞薇卡也不得不相信,领风者是真有什么控制人精神的邪恶法术了。 她的话让希尔科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也在思考,自己身上牵出的线,是不是真能证明迦娜女神的存在,证明领风者是无可争议的迦娜主义者。 而这时,激昂的歌声还在仪式现场,还在那些干部、职员、群众之间回荡。 “……” 刚开始是接受测定的干部在唱,后来职员们、群众们,也都忍不住跟着高声唱出声来。 这歌声就像燎原的火,渐渐燃遍了整片天空。 希尔科置身其中,亦不知不觉地沉浸在了这澎湃如潮的旋律里面。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欣赏音乐的人。 祖安人不会有这么优雅的爱好。 迄今为止,能让希尔科有所触动的只有两首歌: 一首是仿佛为他量身定做的《孤勇者》。 另一首便是现在大家哼唱着的,这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歌。 《孤勇者》写出了他的孤独,一个人和全世界对抗的勇敢和叛逆。 这首歌有力量,但只是一个人的力量。 一个人,又怎能真的对抗这个世界呢? 但现在这首歌,是领风者的歌。 希尔科本能地在心中跟着哼唱。 在这首歌里面,他不是一个人! 他不是在孤身走暗巷,而是走在光明坦途之上,走在劳苦大众之中! 孤独的勇者改变不了祖安,但千千万万的祖安人联合起来,便可以冲破一切牢笼! 吾道不孤! 歌声在他心中响了起来,也在众人心中响了起来。 然后,希尔科“看”到了女神。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受——他能莫名地感觉到,在这热血澎湃的歌声之中,他和迦娜女神的意志穿越了重重空间阻隔,紧密连接在了一起。 再然后,希尔科也好,那些放声高歌的领风者干部也罢,他们都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之中,“引领”了风。 这不是什么比喻,风是真的吹起来了。 希尔科能感受到有一股温暖玄奥的力量,正通过那无形的信仰之线,从遥远的天空降下,反过来注入了他的身体。 再然后,他下意识摊开手掌,一团肉眼可见的微弱气流便浮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这、这是……法术?!” 塞薇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法术不稀奇,可希尔科……他明明是一个凡人! 不仅他是凡人,那些唱着歌的干部群众,也都是凡人。 但他们却都可以驾驭变革之风,因为: “这不是法术。”希尔科感慨万分:“这是迦娜女神的神力。” 他终于明白,这首歌不仅仅是领风者的会歌,还是这些虔诚信徒沟通女神的“祷词”。 这个仪式也不仅仅是干部信仰的测定仪式,而是一个让领风者感受女神力量,向世界证明迦娜女神之真实存在的降神仪式! “走吧,塞薇卡。”希尔科再不犹豫:“我会答应领风者的要求,无条件地跟他们合作。” “什么?!”塞薇卡还没反应过来。 无条件合作……这不就是投降吗? 堂堂祖安教父,过来聊了会儿天、听了首歌,就要将十年基业拱手送人。 领风者,还说你们不会给人洗脑?! “希尔科,你冷静一点!”塞薇卡激动提醒:“我们可还没弄清楚,领风者协会和皮城财阀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这已经弄清楚了。”希尔科却肯定地说。 他原先怀疑领风者可能是皮城佬豢养的鹰犬,是披了层迦娜皮的铁拳帮。 可现在,他却已经亲眼见证了迦娜女神的存在。 李维是真正的女神神选。区区皮城财阀,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当狗? “我可以肯定,领风者的目的和我们是相同的。甚至,他们的最终理想还要更加远大!”说着,希尔科想到了那名干部的话: “是的,我们是同志。” …… 很快,希尔科如愿见到了李维。 他答应全方位与领风者协会展开合作,没有任何条件。 如果非要说有,那希尔科的要求便只是,要李维承诺能代替他实现理想,带领祖安走向独立自主的崭新时代。 而除此之外,希尔科在意的便只有金克斯了。 “金克斯在哪?她在领风者这边,过得还好吗?” 在简单谈完合作事宜,希尔科便很快关心起金克斯的下落。 “放心。”李维微笑着告诉他:“金克斯过得很好。” “只要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她。” 希尔科自然是想见金克斯的。只有确定了金克斯在这边过得好,他才能真正放心地投靠领风者协会。 于是李维便第一时间带着希尔科,去往金克斯如今的住处,那幢工厂边的二层小楼。 二人还没上前敲门。 站在院子里的希尔科,便透过窗户,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金克斯……” 金克斯这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的窗户前,捧着一本书静静看着。 虽然她还留着她那风格张扬的双马尾辫,但衣服却已经从清凉暴露的露脐背心,换成了居家休闲的干净T恤。 再加上她手里捧着的书,不认识金克斯的人乍一看,恐怕还会以为她是什么文静的皮城学生。 “这……”希尔科不禁有些感慨。 这一幕,他曾经幻想过。 他年轻时曾幻想过,如果以后会有女儿,便要让女儿像皮城的孩子一样,在明亮的书房里安然学习、读书。 可后来他有了“女儿”,他却把“女儿”培养成了金克斯。 因为这时的他已经知道,祖安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金克斯生在祖安,就注定会成为金克斯。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应该待的地方。”希尔科想。 突然,金克斯放下书本,抬起脑袋,喊了一声:“老爸!” 她看见我了? 希尔科微微一愣。 不,问题不在这儿…… 金克斯,她竟然开口喊我“老爸”了! 希尔科没由来地一阵激动。 虽然他一直将金克斯视为女儿,金克斯可能也一直将他视为父亲,但他们之间却一直有着一个隔阂存在。 这个隔阂便是范德尔。 希尔科逼死了金克斯的养父,他在理论上还是金克斯的杀父仇人。 所以他就算再爱金克斯,也不敢开口喊她一声女儿。 金克斯也从来没喊过他父亲,只叫他希尔科。或许也是因为范德尔的原因。 可现在,金克斯却喊了他一声……老爸! “金克斯!”希尔科心情很是复杂。 他正想敲门进去和女儿相见,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只见书房的房门被从外推开: 紧接着,门后面便探出来一个……狼头? “那是什么!”希尔科脸色骤变。 那头恶狼身躯魁梧、肌肉纠结,牙尖爪利不说,身上还明显有炼金药泵植入改造的痕迹。 这显然是一头危险致命的野兽! “金克斯!”希尔科紧张得差点没直接冲上去。 幸亏李维拉住了他:“别激动,希尔科,其实……” “那只狼才是她爸。” 第145章 金克斯的新日记 这是金克斯在领风者协会度过的第二周。 假如她会写日记,她在过去一周的生活便是这样的: 星期一,晴。 莉娜知道我不是杰西卡,而是金克斯了。但她还是希望我留下。 可我不能背叛希尔科。 希尔科是我父亲,我不能让他失望。 什么,范德尔没死? 那头傻乎乎的宠物狼,真的是他? 天呐……两边都是爸爸,我该留在哪儿? 星期二,晴。 对不起,希尔科……我已经回不去了。 虽然你也很好,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但皮城这边却有我一个父亲,两个姐姐。 1爹+2姐>1爹。 我只能留在这边了,唉。 星期三,多云。 和范德尔相认已经两天了。 但这两天里,其实我一直都在躲着他……因为我很害怕。 如果我当初不傻乎乎去丢那颗海克斯水晶的话,麦罗和克莱格可能不会死,范德尔也不会身受重伤,被那个叫辛吉德的疯子绑架。 他这些年的遭遇都是我害的……我很害怕见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爸爸。 星期四,雨。 莉娜姐姐安慰我,让我不要逃避过去。 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去见了蔚,还有范德尔。 范德尔说他不怪我,我在他的怀里哭了。 其实我还是希望范德尔能狠狠揍我一顿,这样我或许会更好受一些。 我已经不是爆爆,也不是以前的金克斯了。蔚如果再骂我一遍,说我是“累赘”、“祸害”,我想,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做错事的人是我,不是蔚。 还有……范德尔变成狼之后,抱起来好像比以前舒服多了。 星期五,多云。 在蔚的死缠烂打之下,我从莉娜姐姐的宿舍里搬出来,搬去同她和范德尔一起住了。 蔚还想像小时候一样,跟我睡同一个房间。 我呸! 你还是搂着你的有钱皮城小妞睡吧! 对了,要是莉娜姐姐也能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就好了。她也是我的姐姐,不比蔚差。 星期六,晴。 这些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信仰虔诚度在噌噌噌地往上猛涨。 莉娜姐姐说,我都已经有资格正式加入领风者了——而且,她还愿意当我的入会介绍人。 不过,领风者也不养闲人。 我既然决定加入领风者,就该决定在加入领风者后的工作了。 蔚希望我加入巡防队,就给她这个什么狗屁连长当警卫员。 呵呵,我才不去。当我不知道吗?那个叫凯特琳的小妞是连指导员。我去了就得天天听这皮城妞发号施令,给你和你的姘头端茶送水。 还有,听说当巡防队员还得练队列、做内务,连被子都得叠成豆腐块儿。 我这些天连马尾辫,都是莉娜姐姐帮忙扎的!叠豆腐块的蠢事,我才懒得干哩! 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像莉娜姐姐建议的一样,跟她一起,去维克托教授管理的科学装备部做个机械工程师。 既可以工作挣钱,还能跟着教授学习。 可惜我是超级天才。那个叫维克托的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本事教我。 对了……对于我选择跟莉娜一起工作的决定,蔚好像很不高兴。 哈哈。 星期日,晴。 天呐!加入那什么科学装备部,竟然还得参加考试? 我的能力还需要质疑吗? 为什么还得考试? 可莉娜姐姐说,科学装备部不仅是全领风者协会津贴最高、待遇最好的部门,而且还有维克托教授等顶级学术专家坐镇。 现在很多学生都想加入科学装备部,在这里工作、学习。 但部里名额有限,要想拿到编制,就必须经过公正公开透明的考试录取。 我跟莉娜姐姐说,能不能直接带我去找维克托教授面试;我到底有没有本事,够不够资格当这个机械工程师,他肯定一见就能确定。 可莉娜说,不行。 必须得走程序,不能走后门。 我说这不算走后门,我本来就有这个实力。 可莉娜说,不经笔试直接面试,不公示成绩就私自录取学生。这就是在走后门。 领风者的确需要人才,但更要建立好公平公正的人才选拔机制。 除非我有可靠的科研资历,或者拥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发明成果,可以作为业内专家被破格引进……否则我就得乖乖去走考试程序。 我还是不能理解。 本天才能加入科学装备部,那是给他们面子。要个编制又怎么啦? 莉娜姐姐劝我不要这么想。 她说,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我的信仰之线就已经变黯淡了。 因为真正的领风者,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我不信。 她施法让我看了看我的“线”……好吧,这竟然是真的。 差点就没资格当领风者了,该死。 星期一,晴。 我大发明家·金克斯,竟然也加入了考编大军。 莉娜姐姐帮我在劳教队那里请了假,让我安心看书,准备考试。 其实以我的能力,这种程度的考试根本不用复习。但我也不想让莉娜姐姐操心。就稍微看一会儿书,随便考个第一好了。 不过,这边正看着书呢…… 希尔科来了。 …… 片刻之后。 客厅里只坐着三个人。或者说,二人一“狼”。 李维没有掺和这一家子的事儿,蔚也还在巡防队上班,不在家里。 万幸,蔚不在。 蔚现在要是在这里,看到希尔科的脸。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轰出一记“强能冲拳”,把这个大仇人给揍飞的。 可即便蔚不在家,现场的气氛也依旧十分微妙。 金克斯、希尔科、范德尔,这三个人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了。 范德尔差点把希尔科摁在污水里淹死。 希尔科则干脆杀过范德尔一次。 金克斯认了范德尔当父亲,又给希尔科当了女儿。 金克斯失手“炸死”过范德尔,现在又“背叛”了希尔科。 于是在互相介绍完情况之后,谈话就变成了这样: 希尔科:“……” 范德尔:“……” 金克斯:“……” 沉默之中,希尔科觉得自己该说什么。 可说什么呢?向范德尔道歉? 不,他虽然背刺了范德尔,但他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不是朋友之间的背叛,而是政变。他不是为了私人恩怨去杀范德尔的,而是为了理想。 要救祖安,就得流血。哪怕其中会有无辜者的血。希尔科有这样的觉悟。 于是他坦然地看着范德尔,望着对方饱经折磨之后,变得狰狞可怖的狼脸。 “范德尔,当年的事我不后悔。”终于,希尔科开口了:“如果你想向我报复,我不会还击。” “但我不会束手就擒。我会努力活下去,直到看到祖安独立……金克斯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呼—— 狼人口中传出一阵粗重的气息。 然后他站了起来,舒展开那魁梧虬结的可怖狼躯。 “范德尔!”金克斯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 变成狼人后就有这点不好。 范德尔现在就算是打个哈欠,不知道的都会以为他要发狂吃人。 金克斯很怕范德尔和希尔科会打起来。到了那时,她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 万幸,范德尔暂时还很冷静。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希尔科,说:“我不会原谅你的,希尔科。” “麦罗、克莱格,那么多人的死,还有我和蔚这些年受的苦头……这些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我知道。”希尔科并不为自己开脱:“我说过,你可以报复我,我不会还手。” “至于我对你,还有那些孩子做的事,我并不后悔。” “你这混蛋!”范德尔攥紧拳头,露出尖锐的牙齿。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和愤怒,他背后的炼金药泵都开始缓缓运转,让他的虬结肌肉如吹气球般迅速膨胀起来。 狼人生气了。 他高高举起了利爪,似乎要一爪拍飞希尔科的脑袋。 就在这紧要关头……看到一旁金克斯苍白的脸,狼人眼中的嗜血欲望,竟为之悄然止息。 “希尔科。”范德尔没有动手,而是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只因为爆爆的一封信就以身犯险,这不是你的性格。” 范德尔原本以为,希尔科不会来的。因为他记忆里的希尔科,还是那个为了理想和事业可以抛弃一切的冷血动物。 可希尔科却说:“因为写信的是金克斯。她在这里,我只能过来。” 范德尔:“……” “你走吧。”狼人说:“我不想让爆爆伤心。” 希尔科也一阵沉默。 险些丧命狼爪,他竟然还不想走。 他只是看着金克斯,似乎是想从她眼中,看出她的态度。 可金克斯却目光躲闪,纠结着不敢回应。 希尔科看了看范德尔,还有重新依偎到范德尔怀里的金克斯……或者说,爆爆。 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 “再见了,金克斯。” “你找回了你真正的父亲,我……为你感到高兴。” 希尔科孤独地转身离去,背影萧瑟无比。 “不,希尔科!” 金克斯从身后拉住了他。 她一手牵着范德尔,一手牵住希尔科,似乎是想同时抱住他们两个: “老爸!”金克斯泪眼汪汪地喊着。 也不知道是在喊谁。 第146章 祖安独立战略 许久之后,李维重新在他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登门拜访的希尔科。 希尔科似乎已经处理完了他和金克斯、范德尔之间的私人纠葛。他这次是来谈公事的。 “怎么样?”望着希尔科那略显轻松的表情,李维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他:“你和范德尔的关系……修复了?” “修复?”希尔科抬了抬眼:“不,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又谈何修复呢?” 范德尔早就成了一个毫无野心的日子人,而希尔科却是一个有理想的政治动物。 他多年以前就和范德尔彻底分道扬镳,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 “范德尔不会原谅我对他做的那些事的。当然,我也从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希尔科淡淡地说。 “所以,谈崩了?”李维问。 “那倒也没有。”希尔科回答:“我和范德尔谈妥了,金克斯还跟他和她姐姐住。但周末金克斯得回她祖安的家,或者让我来这里探视她。” “金克斯如果想来找我,他们也不能阻止。” 李维:“……” 这协议听着怪怪的,像是离婚官司的判决书。 咳咳……李维努力驱散了这奇怪的想法,揶揄着评价道:“也就是说,金克斯选择留在范德尔身边?看来你还是输了。” “不。”希尔科自信地说:“她现在的名字是‘金克斯’,不是‘爆爆’。” “金克斯就是金克斯,她已经不打算再改回去了。” “这一点比她选择住在谁身边,要更重要。” 说着,希尔科冷峻的脸庞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柔情。 但他终究和范德尔不一样。他不仅是父亲,还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于是希尔科很快便略过他的家事不谈,跟李维谈起公事。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李维会长,在正式开展合作之前,我还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据我所知,领风者协会和米达尔达、吉拉曼恩、戈拉斯克、菲罗斯这四大家族都有合作往来。我想弄清楚,领风者和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直是希尔科心中的疑虑。 虽然他现在已经肯定,领风者协会不是皮城佬的走狗。但他还是很在意,协会和这些大财阀的真实关系。 “其实真相没那么复杂。”李维坦然回答:“米达尔达和吉拉曼恩投资我们,是因为米达尔达家族的负责人梅尔议员,吉拉曼恩家族的嫡女凯特琳小姐,都是正式的领风者。” “什么?”希尔科微微一愣。 凯特琳他不认识,但……梅尔议员? 那不是皮城议会的幕后掌舵者,他预想中的头号敌人么? 连她都投迦娜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李维笑了一笑。 梅尔一开始只是怀着美好理想,以及风险投资的心态,尝试着给领风者投了一笔起步资金。 那时的她还不算是领风者,只是浅信的同情者。 因为她那时还有些许怀疑,怀疑迦娜女神是否真的站在领风者这边,怀疑领风者给她画的大饼,是否真的可以实现。 可后来,当梅尔发现,她只要怀着信仰唱一首歌,就能以凡人之身获得神力加持的时候——迦娜女神的存在,便再也毋庸置疑了。 于是梅尔彻底没有了顾虑。 “现在梅尔议员已经正式入会,是一名真正的领风者了。” 这消息让希尔科觉得有些魔幻。 诺克萨斯大军阀头子的女儿,皮城最有权势的议员,竟然是领风者的地下会员。 “哈哈,您这位祖安首领,势力最强的炼金男爵,如今不也是我们的同伴么?” 李维这么一解释,希尔科便释然了。 人是可以为了理想而背叛出身阶层的。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于是他继续问:“那菲罗斯家族和戈拉斯克工业呢?” 菲罗斯的家主斯蒂万,戈拉斯克工业的烈娜塔,希尔科在明里暗里都打过不少交道。 他可不相信,像斯蒂万和烈娜塔这种自私贪婪的人,也会是像他和梅尔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当然不是。” “菲罗斯家族和领风者协会,只是单纯利益上的合作。” 李维简单解释了一下斯蒂万需要迦娜神术续命的内情,又继续说: “至于烈娜塔·戈拉斯克……” 说着,他又介绍起烈娜塔如今的情况。 这家伙现在就被关在领风者的工厂里,每天跟工人一起劳动,跟着学习迦娜思想。 据说烈娜塔每次被迫听课的时候,脸色都难看得像是喝了两斤炼金废水一样。 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反胃到扶墙呕吐。 萨勒芬妮说,烈娜塔这是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她见不得无私的人和事,一见就犯恶心。 就像在炼金污水沟里待久了的魔沼蛙,来到干净的水里反而会很不适应。 或许通过她的灵魂治疗,可以治好烈娜塔的这个毛病。 李维当然没同意萨勒芬妮的提议。 他不仅没同意,还给烈娜塔的囚室里装了关不掉的广播音响,一到休息时间就循环播放语音版的《领风者日报》,让她每天都能被满满的正能量环绕。 “这……”听完烈娜塔的情况,希尔科震惊不已。 合着烈娜塔和她的整个戈拉斯克工业,都早就被领风者给控制了?那……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推翻皮城统治,让祖安实现独立!” 饶是希尔科心性沉稳,此时也忍不住激动出声。 祖安最强的几家势力,第一就是他,第二就是烈娜塔的戈拉斯克工业,第三就是武田斋藤,再往后就是一些实力跟他们不在一个档次的各家中、小型帮派了。 炼金男爵们过去表面上奉希尔科为大哥,实际上却各自为政、互相制衡。 这让祖安的力量迟迟不能被真正整合在一起。 可现在,他希尔科投了迦娜,烈娜塔又被李维控制,祖安内部的势力平衡已经彻底打破。 再加上领风者自身的实力……祖安独立,简直唾手可得! “只要我们通力合作,我们就能在短时间内控制整个祖安!” “有了整个祖安的人力物力做支撑,我们便有资格与皮尔特沃夫抗衡!” 希尔科的梦想,似乎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可李维却摇了摇头:“不,希尔科,我们还需要时间。” “如果我们的目的只是祖安独立,那我们的确现在就可以起事。” 因为皮城佬从来不怕一个独立的祖安。 “皮城佬不怕祖安独立,但他们会害怕一个独立的追随迦娜女神的祖安。” “一旦我们在祖安实现独立,竖起迦娜女神的旗帜——那我们就会成为皮尔特沃夫,诺克萨斯,甚至整个符文之地的既得利益者的敌人。” “他们可以认可一个独立的祖安,但他们绝不会轻易向一个信奉迦娜女神的祖安妥协!” 希尔科眼中的敌人,一直都只有皮城。 可李维却知道,他的敌人恐怕会是全世界的既得利者。 至少,诺克萨斯的既得利者一定会是领风者的敌人—— 祖安和皮城之间的跨海运河,可是连接诺克萨斯帝国东西岸领土,以及本土和南方殖民地的交通要道。 就像阿美莉卡不可能坐视巴拿马出问题一样,诺克萨斯是肯定不会坐视祖安变色,变成一个反对诺克萨斯帝国霸权的追随迦娜女神的独立城邦。 “皮尔特沃夫本就是诺克萨斯帝国事实上的附庸,皮城大家族和诺克萨斯军事贵族之间,更是常年有着天量的利益往来。” “如果我们在祖安搞了独立,皮城联合诺克萨斯,对我们进行封锁禁运怎么办?” 李维也不多说那份《祖安调查》的内容,只说一点: “祖安不产粮食。” 希尔科听得一阵沉默。 的确,连吃饭都不能自给自足,还谈什么独立自主? 皮城佬把港口一封,航道一堵,祖安人不出一周就得开始挨饿。 “所以我们还需要耐心等待,低调发展。”李维说:“毕竟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打破未来诺克萨斯可能展开的封锁。” 光是让耐心等待,恐怕无法让希尔科安心。 所以李维稍稍透露了一下他未来的战略方向: “一方面,我们会开始在祖安建立根据地,将领风者的信仰逐步推广到整个祖安。” 这是为了增强迦娜的实力。 “而另一方面,我们会寻求建立自己的海军。” “海军?”希尔科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李维连个根据地都没有,就开始想着搞海军了。 “因为我们的确迫切地需要海军!” “欲实现祖安独立,则必先保证祖安物资供给。” “欲保证祖安物资供给,则必先保证海上航道安全。” 双城北面是山,南面也是山。海克斯飞门运费又极其昂贵。要从别国运大宗物资进来,就只能通过海运。 而祖安现在连艘军舰都没有,还怎么保证航道安全? 总不能独立之后,让迦娜女神天天在海上巡逻,给船只护航吧? 除非迦娜能拥有正面碾压诺克萨斯帝国的实力,让诺克萨斯根本不敢得罪祖安。 否则诺克萨斯就算碍于女神威慑不敢正面进攻祖安,他们也完全可以利用袭扰航道的手段,变相封锁祖安。 但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迦娜都不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在这段时间之内,迦娜女神和诺克萨斯帝国之间,会形成一种微妙的战略威慑平衡。” 就像大家都有核弹头,你不敢打我,我也不敢打你。 一旦全面开战,双方就都得伤筋动骨。 在这种情况下,诺克萨斯肯定不会正面进攻祖安。 但他们要是不全面进攻,只是用海军袭扰船只、封锁航道,祖安又该怎么办? 全面开战会伤亡惨重,不全面开战又会在物资供给上完全受制于敌。 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出动迦娜这个“核武器”,掀桌子全面开战。 而是出动常规武器,在大海上,在一场规模有限的局部战争中打退诺克萨斯。 有“核弹头”,可以保证安全。 但有了海军,才能保证发展。 “所以,我们不仅需要迦娜女神——我们还需要海军!” “一支具有区域拒止能力,能够保证祖安进出口航道安全的强大海军!” 第147章 没有船,敌人会给我们造 希尔科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感慨万千。 他以前只想着要实现祖安独立,仿佛祖安只要实现独立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但李维却给他指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而且不仅指出了问题,还给出了解决方案。 祖安独立和独立后的发展道路,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被清晰呈现出来。 这种感觉…… 就像刘备遇到了诸葛亮,在听卧龙先生讲解《隆中对》一样——混沌不清的天下大势,一时间竟显得豁然开朗! “难怪迦娜女神会选他做神选者,让他来领导斗争。” 在希尔科眼里,李维俨然成了天才的战略大师。 于是他继续虚心向李维请教:“祖安确实需要海军。” “可从无到有建立一支海军,还得是可以匹敌诺克萨斯帝国的海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正所谓“十年陆军,百年海军”,海军那能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吗? 祖安的造船业的确发达,背靠高山、坐拥矿藏,也不缺造船的技术和原料。 可就算不考虑造舰的巨大花费,不考虑海军专业人才的培养训练,让祖安产能拉满开始下饺子似地疯狂造船…… 要赶上诺克萨斯帝国海军的实力,也至少需要十年。 十年之后,要是领风者和祖安还没完蛋,那迦娜女神早该信徒遍天下,神力举世无敌了。 这时候有“核弹”就够了,要军舰来做什么? 这么一想,搞海军不是纯浪费钱吗? “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如果海军建设的时间过长,在关键时刻无法派上用场,那它的战略意义就几乎不存在了。” “但……”李维微微一顿,又笑着说道:“谁说我们没法在短时间内,建成一支可以抗衡诺克萨斯海军的舰队的?” “既然来不及自己造船,那我们完全可以换种思路,让敌人帮我们造船嘛!” “你是说……抢?”希尔科听得一头雾水。 李维这是要去抢谁的船,才能抢出一支可以匹敌诺克萨斯的无敌舰队啊? “这就问一问,符文之地还有哪支舰队,可以抗衡诺克萨斯的强大海军了。” 说着,李维缓缓翻开一张符文之地大地图。 他先指了指北面的诺克萨斯帝国:“现在的世界第一海军,是诺克萨斯。” “那世界第二海军,是谁?” 答案恐怕会意想不到。 世界第二海军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而是…… “比尔吉沃特的海贼王,普朗克大船团。” 是的,符文之地第二强大的海上舰队,就是一群海贼。 普朗克的海贼团纵横海上多年,始终无人能敌。 他不仅不怕诺克萨斯的帝国海军,甚至还主动找过诺克萨斯海军的麻烦。 结果帝国海军不仅没打赢这帮海贼,还让普朗克从他们手上抢走了“利维坦号”——那可是帝国统领斯维因的旗舰,也是诺克萨斯帝国海军的骄傲。 一国海军的旗舰,竟然让海贼给抢走了。 而诺克萨斯事后竟然还拿普朗克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连报复都做不到。 这足以证明比尔吉沃特海贼的强大。 “但这真是因为普朗克太强了吗?” “不,这其实是因为,诺克萨斯帝国的海军太弱了。” 诺克萨斯帝国的海军能排世界第一,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 而是因为在海军这个领域,他们在符文之地上根本没有竞争对手。 看看诺克萨斯如今最主要的四个敌人就知道—— 北面的弗雷尔卓德,一群光膀子的部落原始人,有个屁的海军。 东面的艾欧尼亚,连个国家都不算,自然也没海军。 西面的德玛西亚王国,标准的农业陆权国家,也没什么动力建设海军。 至于南边的恕瑞玛土著…… 恕瑞玛大陆上次有海军的时候,恐怕还是3000年前,恕瑞玛帝国灭亡之前。 所以诺克萨斯在海上根本就没有敌人。 没有敌人,自然就没有经费拨款。 没有经费拨款,诺克萨斯海军自然就是帝国军队体系中的“二等人”。 陆军老爷们每年都有无数经费可以挥霍,今天扩编一个符文剑士军团,明天扩编一个战斗法师连队,久而久之自然肥得厉害。 而海军马鹿们却只能省着那点可怜巴巴的经费,每年象征性地造几艘新船。 所以当普朗克海贼团袭击帝国海军并成功抢走旗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回诺克萨斯,传回不朽堡垒…… 皇帝达克威尔和高层贵族们的第一反应都是: “你们是不是故意打败仗,回来骗经费了?” 海军将领们哭着说不是,说普朗克人多势众、气焰嚣张,非派一支无敌舰队剿灭不可。 然后贵族老爷们扳着指头一算: 先算普朗克海贼团,每年抢劫对帝国造成的损失; 再算为了攻陷比尔吉沃特港,剿灭海贼需要的海军经费…… 仔细一算,扩编海军需要的这笔巨款,都够普朗克连续抢几十年的了。 与其花大钱剿匪,还不如把普朗克当成苍蝇无视,眼不见为净。 “正是因为诺克萨斯帝国在海上没有敌人,所以诺克萨斯海军的建军方略从来都是——够用就行。” “所以说,希尔科,其实我们不用太过高估我们的对手。”李维笑了一笑:“我们需要在战术上重视他们。但在战略上,我们却完全可以藐视他们。” “诺克萨斯海军的实力,并没有多么强大。” “只要我们可以顺利收编普朗克的海贼团,我们就完全有机会在短时间内追赶上诺克萨斯。” 李维语气很是乐观。 但这话在希尔科听来却如同天方夜谭:“的确,只要能收编普朗克控制的海贼大船团,我们就能在短时间内拥有抗衡诺克萨斯帝国的实力。” “可问题是……普朗克,会乖乖让我们收编吗?” 诺克萨斯帝国都拿这位比尔吉沃特的海贼王没办法,领风者说收编就能收编他了? “可以的。”李维却说:“因为我成功地找到了那位,对付普朗克的专家。” “而且,我已经派人去请她过来了。” …… 皮尔特沃夫,外海。 一艘名为塞壬号的巨大战舰,正缓缓驶入皮尔特湾。 “这里真是繁华。”那位皮肤黝黑的大副,正站在船头,跟他的船长说笑:“每次来皮尔特沃夫,我都想狠狠抢上它一把。” “嘿。”船长是个美人。 她眉头微蹙,不失威严地提醒:“让大家都规矩一点,雷文。” “这次我们可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做生意’的。” “可别毛手毛脚的,在这儿出了岔子。” 她的声音很柔美,就跟她的长相似的,让人见了就心情舒畅。 那一头亮红色的头发连那顶宽檐三角帽都遮掩不住,如瀑布般垂过她白皙精致的脸颊,披散在她大方裸露着的光滑锁骨之上。 海贼船上一般不会出现这么漂亮的姑娘。 如果出现了,那她一定会是粗汉们争相取笑、骚扰,甚至招来无数贪婪邪恶的目光。 可这个姑娘,却是这艘海贼船的船长。 没人敢不尊敬她。 她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让大家都规矩一点,这些野性十足的水手们便都不再说笑。 因为她是比尔吉沃特赫赫有名的大海贼,【赏金猎人·厄运小姐】,也被大家称为: “莎拉船长!” 第148章 世道变了 塞壬号降下风帆,缓缓停靠在皮尔特港。 和比尔吉沃特那堆满海兽尸块、满是血腥气味的屠宰码头不同,皮尔特沃夫的码头要干净,也要繁华得多。 港口里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再远些则能看到皮尔特沃夫高耸林立的楼宇,巍峨雄壮的海防大堤,还有那最为引人注目的,日之门运河海闸。 这座在阳光下通体泛着金光的机械巨闸,就像它看上去那样,是个会吐金币的印钞机。 “听说皮城佬把着这条运河,一天光过路费就能收好几千金币!” “啧啧……这简直比抢钱还要容易!” 望着那道金灿灿的日之门海闸,水手们都羡慕地唏嘘感叹。 “他们就是在抢钱。”莎拉却讥诮地撇了撇嘴: 她随手将大波浪的鲜红头发捋到耳后,露出她那冷傲而又不屑的侧颜: “皮城佬是守着运河收过路费,我们是漂在海上收过路费。” “呵,谁也不比谁高贵。” 说着,莎拉又回头看了看祖安—— 到港的外来人在为皮尔特沃夫的繁华所惊叹的同时,只要稍一回头,就能看见对岸毒云密布、破败不堪,如脓疮一般麻麻赖赖黏附在大地上的祖安。 一般人只会觉得皮城美,祖安脏;皮城好,祖安坏。 但厄运小姐却有她自己的看法: “什么文明之都、进步之城,切,不过是大号的比尔吉沃特罢了。” 比尔吉沃特有上城区和下城区之分,下城住的是贫苦渔民,上城住的是有钱海贼。 皮尔特沃夫也有上城区和下城区之分。下城就是运河对面的祖安,住的是贫苦工人。 至于上城……住的也不过是一帮洗白上岸的海贼。 是的,在莎拉看来,皮城那些西装革履优雅文明的老爷,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海贼。 因为寻常人只能看到皮城文明秩序的一面。 但莎拉作为比尔吉沃特的海贼船长、赏金猎人,却反而能比皮城的普通人,看到更多掩藏于这座进步之城背后的阴暗一面。 比如说…… 莎拉这次来皮尔特沃夫,就是来跟皮城佬谈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的。 “也不知道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这次要给我们派什么脏活。” 比尔吉沃特的海贼,和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们联系其实很深。 皮城老爷们时常有些脏活,自己不方便出面去做,就雇佣比尔吉沃特的海贼去做。 为了挣钱发展势力,莎拉也经常来接这样的活。 多次不算愉快的合作,让她早看透了这帮皮城佬的虚伪、肮脏和龌龊。 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简直比普朗克这种坏得“坦荡”的大海贼,还要令人作呕。 不过嘛……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莎拉下意识掂了掂她腰间的钱袋。 那袋子沉甸甸的,一碰就能迸出悦耳的黄金音符。 大概一周之前,有人通过米达尔达家族在比尔吉沃特的地下渠道,带着一笔作为定金的巨款,充满诚意地联系上了她。 这位大主顾点名要让她厄运小姐莎拉亲自带队,来皮尔特沃夫与其见面商谈合作事宜。 而这位大主顾的名字是: “李维,领风者李维。” 莎拉对这个领风者协会并不了解,也不认识李维。 不过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领风者协会估计也就和皮城其他的大家族、大企业差不多,是一帮自诩文明的西装匪徒。 不然他们也不会来联系她,私底下跟她这个海贼合作了。 “领风者,可惜了……” “这个干干净净的好名字。” …… 莎拉安排了少许人手留守码头,又带上大副雷文,还有一批精锐作为保镖。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水手,她则是按照航海界的老规矩,在靠岸后给大家放了个短假,让他们自己进城去寻快活。 至于她这帮在海上憋坏了的小弟,进城之后是要寻什么快活……莎拉不想了解,也懒得去管。 反正只要这些糙汉子不在她面前发浪,她就懒得管他们放假之后是要去哪里找乐子。 不过,在登岸之后,莎拉向人打听了李维在委托中跟她约定见面的领风者协会总部的大概地址,她才意外发现: 她和她那帮“种猪出笼”的小弟,要去的竟然差不多是一个地方。 领风者协会的总部,现在已经搬到了祖安人社区; 而外地水手最爱光顾的赌场、妓院,也大都在祖安人社区,和社区周边的平民区。 倒不是说皮城富人区没有赌场、妓院,而是那边档次太高、消费太猛,连做无本生意的海贼都有些承受不住。 而且人家做的也都是皮城老爷的生意,也看不上他们这些臭烘烘的下贱水手。 于是,莎拉也只好忍着不适,暂时先跟她那帮急着给小弟放假的小弟,走在一个方向。 一行人很快来到祖安人社区。 “到了到了!我们上次来的就是这家!” 水手们两眼放着光,兴奋得嗷嗷直叫。 水手里还有老司机,在那儿跟同伴吹牛:“知道吗?这家妓院的头牌柯丽雅,就是老子在皮城的老相好。她那胸啊,都不比咱船长……” “咳咳。”莎拉在一旁冷着脸轻咳了两声。 精虫上脑的水手们这才回想起,这次放假,他们的美女船长可还一直在旁边跟着呢。 现在还不是开车的时候。 “额,那个,莎拉船长……” “我们就先进去……额……进去打扑克了。” 在厄运小姐面前,一帮糙汉子都羞答答得涨红了脸。 “滚!”莎拉没好气地踢了那个带头讲荤段子的老司机一脚:“有屁找你的老相好放去,别在我这里发癫!” “滚,都给我滚!” 她把那些放假的水手都统统从身边赶走。 可没过多久,莎拉还没来得及离开去寻找领风者协会总部,那些被她打发走的水手,竟然又掉头回来了。 “怎么了?”莎拉不解。 “不知道啊……”水手们更是一头雾水:“那家做皮肉生意的妓院,竟然被改成什么正儿八经的宾馆了。” “我们要进去找姑娘,还被他们给赶了回来。” 说着,他们还指了指这家店面门口,悬挂着的印有青鸟徽记的招牌。 虽然这招牌上确实明晃晃地写着宾馆,但在这儿“嗨”惯了的水手们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真的改成了正儿八经的宾馆。 “老板脑子进水了吧?开宾馆难道还能比酒店挣钱?” 没能成功见到老相好,那老司机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啐道。 可莎拉却没心思听。 她的目光落在了招牌上的青鸟徽记,还有那招牌角落上写的一行小字: “领风者连锁酒店集团,002号店。” 连锁酒店,这在符文之地也是个新鲜玩意。 不过莎拉更在意的,还是“领风者”这三个字。 “这是领风者的产业?” “他们把妓院盘下来,改成了酒店?” 莎拉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连锁酒店能有多挣钱,但用脑子想想就知道,酒店再挣钱也不可能比妓院来钱更快。 领风者干嘛要做这种亏本生意? 莎拉不仅对她的新雇主,产生了一丝好奇。 然后……莎拉和水手们一路走,一路逛,他们很快就发现: “靠!窑子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水手们都傻眼了。 明明上次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皮城的特色产业一条街。 这才隔了几个月的功夫,原先的一家家快活林就变成了挂着领风者青鸟徽记的宾馆、餐厅,甚至是工人宿舍。 发生什么事了? 就这样,一群血气方刚的糙汉子在祖安人社区逛了大半天…… “竟然连一家窑子都没有!” “娜神在上!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地狱么……”莎拉却有些出神。 这哪里是地狱啊。 她还分明记得,这里过去是一番怎样肮脏混乱的景象。 可这才几个月过去,这里就仿佛换了一片天地。 怎么做到的? 是谁做的? “是……领风者?”莎拉想到了那满大街都是的青鸟徽记。 而就在这时,她一个没留神,那些水手就按捺不住地给她惹起了麻烦。 这帮老司机早把血怒给叠满了,就等着大杀四方了,结果逛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人过来对线。 这哪能忍啊? 他们两眼泛红地环顾四周,像是想要瞪大眼睛寻找,有没有被他们看漏了的“休闲小店”。 最后休闲小店没找到。 却让他们找到了一群……穿着黄马甲,拿着大扫帚,在大街上扫地的,女清洁工。 “唉,那个不是……” 先前那个吹牛的老司机水手,眼睛不禁亮起。 他倒不是饥渴到看到女的就要发情。 而是在那边扫地的女清洁工中,有不少是他,还有他水手兄弟们的熟人。 “嘿,柯丽雅!是你吧,柯丽雅?” “那家粉房子的头牌,嘿,还记得我吗?” 那水手坏笑着上前打招呼,还嚣张地抖着腰间的钱袋: “看,老子这次发了大财,又有钱来照顾你生意了!” 他这么大大咧咧地嚷着,周围人的目光便马上汇聚过来。 那名被他称为“柯丽雅”的清洁女工,顿时脸色苍白地愣在了那儿。 “你愣着做什么?”那水手还挺不解地问:“对了,你们的场子到底搬哪儿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了?还有你们怎么在这儿扫地?怎么,犯了错被妈妈桑罚了?” 他喋喋不休地问着。 周围的水手也跟着嘿嘿坏笑。 女清洁工们却个个神色呆滞,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愿吭声。 终于,有一个人看不下去了:“闭嘴吧,混蛋!” 一位同样穿着清洁工制服,留着文静麻花辫的黑发少女,怒气冲冲地站了出来。 她正是还在罚做劳教的莉娜。 “她们现在是清洁工,明白吗?”莉娜骂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可以滚了!” “什么?”海贼们可听不得这刺耳的“滚”字。 他们不仅没走,还打趣着问道:“清洁工?开玩笑吧?” “嘿,柯丽雅,你们是认真的吗?腿一张就能来钱的好活儿不干,跑来大街上扫地?” 女工们一阵沉默。 空气微妙到了极点。 然后,莉娜深吸了口气,神情严肃地挡在了她的工友面前。 “先生们,你们应该向她们道歉。”莉娜一本正经地说。 “道歉?”海贼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虽说他们也只是身份低贱的水手。 但……让他们向一群野鸡道歉? 她们也配? “婊子还得爷小心供着了,呸!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海贼们怒不可遏地掏出了枪,身上散发出百战老兵才有的浓烈杀气。 他们以为这能吓到这个外表羸弱的少女。 可莉娜却一步都没有后退: “告诉你们,世道变了!” “她们是人!你们也不比她们,不比任何人高贵!” 第149章 厄运小姐的震惊 莎拉也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混乱。 但她也没有制止自己的手下。 因为,水手们对那些“妓女”展现的态度,在莎拉看来……很正常。 哪怕莎拉自己也是女性,她也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问题。 妓女嘛……被歧视不应该的? 至于水手们那带着浓浓大男子主义,丝毫不尊重女性的侮辱言论,这在莎拉听来,就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航海本来就是男人的世界。 海贼们又都是普遍没啥文化的糙汉子,整天刀口舔血卖命挣钱,谁会注意什么礼貌? 她厄运小姐能在海上混出名堂,不是因为她魅力有多强,让部下都变成了尊重女性的绅士。 而是她行事果断、作风粗豪、手段酷烈,表现得比男人都更男人,才让部下们忽视了她女人的外表,对她心服口服地表示尊重。 在海贼的世界里,尊重是要自己打出来的。 让这些桀骜不驯的海贼向一帮低贱的妓女道歉,这就更几乎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了。 所以莎拉就放任了部下们的任性。 而且她也十分好奇,那个勇敢站出来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底气说“世道变了”。 “你说什么?!”这时,海贼们都恼羞成怒地拿枪指着莉娜:“爷不比她们高贵?” “就她们?一帮婊子?” 比尔吉沃特的海贼说话,可一点不比祖安方言好听。 莉娜没跟他们吵架。 她仔细打量着海贼们邋里邋遢的衣服,还有他们手里的枪,然后问道: “你们看不起妓女,那你们又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爷是水手!”海贼们哼道。 “水手?”莉娜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他们腰间悬挂着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一般水手,能有这么多钱吗?” “我看你们恐怕是在海上做无本生意的海贼吧?” “那又怎样?”既然被点破了,海贼们也不装了。 反正皮尔特沃夫的执法官也不负责抓海贼。 而且皮城讲究金钱至上,符文之地更是讲究强者为尊。 只要有钱、有枪,那就算是当海贼、当强盗,走在街上那也是有面子的! “我们的确是海贼,那又怎样?海贼不比你们这些当鸡的高贵?”海贼们对此还挺骄傲。 他们本以为,莉娜这下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或者被挤兑得恼羞成怒,哭着骂娘。 但莉娜却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 是的,她在同情。 “你们……都是自愿当海贼的吗?”莉娜突然这么问道。 “我……”海贼们顿时没了声音。 他们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他们……都是怎么当上海贼的? 自愿的?笑话。 如果有好日子过,人脑子进水了,才会自愿去当海贼。 他们有的是祖安的失业工人,有的是诺克萨斯的炮灰逃兵,有的是德玛西亚的破产佃农,有的是在艾欧尼亚被劫掠上船的人质奴隶,有的是在恕瑞玛沙漠里活不下去的部落流民…… 大家都是活不下去了,没得选了,才会到海上混的。 “海上的日子,好过吗?”莉娜又适时地问。 海贼们更说不出话了。 海上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别看他们现在怀揣巨款,在街上炫富的模样十分潇洒。 但这些都是海贼们拿命拼来的。 他们花钱大手大脚,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苟活多久——与其出现人死了钱没花完的悲剧,还不如及时行乐。 当年跟他们一起出海的兄弟,如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丧命于疾病、浪潮、风暴,还有敌人的利刃和火药。 这种风吹雨打、朝不保夕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你看……”莉娜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们也是没的选,才来当海贼的。” “既然如此,你们又凭什么觉得她们的日子好过,觉得她们来钱容易,觉得她们是自愿去做这一行的呢?” “大家都是受苦的人,谁又比谁高贵?” “……”海盗们一阵沉默。 莉娜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不去分海贼、妓女,也不去分男人、女人。 抛却一切外在的职业、性别、身份,大家都是受苦的人。 大家都是受苦的人,为什么还要互相歧视?互相排斥? “难道,是我们错了……” “不!”海贼们猛然惊醒: 这小姑娘嘴皮子真厉害,差点就把他们给忽悠瘸了。 说那么多,妓女就是妓女,就是出来卖的。 他们这帮人有钱有枪,凭啥因为说了几句再寻常不过的荤话,就向一帮妓女道歉? 海贼们又没买反思劵。 他们没有反思的习惯。 能被莉娜几句话说中心事,再一番浅浅思考,都已经算这些海贼还有良心了。 “够了!总之我们不会是道歉的!” “你们也是……不想卖就别到街上站着,切!” 海贼们恶狠狠地瞪了莉娜一眼,还恶意满满地调戏道: “小姑娘,看你长得还挺漂亮的……” “怎么,难道你是新来的头牌?” 莉娜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 但一旁始终沉默着的女清洁工们,却因为这句话而愤怒了。 “混蛋!你不要胡说八道!” “莉娜她……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 女工们愤怒地想要维护莉娜。 可莉娜却拦住她们,说:“我说过,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果你们还这么想,那你们就没法成为真正的领风者了。” “领风者……”一旁的莎拉不禁眉头一挑。 她这时才注意到,这些清洁女工的制服上,同样印着领风者协会的青鸟徽标。 这些妓女,竟然就是领风者? 或者说,那个一掷千金请她过来的大主顾,竟然连妓女都招? 莎拉对此完全不能理解。 领风者,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啊? 莉娜这时对女工们说的话,像是做出了回答: “我们领风者认为每一个人,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 “而且当初如果不是有迦娜庇佑,我恐怕也早就因为高利贷,被铁拳帮卖进窑子了。” “所以你们也好、我也罢,大家都是受苦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可……”女工们却还眼里有泪:“我们都……都不干净了。” “莉娜,你不该被人当成是和我们一起的。” 双城当然没啥贞洁文化。 但妓女在众人眼中,却还是不干净的。 哪怕她们已经得到了解救,并自食其力地工作了许久,她们也依旧在人前抬不起头。 甚至,在被领风者解救之后,这些女人反而比之前更不敢见人了。 在此之前,她们有些人已经被现实折磨得失去了羞耻之心,抱着“老娘就是妓女”的浑噩心态,无可奈何地活着。 可获救之后,她们活得像个人了,作为人的羞耻心便又在她们身上出现了。 所以这些女工在获得新生之后,普遍都不敢再提起她们过去的生活。 就像现在……在身份被无情揭穿之后,面对这些当众羞辱她们的海贼,面对这些过去欺凌过她们的客人,她们竟一句话都不敢说。 “唉。”莉娜深深叹了口气。 她明白了,领风者这些天的工作方向错了。 领风者一直在努力地告诉她们,世道变了,她们自由了,她们可以站起来了。 但世道真的变了,她们真的可以站起来了吗? 不,领风者的斗争还远远没有成功。 所以,只是教育、鼓励这些女工是没用的。 领风者得创造出一个让这些苦难女性可以真正昂首挺胸,不受歧视地,重新站起来的世界。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莉娜眼里泛起怒火。 她很不客气地瞧向那些挑事儿的海贼,对他们说:“希望你们现在就向大家道歉,不然……” “不然怎样?”海贼们满不在乎地坏笑。 “不然我们就会把你揍飞!”莉娜冷冷回答。 “哎?”海贼们微微一愣。 然后是一阵爆笑:“哈哈哈哈……” 其中更是有人恶劣地瞧向莉娜身边,那位名为柯丽雅的女工: “柯丽雅,就凭你们这帮小姐妹,也要跟我们兄弟动手?” “哈哈哈……你们有几分力气,老子早就在床上领教过了……哈哈哈哈……” “来啊!”那水手嚣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柯丽雅,我站着让你打。你要是能打伤我,我们就跪下来向你们道歉,怎么样?” 莉娜再也按捺不住了:“动手!” 她还特意点了柯丽雅的名字:“柯丽雅,你来!” “我……”柯丽雅还有些犹豫。 莉娜却问她:“你真的想困在过去一辈子吗,柯丽雅?” “站起来!靠你自己,站起来!” “相信自己——你做得到的!” 说着,在海贼们不解的眼神之中,莉娜唱起了歌。 “我……”柯丽雅的眼神渐渐变了。 女工们的眼神也都变了。 她唱起了歌,她们都唱起了歌。 甚至就连周围围观的路人都在唱歌。 “喂喂……这是在搞什么?”莎拉没有看懂。 她那嚣张挑衅的部下,也只当这些女人是疯了。 那水手仍高高地挺着胸膛,秀着他那大块头的肌肉,嘲笑着看着大家。 这时,柯丽雅走到了他面前。 面对这个仿佛是从她最黑暗记忆中走出来的老嫖客,她目光决绝地举起了拳头,然后: “迦娜在上!” 歌声之中,众人身上卷起一缕微风。 这微风在柯丽雅身周汇聚于一处,如旋风般包裹住她的拳头。 最终,她一拳轰出。 那水手一声惨叫,便在狂风中倒飞出去。飞了十几来米,才终于轰然落地。 “什么?!”莎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部下们更是大跌眼镜。 他们震撼莫名地看着这些被他们瞧不起的妓女: “你、你们都是法师?” “不。”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是……领风者!” 第150章 死脑筋的领风者 “领风者……”莎拉喃喃念起这个让她屡屡为之震撼的名字。 领风者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妓女,获得超凡之力? 难道说…… 莎拉不禁想到了女工们口中提到的“迦娜在上”,想到了领风者的青鸟徽记。 她在海上跑船多年,又时常造访皮城和祖安补给,当然知道迦娜就是水手们口口相传,在双城更流传已久的风暴女神。 她又想到了比尔吉沃特所在的蟒行群岛的土著,那些信奉娜伽卡波洛丝的芭茹人——这些芭茹人中的虔诚信徒,传说也可以通过“跳大神”的方式,暂时召唤出娜神的触手分身。 对,只有神明,才可以这般慷慨地赐予凡人力量。 也就是说…… “迦娜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领风者,是真神迦娜的信徒?!” 莎拉不敢置信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尊真神有多可怕,比尔吉沃特人可太清楚了。 传说娜伽卡波洛丝随便伸出一根触须,都能轻易碾碎世上最大的无畏战舰。 如果迦娜真实存在,还和娜神是同一个级别的真神……那这些领风者的后台可就硬到天上去了! 莎拉神色有些凝重。 而她那帮鲁莽的手下们却还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还没从同伴被柯丽雅一拳击飞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听到莉娜语气严肃地说:“道歉。” “你们刚刚可自己说了——如果柯丽雅能打伤他,你们就要跪下来道歉。” “我也不需要你们下跪,只需要你们真心诚意地,向柯丽雅她们表示歉意。” “这……”海贼们憋得脸色通红。 让他们道歉?不可能的! 虽然柯丽雅等人的法术的确令人震惊,但海贼们出来混,讲究的就是一个名声。 他们要是真在这大街上向一帮妓女低头道歉,这消息传回比尔吉沃特,还不得让道上的兄弟给笑话一辈子? “别开玩笑了……混蛋!”海贼们既不愿道歉,又不敢惹会法术的莉娜等人。 他们便一边色厉内荏地举枪威慑,一边不声不响地往后撤退。 “蠢货!”莎拉没好气地骂道:“都给我把枪放下!” 可这似乎有些晚了。 倒不是莉娜、柯丽雅等人再度出手。 而是有一队身穿制服又全副武装,看着像是皮城执法官的城市巡逻队伍,已经被这边发生的骚乱吸引了过来。 “不过,皮城执法官怎么换制服了?”莎拉隐隐感觉不对。 她还记得皮城执法官是深蓝色制服,但这些巡逻警卫的制服却是浅蓝色。 而且仔细看去,这些警卫的制服胸口,好像也都印着领风者的青鸟徽记。 果然,下一秒…… 只见两名看样子像是领队长官的少女,一名戴着巨大海克斯拳套,一名手持海克斯精工步枪。带着人就把莎拉和她那帮拿着枪耀武扬威的手下给围了起来。 “莉娜,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她们一来就问莉娜这边的情况。 “蔚、凯特琳,是这样的……”莉娜也简单解释起来。 “麻烦了!”莎拉无奈扶额。 这队看着像皮城执法官的士兵,明摆着就是领风者协会的私人武装。 她明明是受邀来跟领风者做生意的,却因为几个妓女起了冲突,在街上被领风者的人马给包围了起来。 “船长,怎么办?”海贼们也看得出来,领风者的巡防队员们都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光看他们来时展现的队列军容、阵型变换,似乎都不比诺克萨斯的精锐部队差了。 而那两位被称为“蔚”和“凯特琳”,手上拿着海克斯装备的少女则更是一看就不好对付。 “要杀出去吗?”海贼们都紧张地攥紧了枪。 “杀个屁!”莎拉才不想莫名其妙地跟领风者打起来。 强龙都不压地头蛇呢,何况领风者还很可能有真神迦娜庇佑。 “都给我把枪放下,老实一点!” 莎拉板起脸约束部下,又在意地瞧向那边的蔚和凯特琳。 只见她们找莉娜等人了解完情况,又向围观路人问了一些问题,便神色严肃地找了过来: “你好——经当事人和群众举报,指控你们当街骚扰清洁女工,并当众对其实行言语羞辱。” “请问这情况属实么?” 莎拉听得眉头一挑: 又是指控“骚扰”,又是“言语羞辱,说话一套一套的。 这帮领风者是真把自己当成皮城的执法官了? 好吧……怎么跟皮城执法官打交道,莎拉可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一听蔚和凯特琳在这儿“打官腔”、“起高调”,她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我们不对。” 莎拉先是代替部下站在前面,赔了个不好意思的笑。 一般的男执法官只是看到她这妩媚的笑容,就已经被迷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惜眼前是两个女的,这招恐怕没用。 还是得上硬货。 于是莎拉一边微笑道歉,一边假作诚心认错,热情地握住了凯特琳的手。 就在这握手的短短一瞬间,一小袋被她早就预备着带在身上用来应付官差的金海克斯币,便被她不动声色地顺手塞进了凯特琳的口袋。 她动作很隐蔽,没让人任何看见,不会让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到难堪。 而对方只要察觉到口袋里多出的这沉甸甸的分量,便自然能意识到,她的诚意有多重。 这一招早被莎拉练得精熟。 不管是对付皮城的差佬,还是诺克萨斯的军官,这招都屡试不爽、从无失手。 只要钱进了对方口袋,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整个符文之地都通行的规矩。 “你看,就一点小误会。” “没必要追究不放吧?” 莎拉露出“懂的都懂”的笑容,等着凯特琳和蔚帮她化解麻烦。 可……“咳咳!” “别嬉皮笑脸的,给我把手放开!”莎拉先是被蔚很不爽地瞪了一眼,示意她松开紧握着凯特琳的手。 而凯特琳更是眉头一皱,对她说:“小姐,你这是在侮辱我!” “哈?”莎拉微微一愣: 混账!还得加钱是吧? 就这点小事儿,一袋金币都还嫌不够? 我呸!领风者协会的警卫,怎么比皮城执法官还贪啊? 莎拉正在心里暗骂,可她没想到的是…… 凯特琳竟然把她偷偷塞进口袋的钱袋,当众拿了出来,展现在了在场所有围观路人眼中。 然后,她没好气地把钱袋,丢回到了莎拉的手上:“请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小姐。” “我们是领风者的队伍,不是皮城执法官!” 莎拉:“……” 不是吧?真不收? 那就更麻烦了…… 多年跑江湖的经验告诉她,当差佬连钱都打发不走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他们需要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满足他们的胃口。 “各位,还是适可而止吧。”莎拉蹙起眉头,亮出她的底牌:“我可是你们李维会长请来的客人,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来为难我吧?” “不管你是谁。”凯特琳公事公办地说:“到了祖安人社区,你就得守我们社区的规矩。” 莎拉被狠狠噎了一下。 她没想到,李维的名头竟然也不好用。对方甚至都不问李维和她是什么关系,就咬死了要找她麻烦。 这些领风者协会的警卫,真是贪得无法无天了。 “规矩?呵!”她索性没好气地回怼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还是皮尔特沃夫吧?皮城执法官都没有来管闲事,我凭什么守你领风者协会的规矩?” 莎拉挖苦得没错,领风者协会还只是民间组织,并没有执法权。 可论起皮城的法律,凯特琳却再熟悉不过。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皮尔特沃夫讲究的是社区自治,社区议会可以根据各区情况自行制订合理的地方性法规。” “而祖安人社区的社区议会,现在就在我们领风者协会的掌控之中。” “所以我们领风者协会的规矩,就是祖安人社区的规矩。” 以前祖安人社区受铁拳帮统治,社区议会本就名存实亡。 后来李维也学着铁拳帮的操作,用了土豪乡贤架空地方政权、把控基层皿煮的老套路,把这里的社区议会给牢牢控制住了。 现在这个所谓的社区议会,其实就是换了层皮的领风者协会,祖安人社区分会。 所以哪怕是从法理的角度出发,凯特琳和蔚所在的这个“社区巡防队”,其存在也是符合皮尔特沃夫法律的。 “好吧……”莎拉头都大了。 “开个价吧!”她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这么纠缠我,到底想要什么?” 蔚和凯特琳对视一眼,说:“我们需要你和你的部下,向柯丽雅她们作正式道歉。” 莎拉:“……” “就这?”她不敢置信。 “就这样。”凯特琳点头:“你们的侮辱行为还只是停留在口头阶段,所以只需要当众作出正式的道歉便足够了。” “不是……”莎拉想听得的可不是什么法规解释。 她是在震惊:“你们废了这么大劲跟我死磕,就为了帮这些妓女,要回一个道歉?” “请注意你的言辞!她们早就不是妓女了——她们是我们的同志!” 莎拉:“……” 跟莉娜一样,蔚和凯特琳让莎拉感受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干净。 对,干净。她们太干净了,反而在这污浊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也让莎拉很不适应。 “请道歉。”蔚和凯特琳还在坚持。 莎拉愣了好一会儿。 她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见闻,她忍不住问:“你们领风者的人,都是这么死脑筋么?” “如果你说的死脑筋,指的是做正确的事的话……那,是的。” 莎拉又沉默片刻。 然后她心服口服地叹了口气,并带头向柯丽雅等人道歉鞠躬:“各位,对不起!” 第151章 合作,还是并购? 连船长们都带头道歉了,海贼们也只好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 莉娜和柯丽雅等人大度地原谅了他们。而蔚和凯特琳还真像她们说的那样,只需要他们诚心道歉,便不再找他们的麻烦。 “真是些奇怪的人啊……” 目送着巡防队员远去,莎拉心里还在嘀咕。 她对领风者,还有她跟领风者的这次合作,都更加好奇了。 “对了。”莎拉想到正事,便在临行前向莉娜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领风者协会总部的详细地址?” “我找你们李维会长有事。” “我哥他现在不在总部。”莉娜回答:“我刚刚还在路上碰见他,他今天难得没有太多工作,已经下班去找他女朋友了。” “哦,这样啊……”莎拉点了点头。 然后她猛地愣了一下:“你哥??” 你哥就是会长? “嗯。”莉娜认真点头。 “会长妹妹在当清洁工?!”莎拉震惊。 可莉娜、柯丽雅、女清洁工们,甚至是周围的路人,却都没有什么反应。大家都好像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了。 “这地方太邪门了……”莎拉感觉很违和。 因为这里竟然没有……对,没有等级区分! 人和人之间好像都不分三六九等了,这太魔幻、太不现实了。 “你如果有急事要找我哥的话。”莉娜却无视了她这震惊的目光,只是好心指路:“那就去领风者的海克斯音响工坊,工厂旁边的那幢别墅洋楼就好了。” “好的。”莎拉点了点头。 对领风者的疑惑越多,她就越想见到缔造了这个组织的会长李维。 于是她很快跟莉娜等人道别,带着部下踏上了寻找李维的路途。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海克斯音响工坊。 他们也看到了莉娜所说的那栋花园别墅。 “呼……太好了,确实是别墅!”莎拉长舒了口气。 之前那光怪陆离的旅程,让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传说中的班德尔城。 现在总算是有些符合正常人理解的东西了—— 对嘛!李维这个当社团大哥的,就是应该住在大别墅里!这才没错! 于是莎拉平复下心情,走进那种满名贵植物的小院,摁响了这间别墅的门铃。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拥有一头飘逸粉色长发,穿着公主裙、裹着白丝袜的可爱淑女。 “对对对……就是这样!”莎拉心里爽快了。 会长家里就是应该养个小美女嘛……这才正常! “我是萨勒芬妮。”萨勒芬妮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漂亮大姐姐:“请问,你是来?” “我是来找李维会长的。”莎拉说:“我跟他有笔生意要谈。” “好的。”萨勒芬妮回头喊了一声:“李维,有人来找!” 话音刚落,便有个腰间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拖把的年轻男人,从客厅那边走了过来。 “不愧是会长的家,连一个男佣都长得这么帅……”莎拉心里还正这么想着。 然后,只见“男佣”放下拖把,说:“我就是李维,请问你是?” 莎拉:“……” “你一个会长,还自己在家打扫卫生?”她连正事都来不及说,就忍不住问。 “这个……说来话长。还有,这里是萨勒芬妮家,不是我家。” 因为领风者协会发展壮大之后,给祖安人提供的工作机会太好,所以一时之间,萨勒芬妮家的佣人几乎跑了个精光。 而成为领风者的萨勒芬妮,又不愿再过以前那种被人伺候的大小姐生活。所以她也就没有再招佣人。一些日常的家务工作,她都开始尝试着和父母一起,自己动手完成。 “我是她男朋友。难得过来一趟,就顺手帮忙打扫打扫。”李维说:“就当是约会了。” 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挺正常。 可你是一方霸主啊! 莎拉实在无法理解。 她可无法想象同为一方霸主的普朗克做这种事情的画面。 “大人物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杂活上呢?”莎拉不解。 “这是我的私人时间。”李维首先强调。 “而且打扫卫生对我来说,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说着,他随手一挥,一股气流就裹挟着那支拖把,自己在地板上动起来了。 这下莎拉终于彻底相信,眼前这个真是领风者的会长了。 “请进吧。”萨勒芬妮礼貌地将莎拉迎进了门。 李维还亲自替她倒上茶水。 这让莎拉更加不适应。这感觉不像是在大主顾家谈生意,反而像是在普通朋友家里做客。 “你应该就是,‘厄运小姐’莎拉吧?” 李维其实已经认出她了。她那标志性的海盗三角帽,鲜红色的头发,还有那件露脐背心的对襟扣子根本束缚不住的胸……咳咳,总之都挺很好认的。 “是的。”莎拉也不奇怪。这次是李维主动找她合作的,对方会认识她也很正常。 “我这次找你过来,只有一个目标——合作。”李维开门见山地说。 “合作做什么?”莎拉好奇。 她一开始以为,领风者协会和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和海贼合作,只是为了让海贼帮他们处理脏活。 可现在,莎拉却看不懂了。 这时,只听李维神情严肃地回答:“莎拉小姐,我知道你跟普朗克有仇——所以我想跟你合作,一起除掉这个恶棍。” 莎拉瞳孔一缩。 她顿时警惕地反应过来:“请别开玩笑了,李维先生。普朗克可是比尔吉沃特之主,我一个小小的赏金猎人,怎么敢去找他的麻烦呢?” 莎拉现在可还没那个实力公开反对普朗克,当然不会把自己和普朗克的恩怨到处乱说。 可李维却不仅知道她和普朗克的恩怨,还知道: “我知道你在策划一起对普朗克的阴谋政变。我想,我们领风者可以在其中提供一些帮助。” “哈?”莎拉这次却有些迷茫:“我什么时候在策划,对普朗克的政变了?” 她表情很是疑惑,似乎不像是演的。 但厄运小姐从来就是一个智谋更胜勇武的女人,李维也拿不准她现在是不是故意装傻。 于是李维偷偷攥住了萨勒芬妮的小手,用手指在她手心轻轻划过。 萨勒芬妮顿时会意,用意念与之交流: “李维,她没有说谎。” “好吧……”李维这下明白了。 他来得太早了。 这时诺克萨斯还在暴揍艾欧尼亚,斯维因才被解职不到一年,辛吉德还没替诺克萨斯研究炼金烈焰,一切都比他认知得更早了许多。 莎拉也还在低调发育、积累实力的阶段。 这时离她干掉普朗克,成为比尔吉沃特之主的时间点,估计还有很久呢。 “没关系。”李维很快调整心态。 莎拉的强处在于她对比尔吉沃特局势的全面了解,她对普朗克及其党羽的各方面情报的精准掌握,还有她自身善于策划、精于算计的聪明头脑。 即便没有剧情提供的预知buff,她也依旧是领风者对付普朗克的最佳帮手,是领风者未来攻入比尔吉沃特的最佳“带路党”。 “总之,我希望莎拉小姐你能与我们合作。” “只需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等我们领风者拥有一定实力,我们便可以合力除掉普朗克。” 正好领风者也在筹备海军。 即便不能现在就干掉普朗克,收编他的大船团。有莎拉这个行家帮忙,也至少可以先帮领风者把未来的海军人才给培养起来。 李维正想跟莎拉画大饼,劝她跟领风者展开合作。 可莎拉却只是眉头微蹙,问了一句:“迦娜女神是真实存在的,对么?” “当然。”李维回答。 “领风者是迦娜的信徒?”莎拉又问。 “是的。”李维肯定。 “好。”莎拉点了点头:“我同意合作。” 李维听得愣了一下。 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她不会在演我吧? 李维暗暗攥了攥萨勒芬妮的小手,便很快得到肯定答复:“她是认真的。” “李维,你恐怕不了解莎拉小姐现在的处境……” 在李维的印象里,莎拉应该是至少可以在部分程度上和普朗克抗衡的大海贼。 但其实,现在的厄运小姐还处在创业发育的阶段,其势力远远没有未来那么庞大。 报仇对她来说还遥遥无期。 而她又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见识过了迦娜的神力,见识过了领风者的行事作风。 于是,在莎拉看来: 现在就是有一群仁慈而强大的真神信徒,突然站到了她这一边,要帮她报那份她还远远无法独立完成报复的生死大仇。 有王者答应带飞,她这个白银选手怎么可能不加好友? “原来如此。”借着萨勒芬妮窥探到的情报,李维顿时对莎拉的情况有了更为全面的了解。 既然莎拉现在还算不上一方霸主,那…… 就不用谈合作了。 直接谈并购吧。 李维很快露出和善的微笑,对莎拉问: “莎拉小姐,我多问一句——” “你有兴趣,加入我们领风者么?” 第152章 迦娜与娜伽,双神之战? “加入领风者?”莎拉当然知道,加入领风者就意味着失去自主权,成为他人的附庸。 李维这是想吞并她的海贼团。 如果是其他人对她提出这种霸道的提议,她肯定会不屑地啐上一口唾沫,再举起双枪让对方知道什么是“爱笑的女孩”。 可当李维说出这话时,莎拉却犹豫了。 “她在回忆她在祖安人社区的见闻经历。” “哦……原来她已经见过蔚、莉娜和凯特琳了。她们的表现,好像让这位莎拉小姐对领风者产生了非常好的印象。” 萨勒芬妮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李维的手,为他提供着谈判的“实时翻译”、: “原来莎拉小姐除了报仇,也有自己的理想。” “她想结束普朗克的残暴统治,让混乱的比尔吉沃特恢复秩序——这个理想,似乎和我们领风者所追求的不谋而合。” “但是……她还在犹豫。” 犹豫是正常的。莎拉对领风者的了解还太浅了,即便印象不错,也不可能说加入就加入。 “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李维适时补充:“我们可以先合作一段时间,互相加深了解。如果之后你还不愿意加入领风者,我们也不会强迫你的。” “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试着学习我们的理论。”他还开玩笑地说“反正不要钱,看看也不亏,对吧?” 莎拉认真思考片刻,也觉得这样不错。 然后她问:“那我们要怎样合作?领风者需要我和我的船员为你们做什么?” “领风者正在筹建自己的舰队,我需要你为我培养航海人才。”李维说。 “原来如此。”莎拉也想明白了。 领风者这是需要一支可以对付普朗克的舰队,才会特意招既有丰富海战经验,又和普朗克有血海深仇的她过来当航海教官。 二者目标一致,确实存在合作基础。 先合作,如果领风者能让她看得顺眼,真加入对方也不是不行。 于是莎拉爽快答应,又问:“那你们这个舰队,现在筹建得怎么样了?有几条船了?” “算上你的塞壬号,1条。”李维老实回答。 莎拉:“……” 好家伙,这舰队阵容简直都可以与恕瑞玛海军一较高下了。 合着要不是她这儿还有一艘塞壬号,领风者的海军司令就得搭渔船去找普朗克了? “虽然现在没有船,但我们很快就会有的。”李维却淡然地说:“祖安有不少炼金男爵在经营走私船队。比如说,武田斋藤男爵——” “他名下甚至还有一家世界一流的造船厂,可以生产性能不输诺克萨斯海军的蒸汽铁甲舰。” 符文之地是有铁甲舰的,那艘被普朗克夺走的利维坦号就是——连铁甲舰都能被海贼抢走,诺克萨斯海军之拉胯也就可见一斑了。 “铁甲舰?”莎拉心动了。 她当然喜欢装甲厚厚、炮塔多多的蒸汽巨舰。 但她很快意识到李维这是在画大饼:“你们现在连艘小舢板都没有,就在想着铁甲舰了?” “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 “哈哈。”李维却乐观地笑了笑:“我不光在想铁甲舰,我还在想航母呢。” 没开玩笑,符文之地已经有飞机了。【英勇投弹手·库奇】开的那玩意儿就是。 造船的技术,祖安本来就有。铁甲舰上铺一层木板,要造个初代航母不算困难。 而且李维还将他知道的无线电原理告诉了维克托。维克托经过尝试,确认了这些原理在符文之地依旧有效。于是,无线电通讯、舰载雷达,未来便都可能成为现实。 所以按李维的预想,符文之地的大炮巨舰时代恐怕很快就要过去。 炼金燃料动力航母,海克斯动力舰载机,舰载雷达,加上随舰领风者借用迦娜神力,额外提供的气流弹射、垂直起降功能……未来的领风者舰队,一定可以吊打还在玩火炮贴脸对轰的诺克萨斯海军。 “这……”莎拉有些不能理解。 有空间却不多装火炮的战舰,在她这位老航海来看就是异端。 “还是务实一些吧。”她提醒:“你们现在可还一艘船都没有呢。” “但我们有女神。”李维一句话就让她放了心。 “铁甲舰会有的,航母也会有的。” 那可是真神。与神同行,还怕幻想不能成真吗? 莎拉认真地想了一想,最终决定还是接下李维画的这张大饼。 她和李维约定好,答应接纳一批领风者战士登上塞壬号,随她学习航海知识; 在此期间,她的海贼团是以雇佣兵的形式为领风者协会工作,领风者协会需要为她和她的船员支付高额酬金。 但相应的,莎拉及其船员也得作为领风者武装力量的一员,遵守领风者的规章纪律,定期接受理论学习和思想教育。 合作顺利谈成。 但李维却还有问题:“莎拉小姐,你了解娜伽卡波洛丝吗?” “当然了解。”莎拉不假思索地回答。 娜伽卡波洛丝,又称蛇母、大海兽、或是胡子女士——传说祂拥有一个硕大无比的海怪头颅,周围盘曲着触手,看着就像是祂的“胡子”。 祂是蟒行群岛的神,而且真实存在。 无论是灵验的“什一税”法则,还是芭茹人中那些可以借用神力召唤触手的强大祭司,都是其存在的最好证明。 比尔吉沃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娜伽卡波洛丝? “那,莎拉……”李维又十分在意地问:“你了解娜伽卡波洛丝的具体教义么?” “这个……”这还真把莎拉给难住了。 比尔吉沃特和娜神既可以说联系紧密,又可以说毫不相干。 因为娜伽卡波洛丝是蟒行群岛的原住民,芭茹人的神明。 而比尔吉沃特其实只是外海渔民、海贼,自发在蟒行群岛上开辟的一个港口据点。 所以比尔吉沃特和蟒行群岛的关系,比尔吉沃特人和芭茹人的关系,不恰当地说……就有点像澳门和大明的关系。 海贼们不敢得罪原住民芭茹人。而芭茹人虽然鄙视这些海贼,但也容许这些外来人在此建立港口、城市。 但双方还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虽然近在咫尺,但双方各自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往来并不密切。 “只有芭茹人才信仰娜神。比尔吉沃特倒是也有几座芭茹人的神庙,但我们从来不会靠近。” “不过……”莎拉有些不解地问:“李维会长,你为什么会对娜神的信仰感兴趣?” “我们要去比尔吉沃特发展,当然得摸清楚当地神明的脾气。” “别忘了,我们这儿可也有一尊真神。” 双神相遇,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迦娜当年就是因为信仰冲突的问题,被供奉天界巨神的恕瑞玛帝国下令捣毁神庙、解散教团,她的信仰传承才会逐渐断绝。以至于从一尊呼风唤雨、排山倒海的半神,一步一步沦为只能当电风扇使的“废鸟”。 而据迦娜所说……她当年和娜伽卡波洛丝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好。 迦娜名字的含义是“守护者”,她的神力也是为了守护人类而诞生的。 只要有人向她祈祷,她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提供帮助。 而娜伽卡波洛丝,似乎非常讨厌迦娜原本的教义,厌恶她无条件保护人类的仁慈行为。 “蟒行群岛是娜伽卡波洛丝的领地。” “祂并不喜欢我侵入祂的神国。甚至,当年因为几次对信徒的海上救援行动,我还跟祂起过一些不太愉快的冲突。” 青鸟迦娜,这时也在李维心里补充。 因为娜伽卡波洛丝从不愿与她和平相处,所以哪怕是活了几千年的迦娜,也摸不准这位“老前辈”的脾气,搞不懂祂的教义。 迦娜只知道,她原先守护人类的教义,似乎和娜神的教义有所冲突。 那这可就麻烦了。 如果蟒行群岛的神不欢迎迦娜,那领风者要对付的可就不是一个普朗克,而是一尊真神了。 要知道娜伽卡波洛丝可不是后天的信仰神,而是先天诞生的概念神。 别看祂的信徒只局限于芭茹人,信仰传播有限,但祂的实力其实天生就不输全盛时期的迦娜。 “所以我想弄清楚,娜伽卡波洛丝的教义具体是什么。” “祂为什么不认同迦娜女神最初的教义?” 李维非常严肃地询问莎拉。 莎拉头大如斗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因为这些芭茹人的信仰,实在太晦涩难懂了……” “不过,我船上也有芭茹人的船员。我经常听他念叨娜神娜神,大概也能复述一些。” “总之,按他们芭茹人的说法:” “娜伽卡波洛丝并不是什么海兽之神,而是——蟒行群岛的生命之神,也是深海的风暴,更是无上的运动本身!” 运动,这就是娜伽卡波洛丝的教义。 这个概念很难理解,莎拉也不太懂。 她只是在稀里糊涂地复述: “芭茹人认为,娜伽卡波洛丝就是‘运动’这个概念本身,而宇宙永远涌动前行,万事万物都是运动着的。” “就像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失。” “世上唯一不变的,是变的本身——也就是娜伽卡波洛丝。” “……” 莎拉把自己头都说大了,但看到李维那若有所思的专注模样,只好继续往下说: “总之,他们认为,万物是不断地活动和变化的,永不停止。” “梦与醒,生与死,白天和夜晚,都始终是同一的东西。后者变化了,就成为前者,前者再变化,又成为后者。” “每一种东西既存在,又不存在。有这种对立,才能有世界。比如,音乐中的和谐就产生于高低音调的结合。” “所以,娜神喜欢战争。” 娜伽卡波洛丝是生命与运动之神,这听着好像是个仁慈的善神。 但实际上,比尔吉沃特人都知道,娜神其实是一尊作风极为酷烈的“恶神”。 就像【海兽祭祀·俄洛伊】的语音:“你已经领教过真意了,现在战斗,杀戮,征服。” “娜神认为,世界为斗争所支配。战争是万有之父和万有之王。” “如果没有斗争和对立,世界就会消亡——停滞或者毁灭。对立和矛盾统一起来才能产生和谐。” 所以娜神喜欢战争。 所以在李维知道的“未来故事”里,像普朗克这种杀人放火、作恶多端的枭雄,反而可以通过“生命之神”娜伽卡波洛丝的试炼,成为娜神认可的信徒。 “李维会长。”莎拉忧心忡忡地说:“目前来看,你们领风者的行事作风,似乎跟娜伽卡波洛丝的教义……冲突十分严重。” “我想,领风者在芭茹人那里恐怕不会受到欢迎。” 可李维却只是一阵沉默。 他先是担忧,然后是沉思,然后渐渐露出兴奋和惊喜。 “不,我理解了——娜伽卡波洛丝追求的是‘运动’,而不是纯粹的战争。” 娜伽卡波洛丝是运动之神。 “运动就是矛盾,矛盾即对立统一。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的始终——” “我们领风者同样认为,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世界是永恒发展的。” 李维听明白了。 娜伽卡波洛丝的教义,好像就是…… “朴素辩证法?” 难怪娜伽卡波洛丝不喜欢原先的迦娜。 因为原先的迦娜女神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海上救生员,她还不够“运动”。 但现在,情况恐怕不一样了。 经过李维更新的迦娜理论中的唯物辩证法,和娜伽卡波洛丝的教义有很大程度吻合,而且体系更加完善、理论更加科学。 娜神喜欢斗争和对立,认为斗争可以带来进步。 那论起斗争,谁又能比现在的领风者更积极呢? “或许,我们和芭茹人,也可以成为朋友。” 李维心中暗暗思索。 但这个猜测要怎么证实呢?派领风者去芭茹神庙论道么? 那里可是异派真神的地盘,派人去是有大风险的。 “萨勒芬妮,我再给你抄……额,写一首《水手》,一首《宾克斯的美酒》……” “总之,我们要抓紧时间出一批航海主题的音乐专辑,打折出口到比尔吉沃特——当然,每份专辑都要附赠一份《迦娜思想简述》。” 人就先不去了,先把思想传过去试试。 “接下来,就看芭茹人那边的反应了。” 第153章 领风者·莎拉 一周后,早晨。 莎拉和她的船员们,这一周来都住在领风者的军营里,和巡防队员们同吃、同住、同训练。 虽然说好了,他们的工作是帮助领风者协会训练航海人才; 但实际上,这些天下来,反倒是这些海贼接受领风者的训练更多。 内务、队列、纪律,这些都是以前海贼们从未学习训练过的内容。 领风者死板严苛的规矩,一开始让这些散漫惯了的海贼叫苦不迭。 他们完全是冲着领风者给的“航海专项人才津贴”,冲着那大把大把的金海克斯币,才不情不愿地坚持下来的。 但经过一周的训练,这些海贼却也渐渐练出了样子。 就像现在,在这晨雾未散的营房操场上,这些之前的莎拉海贼团水手,如今的领风者协会“海岸巡防队”战士…… 都已经可以穿着统一的制服,排着整齐的队列,按时起床参加晨训了。 他们一边跑步,一边还高声唱着号子。 海贼们军容齐整了,纪律严明了,精气神也上来了,这看着真是再好…… “好个鬼啊!” 莎拉还带头跑在队列最前面,傻呵呵地唱着歌呢。 大副雷文终于按捺不住地把她拖到一边,对他敬爱的船长说:“莎拉船长,我们可是海贼啊!” “不争不抢,练上队列拿上工资了,咱这踏马的还叫海贼吗?” 雷文痛心疾首地提醒。 莎拉却不以为意:“这不是挺好的吗?有薪水领,谁还愿意去抢东西呢?” “问题就在这啊,傻姑娘!”成熟老道的雷文,忍不住用教训女儿的口气提醒年纪比她小上很多的船长。 一个海贼团首领,需要靠什么团结大多数人?当然是钱! 现在莎拉海贼团摇身一变,成了领风者的海岸巡防队。 给水手们发钱、带大家发财的人也从船长莎拉,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领风者协会。 水手们吃上了李维的饭,自然就要当李维的兵。 现在大家还记得老船长莎拉的好。 可时间一长…… “谁还记得你啊?莎拉!” “你就没有发现,你这个船长,已经被李维不知不觉地给架空了么?” 雷文神情凝重地提醒莎拉。 领风者可不仅仅是在用金钱“收买人心”。 他们是直接把大家的人心给连根拔起,打包拐回去了。 “莎拉,你看看这几天,那些领风者协会。” “又是诉苦会,又是话剧表演,又是什么萨勒芬妮小姐的灵魂演唱会……就连我这个铁石心肠的老海贼,都让他们给整得哭了好几次鼻子。” “现在大家晚上连窑子都不逛了,天天就捧着本《迦娜思想简述》,跟着领风者派来的宣传员学习、讨论。” “这样下去还得了?” 雷文可是已经悄悄打听过了:“莎拉,就这短短一周,咱们海贼团里就已经有3个人被‘洗脑’洗成了正式的领风者!” 一个巡防连里有3个正式领风者,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连支会可以建起来了。 “莎拉,你仔细想想!” “等领风者真在我们海贼团里建起支会,那以后大家是听你这个船长的指挥,还是这个领风者支会的指挥?” “莎拉你得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啊!” “现在团里的领风者还只有3个人,那之后呢?要是大家都被发展成领风者了,你这个船长的话还有人听吗?” 雷文大副苦口婆心地劝着船长。 他劝莎拉一定要提高警惕,提防领风者的渗透夺权。 可莎拉小姐却只是纠结地那手指卷着那垂下的鲜红波浪长发,又神情微妙地说: “额……这个……雷文,其实你不用担心。” 莎拉摊开手掌,凝聚起一团小小的风旋: “因为那3个正式领风者里面,就有我一个。” 雷文:“……” “而且你说的支会其实已经在咱们海岸巡防连成立了,会长也暂时是由我兼任。” 雷文:“……” 这位老海贼差点给气晕了:“莎拉,你、你这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啊!” “嘿,雷文……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莎拉却态度坚定。 也是,态度不坚定,她也成不了正式的领风者。 “我是认真的。”莎拉说。 她这一周来参加了不少诉苦会、宣传会,听过萨勒芬妮唱歌,听过李维给她讲解理论。 她学着学着就发现,这套理论好像很适合她。 “我一直都渴望击败普朗克,给比尔吉沃特带来秩序。” “可我能给比尔吉沃特带来怎样的秩序?我真的能比我厌恶的普朗克,成为更好的王吗?” 莎拉心里其实很心虚。 因为她跟大多数屠龙少年,都有一样的毛病—— 那就是他们只知道怎么屠龙,不知道屠完龙后该怎么重建秩序,而且,是建立起更好的秩序。 是领风者给了她答案。 “我想把比尔吉沃特建成一个人人平等的城市。” 这个平等当然不是绝对平等,而是人格上的平等,让强者不能再恣意迫害规则,欺凌弱者。 “那会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像我母亲这样本本分分的手艺人,可以安稳度日的世界;” “像普朗克这种恃强凌弱的恶棍,可以得到惩罚的世界。” 普朗克当初杀害莎拉的父母,就是因为……他买了枪不想给钱。 他不想给钱,当然不是因为他没钱。 只是因为他不想。 而且他有能力不给钱。 就因为一次一时兴起的“零元购”,普朗克便随手杀害了莎拉的父母,摧毁了她的人生。 弱者在强者面前就是蝼蚁,是玩具。只要强者愿意,杀多少都没关系。 这就是旧社会,是符文之地几千年来的秩序。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接触到领风者后,莎拉终于觉醒了: “我要杀掉普朗克——” “不光要除掉他,还要将那孕育了无数个普朗克的旧世界彻底摧毁!” “……”雷文听得一阵沉默。 “好吧。”大副深深叹了口气:“只要莎拉船长你愿意,不管你是要去哪,我都会跟你一起。” 他不仅没把船长劝醒,反而还把自己给劝进去了。 “哈哈,这就对了!”莎拉活泼地笑了一笑。 她还举着手里的风团,卖弄似地说:“而且这领风者也不是白加的。” “你看——连我都成‘法师’了!” 领风者确实有真神庇佑,信了马上就有神力反馈,这也是莎拉会加入领风者的重要原因。 就算不谈那远大的理想,这也是一条粗壮无比的大腿。 只要抱紧了,就不愁日后报不了仇。 莎拉这番现身说法,终于成功说服了雷文。 他心里当然清楚,报仇永远是莎拉最大的心结。只要可以杀掉普朗克,她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被领风者吞并,失去船长的自主权。 于是雷文也不再劝,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莎拉一起参加训练。 而就在这时…… “莎拉连长!” 有人找了过来。 不……说“人”有些不太确切。 来找莎拉和雷文的,是一坨体型巨大的绿色“史莱姆”。 他的名字是扎克,是被领风者协会安排过来,第一批过来接受航海训练的“航海苗子”。 虽然莎拉很不理解,这坨大果冻怎么就算航海苗子了。 但扎克这个“橡胶魔人”,也确实很有实力。当“海贼”绰绰有余。 所以莎拉也挺喜欢这位学员。 “扎克,有什么事么?” 莎拉抬头看着戴着草帽的扎克——嗯,这草帽还是李维特意送给他的。 “莎拉连长,上面有命令。”扎克却是来传达领风者协会的命令的:“我们要回祖安了。” “回祖安?”莎拉眼前一亮。 李维答应她的“无敌舰队”,现在可都还停在祖安炼金男爵的造船厂里呢。 只不过炼金男爵们不会白送,得领风者自己去拿。 “要开战了?”她问。 “嗯!”扎克憨里憨气地点头:“李维先生说,我现在可以去揍那个混蛋武田斋藤了——” “领风者协会在祖安的第一个根据地,就要从他这里开始。” 第154章 谁打主攻? “扬帆,起航!” 塞壬号驶出皮尔特沃夫港口,在海上绕了个小小的弯,停在了祖安的海岸线上。 莎拉手握望远镜,登上船头眺望。 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了那标志性的船长三角帽,将鲜红的波浪长发扎成发髻,戴上了印有领风者青鸟徽记和金穗纹路的宽檐海军军官帽子。 而那些曾经的海贼水手,也都和他们的莎拉船长一样,褪去了过往袒胸露乳、赤膊上阵的狂野打扮,换上形制得体、造型板正的白色水兵制服。 要不是船头还站着一个体型庞大实在穿不了制服的,戴着草帽的“绿色大果冻”,这支“海岸巡防队”的军风军容,看着甚至可以比诺克萨斯帝国的海军都更庄严肃穆。 “啧啧……1艘,2艘,3艘……一共12艘。” “祖安的炼金男爵,还是挺肥的嘛。” 莎拉用望远镜遥遥观察着祖安的海岸。 这里是武田斋藤男爵名下的造船厂,也是他经营军火走私业务的私人港口。 那港口里停满了整整12艘,体型庞大的风帆武装商船;而在那座造船厂的露天船坞里,甚至还停着一艘差不多就要建造完成的蒸汽铁甲舰。 这让莎拉这位只有1艘船可以指挥的领风者“海军司令”,看得眼睛都有些红了。 “李维会长,我们已经就位了。” “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登陆抢船?劫走那艘铁甲舰?” 莎拉对着站在她肩头的青鸟问道。 这只青鸟并不是迦娜的本体,而是迦娜以神力显现的身外化身。 在无线电技术还没被维克托的科研团队攻关发明出来之前,迦娜分化出的无数个青鸟化身,便是领风者协会各个作战班组的“军用无线电台”。 而李维也是通过这种方式给前线将士“空投手令”,直接指挥到班的。 “不,莎拉同志。”青鸟化身用气流模拟出了李维的声音:“我们的任务不是抢船,而是抢下这一整座造船厂。” “这艘造船厂可是武田斋藤的重要财产。船厂有失,武田斋藤必将组织大队人马支援。”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吸引武田斋藤的主力部队现身决战,尽可能毕全功于一役,避免长期战争给祖安带来的损失。” “好!”莎拉跃跃欲试:“那我现在就带着大家登陆,拿下这座船厂!” “不,此次任务不需要你们登陆作战。”李维却说:“你们的任务是在海上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莎拉微微一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如果李维只是想把他们当陆战队使,那直接带着他们从天上飞过来就好了,根本没必要开船到祖安外海。 特地把塞壬号开到这里,就是为了让肚子里塞满大炮的塞壬号,从海上提供炮火支援。 因为祖安的外海,一直都是“海上小霸主”皮尔特沃夫的地盘。皮尔特沃夫只允许自己人抢祖安,可不能容忍外地海贼也跑来抢祖安。 而且论海盗文化,靠殖民掠夺完成原始积累开启工业革命的双城,才是全世界海盗的祖宗。 作为已经洗白上岸的老前辈,双城怎么会怕那帮还在搞原始积累的小瘪三? 所以这里几乎从未遭受过来自海上的袭击。 炼金男爵们也从未想过给他们的走私港口和造船厂,修筑什么岸防工事。 于是,当领风者协会无视皮尔特沃夫定下的规则,将炮舰开到祖安外海的时候——这家造船厂就跟剥了皮的橘子似的,赤裸裸地暴露在塞壬号的炮口之下了。 “没问题,我现在就让炮手们准备就位。” 莎拉明白了自己的任务,但她还是不解: “我们提供火力支援,那谁负责主攻?” 她看了看周围开阔的海面,还有那仍旧风平浪静的海岸,自始至终也没发现一个友军的影子。 “放心,我在天上看着呢。”李维说。 莎拉抬头一望,果然在天上寻见了一个虚空凭立的身影。 这让她瞬间有了信心。 李维可是迦娜神选。他一个人就足够承担起主攻任务,帮队友吸引火力“聚怪”。 这毕竟是符文之地,英雄伟力胜过一切。 可李维却说:“不,这次我也不是主攻。我只是一个保险。” “这次行动真正的主攻是,那些受压迫的工人群众。” “唉?”莎拉微微一愣。 她还以为李维这只是在喊政治正确的口号。 可李维却说:“我们的宣传员早就潜入了这家造船厂,对造船厂里饱受压迫的奴工们进行了有效的迦娜思想宣传。” “奴工们不仅普遍接受了迦娜主义信仰,而且还在我们宣传员的带领下,成功在敌人的眼皮子地下,组建了地下领风者支会。” “有信仰、有组织、有大众支持,我想,他们已经拥有了独立发起武装暴动的能力。” 李维语气沉着坚定。 但莎拉却激烈反对:“不,这行不通!” 和大多数领风者一样,她相信工人群众是有力量的,但这份力量必须通过迦娜女神,通过李维这个迦娜神选,才能转化为现实意义上的武装力量。 工人群众的任务应该是搞好生产。 战斗就应该交给李维、扎克、泽丽、萨勒芬妮这些神通广大的超凡者来。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李维说。 他认为在超凡世界搞斗争,普通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着,等着被救。 这样做可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流血,降低普通人的伤亡。 可在这近三个月来的实践过程中,李维却发现,这样做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十分严重。 虽然大家都唱着“没有救世主”,但群众们还是相信迦娜就是救世主,是万能的神仙,是圣明的君主。 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被救了,就过上好日子了。 他们的好日子不是自己争取的,是女神恩赐的。 这也导致他们无法理解领风者的真正思想,让他们打从心底里,还不认为自己是有力量的,不认为自己和强者在人格上应该是平等的。 领风者帮大家站起来了。 但他们心里还跪着。 可如果人们心里还跪着,他们就无法成为真正的领风者。 于是领风者的信仰传播,反而因为他们对苦难者的“保姆式”解放,而遭遇了许多阻碍。 虽然接触迦娜思想的人一直都在以指数性增加。 但领风者协会正式成员的数量,却在一段时间的井喷式增长之下,增长速度渐渐放缓。 因为那些思想觉悟高,不经深刻教育便可以理解迦娜思想的人,在双城终究是少数。 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是跪久了起不来的普通人。 他们只认为自己是匍匐在迦娜女神脚下的子民,从不敢把自己当成和女神平等存在的同志。 “领风者是什么人?领风者是不怕神仙皇帝,为了理想敢于向一切强者挥拳的人!” “这种躺平等着强者施舍的所谓‘斗争’,是磨砺不出真正的领风者的。” “我们必须得让这些工人意识到,他们自己也有力量——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反抗奴役压迫他们的这个旧世界!” 李维语气严肃地说。 莎拉听完却还是反对:“不,李维会长,你不要在这儿喊什么高大上的口号!” “你那本小册子里不是也说了,领风者做事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 “普通人有生产力,但是没战斗力,这是客观事实!你让一帮只会抡锤子的工人去反抗炼金男爵,那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莎拉极为不认同李维的观点。 符文之地就搞不了什么群众运动。 你工人再团结,再有力量,能打得过武田斋藤的改造战士么? “还真能。”李维说。 他当然不是脑子抽了,为了政治正确胡搞瞎搞,非得在战斗中展现一把“群众的力量”不可。 他之前不同意搞群众运动,现在又想搞,不是因为他读经读魔怔了,无视了符文之地的工人群众没有战斗力的客观事实。 而是这个客观事实,已经随着迦娜女神的“进化”,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别忘了,他们不是普通工人,而是由领风者地下组织领导的迦娜信仰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已经是‘超凡者’了。” “这……”莎拉瞳孔一缩。 她下意识摊开手掌,一边在心中吟唱,一边在掌中凝聚微风: “你是说……风?” 迦娜和她的同行可不一样。 一般的神明都很抠门,不肯轻易跟信徒分享力量。 比如说娜伽卡波洛丝,祂就非得让信徒通过会死人的灵魂试炼,才会赐予信徒力量。 比如说不灭狂雷·沃利贝尔,接受了祂神力的信徒,都会被祂的力量侵蚀转化,沦为被祂控制的熊人一族。 但同样作为神明,迦娜对信徒的态度却是—— 只要你有需要,有合理用途,她就会慷慨地赐予神力。 心里打声招呼,借来的神力马上到账。手续比银行还要简洁。 所以每一个迦娜信徒,哪怕只是浅信者,在某种意义上也都是超凡的风元素法师。 人人有风,人人都是超凡。 “可这一团微弱的风,又能做什么呢?” 望着手里微弱不堪的风旋,莎拉喃喃问道。 “一个人的风是微弱的。”李维说:“但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千千万万个人呢?” “不甘压迫的微风汇聚在一处,便是摧枯拉朽的变革之风。” 而这些微风,其实也不是女神赐予他们的。 毕竟迦娜的神力,本来就来自于信徒。 信徒使用的风,就是他们自己的力量。 迦娜只不过是一个“鸟型转化器”,帮大家把凡人精神力凝聚的信力,转化成凡人也可以使用的神力罢了。 “所以我说,群众是有力量的——” “他们能担得起这个主攻!” 第155章 大众的力量 与此同时,造船厂内。 为了节约在祖安本就不值几个钱的人力成本,武田斋藤用的全是连工资都不用发的奴工。 那奴隶没有薪水、没有自由,又怎么会有工作的积极性呢? 这一点,那份《祖安调查报告》早就分析过了。 哪怕是在领风者为祖安炼金男爵们量身定做的黑名单,李维亲自编撰的《类人类群星闪耀时》上,武田斋藤都是里面最屑、最没人性的存在。 他创造性地发明了‘交替排序法’和‘末位淘汰法’结合的考核管理方法。 也就是先根据绩效考评要素,将奴工从绩效最好到最差进行交替排序,最后定期将排在最末位的那一批奴工,从工厂里‘优化’出去。 优化到哪儿? 当然是“废物利用”,优化到武田斋藤经营的生化武器工厂、义体改造工厂、炼金实验室……这些需要“实验耗材”的地方。 在这种残酷的末位淘汰、负面激励的管理制度下,奴工们一分钱不拿也照样拼了命地干活。 他们只想活着。 可活着就轻松么?当然不。 “我艹尼抹!” “狗日的武田斋藤,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灭了!” 巴库艰难地捂着被监工一鞭子撕裂的肩膀,浑身鲜血淋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曾经是李维在音响工厂的工友,是李维最好的朋友。 后来他也成为了领风者,并且因为善于言辞、能说会道、擅长和人打交道,从工人改行当了领风者的宣传员。 再后来,巴库从李维这里接到了一个任务——李维需要他假扮奴工潜入武田斋藤的造船工厂,在奴工中秘密开展宣传工作,建立地下组织。 他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经过近一个月的潜伏,巴库的努力终于要在今天开花结果。 因为今天就是造船厂对奴工进行月度“绩效考核”,要把一批人才优化到实验室里的日子。 于是此时此刻—— 奴工们都战战兢兢地挤在一块儿,等着监工拿着“优化”名单,报出他们中间需要被淘汰的人的名字。 “奥卡,吉姆,亚都,巴洛、毕维斯、柯蒂斯……你们这个月的表现都很糟糕。” “武田大人可不养懒汉,你们可以‘滚’了。” 监工冷漠地报出一个一个名字,给他们一一判下死刑。 被点到名字的奴工就像骨头被抽走了一般,顿时脸色苍白、浑身瘫软地跪倒在地。 可监工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们轻车熟路地把奴工们从地上架起,像是从养殖场里抓竹鼠一样,一只一只地,随手扔到一旁的“待屠宰区”。 命都要没了,当然有人想要反抗。 可一队全副武装的义体改造战士,可就在旁边冷冰冰地看着。 反抗有用么?没有。 奴工们早就领教过了改造战士的恐怖。 他们只是被这些残忍的战争机器盯上一眼,就浑身瘫软地跪回到地上。 于是现场足足数百名奴工,数百个大活人,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寥寥几位拿着鞭子的监工,外加一个小队的义体改造战士,给盯得丝毫不敢动弹。 很快,就有2、30个上了死亡名单的奴工,被这样无情地淘汰出来。 “不,不要……大人!”奴工们跪在监工面前哀求:“我们真的没有偷懒,我们都努力干活了!求您跟武田大人说一说,让我们继续为他工作吧!” “闭嘴。”监工不耐烦地说:“我们的绩效考核不会出错,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努力吧!” “不……求您了。”遍地都是哭泣和哀嚎。 “滚!”监工当然不会被打动。 别说他了,就连一旁的幸存奴工们都已经看惯了这一幕。他们的心已然麻木得连那种兔死狐悲的同情,都没办法冒出来了。 大家只是为自己的幸存感到庆幸,感激老天又让自己多活了一个月。 同时他们也在心里暗暗告诫着自己,下个月一定要更加拼命地工作,不要让自己沦落到被优化淘汰的地步。 一切都跟过去一样。 被淘汰的奴工哭泣哀求,幸存的奴工则冷眼旁观。 而监工们则挥舞着皮鞭,把那些“毕业生”往运送实验耗材的卡车里赶。 可就在这时,巴库站出来了。 “住手!”巴库就像故事里的英雄,勇敢地挡在了监工面前:“你不准带他们走!” “哈?”监工们都愣了一愣。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敢站出来闹事的人了。 “混账,你想死是吧?”监工冷笑。 “我不想死,我们所有人都不想死!可如果我们不站出来,不反抗,那才是真正的坐以待毙!”巴库冲着奴工们高声呐喊。 可奴工们都不敢看他。 倒是监工一记带着倒刺的铁鞭,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肩头。 巴库被一鞭子抽倒在地。等他再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的时候,他半边身子都已经被那刺眼的鲜血染红。 可巴库依旧没有后退半步。 他回头看向那些幸存的奴工,这些他早就混熟了的朋友: “大家,你们可以继续当个看客。” “可你们知道吗?我来这家工厂一个月了,见过足足上百号个奴工——知道里面工龄最长的人,是多久吗?” “两年!除了那些实在无法被替代的熟练技术工人,剩下工龄最长的也就是不到两年!” 巴库声嘶力竭地向奴工们呐喊: “就算我们再温驯,再老实,我们最长也活不过两年时间!” “而这两年时间,我们又是怎么活着的?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真的也算活着吗?” “这……”原本沉默如羔羊的奴工们,顿时一阵骚动。 他们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干也活不长久。 人会老,也会累。他们迟早会因为体力下降,干不动了,就被淘汰的。 可是没人想过这个时间具体是多久。 大家都不敢去想,只想浑浑噩噩地苟活。 可现在,巴库却把这血淋淋的事实,给毫不掩饰地揭露了出来。 “兄弟们,站起来吧!” “我想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了解过什么是迦娜思想,什么是领风者。你们中间甚至已经有很多人,都不知不觉地成为了追随迦娜女神的信徒。” “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 “我,巴库,就是迦娜女神的使者,是领风者协会的正式成员。我和我的同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一件事——为了解放大家!” 话音刚落,便像是做示范一般,有一个又一个奴工,神色坚定地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他们都是和巴库一样,被领风者派来潜伏的地下宣传人员。 其中当然也有不少是巴库等人来到工厂之后,发展过来的反抗积极分子。 这些人都是领风者。 当他们响应巴库的号召,从沉默的人群中站出来的时候,现场的气氛便完全变了。 奴工们从沉默、恐惧,到震惊、怀疑,再到窃窃私语、躁动不已。 这时还没更多的人站出来。可他们的眼里却已经有了些许希望。 “你、你们……反了,真是反了!” 监工们刚开始还把巴库当成小丑戏弄,戏谑地看着他挣扎呼号。 但现在,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妙。 “想死是吗?好,那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一名监工放下鞭子,从怀里掏出了枪。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但巴库却无视了他的子弹。 因为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便有一缕缕微风从巴库,从这些不过是凡人的领风者身上凝聚成形。 微风汇聚成狂风,狂风席卷天地。 不仅子弹被吹得乱飞,甚至连那名开枪的监工都被轰得倒飞出去。 “这……”奴工们都看得心头一震。 “看到了吗?这就是迦娜女神的神力!” 巴库话音刚落,现场便有一条条信仰之线被牵引出来。 许多甘于平凡,习惯任人宰割的奴工,这时才骇然发现,原来自己身上也有这般神异之处。 “只要你们信仰迦娜,只要你们敢于反抗,那你们就能像我一样,驾驭这可以摧毁一切旧事物的变革之风!” 众人沸腾了。 他们试着向迦娜祈祷,便真的感到体内多了一股力量。 然后,巴库又转头看向那20多名已经上了死亡名单的淘汰奴工: “奥卡,吉姆,亚都,巴洛、毕维斯、柯蒂斯……”监工的死亡名单,这时却成了巴库呼唤同伴的名单。 “你们已经要死了,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 “现在你们顺从是死,反抗也是死,都是死,那为什么不为了迦娜主义的理想而死呢?”巴库在高声呐喊。 “快,杀了这帮混蛋!”监工们也在高声呼唤义体改造战士。 义体改造战士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然后…… 他们看到了上百条线,上百道风。 不,还不止上百条。 随着狂风的凝聚,形势的变化,空气的灼热,人心的振奋,“线”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 没线的拥有了线,有线的则变得更为明亮。 于是风团愈来愈多,凝聚而成的风势也愈来愈强。 羸弱如羔羊的奴工们,齐齐抬起了头。 强大的义体改造战士们愣了一下,然后…… “快跑!!” 第156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人了 弱小可怜的凡人竟然联合了起来,向经过义体改造的超凡者挥出了拳头。 这是祖安,双城,乃至整个符文之地,历史上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蝼蚁抱成团,难道不还是蝼蚁吗? 怎么还进化成超人了? “快跑!!”工厂里狂风呼啸。 监工,工厂守卫,包括那一小队义体改造战士,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骇得失神。 他们本能地想要逃跑。 可变革之风已经吹起来了。 “草拟奶奶的!” “给老子站住!” 真打起仗来,巴库等正宗祖安底层出身的领风者,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他们也不喊什么口号,不唱什么歌,口里酣畅淋漓地骂着脏话,就嘶吼着引领大家冲上去了: “别跑——你工人爷爷来了!!” 奴工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总的爆发。 他们记得监工的鞭子,记得自己流过的血汗,记得同伴们像肉猪一样被拖上卡车送去“优化”的绝望眼神…… 他们都记着,忍着,直到现在: “武田斋藤,我艹尼玛!” 狂风凝成可怖的风旋,化作一道龙卷。 龙卷风在领风者们的齐心操控下呼啸而出,摧枯拉朽地吞噬了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 那些也不过是凡人之躯的监工、守卫,甚至根本逃跑不及,就被这道龙卷风无情吞没。 他们像碎纸片一样失控飞上天空,在空中旋了无数个大圈,才又从高空重重摔到在地上。 啪—— 监工们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可奴工们不会有任何同情。 他们在路过的时候,甚至还会恨恨地在这些残破扭曲的尸体踢上几脚。 有些义体改造战士也逃跑不及,被狂风席卷高高吹起,在地上摔了七荤八素。 但他们身躯强健,不至于被一下砸死。 可下一秒…… 那些平日对他们畏之如虎的奴工们,这时却如同潮水一般将其淹没。 他们有的是巴库这样的领风者,驾驭着众人汇聚而来的风之神力。 有的是夺了守卫武器的奴工,看见这些义体改造战士就疯狂地倾泻火力。 还有的干脆赤手空拳,趁着义体改造战士们被狂风压制,毫无理智地冲上去骑到身上,用拳头、用牙齿,攻击他们身上任何一处可以被攻击的地方。 “啊啊啊!!”工厂里回荡起阵阵惨叫。 那几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义体改造战士,竟然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疯狂的奴工们活生生拆成了碎片。 乍一看,好像奴工们才是残忍嗜杀的反派。 要是皮城岁月静好的小市民见到这一幕,一定会高呼祖安人残忍暴力,指责领风者没有人性。 可他们的残忍暴力,又都是从哪学来的呢? 无非是老爷们数百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言传身教”罢了。 “我们流的血够多了,现在——” “该你们了!” …… 武田斋藤虽然名字很艾欧尼亚,但经过祖上几代人的混血,他无论是长相还是心态,其实都是一个金发大胡子的标准祖安人。 所以当他听到手下匆忙赶来汇报,说他的港口、造船厂、包括港口边的走私仓库,都已经被暴动奴工们给攻陷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他娘的在开什么玩笑?!” 武田斋藤骂出一连串祖安方言。 他用自己同样经过义体改造的钢铁手臂,一把将那个仓皇跑来报信的部下给揪了起来。 “你说什么?奴工,一帮狗都不如的奴工,有本事攻下老子的造船厂?” “老子可是在船厂布置了一个小队的义体改造战士!” “他们死哪去了?!” “不、不知道啊……”部下战战兢兢地回答。 暴动发生得太快,也太猛烈。工厂里的监工守卫和义体战士甚至连逃都没来得及逃出来,就被愤怒的工人们撕成了碎片。 “我……我本来在船厂外围巡逻,都、都不知道厂里发生了什么……那群拿着枪的奴工,就跟疯狗一样杀出来了——” “他们不光有枪,还、还会使风元素的法术!” “那些义体改造战士,恐怕都已经没了。” “什么?!”武田斋藤不敢置信。 义体改造战士已经是他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了。连义体战士都不怕,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人了,这明显全是敌对势力派来的暴徒! 对,肯定是。不然这帮臭打螺丝的工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懂法术? “混蛋……是谁!是谁!” “是希尔科?还是那什么狗屁领风者?” 武田斋藤想到了自己目前最主要的两个敌人。后者似乎更符合“风元素法师”的特征。 但他现在也来不及多想。 毕竟,不管这事儿是谁干的……造船厂、仓库、港口,都是他绝对不能损失的重要资产。 港口里停的整整12艘武装商船,更是他多年打拼才积攒下来的家业。 更别提,造船厂里还停着一艘他花了无数金钱、心血,请了祖安最好的船舶设计师和工程师,才将要建造完成的蒸汽铁甲舰。 他还指着靠这艘铁甲舰在大海上打开局面,跟比尔吉沃特的海贼们扳扳手腕呢。 “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出重拳!” “不管他们是奴工,还是什么领风者……”战争都已经开始了。 “召集所有义体改造战士,杀了这帮混蛋!” …… 塞壬号上,莎拉用望远镜遥遥观察着造船厂那边的情况。 眼见着奴工们愤怒杀出工厂,敌人被排山倒海的人潮淹没,暴动随后在胜利中渐渐平息,莎拉不禁喃喃感叹: “他们做到了,竟然。” “我说过。”李维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群众是有力量的。有了迦娜女神回馈的神力,群众运动在符文之地上便不再是一个幻想。” 莎拉一阵沉思,却还是给出了反对意见:“不,我还是不赞成推广这种‘群众运动’。” “李维会长,你应该也观察到了……他们确实有力量,但力量也相对有限。” 人的精神力越强,其灵魂所能借用、承载、驾驭的神力也就越强。 数百个人借来的神力合在一处,强吗? 说强也强。但说弱……萨勒芬妮一个人可以承载的神力,就比他们几百号人加在一起都更强了。 “他们这次能成功,是因为他们的敌人还太弱了。” “他们只是解决了一个工厂的守卫,就已经有偃旗息鼓、后继无力的迹象。” 莎拉观察到,在刚刚战斗接近结束的时候,那些工人其实就已经无力再驾驭风暴了。 “可武田斋藤的部下,又岂止有这一家工厂的守卫?” 工人们的力量也就够打这么一小撮守卫。 过会儿武田斋藤的大部队到了,他们还是得死。 所以莎拉不赞成推广这种群众运动。 这次是有李维在暗中保护,工人们才能赢得没有后顾之忧。 要是在其他地方,李维照顾不到的地方,普通人也这么莽撞地起来搞事……那他们可就得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了。 说到底,硬仗还是得李维这样的超凡者来打。 所谓群众的力量,只能算是一个添头。 “不,莎拉。”李维却说:“你觉得群众的力量有限,那其实是因为,我们这次做的只是一次小范围实验,而不是真正的群众运动。” “是,一家工厂的工人,只够对付一家工厂的守卫。” “武田斋藤手下还有很多家工厂,还有很多个守卫,还没出动他的主力部队。” “可问题是——” “武田斋藤还没派大部队过来,我们就动员起所有受他压迫的群众了吗?” 领风者这次也只是动员了一家工厂的奴工。 而在武田斋藤手下,还有数万名默默承受着这种痛苦的底层工人。 这几万人要是都能被真正地动员起来,那他们所能掀起的风暴,可就不是今天莎拉看见的,这吹几分钟就熄火的“无力微风”了。 那时即便武田斋藤把他的主力部队全拉出来,又能吓得住谁呢? “所以随着领风者的信仰传播,群众运动也需要随之得到推广。” “有领风者的领导动员,迦娜女神的庇护帮助,群众就可以爆发出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力量。” “他们会成功的。” “甚至,就算有那么几次失败,也没关系——” 起来反抗,输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改变吗? 当然不是。 无论是祖安的炼金男爵,还是皮城的财阀家族,他们都是生意人。 生意人都知道计算成本。 原本武田斋藤派几十名持枪守卫,一小队义体战士,就可以牢牢控制住造船工厂和港口仓库的近千名奴工。 可现在,工人们有了迦娜女神作为依仗,有了驾驭风的能力。他们和超凡者之间的绝对实力差距,已经不知不觉地被抹平了。 炼金男爵再想镇压住这些工人,需要的战斗人员可能是之前的十倍; 耗费的安保成本,可能是之前的几十倍。 那老爷们心里就得想想了……他们通过压榨奴工得到的利润,够填补这一大笔安保成本吗? 与其在强化安保上耗费重金,是不是适当改善工人待遇,给工人一条活路,让他们不再起来闹事——利润还更高一些? “籽苯家就像懒惰的肥猪,你不狠狠踹他几下屁股,它是万万不会自己往前进步的。” “而在以前,凡人甚至连踹他们屁股的能力都不具有。” “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所以,莎拉。”李维自豪地告诉她:“我们不用害怕群众运动的失败。” “从符文之地的凡人有能力站起来搞运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赢了。” 第157章 海克斯超电磁炮 武田斋藤也知道,自己这次的敌人可能是领风者。 领风者协会背景深厚,会长李维还是个强大法师,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跟领风者协会闹到兵戎相见。 但现在却是领风者跟他彻底撕破了脸皮,他想不应战也不行了。 于是武田斋藤当即集结了上百名义体改造战士,数百名帮派精锐打手,浩浩荡荡地向造船厂的方向杀了过来。 他们有的骑着炼金摩托,有的驾驶着蒸汽战车,有的干脆凭借着改造过的机械义肢,用双腿跑出了装甲军团闪电作战的行军速度。 所以,不一会儿,这支在整个双城都称得上强悍的武装部队,便接近了那座被起义奴工占据下来的造船厂。 但是,只是接近罢了。 再往前,武田斋藤就走不动了。因为…… “莎拉同志,敌人已经到了。” 塞壬号上,青鸟化身传来了李维的手令: “开炮!” “好勒!”莎拉和她的船员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然后李维又补了一句:“全舰,炮口上抬30度角。” 莎拉:“???” 你一个会长指挥到连就算了,现在竟然连开炮角度都踏马要微操? “喂喂!”莎拉据理力争:”“李维会长,你不要瞎指挥啊!” “你懂什么是测量和校射吗?一张口就30度仰角开炮,那踏马能打得到谁啊?” 平时挺注意形象的厄运小姐,这时都忍不住骂出了脏话。 可李维却说:“听我的,不用校射。” “你尽管把炮弹打到天上,迦娜会帮你调整弹道的。” 莎拉:“……” 于是,下一秒……塞壬号上的数十门火炮齐齐发出咆哮。 轰鸣的炮响声中,炮弹如虫群一般密集地飞上高空。 高空又刮起一股强大的风暴,将这些炮弹吹到了它们应该去的地方——武田斋藤头上。 “什、什么?” 武田斋藤和他的部下们抬头一看: 只见天上跟下流星雨似的,砸来了漫天的铁壳炮弹。 炮弹落在行进的大军中间,炸开一道道致命的火光。 “散开!散开!”武田斋藤差点被一炮炸得人仰马翻,狼狈站起来后,只好匆忙下达命令:“寻找掩体!” 他这次带的人可都是精锐,其中更有上百名义体改造战士。 他们迅速从炮击带来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匆忙为自己寻找掩体。 可这招根本没用,掩体根本护不住他们。 因为迦娜女神的“炮斗术”,可以让炮弹拐弯。 塞壬号的舰载火炮,几乎被她用成了锁头的狙击步枪。 武田斋藤刚仓皇躲进一条排水沟,就发现一颗炮弹竟然不偏不倚地从头顶垂直落下,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靠!”武田斋藤只来得及骂出一句脏话,就被爆炸的火光吞没。 所幸,他自己也是经过高度义体改造的怪物。一发普普通通的炮弹,还根本炸不死他。 不仅是武田斋藤,其他义体改造战士也大多有这种硬抗炮弹的本事。 他们不仅没被炸死,反而还顶着塞壬号的猛烈炮火迅猛冲锋,离造船厂更近了许多。 “这些家伙的龟壳还真硬啊……”李维不禁感叹。 于是他又用“青鸟无线电”联系莎拉: “莎拉同志,可以让泽丽出手了。” “现在正好是测试新武器的时候。” “你说那绿毛丫头?”说到这儿,莎拉也挺好奇。 那个绿毛双马尾的小姑娘,是今天早上出航作战之前,才被李维安排上船作战的。 而且泽丽在领风者的职务也不是巡防队员,而是科学装备部的研修生。 泽丽不仅自己上了船,还往船上搬来了一门据说是科学装备部为她量身定做的“超级大炮”。 “那玩意儿名字叫什么来着?” “哦,对……超电磁炮。” 说着,莎拉又瞧向了那门被突兀安装在塞壬号甲板上的,据说是大炮的玩意儿。 它看上去就像两根并行排列的巨大铜轨,和莎拉以往见过的任何火炮都造型迥异。 而泽丽那小丫头,这时就蓄势待发地站在铜轨旁边,一手握着一根连着铜轨的粗大电缆,身上哔哩哔哩地发着电。 一旁的扎克则用他硕大的臂弯捧着一大箱金属炮弹,充当着全自动装填机的角色。 “这玩意真能开出炮来吗?”她很是怀疑。 不过,算了…… 试试就知道了。 “泽丽同志,拜托你了!”莎拉给泽丽递去一个眼神。 “没问题!”泽丽和扎克马上行动起来。 扎克负责往导轨上装填炮弹,泽丽则负责用魔法发电。 经过迦娜女神的亲自教导,作为天生雷元素使的泽丽,也跟萨勒芬妮一样,迅速掌握了控制自身魔力的法门诀窍。 她以魔法驱使雷电,给这具电磁轨道炮灌注强大电能。 铜轨随之泛起了耀眼的绿色魔法电芒。 然后,下一个瞬间…… “嗖!”不同于传统炮弹的爆裂轰响,这门电磁炮开火的动静十分低调。 只是嗖的一下,那金属炮弹就飞出去了。光听声音的话,很没精神。 但是……它飞得很快。 快得不可思议。 别说是凡人,就算是实力寻常的超凡者,都无法用肉眼分辨它的飞行轨迹。 所以,在莎拉看来: 这边只是电光一闪,响起一声清脆的破空音爆。 遥隔数公里外的海岸战场上,就有一辆蒸汽战车像被钢笔戳破的纸张一样,在这一瞬间被凿出一个大洞。 有个倒霉的义体战士只是不小心被这颗超音速的金属炮弹蹭了一下,整个人就被轰成了漫天血雾,以及一地机械零件。 而这还只是开始。 这颗金属弹头,可不是普通的实心金属块儿。 虽然电磁炮的炮弹不方便装填炼金炸药,但维克托却另辟蹊径,想到了用性质更加稳定的海克斯宝石来代替爆炸装药。 于是,在那颗炮弹凿穿无数障碍,在高温中熔化变形的那一瞬间……镶嵌在其中的海克斯宝石,也随着外界的剧烈震动,激起了魔能的不稳定反应。 “轰!”一片耀眼的蓝光在敌阵中心炸开。 不管是炼金摩托、蒸汽战车,还是什么义体改造战士,都被这股狂躁的魔法能量炸成了碎块。 “这……”莎拉都看呆了。 她马上意识到,这玩意要是运用到海战上,恐怕一发就能击沉敌人的一艘战舰。 虽然海克斯宝石做的炮弹是贵了一些,但一发炮弹换一艘战舰,却绝对不亏。 “好了,让泽丽停下来吧。” 这时,李维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哎?”莎拉还意犹未足:“不多打几发吗?” “不,那只是武器测试。” 泽丽这次只是过来测试她的专属武器的。 在李维的思路指导下,泽丽未来注定不会是拿着小手枪滋水的“刮痧师傅”。她只会成为符文之地有史以来最暴力的远程ADC。 “拿海克斯宝石轰武田斋藤,成本太高了。” “对付那家伙,我有更省钱的玩意儿。” 说着,李维终于自高空缓缓飞下。 狂风随之席卷,吹飞了港口仓库的铁皮屋顶。 武田斋藤是做什么生意的?炼金药剂和生化武器。 他在港口里储藏的货物,几乎全是他准备出口到诺克萨斯、比尔吉沃特的,毒气弹、燃烧弹之类的东西。 所以李维这次才是一个人来的。 因为连炮弹敌人都给准备好了,他一个人就能顶得上一个军了。 于是风暴呼啸。 仓库里的沉重货箱,很快便全都飞上了天。 武田斋藤:“……” 他当然清楚,现在悬在自己头顶上的货箱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而他打到现在,手下被炸得伤亡惨重,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有摸着。 领风者真是太恐怖了。 “等等——我投降!”虽然还有一战之力,但武田斋藤已经不想打了。 他狼狈不堪地对天上飞下来的李维说道: “别杀我,我、我对你有用!” “你有什么用?”李维落到他面前,冷冷问道。 “希尔科。”武田斋藤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希尔科不也是你的敌人吗?我可以帮你对付希尔科,拿下整个祖安啊!” “抱歉,你来晚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希尔科已经是领风者了。” 武田斋藤:“……” 好你个贼眉鼠眼的希尔科,竟然都偷偷当上领风者了? “那我也要当领风者!”他咬牙切齿。 “你当不了。”李维笑了。 “我怎么当不了?希尔科那混蛋都能当!” “我们跟希尔科谈过了,他是信迦娜的。”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信迦娜啊!!”武田斋藤大喊。 李维一阵沉默,青鸟则微微扇动翅膀。 线被显现出来。 然后他说:“不,你不信迦娜。” “迦娜永远知道。” 说着,李维又飞回天上。 炸弹落下来了。 第158章 这不是请客吃饭 时间来到第二天。 或许是因为大风吹走了笼罩在天空中的毒霾,祖安久违地出了一次太阳。 萨勒芬妮与李维执手飞行,迎着这微风和阳光,落在了祖安海岸区,原武田斋藤男爵的领地。 祖安的街景当然并不美丽。 尤其是现在,这里的画面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 当萨勒芬妮将她那纯白的牛皮靴子落在地上,她马上就能感觉到,自己一脚踩中了什么又黏又滑的东西。 她再抬起脚一看,便发现她那白色的靴沿上已经染上了一圈猩红——是血,人血。 血的来源也显而易见。 街道两边的路灯,都被挂满了还算新鲜的尸体。 因为尸体太多,路灯甚至都不够挂的。所以连电线杆也都被拿来充数了。 食物引来了无数海鸟,它们有的匍匐在地面上渴饮鲜血,有的干脆踩在那些“路灯挂件”头上,啄他们还没来得及腐烂的眼睛。 老鼠、蚂蚁、苍蝇,也都纷纷活跃起来。 光看这一幕,说这里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皮城小市民可看不得这些。 萨勒芬妮蹙了蹙眉头。 “萨勒芬妮,你还好吗?”李维牵住萨勒芬妮的手,下意识关心。 他可没忘了,这丫头三个多月前还是手指头破层皮都要掉几滴眼泪的娇小姐。 别说是看到死人,就算是看到死猫她都要同情地哭上一哭。 可现在……萨勒芬妮却只是面不改色地从血泊里挪动步伐,把被血液染红的靴底怼到干净的地面上蹭了一蹭:“唉,我不该穿白色靴子来的。” 说着,萨勒芬妮还眉头微蹙地看着她那紧紧包裹着小腿,差点溅上血点子的白色丝袜。她想了一想,便干脆用神术驾驭微风,让自己跟迦娜女神似的离地飘起来了。 原来她在意的只是这个。 “你不觉得恶心,不同情他们?”李维还挺意外。 “不。”萨勒芬妮摇头。 路灯挂满尸体的画面虽然恶心,死状凄惨的死者也令人同情,但…… “我在这里听到的每一个灵魂的声音,都在为这一幕欢呼雀跃。” “我不知道这些尸体生前都做了什么,但如果他们的死只能得到所有祖安人发自内心的欢呼……我想,他们就该死。” 她语气坚定得像个战士,让李维都愣了一愣。 哦,对……是他错了。 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萨勒芬妮当成初见时分的那个娇弱少女,但事实上,作为领风者协会的元老功臣,萨勒芬妮早就成了一个战士。 为了宣传迦娜思想,她这三个多月来,浏览了太多太多受苦祖安人的记忆。 以前的她很爱哭鼻子。 但现在,该流的泪,她早就为那些祖安人给流尽了。 这些路灯挂件儿,不配得到她的眼泪。 “不过,我也并不喜欢这种做法。”萨勒芬妮还是有意见。 她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这很不卫生。” “而且,这可能影响外界,尤其是皮城人对领风者协会的印象。” “李维,我觉得你不该让他们这么做。” “这可不是我教的。”李维耸了耸肩。 天地良心,他可真的没教祖安人挂路灯这招。 是他们自己学会的。 而他们又是从哪学的呢? 当然是从千百年来欺负他们的老爷那里。 在这里还叫瓦祖安,还是恕瑞玛城邦的时候,城主贵族就爱将罪人的尸体挂城门示众; 后来大航海时代开启,海贼们又爱将敌人的尸体挂桅杆风干; 再后来,海贼洗白上岸成了商人,商人又渐渐演变成皮城财阀和祖安黑帮,他们又很喜欢将祖安人的尸体挂在路灯上,用来震慑反抗者。 “他们只是有样学样,把老爷们对付他们的招数,全都用回到老爷身上罢了。” “我没有这么教他们,甚至想尽力让他们克制。” “但火一旦烧起来,这场火会烧多大、烧多久,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了。” 群众的力量很大,但大,就意味着不好控制。 昨天随着造船厂暴动的成功,武田斋藤本人及其主力部队的覆灭,一场大火就借助狂风,在祖安熊熊燃烧起来。 武田斋藤名下的一家又一家工厂,有的是在领风者潜伏人员的带领,有的则是完全出于奴工们自发的反抗,都在短时间内发起了集体暴动。 而收到武田垮台的消息的工厂守卫们更是无心镇压,纷纷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于是大火越烧越旺,奴工们从沉默到反抗,再到追杀,再到狂热的横扫和清算。 他们拿着武器喊着号子,冲出了工厂,冲进了酒馆、赌场、高档妓院、微光铺子、中产社区,等等一切武田余党可能出现的地方。 奴工们把那些依附于武田斋藤的狗腿子,一个一个全都从他们的狗窝里揪了出来,在街上活活打死,挂在了路灯上。 这样的血腥报复是不经审判的。 中间会不会有被群众冤枉的?会不会有罪不至死的?很可能有。 但就像李维说的那样:“搞斗争不是烹饪,不是你想文火慢炖就文火慢炖,想大火快煮就大火快煮。没法那么精准地把握火候。” “大火烧起来了,就肯定会把一切可燃的东西都烧个干净。” 火势容易失控,就不该放火了吗?当然不。 因为领风者从来都没有放火。 真正放火的人,是那些日复一日往自己屁股下添柴浇油,坐在火药桶上还不自知的炼金男爵。 领风者只是把本来就存在的火,从人们心里勾出来罢了。 “我看这场大火就应该烧,烧得好。” “把这污秽遍地的祖安烧得干了,烧得透了,新天地也就烧出来了。” “而我们领风者能做的,也只是尽力避免大火烧到那些不该烧的地方罢了。” 事实上,为了做到这点,李维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 他已有能力拿下整个祖安,但却还是谨小慎微地只从一个武田斋藤开始,就是因为担心步子迈大了,让群众运动变得彻底失控。 要想不失控,不让运动变成盲动,那就必须得有一个有能力引领群众的,信仰坚定、忠诚可靠、能力出众的基层干部队伍。 所以他在过去三个多月里,也一直着力于培养建设领风者的基层干部队伍。 可领风者还是发家发得太快,步子迈得太大了。 即便只是接管一个武田斋藤的领地,接管包括奴工在内的十几万祖安人口,领风者的基层干部也只是勉强够用。 而这些基层干部又普遍只接受过理论训练,缺少实践经验,平时表现好的像个专家,一到了混乱的运动现场就跟无头苍蝇似的,着急抓瞎。 他们不仅没能引领群众运动,还被运动的群众裹挟着到处瞎动。 李维甚至接到报告,说有领风者的干部跟着暴动群众攻下了一家据说是武田斋藤名下的商铺。 打完之后,他才发现这家店跟武田斋藤根本没有关系,才意识到自己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搞了一次“零元购”。 还有的干部带着愤怒的奴工冲进武田斋藤的豪宅庄园,清算武田斋藤的家族帮凶。 可奴工们杀得眼红,干部们又约束不住,结果差点连小孩子都没放过。 幸亏李维及时出现,才没酿成惨剧。 不然这事儿登上《皮城日报》,估计能被小市民们拿出来念上个一百多年。 毕竟小市民从来只会把自己代入男爵,只会心疼贵族的孩子,心疼高贵的血。 至于这些奴工流过多少血,失去过多少孩子,是谁害的,他们为什么这么暴力,这么愤怒,这么没有理智—— 这些问题,衣食无忧的皮城人是不会去想,也根本想象不到的。 …… 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 总之,尽管领风者协会竭力控制,但在昨天那场声势浩荡的大暴动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乱象。 大火就这样烧了整整一天,直到今天才在领风者协会的努力下结束混乱,恢复秩序。 “萨勒芬妮。”李维对她说:“我今天带你过来,就是让你帮忙解决这场大火烧出来的问题。”昨天条件有限,混乱无序,不经审判的血腥报复自然就是常态。 但现在既然勉强恢复了秩序,审判的程序就也该得到恢复。 这样才能让这帮路灯挂件死得心服口服,才能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 也让群众真正了解到,这些人为什么该死。 让大家理解,昨天的恐怖为什么是正义的。 “昨天奴工们杀了不少人,也抓了不少人。” “萨勒芬妮,你的任务就是——” “帮大家主持公审。” 第159章 眼睛是雪亮的 事实上在李维和萨勒芬妮到来之前,公审就已经在进行了。 这也是李维特意安排的。 他特意先让群众们主持公审,让奴工们诉说那些受审判者的罪行,再让领风者的干部根据群众的反映给这些被捕者定罪。 于是在萨勒芬妮来到这热火朝天的公审现场之前,已经有一大半被捕者经过了群众公审,并定下来相应的刑罚—— 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死刑立即执行。 这真不是领风者太暴力,而是这些武田斋藤的鹰犬走狗,平时干的基本都不是人事儿。 判他们枪毙都算是轻的,没学武田斋藤一样,把他们送去炼金实验室当耗材,都已经算领风者的干部讲人道主义了。 而这些武田余党被判死刑之后,全都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一脸绝望地瘫在了地上。 直到李维和萨勒芬妮赶到,还在领风者们尊敬的目光中坐到公审大会的主座之上。 尤其是萨勒芬妮,这个相貌可人、衣冠楚楚的粉毛丫头,一看就是个善心的皮城姑娘。 “我、我冤枉啊!” 死刑犯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向她哀求。 萨勒芬妮请示性地看了眼李维,李维则站起来压压手,示意大家都保持安静。 然后他笑着说:“我和萨勒芬妮同志这次过来,就是为了保证这次公审大会的公正,保证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 “刚刚经过群众审理过的案件,我们都会再审一遍的。” “你们要是谁觉得自己冤枉,可以一个一个地走上台来,向萨勒芬妮同志说明情况。” 这话让死刑犯们欢欣鼓舞。 他们也不知道是萨勒芬妮在领风者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为啥她有资格左右审判的结果,但既然还有机会活着,他们就万万不会放过。 于是,很快有死刑犯上台为自己辩护。 第一个上台的,是一个和那些混混打手气质迥异,长相就很老实的中年大叔。 “他是什么人?”李维首先问群众。 “他是武田斋藤的走狗,是手里攥着几条街地皮的大地主!”群众愤怒的说。 “哦。”李维懂了。 祖安的地皮虽然不算值钱,但也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而这家伙在武田斋藤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统治模式之下,还能把生意做大做强,并牢牢占据好几条街的地皮…… 他是好人的概率,就跟从粪坑里淘出一块金子的概率差不多。 可这位地主先生却哭着说: “我、我冤枉啊!” “我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祖安海岸区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金库里的每个银轮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 话还没说完呢,萨勒芬妮就打断了他。 “先生,我知道你说的有一些是真话。你的确热爱劳动,勤俭持家,给祖安修过桥补过路,还给很多很多穷人都发过粮……” 这还真是位大善人。 “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用来做善事的巨额财产,都是怎么挣来的吗?” “是凭你的劳动,凭你的智慧吗?” 做善事可是要花钱的。 既修桥,又铺路,还给一个区的每个穷人都发粮——这么一大笔开销,那可不是寻常小有产者能承受得了的。 所以这位大善人不仅是富人,还是巨富。 在21世纪风格的皮城,平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凭借天才的智慧发家。 但是在19世纪风格的祖安旧社会里,在武田斋藤治下,想仅凭劳动和智慧就发家致富,而且还是巨富? 开玩笑。当武田男爵眼瞎,看不到有肥猪可以宰吗? “你有没有给穷人放过高利贷?有没有强迫还不上贷的女人卖身,男人去当奴工?” “武田斋藤凭什么让你占稳了这一条街的地皮,让你挣这份钱?” “是因为你是感动祖安的大好人,还是因为你和武田帮派的大干部有亲戚关系,每年都给他上贡大笔分红?” 萨勒芬妮越问越气愤,干脆不顾形象地骂道: “把从穷人身上榨出的血,还了一点到穷人身上,就真把自己当好人了?” “那些被你卖去武田工厂的债奴里面,还有几个幸存者,现在就在台下站着呢——” “混蛋,你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冤枉?” “给我拉出去毙了!” 地主先生脸色煞白,表情绝望。 他还想辩驳什么,可萨勒芬妮却直接开了“群文件共享”,把他那份肮脏龌龊的灵魂记忆,分享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下他彻底没话说了。 “下一个。”萨勒芬妮又气呼呼地坐回到了李维身旁。 可下一个,已经没人敢上了。 “她、她是个精神系法师!”死刑犯们的脸都绿了。 审判员会读心,他们还怎么狡辩啊? 一时间无人敢上。 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上,李维都要他们上。 因为李维也很想知道,群众的眼睛到底是不是雪亮的。他们对反动派的识别和指控,和萨勒芬妮读心读到的真实情况,能不能都对应得上。 于是,一个个死刑犯走上台来…… “毙了,下一个。”萨勒芬妮说。 “毙了,下一个。”萨勒芬妮又说。 “毙了……”萨勒芬妮都快被这些虫豸的记忆恶心吐了。 “毙了!毙了!毙了!” 一张张死亡通知,被她面色冷峻地发了出去。 而且,因为萨勒芬妮每次都会将犯人记忆共享出去,所以她下达的审判结果,就连死刑犯本人都无法质疑。 于是萨勒芬妮这边一下命令,领风者的行刑官们就会当场把犯人拖出去,当着愤怒的祖安群众的面,把他们给一枪毙了。 每次枪声一响,众人都欢声一片。 鲜血和尸体不仅没让大家恐惧,反而让大家跟过了年似的一样高兴。 “嘿!”群众朝那些尸体吐着唾沫:“王八蛋,狗腿子,你们踏马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哈。” 萨勒芬妮的斥责声,死刑犯们的求饶声,枪声,群众愤怒的呼号,高兴的欢笑,就这样在明媚的阳光下交织碰撞。 领风者所掀起的运动,就是这么血腥、暴力,又意外地充满了浪漫气息。 “唔……”这一幕让李维也挺唏嘘。 曾经那个傻白甜的粉毛丫头,竟然不知不觉地成长为了冷面判官。 这杀人的运动,也让她主持得这么得心应手、井井有条。 等百十年后,迦娜主义的运动如果暂时地失败了,萨勒芬妮恐怕会跟他一起,被世人视作是残忍嗜杀的一对暴君夫妇吧?哈哈。 想想萨勒芬妮未来的形象可能从“星籁歌姬”变成这样……嗯,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李维在心里笑着。 “死刑犯已经审完了。” 终于,萨勒芬妮的灵魂审判得出了结果。 结果显示——这些被群众在昨天运动中揪出来的,在公审中被判死刑的犯人,几乎十之八九都是该死的。 甚至因为奴工和群众的见识有限,对武田匪帮的罪恶了解不深,导致他们对这些死刑犯的指控还轻了许多。 而剩下的那一成死刑犯,也不是被冤枉了。 而是有罪但罪行不算极恶,在死刑和无期劳改之间,还有的斟酌商议。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李维的意料。 李维还以为用这种容易被群众情绪影响的公审方式,会导致不少冤假错案。可没想到,大家的眼睛还真是雪亮的。 不过…… 这也可能是因为,武田匪帮实在是太屑了。 甚至都不用审判,逮到和武田斋藤有关系的人就直接枪毙,估计100个人里面都不会有超过1个人是被冤枉的。 所以哪怕群众的眼睛不雪亮,哪怕他们都蒙着眼睛乱开枪,他们杀人也杀不错的。 “很好,我们继续。” 审完死刑犯,李维又信心十足地安排剩下的受审者也走上台来,接受萨勒芬妮的灵魂审判。 第160章 程序问题,还是路线问题? 死刑犯过后,等待萨勒芬妮复审的是那些被群众公审判决劳改的劳改犯。 这些劳改犯大多是在昨日运动中被擒获的,为武田斋藤集团工作的低级混混。 他们平时大概只负责一些看场子、做安保、催债要账的工作,因为在集团里的层级太低,基本没有做大恶的机会,所以在经过公审后幸运地保住了性命。 群众对这些人的审判大体也没有出错。 如果说有错,那就是因为公审准备得过于仓促混乱,领风者的干部和参审群众,对这些低级混混中部分人的情况了解不够深入,罪行掌握得不够具体。 结果导致里面有许多层级不高却仍旧犯下过大奸大恶的恶徒,也混在那些小混混中间,被大家稀里糊涂地放过,只是判了几年劳改。 而现在,经过萨勒芬妮这么一审…… 顿时便又有十来个作恶多端的反动分子,被干部们当场拖出去毙了。 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许多罪恶的灵魂逝去。 萨勒芬妮的表情没有任何不适。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用她天生的甜甜嗓音说道: “下一个。” 一时间空气死寂。 劳改犯们都看出来了,这位从皮尔特沃夫来的大明星,根本就是一位死亡歌姬。只要她那甜甜的声音响起,就多半有人要被推出去枪毙。 而这些劳改犯又大都是做过恶的,他们心里也拿不准,自己的罪行经过萨勒芬妮的复审,会不会从劳改改判成死刑。 所以他们宁可不要这个公平审判的机会,也缩在台下不敢上去。 可有人敢上。 那些真正相信自己是受了冤屈的人。 他们在犹豫之后,一个跟着一个走上了台。 “我……我真的不是什么武田斋藤的走狗啊……我就是一个开小铁匠作坊的,给武田工厂加工过一些小零件罢了……”有位大叔哭诉。 他声称自己只是本本分分地做了些小生意,只因为店是开在武田斋藤的领地里,而且给武田斋藤的工厂供过货…… 就在昨天席卷天地的大运动中,被失控的群众冲进了作坊,来了一通不讲道理的打砸抢烧。 他的家产被掠夺一空不说,连他自己也被大家给绑了起来,扣了个“武田匪帮”的名头,关到这儿接受公审了。 结果今天,经过群众公审,他这个本本分分的小手工匠人,竟然也跟着那些武田帮的混混一起,被判了好几年的劳改。 “这、这不是冤枉人吗?” “我自己也每年被逼着给武田帮交保护费。武田工厂的那帮混蛋找我加工零件,更是一直把价格压到最低,逼得我每天累死累活地给他们干活,最后也勉强够挣回饭钱。” “我、我也是个受欺负的啊——” “怎么就成‘武田匪帮’了呢?” 这位小作坊主流泪哭诉。 而现场如他这般被冤枉的人,还远远不止他一个。 有开铁匠作坊的,开裁缝铺的,开木匠铺的,开修车铺的,开日用品商店的……都是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而他们的遭遇也都大体相同。 都是好端端地在街上做着生意,就被打着迦娜旗号的“零元购”大军给冲进了店里,连人带店给一起劫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萨勒芬妮眉头紧蹙地告诉李维。 先前那一排被枪毙的尸体,都没博得她的一丝同情。但面对这些人发自灵魂的哭诉,她却纠结难过地深深蹙起眉头。 “这是怎么搞的?!” 李维也有些生气了。 他倒是早就想到,在昨天那场混乱的大暴动中,肯定会出现这种群众运动失控的乱象。 毕竟现在领风者发展得太快,基层的干部力量还太薄弱了。而缺少先锋队引领的群众运动,则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失控。 于是很多运动动着动着,就变成了“零元购”人群的野性狂欢。 这次还好,虽然过程中还是出现了不少失控乱象,但领风者协会至少在总体上,把局势给控制住了,把秩序给稳定住了。 这些都是在李维意料之内的。 可李维没意料到的是:“群众们积怨已久、热血上头,又在混乱中被那些心思不正的流氓无产者混入其中,钻了运动的空子,搞出打砸抢烧的事情,这我可以理解。” “可你们呢?” 李维看向现场的领风者干部: “你们是懂理论的领风者,难道也不知道是非对错?” “群众们稀里糊涂地把这些小摊贩、小店主、小作坊主给抓过来了,你们就跟着相信他们有罪,给他们判劳改?” 李维语气严肃地问着这些负责公审的领风者干部。 可干部们也有说法:“李维会长,我们……都是按照群众的意思来的。” 是的,之前在群众公审的时候,这些小店主、小作坊主,就没有得到群众的任何同情。 群众不仅不同情他们,甚至还有人在他们喊冤的时候落井下石,出来指认他们跟武田匪帮的联系如何如何密切,罪行多么多么恶劣。 于是领风者们的干部就根据群众意见,给这些人各自判了几年劳改。 “这是为什么?”李维眉头紧皱。 萨勒芬妮既然都读过心了,那就证明这些小店主、小作坊主,根本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武田匪帮、男爵走狗。 可他们为什么还是被群众针对? “因为大家都讨厌他们。” 萨勒芬妮静静倾听着众人的心声,然后表情复杂地说:“在祖安人心里,这些有钱在祖安开店的人,就跟……跟皮城佬一样讨厌。” 原来如此。 这下李维理解了。 这些小店主、小作坊主都是小有产者,都是在祖安小有身家的中产阶层。 所以他们和那些普遍赤贫的祖安人来说,就跟皮城人和祖安人一样,存在天然的隔阂。 小有产者会不经意地对赤贫者流露鄙夷,又因为其身家依附于现有秩序存在,所以尽管他们同样遭受着炼金男爵的压迫,他们也天然地愿意站在炼金男爵这边。 而赤贫者在祖安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便会本能地憎恨一切,包括这些“高高在上”的小有产者。 有群众出来指认这些小店主、小作坊主,可能完全是出于反感,甚至是个人私仇。 而其他群众也根本不了解这些小店主、小作坊主有没有罪。听到有人站出来指认,再加上心中对这些小有产者的集体性厌恶,便也跟着起哄要求严惩。 “但群众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就连最基本的调查审问,都不做一下了?”李维很不满意。 现在混乱刚刚平息,这次公审又有萨勒芬妮兜底,流程简略粗糙一些是可以理解的。 可这些干部盲目地跟从大众意见,扣个帽子就给人判刑,这却是李维无法接受的。 要是这样,那干脆给群众一人发一枚陶片,让他们把自己认为有罪的人名字写上,投票决定谁有罪、谁无罪好了。 还要领风者做什么? “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这些开手工作坊的、开裁缝铺子的小生意人,能算什么武田匪帮?” “以他们的身份能力,还能干出什么坏事?” 李维质问着这些干部。 可干部们还有话要讲。 他们中间,有人忍不住说:“李维会长,您不是要求我们借着打倒武田斋藤的机会,实现对武田领地里的资产阶层的,生产资料的全面剥夺么?” “这些开作坊、开商店的小有产者,难道不算资产阶层?我觉得群众抓他们抓得正好,这还省了我们之后的工作呢……” 原来干部们是这么想的。他们觉得小有产者也是有产者,也应该用暴力手段一口气打倒,把他们的财产全部没收充公。 现在领风者马上就要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了。 不少干部都认为,领风者协会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祖安一口气建立起完全的迦娜主义国度。 而这些小有产者的存在,自然是不迦娜主义的。他们必须被暴力打倒,甚至是肉体抹除。 “这……”李维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这个问题可比审判程序的问题更为深刻,也更为棘手。 因为大家这是在思想上出了问题,是在对“how”的理解上产生了分歧。 这个分歧必须得到解决。 于是他问:“我理解你们的意思,但大家可以实事求是地先想一想,就现在这个阶段……” “小业主们到底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朋友?” 第161章 小有产者的问题 李维这次发现的问题,往小了说,是这批小店主、小作坊主该不该抓、该不该判的法理问题。 往大了说,是领风者应如何对待祖安小有产者的政策问题。 再往深了说,这也可以是未来建成的领风者根据地里,还允不允许私人籽苯存在的路线问题。 这些年轻热血又富有理想的干部们,都认为领风者可以在祖安一步建成迦娜主义。 所以代表着私人籽苯的小有产者,就根本不应该继续存在。 哪怕这些人可能只是开了个小家庭作坊,开了家小商店,连雇工都没有几个。他们也依旧是领风者的敌人。 “可就现在这个阶段而言,小有产者真的是敌人么?” 李维先从这个话题开始,跟大家展开讨论。 因为祖安不存在农民,小有产者在祖安大概指的是那些小商店主、小作坊主、小知识阶层,包括技术工人、炼金技师、机械工程师等等等等…… “而这些小有产者又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有余钱的,即通过工作劳动、生产经营,除自给外还能剩下大量余钱。” 有钱,而且还有余钱可以用来投资、理财、扩大再生产,还有发家致富的希望。 这一类人当然天然地不想改变现状。 他们的经济地位和资产阶层接近,往往会对领风者的斗争保持观望、怀疑;但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大资产阶层,不会对领风者抱有过于深刻的敌意。 “这一类人不算朋友,也不算敌人。” “如果我们敌视他们,他们就会是敌人。如果我们尝试争取,他们就可以成为助力。” 不恰当地说,辛吉德就是这类人。 他对领风者没有敌意但也没有好感,只要领风者愿意拿出善意,他就愿意合作。 而大多数皮尔特沃夫市民,也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还不是朋友,但可以争取。 “而第二类人,就是经济上可以自给,但也剩不下多少余钱的人。” 这些人也想安心发财,但客观条件让他们根本发不了财。 他们的日子过得比大多数祖安人好,但看不到变得更好的希望。 而炼金男爵对祖安人敲骨吸髓式的压迫,同样能清晰地反映到这些人的身上。 所以尽管他们因为“小富即安”而不敢贸然参加运动,他们也依旧天然地对领风者抱有好感。 “这些人可以是朋友。” 泽丽的父母,差不多就是这一类人。 扎克一家虽然情况特殊,但也可以算是此类。 “还有最后一类,就是原先生活还算殷实,但生活水平却已经在下降的人。” 这一类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面临的是经济恶化,甚至是阶层跌落,当然想迫切地想要改变现状。 “他们肯定会是朋友。” 当初因为母亲受伤而被卖去工厂的查克,虽然情况极端了点儿,但也能算这一类人。 这些情况说清楚了,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搞斗争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就目前而言,大部分小有产者都可以争取,都可以是我们领风者协会的朋友。” “而大家也很清楚,我们这几个月来对皮城本地居民的宣传工作,也已经渐渐打开了局面——经过学习和了解,这些小有产者普遍都愿意站到领风者这边。” “但如果我们现在对小有产者采取粗暴的财产剥夺,甚至是残酷的肉体消灭手段,那就是在自毁手足,是在把我们潜在的朋友,使劲地往敌人那边推。” 李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的解释,让不少干部都听得若有所思。 但还是有人质疑:“李维会长,我理解您说的意思。” “可我们的最终目标,不是实现大同社会,不是消灭私人籽苯吗?如果我们继续允许这些小业主存在,那……” 他的问题非常尖锐。 因为领风者的信仰理论鼓励大家为了真理而斗争,而这些领风者又都是真正有信仰的人。 所以当对真理的理解发生分歧的时候,哪怕李维是受人尊敬的会长,他们也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李维也不怕辩论。 这正是他接下来想跟大家说清楚的,领风者协会接下来的经济政策问题: “我们的根据地在建成之后,首要任务便是剥夺资产阶层的生产资料,通过国有化的办法,把所有生产资料和流通资料转交给无产阶层根据地,这个工人阶层最大的组织手里。” “这没有错。”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所指的不是剥夺小生产,也不是剥夺小手工业,而是剥夺大资产阶层的生产资料,把大生产纳入新的轨道,按照新的方式去阻止它。” 说简单点,就是只杀武田斋藤这样的大户,不吃那些做小生意的小户。 一是为了对小有产者进行统战。 二是李维不想,也认为不应该欺压那些小业主。 他们只是开了小商店、小裁缝铺、小铁匠铺,甚至只是摆了个小摊,生意做得本本分分,并没有犯过什么罪。 领风者剥夺这些人的财产,只能出于迦娜理论上的正义,而无法出于道德上的正义。 杀炼金男爵及其鹰犬走狗,自然是大快人心。 可是,对一群没干过坏事的小业主采取暴力手段……这事儿传出去可不好听。 “我们不能毁了领风者协会的名声。” 是的,名声。李维很在意这个。 因为符文之地确实存在神明,所以领风者最宝贵的财产,就是迦娜女神的名声。 名声好,信仰传播就快,愿意接受的人就多,迦娜女神就能变得更强。 而领风者最近能发展得这么迅速,就是因为迦娜女神本身就是一个在双城很有群众基础的,被人们视作守护者的善神。 “敌人本来就在挖空心思地抹黑我们。” “如果我们对双城数量庞大的小业主,小有产者,也采取针对大资产阶层敌人的恐怖手段,那便可能会对我们的名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这些还都是次要的。 真正的问题是: “第三,我们现在太缺信仰坚定、能力可靠的基层干部了。” “如果现在就急着把小业主们一扫而空,我们有能力把这些分散的小生产再组织起来吗?” 很简单的道理。 没收了小餐馆,祖安人也依旧有吃东西的需求。 没收了裁缝铺,祖安人也依旧有买衣服的需求。 这些小产业都充了公,为了满足需求,领风者协会就得想办法把这些茫茫多的小生产再以国有化的方式,再重新组织起来。 少一家小商店,领风者就得多开一家国营商店。 那么,问题来了…… 领风者现在有这么多基层干部吗? “这不光需要海量的基层干部,还需要是信仰坚定、能力可靠的基层干部。” 一家国营商店交到干部手上,给到他的不仅是责任,更是一份权力。 如果掌握这份权力人自身信仰不坚,素质不够,那他利用这份权力对群众造成的损害,可能比私人商店索取的利润剥削都要来得更为严重。 这个问题在地球很难解决。 但在符文之地却有希望。 因为迦娜信仰者的纯洁性,永远都有绝对公正无私的迦娜女神来监督。 既然有这么理想的解决办法,那又何必急于一时? 现在就急着消灭小有产者,又没能力组织起可靠的小生产体系,那带来的只会是一片混乱。 “总之,我们能做到最好的,就一定要有了把握才能去做。” “我一直说,我们的步子不能迈大了,迈大了容易闹出乱子。” “所以,在领风者协会彻底在符文之地站稳脚跟,迦娜的思想得到广泛传播,并培养出足够可靠的基层干部团队之前——我们都必须允许这些小有产者的存在。” 第162章 舆论战? 有李维主持局面,萨勒芬妮负责审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领风者协会对武田余党的“精准清算”便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该枪毙的枪毙,该劳改的劳改,一个都不会出错。 而那些在混乱中无辜受波及的小业主们,也都及时得到了释放和赔偿。 他们不仅没因为这次不幸遭遇对领风者产生反感,反而还都对领风者产生了有了不错的印象—— 因为像领风者这种清算敌人还要经过审判调查,搞出了问题还会主动给老百姓赔偿的组织……在这整个符文之地,都几乎就没有第二家了。 而在祖安两百多年里的历史里,祖安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讲道理的“炼金男爵”。 所以哪怕这次“改朝换代”的过程同样有些混乱,他们也依旧对这个自称领风者协会的新“帮派”充满了认可和期待。 而与此同时,领风者对原武田领地资产阶层的剥夺工作,也在以出人意料的速度顺利进行。 这是因为,祖安的社会结构是极畸形的。 寻常籽苯主义城邦的社会结构,都是金字塔型。 底层穷人的数量和规模最大,中间阶层次之,精英大资产阶层最少,稳稳占据塔尖。 像皮尔特沃夫这种发达籽苯主义城邦,如果不把那些事实上为皮城工作的祖安人算人的话,那它就是一个健康的橄榄型社会。 而祖安就牛B了。 这是一个在地球上很难见到的“旗杆型”社会。 站在旗杆顶端的统治阶层人数极少,中间阶层的人数也极少。 剩下几乎95%以上的人口,都是这支旗杆最低端的“基台”,是绝对赤贫的无产阶层。 这是因为,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强者和弱者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强者的统治成本实在太低了。 就像武田斋藤,他仅仅凭借几百个义体改造战士,就能实现对十几万领地居民的铁腕统治。 皮尔特沃夫因为受着祖安独立运动的压力,时不时就要被范德尔、希尔科一类的“民族派炼金男爵”冲上一冲,所以还需要依靠超额利润收买民众,培养稳固可靠的基本盘。 但武田斋藤却不需要。 反抗他的人当然不少,但这些祖安人没有理论基础、没有严密组织,力量分散拧不成一股绳,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武田斋藤甚至不需要培养出一个稳固的中间阶层做基本盘,只需要握紧枪杆子就可以继续为所欲为。 不管是赤贫者,还是中间阶层,都是他肆意剥削的对象。 如此一来,其领地范围内的财富,自然便无限向武田斋藤一人集中。 他甚至已经不算是一般的有产者,而是无限接近于“终产者”了。 于是在祖安海岸区,这片武田斋藤的领地上,除了武田集团旗下的各家子公司,便几乎不存在任何其他成规模、有气候的企业。 又因为祖安根本不存在政府,这家名为武田集团的巨型企业,就是海岸区事实上的“政府”。 所以很不恰当地说,祖安人本来就是一直活在“国有经济占绝对主导地位”的社会里的——只不过他们的“国”不是全民所有,而是只属于武田集团的股东。 这就大大方便了领风者的工作。 领风者不需要满世界地抓资产阶层,只需要把武田集团一家的土地和企业没收,派工作人员入驻,对此处资产阶层的剥夺差不多就算完成了。 再把武田余党一清算,各社区、工厂支会建立起来,对根据地的初步社会改造就也差不多解决了。 于是随着武田斋藤的覆灭,领风者协会很快就完成了对其领地的消化和吸收。 领风者的事业在蒸蒸日上地发展。 但新的问题也在随之涌出: “暴徒在领风者协会的煽动下,打着所谓迦娜女神的旗号,如失控的兽潮般涌入了武田先生的庄园——他们杀人、放火、抢劫……犯下了人类可以想象到的所有恶行。” “来自艾欧尼亚的檀香宝木,比尔吉沃特的夜明珍珠,德玛西亚的符文雕塑,恕瑞玛的珍宝文物,出自皮尔特沃夫大师之手的钟表钢琴、书籍乐谱……” “一切宝贵的、文明的事物,都在这些暴徒手中被摧毁一空。” “这是文明的倒退,是野蛮的狂欢,是对自由和人权的无耻践踏——” “呜呼!我们对祖安200多年的文明启蒙运动,终于在今天宣告失败了。” “让我们为武田先生,这位祖安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科学家、社会活动人士致敬,为这位可怜而不幸的绅士默哀。” “下面,是武田先生生前赞助的孤儿院孩子,对此事发表的留言……” “……” 米达尔达家族的豪宅里,梅尔小姐将这样一份《皮城日报》递到了李维面前。 她找李维过来是有事需要商量,这件事和这份报纸也有一些关系: “这是今天发表在《皮城日报》头版头条的文章。” 说着,梅尔又端起精致的鎏金小瓷杯,以贵族淑女的优雅姿态轻轻抿了几口茶水,等李维读完这篇文章,才语气悠悠地问道: “李维先生,你怎么看?” “作为厕纸它太硬了,不适合擦屁股。”李维笑了笑。 “哈哈。”出身贵族的梅尔小姐,也被他这粗俗的祖安话逗得笑了。 不过她还是很严肃地说:“李维先生,我们和他们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在舆论上。” “没关系。”李维很有自信。 他可不怕跟皮城财阀打舆论战。 领风者自己的报纸,早就办起来了。 《领风者日报》在祖安是免费发的。祖安人穷的叮当响,有免费的东西就肯定是要领的。 就算买回来没兴趣看,当厕纸也是好的。 而如果拿报纸当厕纸,就算你再没兴趣,蹲厕所的时候总会闲得没事去看一看的。 所以,《领风者日报》在祖安的普及率已经很高。 而在皮尔特沃夫,《领风者日报》虽然不免费发,但却随报纸免费附送一张随机游戏王卡牌。 也就是说,买报纸还能抽卡。 抽到限量版的青眼白龙就是血赚。 所以这报纸不仅在祖安有很多人看,在皮尔特沃夫也销量爆炸。 甚至《领风者日报》在其诞生后的短短一月之内,就在销量上超越了在双城存在了近300年的《皮尔特沃夫日报》。 除此之外,李维还以非官方的名义,专门成立了一份小报。 这份小报被他私下称为“领风者震惊部”。 它不负责宣传迦娜思想,内容不那么严肃。 而是走自由媒体的套路,只负责收集皮尔特沃夫议会的各种黑料,当反对一切、职业骂娘的在野党。 其内容本身劲爆不说,而且标题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捉人眼球。 捉人眼球,销量自然就高。 而皮城人看了这种报忧不报喜、见坏不见好的报纸,自然会天然地反感皮尔特沃夫议会。 等这种反感积攒到一定程度,他们的思想就会自然而然地偏向于新的思想,新的体制。 总之…… 李维靠这些招数不仅打赢了舆论战,甚至还靠着卖报纸挣了不少。 尤其是那招文娱加博彩的创新组合拳,更是打得皮城的老籽苯家们都直呼后生可畏。 他们甚至都开始悄悄模仿李维的招数,也开始把已经卖不太动的传统彩票重新包装,做成二次元氪金抽卡的样子了。 “但他们得先打造出一个成熟可靠有吸引力的大IP才行。” “只是盲目复盘我们的方法论,却无法给产品赋能加持文化光环实现品牌沉淀,以高体验感的文化包装为抓手击穿用户心智,那这组合拳就打不出引爆点,打不出影响力……” “停停停!”李维这正聊得兴起呢,梅尔小姐无奈扶额,出声打断了他。 她也挺好奇的,这位资产阶层的最大敌人,都是从哪学来这么多新奇的商业创意的。 “您就算不被迦娜女神选中,也一定能成为大企业主了,李维先生。”梅尔笑道。 李维简直是天生的籽苯家苗子。 她就更不用说了,生下来就是诺克萨斯帝国的大贵族。被家族发配出来当“苦力”,干的都是皮尔特沃夫籽苯家的工作。 “没想到我们两个,也会以领风者的身份坐在一起。”她感慨。 “因为我们有理想。”李维说:“理想才是人类的最高追求,这比一切奢侈的物质享受都更令人着迷。” “是啊……”梅尔小姐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说:“但我们的理想,恐怕马上就要经历考验了。” “这份报纸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问题是,李维先生,我们在祖安对武田斋藤做的事情,已经把那些皮城人给吓到了。” “他们丢出这篇文章,还只是一个不深不浅的试探。他们还在犹豫。” “但接下来,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们,就要来检验你真正的态度了。” 梅尔透露出一个危险的讯息。 李维很好奇:“他们打算怎么检验?” “武田集团的股份。”梅尔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武田集团其实并不完全是武田斋藤的产业——在他背后,还站着许多持有武田集团股份的皮城资本。” “是的,这我知道。”李维点头。 这事儿其实都不用想。 双城的海域完全被皮尔特沃夫控制。 武田斋藤能在皮城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规模的走私船队,背后怎么可能没有皮城财阀站台,没有皮城资本的支持? “现在领风者协会没收了武田斋藤的全部财产,这自然也包括他们的一份。” “而那些皮城人的意思是,他们需要你归还他们在武田集团的股份,承认皮城资本在祖安地界的全部既得利益……” “如果你不承认,那就是在变相实现祖安的独立。” “那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幌子,恐怕就再也唬不住他们了。” 第163章 从“战忽”到“战恐” 李维听明白了。 皮城财阀这是把他当成新的炼金男爵,新的买办走狗了。 如果他不当这个买办走狗,不承认皮城资本在祖安的既有利益,那就是在事实上跟皮尔特沃夫的籽苯家们为敌。 所谓“非暴力不合作”,自然再也骗不到人。 “李维先生,我建议你同意。” 梅尔这次找李维过来,便是为了跟他商量这个重要问题。 她的意见是,领风者如今的力量还相对薄弱,迦娜女神的信仰在双城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而皮尔特沃夫财阀,尤其是其背后存在的诺克萨斯势力,对领风者协会还存在巨大威胁。 “所以,我们还需要韬光养晦,还需要继续跟敌人妥协。” 不知不觉地,梅尔说话已经很领风者了。 她很自然地把她自身所在的阶层称为敌人,然后说: “把股份暂时归还给这些皮城财阀,继续跟他们分享来自祖安的利润。如此一来,这些本就还在观望犹豫的老财主,恐怕就更下不了决心与我们领风者彻底翻脸了。” “用金钱换时间,用时间搏发展,这是一项不亏的生意。” 梅尔分析的没错。 但是…… “我拒绝。”李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梅尔眉头微蹙,但仍安静侧耳倾听。 多年谈生意的经验,让她养成了不急于争论,而是耐心听完对方意见的习惯。 这时只听李维解释:“在皮尔特沃夫,我可以跟他们合作。但在祖安,在我们自己的根据地上,我还是希望打扫屋子再请客。” 原因其实很简单。 不是李维不想再继续妥协,继续韬光养晦。 而是他在接收了武田斋藤的家业才发现,这狗买办的集团股份里面,皮城资本占的部分实在太多了。 他要是照单答应皮城财阀的要求,归还那堪称天量的股份、资产,再承认过去武田斋藤跟皮城签的各种不平等贸易条约…… 那领风者未来建设祖安产生的利润大头,可就都要被皮城佬给拿去了。 “我们现在确实有钱,但祖安百废待兴,很多地方都需要我们花钱。” “如果我承认那种不平等的贸易条约,把利润都交到皮城佬手上——我们还哪有余钱大力支持祖安的工业发展,建设祖安的基础设施,改善祖安人的生活水平?” “而且,梅尔你也知道,皮城人对祖安人一直存在系统性的民族压迫,二者的矛盾很深。” “我们在祖安的运动,很大程度上需要引导并利用这股民族主义情绪。” “如果让大家知道,我们跟过去的武田斋藤一样,在暗中帮着皮尔特沃夫吸祖安人的血,那恐怕会对迦娜信仰的传播,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李维列举了一连串理由。这些理由也都十分有力。 总之,他的意见是:“我们需要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梅尔听得若有所思,也频频点头赞同。 但她还是犹疑不定:“可拒绝归还股份,对皮城财阀来说,很可能就意味着开战。” “而且,明天就要召开皮城议会的每周例会。” “他们是肯定会要在例会上讨论这件事的。” 说着,梅尔还特意补充:“我听说,菲罗斯家族的那位灰夫人,这次也很罕见地表态要出席议会讨论——看来,她已经坐不住了。” “卡蜜尔?”李维也有点儿在意。 菲罗斯家族本来就是最先对领风者流露敌意的皮城财阀。 之前通过和斯蒂万秘密达成的“保险合同”,他算是暂时稳住了菲罗斯家族。 但卡蜜尔这次主动公开露面,似乎预示着,她代表的那一股反对领风者的菲罗斯势力,已经连斯蒂万这个家主都摁不住了。 也不知道斯蒂万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杀他姐的计划到底还搞不搞了? “不用怕。”李维还是挺乐观的。 “梅尔同志,你也知道,祖安其实已经近乎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 祖安最强的三家势力,就是希尔科、烈娜塔还有武田斋藤。剩下大大小小的炼金男爵,跟他们比都明显差着一截。 现在领风者协会把武田斋藤一口气吞了,而且还在短时间内“造好了核心”,完成了对其领地的消化吸收、整合控制。 另外两家,希尔科和烈娜塔表面上还在跟领风者协会对着干,但实际上却不是在秘密地跟领风者合作,就是秘密地被领风者控制。 “就算菲罗斯家族出手,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其实也已经不用害怕皮尔特沃夫了。” “我们真正需要担心的,也是梅尔你提到的,站在皮城财阀背后的各路诺克萨斯势力。” “可诺克萨斯,说难听点……” 李维不好意思地看了出身诺克萨斯的梅尔: “现在的诺克萨斯就是一条疯狗。” “他们如果被皮尔特沃夫的财阀们说动,想要发疯咬人,那是我们韬光养晦、低头认怂,就能不被咬的吗?” 梅尔听得一阵沉默。 她可太懂诺克萨斯了。 李维说的没错,诺克萨斯现在就是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再“韬光养晦”,还能韬得过艾欧尼亚吗?人家艾欧尼亚,坐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啥事儿没干就被咬了一口。 所以要想不被狗咬,认怂是没用的。 你得挥起拳头,露出肌肉,让狗知道你强得它咬不动。 “可我们现在还没能力对付诺克萨斯。”梅尔担忧。 “但我们可以,表现出我们能对付的样子。”李维却说:“别忘了,迦娜女神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没人知道,迦娜女神的本尊如今不在凡世。” 其实李维早就用上“战略恐吓”这招了。 除了在组织刚成立时,在会上对第一批元老成员的部分袒露,迦娜女神只是一只“废鸟”的真相以为,他之后就从未对外透露过这个秘密。 那第一批元老成员如今个个都是最为坚定的领风者,他们自然知道配合李维后来采取的“战略恐吓”策略,不会将这件事到处乱说。而再后来,李维跟像梅尔这样的心腹同志,给出的解释都是: “迦娜女神现在正在宇宙遨游呢,暂时还回不到凡世。” 虽然迦娜自己都怀疑,她哪来的本事去宇宙遨游。 但迦娜女神已经很多年没在凡世现身,而且从未有过战斗记录,战力很难拿出来做具体对比。 结果就导致,在如今这个时代,凡世已几乎无人知晓迦娜的真实实力。 于是李维也就放心地往天上吹了。 而在外界所有人的印象中,迦娜都还是那个200年前,可以凭风暴托住一片海洋的恐怖存在。 掌握这个错误信息的,自然也包括皮城财阀,和他们背后的诺克萨斯势力。 “这……”梅尔微微一愣。 “你的意思是……”她若有所思地问:“改变思路,展现实力,用武力吓阻敌人?” “没错。”李维笑着点头。 “可女神本尊不是还在虚空位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梅尔问。 “演戏而已,哪需要女神本尊呢?我们稍微露上一手,剩下的他们自己会脑补的。” 说着,李维目光微妙地看向梅尔:“梅尔同志,明天就是议会的每周例会对么?” “嗯。”梅尔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你演技怎样?” “我……”梅尔好像听懂了。 作为商业精英,她的演技当然是满分。 可她的实力不行啊。 “李维先生,你是想让我上?”梅尔摊开手心,用神术召唤出一缕微弱的风。 这风……说难听点,够干啥的? 能吓得住谁啊。 “没关系。”李维笑着伸出手,将他肩头站着的可爱青鸟缓缓取下,并稳稳托在掌心。 “这是……女神的青鸟化身?” 梅尔知道,迦娜女神可以幻化出无数青鸟化身。 信徒只需要用神力召唤,就可以召唤出代表着迦娜意志的青鸟。 比如说领风者巡防队,他们现在几乎每个班都配上了一只“青鸟无线电”了。 “可是,这种青鸟化身似乎只有象征意义,本身没有多强的战斗力吧?”梅尔小姐质疑。 “不,她不一样。” “化身和化身的力量,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迦娜很不满地啄了一啄她的召唤师。 李维则将青鸟迦娜递到梅尔手上,并面不改色地继续胡扯道: “我这只‘青鸟化身’,是迦娜女神专门给我配的——” “劲儿大。” 第164章 双料议员 翌日,皮尔特沃夫议会大厦,顶层议会大厅。 当梅尔迈着她那优雅的步伐,不疾不徐地步入这议会大厅时,她明显能感受到这次例会与过往的不同。 以往作为米达尔达家的嫡女,她总能在露面时获得所有人的尊敬、示好,甚至是谄媚。 而现在已经到场的几位议员,除黑默丁格教授与吉拉曼恩夫人对她致以礼貌问候之外,其余人都在用微妙而复杂地目光盯着她看。 尤其是,在他们注意到,她那点缀着华丽金饰的发髻旁边,还有一只青鸟在肩上安静站着。 青鸟守护,迦娜庇佑,这过去可一直是李维这个神选者的标志。 而现在,梅尔竟也公开以这样的姿态出现? 气氛愈发变得微妙。 而除了众人的态度以外,更大的一个不同是,这次到场参加例会的还不止是常任的7位最高议员,还包括许多并非常任议员的各大商人家族代表。 他们加起来足足有20人。 其中就包括梅尔的老熟人,皮城最耀眼的科学之星,杰斯·塔利斯。 他这时就站在黑默丁格身边,跟他的老师闲聊着什么。 看到梅尔进入议会大厅,大家都表情微妙地与她保持距离,只有杰斯一见她就热情洋溢,乐呵呵地向她挥手致意: “梅尔议员,您来了。” “杰斯。”梅尔也微笑着向他走来:“说过多少次了,你可以直接叫我梅尔。” 她神色如常地与杰斯握手,又假作不经意地问道:“我还以为,杰斯你对政治没兴趣呢。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来议会旁听了?” “哦,这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杰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菲罗斯家族的卡蜜尔夫人向我发了邀请函,请我到场旁听这次例会讨论的。” “果然。”梅尔心中有数了。 这些皮城大家族的代表,果然都是卡蜜尔请过来的。 毕竟最高议会一共就只有7个席位,七位常任议员中的她、黑默丁格、吉拉曼恩,都是领风者的同情者、合作者,甚至干脆就是自己人。 7票里面有3票是天然的亲迦娜派,投票的结果也就几乎没了悬念。 所以卡蜜尔请来了皮尔特沃夫最有分量的20位大家族代表,来稀释领风者一方的票数。 这样做其实不合法理。 毕竟这些大家族代表并不是常任议员,理论上只有旁听的资格,没有投票的权力。 但就像黑默丁格领悟到的一样,头衔从不能给人赋予权力,是人赋予了头衔意义。 皮尔特沃夫是财阀的皮尔特沃夫。 没有包括常任议员们在内的,这20多个大家族代表的齐心认可,即便梅尔推动皮城议会做出决策,这决策也根本执行不下去。不过是一张废纸。 “那,杰斯。”梅尔有些担心地看着杰斯那迥异于其他家族代表的,那张浓眉大眼、憨厚老实的脸:“你知道卡蜜尔夫人这次请你过来,是为了讨论什么事情么?” “唔,这个……”杰斯果然啥都不懂:“好像是要讨论前几天,领风者在祖安煽动暴乱、践踏人权的事情吧?” 梅尔眉头一挑:“践踏人权?杰斯,你真信这个?” “《皮城日报》都是这么说的。写文章的那个作者我也认识,他是位知识渊博、道德高尚的文学家,也是一位非常有态度的自由撰稿人。”杰斯还挺疑惑: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公共知识分子,难道还会说假话么?” 梅尔一阵沉默,只是盯着杰斯。 “怎么了”杰斯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诡异。 “没什么。”梅尔蛮开心地笑了:“你真可爱,杰斯。” 杰斯:“???” 不知怎的,他感觉梅尔好像是在挤兑他。 但梅尔真的没有。 能一路发家致富坐到这议会大厅,还能始终保持这么单纯的心思,杰斯在她看来,真的是一个再可爱不过的大宝贝了。 “那,杰斯。”梅尔又问:“你对领风者又是怎么看的呢?” 这问题杰斯也不好说。 他一开始对领风者非常排斥,因为他的好友维克托在加入领风者之后就一反常态,变成了一个执着于将海克斯科技武器化的“危险份子”。 这和他与黑默丁格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于是杰斯也渐渐和维克托,和领风者都拉开了距离。 但后来,杰斯又注意到了发生在祖安人社区的惊人变化,开始不知不觉地对领风者有了好感。 可再后来,到了现在…… “领风者协会在祖安犯下了这样残忍的暴行,又无视商业规则,毫无契约精神地掠夺了我们皮尔特沃夫人在祖安的重要投资,侵犯了我们神圣的私有财产,并拒不归还……” “毫无疑问,他们和希尔科也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可能破坏双城社会稳定的暴徒组织……” “等等。”梅尔眉头微蹙:“杰斯,你难道也投资了武田斋藤?” “没有啊。”杰斯和那个人渣当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武田和皮城的肮脏地下交易。 “那你还这么说?”人家是真被牵走了一头牛,才在那儿喊疼。你怎么也跟着发牢骚呢? “大家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啊。”杰斯指了指旁边的家族代表们。 “……”梅尔无奈抚额。 这几年杰斯的社交活动真是白参加了。除了跟她喝茶聊天,拓展拓展私人友谊,剩下的时间就是被各大家族的精明鬼们围起来,当成陀螺一样耍得团团乱转。 “既然你认为领风者协会是暴徒,那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呢?”梅尔语气微妙地问:“开战么?” 杰斯一时哑然无语。 他只是对领风者反感,还真从未想过开战。 不说战争本身是残酷的,他很讨厌。就算是为了维克托,他也说不出这个答案。 而梅尔想要的,自然也不是这位智力100政治20,能力严重偏科的大科学家的意见。 她转过头,以睥睨的目光徐徐扫过全场: “各位认为呢?” 梅尔刚刚和杰斯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她知道,她就是这次会议的中心角色,大家都在悄悄关注着她和杰斯的对话。 她更知道,杰斯刚刚表达的那些意见,就是这些人灌输给他的,是皮城财阀们的意见。 所以梅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这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做?” “是打,还是不打?” 众人被她这异于过往的坚定态度所震慑。 加上米达尔达家族自身的威势,还有他们内心本就存在的纠结犹豫,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出头回答这个问题。 可就在这时,议会大厅门口却传来一阵清脆而有规律的脚步声。 那不是普通的脚步声,而是钢铁和大理石清脆碰撞的声音。 哒、哒、哒、哒…… 终于,那个人出现了。 菲罗斯家族的首席密探,青钢影·卡蜜尔,在万众瞩目下踏入了议会大厅。 她数十年不变的青春面孔,泛着幽蓝魔力光芒的冷峻双眼,经过海克斯机械改造的优雅身形,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梅尔议员。”卡蜜尔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绝对精准的机器。 “我的意见是——开战。”她回答上了梅尔的问题。 “对对对。”有了灰夫人带这个头,早就对领风者不满的大家族代表们,便纷纷躁动起来: “我们好心容忍领风者协会发展,可他们去不声不响地干掉了我们在祖安的合作伙伴,还连我们在祖安的资产都给一口气吞了。” “如果我们连这都能容忍,那以后他们和祖安人搅到一块儿,还不得翻上天了?” “卡蜜尔夫人说的对,这次一定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众人群情激奋。 杰斯一会儿看看梅尔,一会儿又看看他这帮高朋贵友,一时间头大无比,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而吉拉曼恩夫人见情况不妙,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给气氛降温: “我觉得,大家还是冷静一些……” 有人却很不给面子地打断了她:“吉拉曼恩夫人,你女儿凯特琳现在是领风者的高层,你家又跟领风者合伙做着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你当然可以冷静了!” “可我们呢?” 卡蜜尔始终没有再说话,但她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主战派的气焰变得嚣张起来。 吉拉曼恩夫人招架不住,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黑默丁格: 你学生可也是领风者,你不说上两句? “额,这个……”黑默丁格无心政治,但为了维克托,也只好头大如斗地跑出来和稀泥:“战争会影响双城的稳定,影响我们的科研环境。” “我觉得,现在还没必要走到开战这一步。” “大家完全可以各退一步,我们这边减少一点儿索求,再让领风者那边多少归还一些资产——大家搁置争议,像过去一样和平共处,不也是挺好的么?” 这个建议,其实得到了在座不少人的认可。 一来,在座不是人人都跟武田斋藤有投资往来,这次亏的不是他们。 二来,所有人都知道领风者和米达尔达家族有深度合作关系,他们也不想把梅尔得罪太死。 三来,大家都在害怕传说中的迦娜。这也是他们犹豫的最重要原因。 所以只要领风者协会愿意作出让步,他们也是愿意继续当鸵鸟,对领风者愈发危险的种种行为视而不见的。 可是,梅尔却目光睥睨地看着在场众人,语气坚定地说: “这恐怕行不通。” “你们和武田斋藤的生意,是你们的事——我们没有义务去继承这种不平等的契约!” “这场战争打不打,要打多久,都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在座各位。” “哈?”众人纷纷震惊。 他们震惊的不光是领风者风格骤变展现出的强硬,更是梅尔议员说话的口吻。 他们之前一直认为,米达尔达和领风者是合作关系,梅尔只是李维的投资人。 而现在…… “梅尔议员,你也是领风者?!”连卡蜜尔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没错。”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领风者这边的,梅尔索性也不装了。 她现在不仅是皮城议会的常任议员。 而且还在正式成为领风者后,凭借她出色的能力、超人的魅力、坚定可靠的信仰,以及她对领风者事业的巨大贡献,被代表会选为了领风者协会的常任理事。 因为领风者协会实在太缺这种具有高层视野和实践经验的高级管理型人才,所以梅尔曾经要求的东西,终究是被她自己争取到了。 她如今在领风者协会之中,同样身居高位。 “今天——我就是代表领风者协会,来跟大家谈条件的!” 第165章 领风者·梅尔 在座的家族代表们纷纷震惊。 他们都不敢置信地看向梅尔; 你一个诺克萨斯的军阀大小姐,放着好好的皮尔特沃夫议员不做,财阀贵妇不当,竟然跑去跟一帮祖安穷鬼干事业? 她脑子不会坏了吧? 众人表情诡异,杰斯更是尴尬不已地盯着梅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刚刚可在梅尔面前骂了好多领风者的坏话……怎么一转头,梅尔就成领风者了? “梅尔议员。”只有卡蜜尔情绪毫无波澜。 她不关心梅尔为什么会加入领风者。既然梅尔承认身份,她就很干脆地把梅尔当作敌人: “社会需要规范,我们也都有底线。” “领风者这次已经越过了底线。你们的行为不可容忍,而我,将确保皮尔特沃夫的生存。” 卡蜜尔寥寥数语,就让空气冷了下来。 她似乎已经认准了领风者未来会是皮尔特沃夫的致命威胁,于是没有任何谈条件的意愿,只想用战争解决问题。 可众人看向卡蜜尔,又看向突然跳明身份的梅尔,一时还犹疑不定。 他们都在猜测的是——梅尔坚决站队领风者的态度,到底是她自己的态度,还是米达尔达的态度,亦或是诺克萨斯帝国的态度? 这时候,卡蜜尔却恰到好处地补充:“梅尔议员,我这几天正好收到了你母亲从诺克萨斯帝国寄来的回信。” “据她所说,米达尔达家族对你在双城的投资行为并不知情,也不关心。” “而令堂大人对领风者协会的一些思想理论,也态度鲜明地表示反对。” “她最后给我的原话是,‘如果我那懦弱的女儿做了什么蠢事,卡蜜尔夫人,你们可以代我给她一个教训’。” “你?”梅尔眉头紧蹙,面色不愉。 她当然知道,卡蜜尔这不是单纯地跟她老妈打小报告,而是在摸她的底,试探米达尔达家族跟领风者的联系到底有多密切。 而现在,结果很明显了:她和领风者的深度合作,完全是她的个人行为。 这和米达尔达家族、诺克萨斯帝国,都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如此。”大家都放心了。他们纷纷表态:“卡蜜尔夫人,您说的对。这个领风者协会如此无视皮城底线,是该好好管管了……” 说着,他们又悄然观察起梅尔的反应。 被卡蜜尔揭了老底,失去了家族支持,梅尔会是什么反应? 大家本以为她会露怯,至少,态度会软化一些。 可梅尔小姐面色却丝毫不变,甚至迎着众人试探的目光,傲然望了回来: “各位,你们不会以为我们领风者的依仗是米达尔达,是诺克萨斯吧?” “不,我们领风者协会的真正依仗,从来都只有一个——” “伟大的迦娜女神!” 梅尔抬头眺望天穹,仿佛是在向宇宙呼唤迦娜之名。 迦娜则默默地在她肩头打理羽毛,一声不吭,假装自己正在遨游宇宙的样子。 “迦娜……”听到女神之名,家族代表们果然又犹豫起来。 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早就看领风者不顺眼了,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还不是因为忌惮女神。 尤其是在近两个月,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李维可能真的是迦娜神选。 比如说,领风者可以让信仰迦娜的凡人也暂时拥有神力。 比如说,领风者还有一种甄别信仰的能力,导致他们派去潜伏的家族密探,不是莫名其妙地叛变投敌,就是被灰溜溜地赶了回来。 …… “这说明不了什么。”卡蜜尔总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稳定军心:“那些展现神力的凡人,都是领风者的成员。他们的表演,说不定是有法师在暗中发力。” “而所谓甄别信仰的能力,用读心术加一点小戏法就可以完美还原。” 她用那充盈着魔能光芒的湛蓝瞳孔,冷冷地望向梅尔: “谁知道这些是真的神术,还是愚民的把戏?” “哈哈。”梅尔却笑了。 她眉头一挑,傲然看向众人:“既然你们不信女神,那为什么不亲自试试呢?” 这下大家又没声了。 这就像是在跟一头披着虎皮的羊对峙。 大家都怀疑这是只羊,想要剥下这层虎皮;但他们又都担心这真是老虎,谁去冒险剥皮,谁就可能第一个被老虎咬死。 所以没人敢上,只有卡蜜尔敢。 她偏偏就要当这只剥虎皮的出头鸟,帮大家坚定决心:“如果迦娜女神真的存在,领风者协会又何必行事如此谨慎?” 是啊,女神这么厉害,干嘛不把她请出来?直接以无上神力镇压双城,难道不省事么? 你可以请神却不请,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什么女神? 众人暗暗点头,梅尔则不紧不慢地回答:“迦娜主义运动是群众的运动,只有凭借群众自己的力量完成斗争,才能践行迦娜女神的真义。” “所以如无‘必要’,女神是不会降临凡世的。” 梅尔在“必要”二字上咬下重音,将一众试图向领风者开战的家族代表们唬得不轻。 他们这时又纷纷发挥出想象力,想到了迦娜的同行,娜伽卡波洛丝。 娜伽卡波洛丝也是这样,虽然真实存在,但其本尊却从不会轻易在凡世现身。 平时能回应信徒的呼唤,分出一只触手化身,就算胡子女士给凡人面子了。 还有弗雷尔卓德的沃利贝尔,他有事也很少亲自下场,从来都是打发几个手底下的熊人族祭司出来,代表他行走人世。 所以迦娜本尊现不现身,根本就不能作为判断领风者是不是迦娜神选的标准。 神都是高傲的。 自己不下场,让信徒下场干活,本就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卡蜜尔还证明不了,领风者背后没有迦娜女神。 “可梅尔议员,反过来说,你不是也还证明不了,领风者是迦娜神选么?” “我证明得了。”梅尔目光如炬。 “你怎么证明?”卡蜜尔针锋相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空气在目光的碰撞中变得焦灼。 而在万众瞩目之中,梅尔轻轻往前踏出了一步。 青鸟不动声色地扇动翅膀。 然后,狂风乍起。 “你想要证明?”梅尔又往前踏出一步。 风暴化作龙卷,护佑在她的身边。 众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我就给你证明!”梅尔抬起手臂,轻描淡写地一挥。 风旋瞬间在猛烈的呼啸声中,规模扩大了数倍。 通天彻地的龙卷风呼啸而出,撕裂了天上的斑斓玻璃穹顶,碾碎了地上的厚重岩石地板。 龙卷风肆虐过的几乎一切事物,都被这股狂暴的自然之力无情吞噬。 这也包括卡蜜尔。 她从未想过,她再熟悉不过的梅尔,可以驾驭如此强大的风暴。 于是她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狂风吞没。风暴撕裂着她的钢铁之躯,激起了一圈泛着湛蓝荧光的海克斯魔法护盾。 可这层让她在双城立于不败之地的海克斯护盾,却又在这短短一瞬之间,被那狂躁的旋风轻易碾成碎片。 淡蓝色的魔法能量化作点点星光,逸散消失不见。 卡蜜尔的身形也不受控制地被狂风吹起,差点就要被这风卷到天上,轰出大厅,飞出露台,给全皮尔特沃夫表演空中飞人。 所幸她及时从腰间射出钩锁,牢牢抓住了议会大厅的坚实立柱,才让自己在狂风中稳住身形,躲过了这令人难堪的境遇。 可即便如此,卡蜜尔也再不复之前的优雅。 她那一丝不苟的发型,都被这风吹成了……一团像是被人用力向后薅过的杂草。 “这……”众人无比震惊。 梅尔可是他们的老朋友。所有人都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法师。 这才几天没见,她竟然都可以驾驭风暴,和双城最强的卡蜜尔夫人五五开,甚至暂时打出近乎碾压的局面了? “这就是迦娜女神赐予的神力。” “你们还觉得,这是领风者请法师做的表演么?” 梅尔微笑着看着大家,期待着他们的回应。 “蠢货!”卡蜜尔也顾不上她的发型,恼火地对众人喊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不管迦娜女神是不是站在领风者这边,领风者的最终目标都是我们——” “领风者注定要消灭我们,就像狮子是注定要吃肉的。你们以为自己像鸵鸟一样埋着脑袋,就可以不用被狮子吃掉了么?!” 卡蜜尔这样冷声质问。 大家看着梅尔,又看着卡蜜尔,不由纠结万分。 是啊……卡蜜尔说的没错,领风者已经摆明了是他们的敌人,不去打也迟早会被打上门来。 可梅尔却又已经证明了,领风者这边好像还真有迦娜女神。 一个打不过的敌人,怎么办?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乘其立足未稳,联络诺克萨斯将其一举歼灭!”这是卡蜜尔的答案。 有些人赞同这个答案。 而更多人则在怀疑:诺克萨斯愿意对付一个神么? 或者说,诺克萨斯有能力对付一个神么? 就算能对付,等一场规模堪比符文战争的诛神之战打完了,他们这些冲在最前面的小角色……还能活到那时候么? “那个,梅尔议员……”很快,有人看向梅尔: “请问您在领风者那边,担任的是什么职务?” “我是领风者协会的常任理事。”梅尔回答:“就相当于皮城的最高议员。” 众人一阵沉默。 大家看了看梅尔,又看了看一旁的吉拉曼恩夫人: 好家伙,原来聪明人早上车了。 就他们醒悟得晚了,错过了独角兽的天使轮投资。 还有黑默丁格教授,他那个在领风者里地位仅次于李维,正在当副会长的学生…… 不愧是300年的老议员,这站队本事也太超前了。 一番微妙的眼神交流之下,大家好像从他们身上找到了新的答案: “咳咳……梅尔议员,不,梅尔理事……” “你们领风者还招人么?” 第166章 被“抛弃”的卡蜜尔 大家都是老商人了,算盘当然打得很精。 领风者协会终究是一个新生的组织,新生组织要迅速发展,就需要大量的人才。 那在籽苯主义的双城,谁拥有最多的人才?当然是旧的资产阶层。 而且其中很多人才,在短时间内都是不可替代的。 就像萨勒芬妮的老爹,埃尔文先生——他以前是企业主,在加入领风者后依旧是工厂厂长。 因为除了这位老企业主,主要由工人和学生组成的领风者协会里,就根本没有几个人拥有经营、管理一家工厂的经验。 够资格当厂长的,还就只能是他这个原来的企业主。 梅尔也是这种情况。 虽然李维一开始坚决拒绝了她索取常任理事席位的要求,但随着领风者协会的势力不断扩张,从工厂到社区再到祖安根据地,辖区行政工作越来越复杂、庞大…… 梅尔这种拥有多年城市管理经验的高层人才,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常任理事的最佳人选。 “既然梅尔议员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领风者协会的理事,那我们为什么不行呢?” 在场的大家族代表们都做起了美梦。 他们都幻想着自己也成为领风者常任理事,把领风者协会架空成“皮城议会2.0”的样子了。 “别痴心妄想了!”只有卡蜜尔看得最清楚。 她不屑地看着这些软弱的同行,嘲弄道:“你们难道不知道,领风者协会有检测信仰的神术?如果迦娜神选是真的,那这神术就是真的——” “他们‘看’得到你的信仰!” “你们还以为能像当年祖安王国覆灭时一样,凭着反复横跳的本事,从王国的旧贵族摇身一变,变成皮尔特沃夫城邦的自由商人吗?” “不,这次不一样了!” 卡蜜尔很清楚,领风者和以往所有的屠龙者都不一样。 过往屠龙者的目标只是屠龙,而领风者却要屠掉诞生恶龙的土壤。 他们现在投降,或许会获得优待,能保住身家性命安全。 但想要完整保留他们积累数百年的家族财富,保住他们习以为常且无法割舍的社会特权,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曾经报出姓氏就能让人肃然起敬的伟大贵族,以后就要跟那些连姓氏都没有的祖安孤儿平起平坐了。 “你们甘心吗?”卡蜜尔冷冷地质问着这些投降分子。 他们当然不甘心。 但是…… 家族代表们看着一旁的梅尔小姐。 梅尔一身紧致修身的绣金裙服,静悄悄地站着,也不说话,只是礼貌地笑着。 她不用说话。狂风恣虐过的议会大厅,撕裂出一道深深沟渠和无数蛛网裂纹的大理石地面,便是领风者最好的语言。 这也是这些大家族代表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那么。”感觉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梅尔才适时地说:“反对与领风者协会开战的人,现在可以举手表决了。” “我反对。”吉拉曼恩夫人第一个举手。 “额……我支持和平。”黑默丁格想了想,第二个站了出来。 而众人一看,黑默丁格这位N朝不倒翁都站队了,也都纷纷跟着举手: “我觉得,领风者协会未必有那么野蛮不讲道理。”3票。 “武田斋藤本来就是个人渣,杀得好。”4票。 “唉?”杰斯还有点愣神:“可那篇文章……” “塔利斯先生,《皮城日报》的文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那作者肯定收了武田余党的钱了——这一切都是武田余党的阴谋!”5票。 “那人权问题呢?”杰斯还讷讷地问。 “什么人权问题……开玩笑。祖安那种鬼地方,哪天不得死个几十上百人啊?” “就领风者协会在祖安杀的那点儿人,说难听点,够干啥的?”6票。 杰斯:“……” “其实我家孩子对领风者的理论很感兴趣。我今天回去,就让他去递交入会申请。”7票。 “我蹉跎半生,只恨未逢真神。梅尔理事,如果你们不嫌弃,我愿意……”8票。 “领风者协会的确对我们不太友好。但抵抗领风者带来的附加损失,明显已经超过了领风者的存在本身对我们造成的危害。”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学会跟领风者协会共存。”9票。 “说的对,你看米达尔达和吉拉曼恩与领风者合作之后,经济不是都起飞了?”10票。 “是啊,我看领风者协会的运动也不过是大号罢工,也不至于要我们的命嘛!”11票。 …… “梅尔小姐……”杰斯心情复杂地看着梅尔,最终也投出了他的一票。 投票结束,7名议员加20名家族代表,再加上卡蜜尔,一共28票。 28票里只有卡蜜尔一人公开支持与领风者协会开战,剩下27人都在呼吁和平,甚至支持加大力度与领风者协会合作。 就连卡蜜尔特地拉来摇旗助威的,几个和菲罗斯家族关系紧密的姻亲家族,这时都在表面上反了水。 “你、你们——”卡蜜尔眼中魔能涌动,绽放的蓝光在无声诉说着她的愤怒。 敌人已经连装都不装了,可这些软骨头却还在这儿当鸵鸟。 和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得好籽苯主义呢? “你们这些废物!”卡蜜尔冷声喝道。 可大家却都对她这位皮城的灰夫人没了尊重,只是热情谄媚地围在梅尔小姐身边,打听着领风者协会的统战政策。 甚至还有一位本来就跟菲罗斯家族不太对付的家族代表,在这时语气微妙地说: “卡蜜尔夫人,如果我们家族密探打听到的没错的话,你们菲罗斯家族,似乎也一直在私底下跟领风者协会合作吧?” “否则你们的人工海克斯宝石工厂天天‘失火停工’,不加价就根本提不到货——领风者协会前些日子低价买到的那一大批人工海克斯宝石,又都是从哪来的?”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又为之一变。 众人看向卡蜜尔的眼神都诡异了许多: 好家伙……你在人前表现得态度这么强硬,结果自家人早就偷偷摸摸地站上队了? 所以卡蜜尔是真的想和领风者为敌么? 这不会是她和领风者唱的双簧,想要甄别出皮城财阀中的刺头,来个引蛇出洞、杀鸡儆猴吧? “那是斯蒂万与领风者的私人交易,和我们菲罗斯家族没有关系。”卡蜜尔说。 “斯蒂万先生可是您亲弟弟,是菲罗斯家族的家主。”有人质疑:“他的决定怎么可能和菲罗斯家族没关系?” 这话没错。在法理上,相比于卡蜜尔这位首席密探,斯蒂万这个家主的态度,才更能代表菲罗斯家族决策方向。 现在斯蒂万自己都在跟领风者眉来眼去呢。 卡蜜尔想跳出来领导皮城对抗领风者,又怎么能够令人信服? “我明白了。”卡蜜尔最后冷冷望了在场众人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这儿已经不受欢迎了。 不过,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卡蜜尔深深吸了口气。虽然高度的海克斯机械改造,已经让吸气这个动作,变得只有象征意义。 但她还是习惯通过这种方式来坚定决心。 来做正确而艰难的事。 “斯蒂万,还有领风者。”卡蜜尔果断地转过身去,迈着钢铁的步伐离开议会大厅:“这个问题,是该被解决了。” 第167章 好姐姐卡蜜尔 片刻之后,菲罗斯家族。 当斯蒂万刚刚跟他的几员心腹商量完,他为之准备了数月之久的弑姐计划的行动细节,正操控着电动轮椅走出密室、回到书房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背后,竟不知何时多了一双泛着幽蓝光芒的冷漠眼眸。 “斯蒂万。”卡蜜尔开口了。 “卡、卡蜜尔?”斯蒂万脸白得就跟见了鬼一样。 “你很害怕?”卡蜜尔迈着精致而又优雅的步伐,缓缓走到斯蒂万身前。 她傲然挺立着不老的机械之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颓然老者:“为什么要怕我呢?我是你的姐姐,斯蒂万。” 斯蒂万额上冷汗直冒。 他甚至都不知道卡蜜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更不知道自己在密室里同心腹偷偷商量暗杀计划的时候,她有没有发现什么。 于是他只能强作镇定,努力用平静的口吻开玩笑道:“卡蜜尔,以后走路还是留点儿声音吧。我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么吓了。” “哈哈哈哈哈……” 笑得都快笑不出来了。 卡蜜尔才终于收回她那冷冽的目光,说:“我刚从议会大厅回来。” “哦,结果如何?”斯蒂万也知道,卡蜜尔这次是召集了皮尔特沃夫所有有分量的大家族,去跟代表领风者一派的梅尔议员摊牌去了。 “皮尔特沃夫议会,已经决定跟领风者协会正式开战了?” 斯蒂万想当然地认为,梅尔那边只有3票,算上杰斯也只有4票。 24比4,优势在我。 所以战争的到来是必然的。 斯蒂万也不知道领风者是赢是输,开战之后,李维还顾不顾得上对他的安全承诺。 所以他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几天对他的姐姐下手。 可卡蜜尔却告诉他:“27比1,梅尔赢了。” “什么?”斯蒂万很意外:“所有人都不支持开战,这怎么可能?” “因为迦娜女神。”卡蜜尔说。 “这……”斯蒂万不敢置信:“领风者背后真有神明?” “是的,这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卡蜜尔语气平静,但压抑。 然后是一阵沉默。 斯蒂万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他只想跟领风者暂时合作,可不是真喜欢这些天天喊着打倒籽苯家的暴徒。 “我们该怎么办?”斯蒂万问。 “怎么办?”卡蜜尔低头幽幽一望:“你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么,斯蒂万?” “你忘了么,你跟领风者协会的那些合作?你和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平静,可听来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 斯蒂万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卡蜜尔,我和领风者协会……并没有多深的关系。” “他们用法术为我延续寿命,我给他们人工海克斯宝石,只是这样罢了。” 这是那份“保险合同”的表面说法。斯蒂万一直都在用这个借口,麻痹他那机警敏锐的姐姐。 但现在,卡蜜尔…… “我知道,斯蒂万。”她轻轻挪动步子,缓缓走到斯蒂万身后。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她从身后,将手缓缓搭上了弟弟的肩膀。 “但是,这些真话只是真相的一部份。”卡蜜尔用上力气,将轮椅上的弟弟牢牢摁住。 “不是么?我愚蠢的弟弟。”杀气如潮水奔涌,将他淹没。 知道了,卡蜜尔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他要杀她了! 斯蒂万从惊恐,到绝望,到木然等死,就只过了这寥寥数秒。 “既然要杀我,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卡蜜尔说:“我只是没有心,不是没有眼睛。” “你搞的那些小动作,我看得见的。” “我……”斯蒂万喉头滚动,声音艰涩。 他早就准备动手的。但因为跟领风者签的那份合同,他却又变得犹豫不决。 毕竟一旦暗杀失败,他就需要依赖李维的保护过活,菲罗斯家族就间接落入了领风者的控制之中。而那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合成技术,自然就再也保不住了。 这让斯蒂万很是患得患失。 保险虽然有用,但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这份保险永远都不要生效。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推迟了行动计划,不断地丰富着行动细节,只希望能一举将卡蜜尔拿下,不出任何意外。 结果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时间拖得久了,反而被卡蜜尔注意到了什么。 “唉,你真是一个废物。”卡蜜尔叹道。 她那冷漠如机器的声音里,也多了一缕人性化的复杂。 因为她当年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废物弟弟,为了让他能坐稳这个家主,才放弃了跟爱人的私奔,放弃了自由的生活,自愿接受了海克斯水晶的人体改造,留在家族里担任首席密探的。 可现在,她发誓要守护的人,却要杀她。 当然,卡蜜尔可以不在乎这个。 她现在已经不算是人了。亲情什么的,她自己也忘了。 可卡蜜尔在乎的是:“斯蒂万,你到底跟领风者承诺了什么?” “你要拿什么来换你这条不值钱的命?仅仅是一批低价的海克斯宝石么?” “我……”斯蒂万目光躲闪:“我承诺……如果暗杀失败,就拿人工海克斯宝石技术,换取领风者对我的保护。” 卡蜜尔:“……” 她用最失望的目光,看了一眼她的废物弟弟: “你不配当家主,斯蒂万。” “每一个菲罗斯都该铭记,家族的利益永远在个人之上。而你……却亵渎了这个姓氏。” 一阵难堪的沉默。 然后,或许是因为恐惧和绝望,他不管不顾地爆发了:“是的,卡蜜尔,我不配当家主!” “我从小就身体孱弱,比你力气小、比你个子矮,没你学东西快,需要你保护才能守住这份家业……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菲罗斯家族的‘病夫’。” “而你呢,卡蜜尔?你是皮尔特沃夫的灰夫人,你是强大的、完美的、不老的……是菲罗斯家族的精神图腾!” “什么首席密探,呵,你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家主!” 卡蜜尔沉默片刻,才说:“我不想当家主。我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一个,守护菲罗斯家族。” “为我家人,我愿奉献。” 这是菲罗斯家族的座右铭。 也是卡蜜尔的人生信条。 “是啊,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是守护家族的英雄,我是出卖家族的小丑。”斯蒂万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毫无理智地骂道:“那你就该为我这个家主奉献啊!” “我只是想活着罢了……只要你老老实实把海克斯心脏交出来,我就不用被逼着去跟领风者交易,去出卖家族利益了!不是吗?” 卡蜜尔又沉默良久。 “你在嫉妒我。”然后她说。 斯蒂万如遭雷击,瞬间哑口无言。 是的,根本不存在什么大人的权力斗争。他这样恨卡蜜尔,只因为他自私、懦弱、敏感、脆弱,像幼稚的孩子一样,对完美的姐姐无限嫉妒。 “你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卡蜜尔叹了口气,又松开了从背后锁住他肩膀的手。 斯蒂万在绝望中闭上眼睛。 他知道,姐姐处决他的时间到了。 卡蜜尔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她跟他一样,早就不是人了。 “来吧……”斯蒂万闭目等待自己的死亡。 可是…… 卡蜜尔竟缓缓走到一旁,如无事发生般坐下。 “你不杀我?”斯蒂万不解。 “是的。”卡蜜尔说。 “为什么?”可别说是因为什么姐弟情深,这斯蒂万自己都不信。 “因为让你活着,符合菲罗斯家族的利益。” “呵。”斯蒂万冷笑:“姐姐,我可是出卖家族利益的叛徒。” “你当然是叛徒,但你这叛徒当得正是时候。” 斯蒂万:“?” 这时,卡蜜尔才终于说出她的想法: “斯蒂万,走出这个房间之后,我会告诉大家——” “因为你对菲罗斯家族的无耻背叛,我在盛怒之下联合几位家族长老,解除了你家主的职务;” “并将你和你嫡系子孙,和族中那些支持你的年轻人们,全都流放出了菲罗斯家族。” “但是呢……” “你们不甘就此沦为平民,又对我和菲罗斯家族怀恨在心。” “于是在离开之前,你们设计窃取了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关键技术资料。” “有了这份资料作投名状,你和你的儿子孙子们,包括我们可怜的卡娅,就可以成为领风者协会的好朋友——” “斯蒂万,这你明白么?” 斯蒂万愣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虽然卡蜜尔说的是流放。 但他却知道,卡蜜尔的真正用意是: “分家?” “是的。”卡蜜尔点头。 菲罗斯家族从今天开始就要分成两脉。 斯蒂万一脉去投靠领风者,站队下注; 卡蜜尔一脉则负责保护家族产业,继续与领风者为敌。 两脉之间作彻底切割,不管最后是谁赢了,菲罗斯之名都不会因此断绝。 “姐姐……”斯蒂万心情复杂。 卡蜜尔真不愧是无情的机器。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依旧坚持最能保护家族利益的道路。 但斯蒂万不解:“你还打算带着菲罗斯,跟领风者对抗?” 领风者可有真神庇佑,菲罗斯对付得了么? “为了家业,总得有人尝试。” “而且……”卡蜜尔不屑地看了弟弟一眼:“你和那些没脑子的软骨头,是以为投降就能保住家业、赚到好处了吗?” “蠢货——” “如果没有像我这样的反对派,你们又有什么价值被统战呢?” 斯蒂万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卡蜜尔再也不看他一眼,只当他是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路人。 “双城三百年未有的大变局就要来了。让那些有潜力的年轻人,都去投靠领风者吧。” “这份家业,还得靠我们这些死了也不可惜的老家伙来守。” 卡蜜尔起身,推门而出,孤独地走上那漫长的走廊。 她口中还默念着,她的家族格言: “为我家人,我愿奉献。” 第168章 诺克萨斯帝国特使 几天后,祖安,领风者协会总部。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卡蜜尔提前发现了我的计划,联合几位家族长辈,将我、我的子孙、我的追随者,都一口气放逐出了菲罗斯家族。” “我们现在走投无路,也只好来投奔您了,李维先生。” 斯蒂万坐在轮椅上,不紧不慢地这么说着。 “嗯……”李维表情很是揶揄。 他也没拆穿,只是半开玩笑说:“说起来,最近皮尔特沃夫很不太平啊,各大家族都是这样,分家的分家,内斗的内斗……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哈哈。” 是的,聪明人可不止菲罗斯一家。 经过几天前议会现场梅尔带来的震撼之后,几乎所有皮尔特沃夫大家族,都在这短短几天内发生了“内斗”和“分裂”。 有的一家分成了两家,一家继续扮演着顽固的保守派,另一家带着诚意来投奔领风者。 还有的则干脆分成了三家,四家,甚至是N家。 一家守着皮城家业,一家投奔领风者,另外N家则未雨绸缪地变卖起他们在皮尔特沃夫的固定资产,连夜带着资本出逃。 逃到诺克萨斯本土,或者诺克萨斯在恕瑞玛的殖民地,等一切商业环境还算良好,适合资本寄生发育的地方。 于是也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皮尔特沃夫的股市和楼市迎来了一阵惨烈的全面跳水。这让许多热衷投机的小市民被一朝噶断了韭菜根,排队上了天台。 幸亏皮城用的金海克斯币、银轮和铜圈都是保值的贵金属货币,老百姓手里的钱还不至于跟着这场金融海啸剧烈贬值。 而因为领风者协会目前展现出的友好合作态度,而且很多资产仓促之下难以转移,所以皮城资本跑了但没全跑,还有很大一部分留在皮城。 所以虽然市场一片混乱,但皮尔特沃夫的总体社会环境也还算稳定。 而梅尔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她提前布局做空皮城,倒是借着这场不大不小的混乱,帮着领风者协会从中赚了不少。 “是啊,最近是挺乱的。”斯蒂万淡然附和了一句,一点也没被人揶揄的尴尬。 李维见状也不再与他开玩笑,只是一本正经地起身与他握手: “欢迎你加入我们领风者,斯蒂万先生。” “我承诺,你和你家人未来在根据地的生活、工作,组织上都会尽量给予照顾的。” “感谢李维会长。”斯蒂万也客套地表明态度。 双方这就算是一家人了。 斯蒂万和他的家人,都不可能再回菲罗斯家族。至少在领风者协会覆灭之前,他们都会是领风者阵营的一员。 而李维看在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的份上,也乐于收留这些菲罗斯家族的“流放者”。 反正有迦娜在,他们如果心思不纯,就肯定当不了官,掌不了权。 李维不怕他们寄生夺舍、鸠占鹊巢,只需要放心地利用这些贵族精英的资源和才能就好。 “我还得告诉您一件事,李维先生。”斯蒂万又说。 “你说。”李维侧耳倾听。 “其实在武田斋藤集团覆灭当天,我和卡蜜尔就感觉情况不妙,于是通过海克斯飞门送出信件,将此事告知给我们在诺克萨斯帝国的‘利益相关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诺克萨斯帝国的特使,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诺克萨斯帝国的特使?”李维认真起来。 他也没急着往下问,而是好奇地看着斯蒂万:“菲罗斯家族已经搭上了诺克萨斯……这么重要的情报,你就这样主动告诉我?” “为什么不呢?”斯蒂万微笑。 “我和卡蜜尔,现在已经是两家人了。”他强调:“加入了领风者,我就是您这一边的人。” “领风者如果输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斯蒂万看着自己苍老的身躯,表情平静:“我还需要卡蜜尔的心。” 李维:“……” 合着你还惦记着这个呢,你这头冷血的…… “请别这么看我。”斯蒂万倒挺坦荡:“所谓的亲情和道德,对我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坐到一起,不是么?” 也是。李维点头。 虽然斯蒂万是个无能的人渣。卡蜜尔对她的家族来说,反倒像个完美的好人。 但路线错了,人越完美就越反动。 所以像斯蒂万这样的懦夫,反而可以成为领风者的“老朋友”。 而卡蜜尔却坚定地站在了大众的对立面上,成了最邪恶的敌人。 “我们继续。”李维也不再对斯蒂万的个人道德做批判了。 “你刚刚说,诺克萨斯帝国的特使,很快就要抵达皮城?” “没错。”斯蒂万解释:“李维会长,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的关系,您应该清楚。” “嗯。”李维点了点头。 诺克萨斯和皮城的关系,很不恰当地说,就跟皮城和祖安的关系似的。 祖安的大部分企业都被皮城资本控制,利润大头都被皮城攫取。 但就跟大鱼吃小鱼似的,皮尔特沃夫的许多企业也被诺克萨斯帝国控制,利润大头都得上贡给诺克萨斯。 甚至干脆有很多皮城企业,本来就是诺克萨斯贵族在皮城开的分店——比如说米达尔达。 只不过皮尔特沃夫的在产业链中占据着更高的生态位,产品附加值高,能赚取丰厚的超额利润,才显得比祖安富裕、文明、进步。 领风者协会现在只在祖安剥夺资产阶层,对皮城仍旧展现友好合作态度,就是因为皮城籽苯中的诺克萨斯成分太多,他们还远远没能力招惹。 可惜,斯蒂万却告诉他:“您已经招惹上诺克萨斯了,李维先生——” “从你击败武田斋藤那一天开始。” “武田斋藤?”李维若有所思。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虽然武田集团的股东之中,没有诺克萨斯的直接参与。但是…… “武田斋藤做的是包括炼金药剂、生化武器在内的军火生意。” “不用我说,李维先生您也应该知道,他的大客户会是谁。” 这都不用想。 现在整个符文之地,谁最需要军火武器? 当然是正在大杀四方的诺克萨斯。 武田斋藤每年生产的那么多武器,除了一小部分卖给了比尔吉沃特的海贼,剩下的绝大部分都卖给了诺克萨斯军队。 至于正在被诺克萨斯暴揍的艾欧尼亚、恕瑞玛土著,他们倒是也很需要武器。 可双城南北两面都是诺克萨斯的领土和殖民地,就仿佛被奥斯曼包围的君士坦丁堡,在地缘上完全被笼罩在帝国的势力范围之内…… 武田斋藤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武器卖给艾欧尼亚和恕瑞玛,卖给帝国的敌…… 好吧,其实还是敢的。 毕竟迦娜都说了,当籽苯有了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武田斋藤的走私船队在最近几年,也是时常跑恕瑞玛和艾欧尼亚航线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在小批量向艾欧尼亚走私武器,很谨慎地偷偷卖上那么一点儿。 大批量的军火贸易是不可能的。 武田斋藤的大客户,有且只有诺克萨斯军方。 “现在诺克萨斯帝国正在艾欧尼亚前线鏖战,而武田斋藤就是艾欧尼亚方面军的重要军火供应商。” “您将武田斋藤的产业拿下,导致军火贸易停摆,说严重点,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帝国在艾欧尼亚的战争部署。” “所以诺克萨斯帝国的使者,是肯定会来双城查看情况的。” “我明白。”李维这几天在整理武田集团财务报表的时候,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猜测自己可能很快就要跟诺克萨斯官方打上交道。 不过,和斯蒂万的担忧不同,李维其实很期待这位特使的到来: “实不相瞒,我正想跟诺克萨斯方面的人谈谈呢——” “武田斋藤留下了这么一大摊子生意,我还想跟诺克萨斯继续把这生意给做起来。” “您……”斯蒂万有些意外:“您还想继续给诺克萨斯提供武器?” 把武器卖给诺克萨斯,那不成诺克萨斯侵略军的帮凶了吗? 以领风者的道德标准,做这种生意合适么? “没办法……”李维却无奈地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这生意哪是想停就能停的。” 军火可是祖安少有的技术优势产业,重点出口创汇项目。 而武田集团的主营业务就是军火,其领地内的军工产业工人数量甚至多达上万。 李维要是一口气把祖安跟诺克萨斯的军火贸易给停了,那这一万多个工人去吃什么? 更别说,他还得考虑与诺克萨斯断绝贸易带来的外交和军事压力。 所以,面对斯蒂万的质疑,李维也只能说: “军火我们的历史发展比较长,产业工人比较丰富。” “也就是说。”斯蒂万:“还得卖武器给诺克萨斯?” “这个……我们实施贸易战略是想在调整布局的过程中,逐步优化产业结构,做好基础建设,搞好祖安的循环经济发展……” “所以,到底卖不卖?”这次轮到斯蒂万揶揄了。 “别讲了别讲了……” “哈哈。”斯蒂万笑道:“我还以为,你们领风者都有道德洁癖。” 李维无奈回答:“生存和纯洁性,有时候我们只能二选其一。” “在工人就业问题能得到妥善解决之前,我们还得继续跟诺克萨斯做生意。” “从这个角度上看……那位特使的到来,对我们领风者来说也不是坏事。” “那可就难说了。”斯蒂万提醒:“卡蜜尔联系的那位战团领袖,在诺克萨斯帝国都是出了名的残忍嗜血。” “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你们领风者的。” “她是?”李维皱眉。 “她叫……”斯蒂万回答:“艾弥丝坦。” 第169章 艾弥丝坦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菲罗斯家族的滨海庄园。 这座庄园似乎已从几天前“家族内斗”的混乱之中恢复过来。 除了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家主换成了卡蜜尔,一切都似乎跟过去一般无二。 而这时,菲罗斯家族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甚至需要灰夫人卡蜜尔亲自到门口迎接。 她年纪不老不小,身着一副赤黑配色的诺克萨斯将军铠甲,五官精致但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在前线风吹日晒,打过不少仗的。 “艾弥丝坦将军。” 卡蜜尔很罕见地放低姿态,主动握手致敬。 因为艾弥丝坦的地位,配得上她的尊敬—— 艾弥丝坦是诺克萨斯帝国的大贵族,也是帝国的战团领袖。 而“战团”这种编制,则算是诺克萨斯的一种特色。 因为诺克萨斯帝国在一开始,其实是由几十个在符文战争中幸存下来并互相接触融合的小王国、小部落组成的军事联盟。 而诺克萨斯在后来900多年的对外扩张历史之中,又完整地吸纳了更多王国、部落的军事力量进入其中。 这些小王国、小部落在并入帝国后仍旧被允许保留独立的编制,甚至拥有自治领地,允许自行征收税赋—— 只是王国和部落变成了“战团”; 国王、部落首领变成了诺克萨斯的将军,变成了战团领袖。 甚至,他们的皇帝都不是世袭制的,而是从战团领袖中推选出来的。 所以诺克萨斯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中央集权式的帝国。 而是一个由无数军阀、诸侯拼凑而成的“神圣诺克萨斯帝国”。 遍布瓦罗兰大陆的上千个城市议会和自治城主,构成了它的行政网络; 上百个战团和战团领袖,构成了它的战争机器。 如果是在地球,这种遍地“节度使”、全国“选帝侯”的王朝,国内环境几乎注定不会太平。 时间长了,就算不改朝换代,也一定会出现惨烈的内部争斗。 但符文之地可是有魔法的超凡世界。 诺克萨斯帝国的中央军,永远都掌握着不朽堡垒,掌握着法师结社,掌握着帝国的最高武力。 历史上造反的地方战团不是没有,但他们每次都是刚举起反旗,就被帝国军队以雷霆万钧之势绞杀殆尽了。 有这些前车之鉴,军阀头子们当然一个比一个老实,一个比一个“全忠”。 于是900多年下来,帝国不仅没有因为这种权力分散的军事体制而出现混乱; 反而因为投降“仍不失战团首领之位”的优惠统战政策,在扩张过程中获得了无数王国、部落的归附。 总之…… 这位艾弥丝坦将军,是个来头很大的军阀头子。 她一家的领地就比整个双城都大,手底下还掌握着帝国精锐的符文剑士军团,卡蜜尔在她面前当然不敢怠慢。 更何况,卡蜜尔这次请艾弥丝坦过来,还是有求与她。 “艾弥丝坦将军。” “请跟我来。” 卡蜜尔迈着优雅精准的步伐,以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将艾弥丝坦一路迎进家族的会客大厅。 管家恭敬地请她上座,女仆则温驯地奉上茶水。 而艾弥丝坦看了看…… “切……别整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 “只有德玛西亚的软蛋,才会讲究这些。” 她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又很诺克萨斯地把腰间碍事的长剑取下,往茶几上随手一丢: “说吧,卡蜜尔,那个领风者协会是怎么回事?” 艾弥丝坦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和卡蜜尔也算是老熟人了。 因为艾弥丝坦在诺克萨斯的战团领袖之中,也算是一个比较有“创新意识”的人。 在其他将军还在热衷于老祖宗留下来的弓马骑射的时候,艾弥丝坦就想到了要将科学武器大规模运用于作战之中。 甚至彻底改变过去的作战模式,完全用武器替代人的作用。 所以艾弥丝坦非常痴迷于燃烧弹、毒气弹、炼金炸弹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而研究生产这些先进武器的学者和厂家,又基本集中在祖安和皮尔特沃夫。 所以艾弥丝坦时常会造访双城,定制并采购武器装备。 武田斋藤就是她的供货商,而菲罗斯家族则是她的牵线人。 “我这次本来就打算造访祖安,找人帮我研究一款更适合艾欧尼亚战场的炼金炸弹——你知道的,艾欧尼亚连树都会说话,这实在太烦人了。” “必须得一把火将它们烧个干净,才能为帝国的伟大征服铺平道路。” 艾弥丝坦平静地说着她未来的艾欧尼亚征服计划,又不满地说: “可我还没成行,就发现我们的老朋友武田斋藤已经死了。” “这需要我花时间寻找新的供货商,这很麻烦。” 她像是在随口跟老熟人抱怨。 “麻烦?那倒不会。”卡蜜尔心领神会地接话道:“领风者应该会继承武田斋藤的产业,继续跟您合作的。” “哦?”艾弥丝坦意味深长地笑了:“可你在信上不是说,他们是帝国的敌人么?” “未来一定是,但现在不是。他们的人要吃饭,就肯定得继续跟帝国做生意。”卡蜜尔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既然如此……”艾弥丝坦微微一顿:“既然领风者不会损坏帝国的利益,我又为什么帮助菲罗斯家族,与他们为敌呢?” 这么快就说到重点了。 诺克萨斯人真不讲究。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卡蜜尔缓缓推出一张,她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清单。 清单上的内容不多,但数量巨大。而且有一项非常捉人眼球: “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合成技术?” 艾弥丝坦眉头一扬:“呵,卡蜜尔,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连这种事关家族命运的宝物,也肯轻易献给帝国?” 而卡蜜尔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命没了,要钱也就没有用了。” “不错。”艾弥丝坦掂了掂这轻飘飘的礼物清单:“你很有决心。” “但你越有决心,越说明这次的敌人不好对付。” “领风者,迦娜女神的信徒。”她微笑质问:“卡蜜尔,你觉得我会蠢到为了这点小钱,就去得罪一位真神么?” 卡蜜尔默然无语。 这家伙……一开始还装得对领风者完全不了解似的,套她的话。 但实际上,艾弥丝坦恐怕在来之前就已经通过战争石匠的情报网络,调查过领风者协会的详细情况了吧? 现在还想漫天要价? “抱歉,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卡蜜尔说。 这还嫌少。再多给的话,她还不如也去投领风者呢。 “不够。”艾弥丝坦却还摇头。 “那可是一个真神教团。”得加钱。 而且加钱了也不一定管用。 和真神教团开战,这么大的事,艾弥丝坦自己是无权决定的。哪怕她是战团领袖。 她最多拿钱回不朽堡垒,帮卡蜜尔在帝国高层斡旋。 “不,有您就够了。”卡蜜尔却这样回答:“因为我不需要您帮我摧毁领风者协会。” “我只需要,您代表诺克萨斯帝国,在皮尔特沃夫驻军。” 说着,她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 上面写着: 《皮-诺安保条约》 第170章 皮城太上皇 艾弥丝坦饶有兴致地拿起这份《皮尔特沃夫-诺克萨斯安全保障条约》,细细阅读起来。 其中有两条最有分量: “一,允许驻军。” “为了对皮尔特沃夫的安全及维持双城的和平与安全做出贡献,允许诺克萨斯帝国军队使用皮尔特沃夫城内的设施及区域。” “二,共同防卫。” “缔约国双方宣誓在皮尔特沃夫施政的领域下,如果任何一方受到武力攻击,依照条约的规定和手续,采取行动对付共同的危险。” 这两条乍一看,皮尔特沃夫为诺克萨斯提供驻军基地,共同承担防卫之责—— 就好像双方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但平等从来是建立在实力平等的基础上的。 两种实力差距悬殊的生物在同一个屋檐下长期“平等合作”,最终的结果就只会是,一种成为主人,另一种被驯化成狗。 而卡蜜尔拿出了这份《皮-诺安保条约》还不够。 她在这份安保条约之后,还拿出了一份《皮-诺友好通商航海条约》。 条约规定诺克萨斯帝国军队的船只,以后可以自由出入皮尔特沃夫的海域和运河,连过路费都不用给了。 同时皮城将进一步向诺克萨斯帝国开放市场,允许诺克萨斯资本按一定比例,进入包括日之门运河、海克斯飞门在内的,一系列堪称皮尔特沃夫经济命脉的关键领域。 “啧啧啧……”这让艾弥丝坦都为之惊叹不已。 为了请帝国军队当保镖,卡蜜尔这是把皮尔特沃夫的国防主权、经济主权都卖了个遍啊。 就差没直接请求并入诺克萨斯帝国了。 “你可真有魄力。” 当年皮尔特沃夫面对帝国势力扩张的巨大压力,可是拿出了“你敢武力吞并,我就投靠德玛西亚联盟跟你死磕到底”的勇气,才艰难保持住表面上的独立。 可现在……卡蜜尔却将先辈努力保护下来的那点儿利益,一口气卖了个干干净净。 “真希望艾欧尼亚的蛮子,也能像你这么聪明。”艾弥丝坦意味深长地笑着。 但卡蜜尔丝毫不为所动。 她知道自己卖出去的是什么。可这是值得的。 卖皮城,也是为了曲线救皮城。她愿意为此承担骂名。 而且,说实话……他们籽苯家那是宁愿当诺克萨斯人的狗,也不愿意让祖安的泥腿子骑到自己头上。 毕竟前者只需要他们出卖利益和尊严,后者却是要挖他们的根! “为了维护安全的商业环境,保护皮尔特沃夫进步文明之根基,我们愿意付出这些代价。” “我相信,历史必将对我们作出公正的评价。” 如果我们最终能获胜的话。 卡蜜尔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不错的决心。”艾弥丝坦将那两份条约放下:“可问题是,这些条约的缔约方应该是诺克萨斯和皮尔特沃夫,而不是我和你。” “帝国那边,我可以搞定。”诺克萨斯可早就想扩大在皮城的影响力,都不用艾弥丝坦出面斡旋,有这种白给的条约他们当然会签。 “但卡蜜尔夫人,你能代表皮尔特沃夫议会么?”艾弥丝坦质疑。 “据我所知,议会那边似乎更倾向于米达尔达家的那个丫头,还有领风者吧?” “他们只是一帮墙头草罢了。”卡蜜尔不屑。 “除了和领风者牵扯过深的米达尔达和吉拉曼恩,皮城的大家族中也没有谁是脑子坏了,是真心支持领风者协会的。” “只要诺克萨斯的军队开进皮城,他们自然就会站到我们这边。” 说着,卡蜜尔直接拿起文件,代表皮城议会把这两份条约签了。 尽管她现在连个议员的身份都没有。 但她知道,只要诺克萨斯帝国的军队开到皮城,那这几张没有任何合法性的废纸,就马上可以成为具有法律效力的皮城官方文件。 “梅尔已经不适合领导皮尔特沃夫议会了,议会需要一个更能代表皮尔特沃夫利益的声音。” “所以,我会成为议员的。”卡蜜尔平静地说。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艾弥丝坦微笑与之握手:“合作愉快,卡蜜尔夫人……不,未来的卡蜜尔议员。” “合作愉快。”卡蜜尔还以致辞:“艾弥丝坦将军……未来的皮尔特沃夫总督。” “总督?”这称呼让艾弥丝坦很是受用。 诺克萨斯在海外新征服的领土,几乎都是采取类似分封制的手段,全权委托给打下此处的战团领袖控制、管理。 打下的地盘几乎都归自己,军阀头子们打起仗来自然拼命。 这也算是帝国对战团领袖们的一种激励措施。 而皮城虽然不算新征服领土,艾弥丝坦也不是通过战争手段拿下的皮城…… 但作为帝国和皮城之间的重要牵线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个皮尔特沃夫总督的位置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可以想见,艾弥丝坦以后就是皮城的太上皇。 皮城的地盘就是她的地盘,皮城的利益就会是她的利益。 “你这是想将我绑在皮尔特沃夫的战车上啊,卡蜜尔夫人。”艾弥丝坦也意识到了卡蜜尔的真正用意。 享受了皮城太上皇的权利,她当然也得承担皮城太上皇的义务。以后维护皮城的利益,就是维护她自己的利益。 而皮尔特沃夫的利益,又和祖安完全分不开关系。 祖安有变,皮城的利益就得严重受损。 现在领风者协会已经摆明了是要在祖安深耕发展,一口一口吞掉整个祖安,最终实现祖安的完全独立。 到那时,艾弥丝坦这个皮城太上皇又该做何选择呢? 是放任自己利益受损,允许祖安独立。 还是果断出击,限制领风者协会发展? 甚至……趁着领风者协会现在势力尚且弱小,就直接把隐患根除在微弱之时呢? 是的,现在,就趁现在! 艾弥丝坦已经在忍不住这么思考了。 而她这么一思考,就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了卡蜜尔的阳谋,跟卡蜜尔站到同一阵线去了。 “卡蜜尔,你想要的果然不只是驻军保护。” “你希望的还是我替你冲锋陷阵,将领风者协会彻底剿灭。” “是的。”卡蜜尔并不掩饰:“但您不是在为我冲锋陷阵,而是为您自己,为了诺克萨斯。” “毕竟从今天开始,皮尔特沃夫就也是您的皮尔特沃夫了。” “更何况,谁知道他们在彻底占据祖安之后,会不会再进一步觊觎皮城?” “别忘了,领风者协会本来就是在皮城起家的。他们在皮城的根基同样不浅。” “艾弥丝坦将军,您也不想看到,我们在双城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就这样葬送在一群肮脏的地沟老鼠手上吧?” “呵。”艾弥丝坦头脑很清醒:“他们可不是地沟老鼠,他们是真神信徒。” 人家有迦娜撑腰,岂是说剿灭就能剿灭的。 但卡蜜尔却说:“传说弗雷尔卓德有三神,德玛西亚有飞翼姐妹,艾欧尼亚也有所谓的‘艾欧尼亚之魂’。” “帝国军队在弗雷尔卓德、德玛西亚和艾欧尼亚前线,恐怕也没少和这些神明的信徒交锋。” “可神明们何曾亲自下场?” 真神信徒只是有底牌,又不是“神命贵”,是连惹都不能惹的。 不然德玛西亚人打着飞翼姐妹的招牌出去,岂不是直接套了个无敌buff? 可事实上,诺克萨斯人在战场上把德玛西亚前代国王,嘉文一世的脑袋都砍下来了,也没见有什么天使下凡来惩罚他们。 神明都是高傲的。他们可不会轻易降临凡间。 “即便按领风者协会自己的说法……领风者的运动理应是普罗大众的运动,迦娜女神也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帮助。” “那什么是‘必要’的时候?”卡蜜尔意味深长地问:“难道只是对领风者协会稍作镇压,限制他们快速扩张,女神就有‘必要’降临凡世么?” 卡蜜尔的意思是,即便不剿灭领风者,也可以试着去镇压、限制领风者。 真神未必就会因为这点小事亲自下场。 说到底,她这是在劝艾弥丝坦大胆出手,去疯狂试探迦娜女神的底线。 “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艾弥丝坦其实已经有些意动了,但她还是这么挖苦地问。 卡蜜尔回答:“我已经没有这个实力了。” 领风者发展实在太快了。卡蜜尔只是犹豫观望了2、3个月,他们展现出来的常规战力,就突然能隐隐胜过皮尔特沃夫了。 连常规军力都比不过,人家家里还藏着一颗“核弹”,这仗还打什么? 但艾弥丝坦就不同了。 艾弥丝坦的战团军力应该是碾压领风者的,而且背后也有诺克萨斯这颗“核弹”撑腰。 她完全可以放开手,试着去给领风者协会一个教训。 “否则再这样对他们放任不管,他们迟早会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一样,吞噬掉整个双城。”卡蜜尔忧心忡忡地说。 艾弥丝坦也深以为然。 可她虽然残忍好战,却从来不是莽夫。 她从不会打无准备之战。 “驻军我现在就可以同意,但开不开战……” “我还得先去和领风者协会谈谈,确认他们的实力再做决定。” 第171章 上门踢馆? 翌日,祖安海岸区,领风者协会总部。 昨日菲罗斯家族的座上宾,艾弥丝坦摇身一变,就又成了领风者协会的客人。 她以诺克萨斯帝国特使的身份来到祖安,很快就得到了领风者协会的热情欢迎。 李维更是带着“第一女友”萨勒芬妮,亲自出面招待。 “艾弥丝坦将军,欢迎欢迎!” 虽然知道面前这女人是个人渣,但李维还是忍着恶心摆出一套客气的笑脸。 而且,他这份热情也不是假的。 军工口的一万多名工人,从武田斋藤完蛋那天开始就一直处于停工失业状态,现在全靠领风者协会拆东墙补西墙,拿根据地财政养着。 虽然领风者靠打土豪吃了个盆满钵满,但如此之多的失业人口,对如今根据地总人口也不过15、6万的领风者来说,也仍旧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困难。 艾弥丝坦要是晚几个月过来,估计领风者都得开着武田斋藤留下来的走私商船,让莎拉小姐做回她的老本行,到海上“筹措斗争经费”去了。 于是李维主动向她示好。 但艾弥丝坦却只不冷不热地回答:“李维会长,我是诺克萨斯人,你不用跟我来这些没用的客套。” “还有……”她又转头冲萨勒芬妮露出一个瘆人的笑:“法师小姐,我可不是皮城的土老帽。” “你的精神系法术虽然还挺不错的,但还是别在一位帝国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了。” “唔……”萨勒芬妮一阵尴尬。 她悄悄握住李维的手,用意念告诉他:“李维,这女人的精神力很强,而且身上好像还有保护灵魂的魔法道具。” “我根本读不到她的想法。” “不要紧。”李维对此也有所心理准备。 能在武力为尊的诺克萨斯成为将军的人,自身实力肯定不弱。 萨勒芬妮在皮城虐菜虐惯了,遇上艾弥丝坦这种级别的高手,试探失败也很正常。 “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李维略过这段小小的尴尬不谈,直接跟艾弥丝坦说起正题。 艾弥丝坦这次过来,表面上是为了恢复诺克萨斯帝国和武田斋藤之间的军火生意; 而李维想要的也是尽快复工复产,让军工口的上万名工人都有活可干。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武器照卖,生意照做,双方基本没有什么分歧。 只有一点存在矛盾: “你们不提供毒气弹了?”艾弥丝坦眉头紧蹙:“为什么?” 毒气弹可是她最喜欢的祖安特产,可现在领风者竟然不卖? “为了人道主义。”李维回答。 “呵,伪善。”艾弥丝坦不屑质疑:“你都已经在做军火生意了,还谈什么人道主义?毒气弹和燃烧弹、炼金炸弹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杀人的武器?” “我们领风者有自己的底线。”李维却十分坚持。 一来,这的确严重违背领风者的道德标准。 二来:“毒气弹很不环保。” 李维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这帮狗日的炼金男爵,那是真的一点人性没有,净做些断子绝孙的生意。 他们的毒气工厂连一点环保措施都不搞,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残留毒气,不作任何处理就直接排放到祖安的大气环境。 这害得祖安人都无法正常呼吸了,一呼吸就是在慢性中毒“掉血”。 所以李维从接手武田集团的第一天起,就直接把那该死的毒气工厂给永久关停了。 “可我如果,就是想要毒气弹呢?” “难道你们要违背帝国的意愿?” 艾弥丝坦眯起眼睛,语气严厉地逼问着李维。 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好像买不到毒气弹就要马上跟领风者开战一般。 但李维丝毫没有犹豫。 不用萨勒芬妮帮忙读心,他也大概能够猜到,这是艾弥丝坦对领风者的一种试探。 而诺克萨斯从来只尊重强者。 恭敬和退让,只会让诺克萨斯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拒绝出售毒气弹,事实上也是李维设计好的,对诺克萨斯的一种隐性示威。 不然他要是在艾弥丝坦面前表现得百依百顺,老实得跟“二号武田斋藤”似的,艾弥丝坦心里肯定会对领风者有所轻视。 再被皮城财阀在背后一鼓动,她说不定一回去就要调兵遣将来打祖安。 “我再说一次——” “我们领风者,有自己的底线。” 李维毫不畏惧地迎向艾弥丝坦的目光,态度十分强硬。 “你……”艾弥丝坦眼中杀气横溢,竟也丝毫不退。 直到窗外莫名地刮起一阵呼啸的狂风。 那风暴甚至直上云霄,吹散了众人头顶笼罩不散的厚重毒云,吹得天空澄清一片,让那明媚的阳光久违地洒落到祖安的地面…… 艾弥丝坦才稍稍收敛了气势:“好,李维会长,我尊重你的选择。” “毒气弹我可以不买,但既然是做生意,是不是也应该让我提些要求?” “您说。”李维表示在听。 “我需要你们帮我寻找有才能的炼金术士,帮我定制一款特殊的燃烧弹。”艾弥丝坦说着她的伟大构想: “这种燃烧弹不仅需要巨大的威力,而且必须得有足够强烈的毒性——最好让它燃烧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炼金毒素污染,保证十年之内都无法让树木生存。” “这样一来,那些该死的艾欧尼亚老鼠,就再也不能躲在树林里打游击了,哈哈哈哈……” “这……”李维听得眉头直皱。 艾弥丝坦要的这是……燃烧弹加落叶剂? 哦,想起来了—— 她现在要的这玩意儿,不就是背景故事里,那个辛吉德帮她发明的炼金燃烧弹么? 李维依稀记得,这玩意会害死瑞文的战友,会毁灭易大师的家乡,还会间接坑死素马长老,逼得亚索背上黑锅流亡天涯…… 可谓是一把火烧出了小半个英雄联盟。 而现在,这玩意还没被发明出来。 辛吉德也因为领风者的科研大单发了财,暂时不对外接生意了。 所以艾弥丝坦和辛吉德,这对艾欧尼亚战争的生化恐怖分子,目前恐怕是凑不到一块儿了。 “行,没问题。我手下就有很多顶尖的炼金术士,他们可以帮你研究这种燃烧弹。” 李维干脆拍着胸脯,把这个生意揽了下来。 省得艾弥丝坦自己找到辛吉德那里,两人合伙酿出一连串惨剧。 反正科研嘛……研究个一年两年研究不出来,拖个三年、四年交不出货,不很正常? “你们多久能给我拿出样品?”艾弥丝坦还挺机警。 竟然还提前问了预计工期。 “半年吧。”李维干脆给她报了个印度时间。 “半年?”艾欧尼亚战争旷日持久,看样子估计还能再打几年。 半年是长了点儿,但艾弥丝坦也可以接受。 可她没想到的是…… 李维说这个半年,赌的不是战争会在半年之内结束; 而是赌半年之后,凭迦娜女神飞速增长的实力,他有本事赖账不认。 艾弥丝坦对此全然不知,甚至对李维的合作态度还挺满意。 于是,她又顺势提了一个要求: “既然生意都谈完了,李维会长,你作为东道主是不是该好好招待我这位客人?” “哎?”李维微微一愣。 什么意思…… 你们诺克萨斯,难道也流行谈业务去洗脚城?可你不是女的么? 还是说,她这是在暗示他给回扣? 不是吧,战团领袖还贪这点儿小便宜? 李维看了眼旁边一脸懵懂的萨勒芬妮。 该死……没有读心,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谈生意了。 李维正在这胡乱揣测。 艾弥丝坦却挎起腰间长剑,玩味地看着他说:“我们诺克萨斯人没有什么多余的爱好,战斗就是我们最大的乐趣。” “我听说,领风者协会有不少强大的法师和战士。”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愿意陪我锻炼锻炼?” “……”李维这下听明白了。 这家伙,明摆着是来试探领风者的常规战力的。 她是想把领风者中的高手都逼出来,看看领风者协会到底有多少斤两。 要是领风者比她的心理预期弱上太多的话,指不定她又会回去策划什么危险的事。 这还真让李维有些为难。 因为在目前的领风者协会当中,个体战力最强的就是他这位“迦娜神选”。 而除了他以外…… 萨勒芬妮是个不弱的法师,但能力更适合打辅助和控制,不适合solo对敌。 泽丽年纪还小,魔法不精,只有配上超电磁炮才算个高级战力。 维克托、凯特琳和蔚,目前还都只是拥有海克斯装备的凡人。 金克斯和莎拉干脆连海克斯装备都不爱用,就只靠普通枪械来打输出。 想来想去,也就皮糙肉厚的狼人和扎克还算是个高手了。 但狼人、扎克跟李维比起来,又都明显差上一截。 “难道要亲自上?”李维心中斟酌。 他作为一号人物亲自上场,就算打赢了也会暴露领风者协会高端战力枯竭的事实。 更何况,他还不清楚艾弥丝坦作为诺克萨斯帝国的将军,实力到底如何。 要是他一不小心在切磋中翻了车,那领风者的底裤可就让人给看干净了。 而要是让梅尔这个“二号迦娜神选”上场…… 她的身躯又不像李维一样,因为召唤师契约的奇妙效力,经过迦娜神力的长期洗礼和高度强化。 就算把迦娜暂时借她使用,她不过一介凡人,也铁定发挥不出多少战力的。 不行,这切磋不能应。 可避而不战,岂不正说明领风者实力不济、胆小心虚? “哈哈哈哈……” 李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解决方案。 你不是想看领风者的拳头么?好,那我就给你看。 于是只见他淡然发笑:“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打传统战争?” “艾弥丝坦将军,我们领风者最近新造了一批科技武器——”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观?” 第172章 领风者的新装备 为了让艾弥丝坦看到领风者协会的实力,李维干脆给她安排了一场临时阅兵。 阅兵会场就选在领风者的滨海军事基地。 首先入场的是蔚和凯特琳,还有她们率领的巡防队步兵方阵。 这些士兵身着统一的城市迷彩制服,配备有步枪、机枪、手雷、单兵火箭筒等各式武器。 “队列走得不错。” 艾弥丝坦只是这么评价。 领风者的军容军纪让她非常意外。 毕竟诺克萨斯拥有上百个战团,这些战团的作战能力和训练情况都各自层次不齐。 有的是历经百战的精锐,有的则干脆是用农奴、孤儿、流浪汉凑成的填线炮灰。 所以像领风者协会这样,能令行禁止、机动反应,在短时间内完整集结,并走出如此整齐队列的队伍,在诺克萨斯帝国之中也算是颇为少见的好兵了。 “不过队列走得好,可并不代表战斗力强。我看你们的这支部队,也就只能在双城称王称霸了。” 艾弥丝坦语气刻薄,但说的却是实话。 看看这些士兵拿的,都还是什么武器? 步枪、机枪、火箭筒? 这能有诺克萨斯战士的弓箭射得远,能有他们投掷的战斧威力大吗? 就这些弱者才会使用的火器,怎么可能比得过老祖宗留下来的弓马骑射? “你再看看。”李维却不慌不忙地说:“接下来是实战演练。” 说着,他通过“青鸟无线电”向蔚和凯特琳下达命令。 士兵们在她们的指挥下快速变换阵型,在海岸边一字排开,架设火箭筒并装填弹药,最终向海上作为标靶的一处无人小岛齐齐开火。 “这不就是火箭筒么?”艾弥丝坦仍漫不经心。 这玩意对人均“帝国队长”的诺克萨斯精锐战士来说,就只是听个响儿的大炮仗。 于是就在她不屑的目光中,士兵们的火箭筒发射了。 数十枚火箭弹在绽开的橘色火光中呼啸而出,拖曳着白烟和红焰,遥遥轰向了那座距离海岸不算太远的无人小岛。 然后…… 轰—— 一朵朵小蘑菇云炸开,炽热的火光竟在短短数秒内覆盖了整座无人小岛。 岛上的植被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火焰点燃,可怖的高温炙烤着岛上的每一寸土地,将它化作一片毫无生息的火狱。 “这……”艾弥丝坦表情终于变了。 这场面都快比得上一位帝国高级战斗法师,全力施展的火元素魔法了。 可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单兵火箭筒么? 几十枚火箭弹罢了,爆炸的威力怎么会这么可怕? “这是我们最新研制的单兵云爆弹。”李维解释道。 云爆弹可以在目标上空实现两次爆炸。第一次爆炸,将燃料空气炸药爆出。第二次爆炸,引燃空气中的高能燃料,把轰炸区域变成一片火海。 它的原理其实不难理解。 难的只是云爆弹中高能燃料的研发。 但高能燃料的问题,对炼金科技世界第一的祖安来说,却根本不是难事。 于是李维只是把云爆弹的原理跟维克托、辛吉德他们顺口说了一下,辛吉德就在帮忙研究汽车炼金燃料的时候,顺手把云爆弹的高能燃料也给研究出来了。 “这种云爆火箭筒……”艾弥丝坦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每个士兵手上都有一把?” “是的。”李维一脸和善地回答:“这是我们的单兵装备。” 艾弥丝坦:“……” 领风者士兵的体能的确完全没法跟诺克萨斯的战士相比,他们的血量、蓝量、护甲、魔抗、移速等各方面属性都全面拉胯。 但是有了这单兵云爆弹,他们的火力,或者说“攻击力”……可已经比大部分诺克萨斯部队都更暴力了。 这要是在战场上正面遇上,对方只需要一轮齐射命中,估计就可以把诺克萨斯士兵打个半残。 “不过还好……他们只是空有火力罢了。” “对付这些‘玻璃大炮’,帝国可还有的是办法。” 这火箭筒的射程看起来也不过1~2km,这可都已经进入帝国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了。 而艾弥丝坦的战团里除了远程弓士,还有战斗法师。可以发射毒气弹和燃烧弹的远程大炮,她也一点儿不缺。 哪怕是正面对轰,艾弥丝坦都不用怕什么领风者。 更别说这些领风者士兵还只是一帮“脆皮ADC”,而她手下却有锐雯这样的强大符文剑士。 所以只需要派一员虎将顶着炮火杀入敌阵,想必就能轻轻松松在百万军中取下敌将首级,让这些祖安人变成一群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 艾弥丝坦正这么想着。 李维却淡定地告诉她:“这只是步兵装备演示,接下来还请你欣赏欣赏我们的炮兵装备。”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 十数辆经过临时改装的蒸汽卡车缓缓驶来,又在岸边排成一列停下。 这些卡车的车斗都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排跟管风琴琴身似的金属发射架。 发射架上则齐齐整整地,装载了一排狰狞硕大的巨型火箭弹。 “这是……发射火箭弹的大炮?” 艾弥丝坦还从未见过这种款式新奇的火炮。 “你可以这么理解。”李维回答。 “它的名字是,金克斯火箭炮。” 取这个名字,主要是为了铭记金克斯在这款火箭炮的研发过程中做的突出贡献。 她在加入领风者之前,就出于个人爱好,一直在自发地从事大型火箭弹的研发和改进。 在加入领风者之后,这些研究成果自然也就被她顺手上交给了组织。 所以这门“金克斯火箭炮”装载的大型火箭飞弹,其实就是改装版的“超究极死神飞弹。” 只不过这款飞弹里的爆炸装药不是人工海克斯宝石,而是威力略逊但更便宜,性价比更高的高能云爆燃料。 “它可以装载16枚究极死神飞弹,并在10秒内发射出去。” 10秒内往外丢16个金克斯大招,威力当然可怕。 跟单兵云爆弹比,它装药更多、杀伤力更大,发射更快、火力密度更高。 “而且,它重新装填只需要5分钟,射程则高达10km。”李维着重说明。 艾弥丝坦默认无语。 领风者手上有这玩意儿,她就不用想着再跟他们正面对轰了。 10km,人都见不着,大型火箭弹就跟下雨似的落下来了。 “不过……距离这么远,它能打得准么?”艾弥丝坦在意地问。 “这个问题……”李维却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我想等你参观我们空军装备的时候,可以得到解答。” “空军?”艾弥丝坦有些不解。 诺克萨斯倒是也有空中作战单位,比如说会飞的法师、战鹰什么的。 德玛西亚的飞行龙禽骑士,在符文之地的名声则更为响亮。 但无论是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都没有把飞行作战部队单独列为一军,称之为“空军”的。 “你们的空军有什么装备?”艾弥丝坦好奇地问:“海克斯飞行装甲?” 领风者有一支由维克托一手组建的,统一装备海克斯飞行装甲的铁人特种部队,这在现在也不算什么机密情报了。 可艾弥丝坦也很清楚,这种海克斯装备的成本很高,只能作为特战装备小规模使用,难以大规模列装。 所以即使领风者有这样的武器,对她的威胁也不算大。 “不,不是飞行装甲。”李维却告诉她:“是无人机。” 艾弥丝坦眉头微蹙:“无人机,那是什么?飞机么?” 符文之地是有飞机的。 好战的诺克萨斯人,也早就尝试过将这种新技术运用在战争上。 他们在飞机上安装了机炮,装载了炸弹,结果却在实战测试中发现: 这玩意飞高了,炸弹丢不准,机炮扫不着; 飞低了,敌人用弓箭就能把这脆皮玩意儿从天上给射下来。 弗雷尔卓德人甚至在地上攒个雪球,都能从天上干下几架。 而且,要是在空中遇上敌人的飞行法师,或者德玛西亚的龙禽骑士,那这些笨重迟钝的战斗机就更是一堆任人戏弄的玩具,只有挨打的份儿。 与其花重金建造飞机、培训飞行员,还不如拿这钱多培养几个法师。 于是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很快就被帝国军队从战斗序列中淘汰了。 “你们还在用它?”艾弥丝坦暗暗发笑。 她不觉得飞机能在战斗中起什么作用。 但李维却告诉她:“现在的飞机,的确还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但如果我们拆掉飞机上的一切多余武器,往机身里装满高能炸药——把它变成一种自杀式的一次性飞机呢?” “这……”艾弥丝坦听得眼前一亮。 这想法也太诺克萨斯了。 把飞机用成一次性的“巨型炮弹”,就不用它考虑生存能力的问题。 而有着飞行员的操控,还能保证这颗“巨型炮弹”精准命中,保证对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 “可是,这是不是太浪费钱了?”艾弥丝坦质疑。 虽然炮灰的命本身不值钱,死多少都没关系。 可培养飞行员很花钱啊。 “你误会了。”李维及时解释:“我们这是无人机,不需要飞行员。” “没有飞行员,谁开飞机?”艾弥丝坦质疑。 李维指了指肩上的青鸟,一本正经地回答: “迦娜。” “她的分身会帮飞机导航。” 第173章 我带回来了和平 很快,艾弥丝坦亲眼看着几个领风者士兵,小心翼翼地开着牵引车,将这飞机拖上跑道。 然后他们就径直离开跑道,在旁边念念有词地哼唱歌曲,向迦娜女神祈祷。 歌声之中,一只可爱的青鸟化身随风降临。 再然后,这只青鸟飞进了驾驶舱。 它用微风控制着各种开关、按钮和操纵杆,竟然就这么将飞机给开起来了。 而飞机飞行是依靠自身携带的燃料,不需要迦娜操控风暴,给飞机额外提供动力。 迦娜甚至都不需要消耗多少神力,就可以轻松地驾驭这架飞机。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 于是……艾弥丝坦便又亲眼见证到,领风者们一口气召唤出了十只青鸟化身,同时驾驭着十架飞机飞上蓝天。 十架飞机中有九架在半空盘旋翻跃,展现完灵活迅捷的机动能力之后,便安全平稳地飞回机场。 而剩下的那一架飞机则作为演示威力的样机,陡然一个俯冲向下,径直撞向了那座作为标靶的无人小岛。 领风者展示的武器其实都还算不上什么高科技装备,不然它们也不至于让李维提了个想法,就能在这短短几个月内,被顺利研发并成功列装了。 就像这款“青鸟1型自杀式无人机”。 说白了,它就是把皮尔特沃夫本来就有的运输机改装了一下,把飞机上一切能拆的东西都给拆了,腾出空间来,往里面塞了2吨炸药罢了。 真没什么技术含量。 但……这可是整整2吨炸药啊! “嘶——”在火光绽开的那一刹那,艾弥丝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仿佛看见,那座岛上的小山包都被这爆炸生生削矮了一截。 那爆炸引发的冲击波更是冲出小岛,在海面上激起一片巨浪,甚至余波未消,让站在海岸上的人们都能感受到一股迎面扑来的热浪。 “它的作战半径是300km。”李维还在旁边适时补充。 300km…… 艾弥丝坦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明明离战场还有几百里路,却抬头见着几十架这样的自杀式无人机从天上直撞而下的惊悚画面。 不夸张地讲,随着这类装备的大规模列装,未来的战争模式都可能发生彻底的变化。 “这玩意卖么?”艾弥丝坦下意识问。 这个大炸弹实在太合她胃口了。她真挺想要的。 “卖。”李维回答得很干脆。 “但迦娜只会给领风者指引方向。” “你只能买到武器,买不到女神的青鸟化身。” “好吧……”艾弥丝坦也默然接受。 女神的恩惠可不是用金钱能买到的东西,她理解。 虽然诺克萨斯帝国一向霸道,但在这里,她必须尊重一位神明。 看来这种可怕的武器,就真的只有领风者协会才能驾驭了。 而这时,李维又缓缓补充: “迦娜不仅可以给飞机导航,还可以帮火箭炮、火箭弹调整弹道。” “只需要我们诚心祈祷,信仰就可以让我们弹无虚发。” 艾弥丝坦:“……” 她这下明白,李维之前展示“金克斯火箭炮”的时候,为什么可以信誓旦旦地说它一定能打得准了。 因为他们是迦娜的信徒,是风暴之怒的追随者。 有迦娜在……那云爆火箭筒就不是火箭筒,而是肩扛式单兵导弹;那金克斯火箭炮就不是火箭炮,而是导弹发射车。 这就让领风者的战斗力又猛涨了几个台阶。 “如果跟这支部队作战,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拉近距离。” 艾弥丝坦不自觉地将领风者作为她麾下战团的假想敌。 如果他们是从10km开外开始行军,并被领风者发现踪迹。那这场战斗她几乎必败无疑。 因为她根本打不了这种超视距的不对称作战,离得远了就只有被动挨炸的份。 而如果是在10km内行军被发现,那她的战团或许还有机会顶着炮火接近到敌人阵前。 但在这个过程当中,她也必然得承受极为惨烈的损失。 “除非我军能一路潜行接近至领风者军队的附近,再依靠诺克萨斯的近战优势突然发动袭击,否则面对他们恐怖的远程火力……我方即便能最终获胜,也必然得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艾弥丝坦能想到最为完美的策略,也就只有潜行和偷袭了。 出其不意地接近,然后攻其不备。 但是…… 她能看出领风者的弱点,李维心里当然也很清楚。 于是李维就跟能读心似的,适时补充: “迦娜女神的青鸟化身,不仅能为我们的武器提供导航和弹道校准,它还可以作为我们部队班组的远程通讯媒介,作为侦查警戒的流动岗哨。” “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就在现在的祖安和皮城,就有许多青鸟化身常驻在港口、桥梁、日之门、海克斯飞门以及各交通要道,作为防范敌人异动的‘安保监控摄像’——” “迦娜一直都在看着你,你明白吗?” 艾弥丝坦:“……” 得,偷袭的事也别想了。 除非把杜·克卡奥将军的刺客团请过来,否则就凭她手下那帮莽夫,是几乎不可能瞒过迦娜女神的无数耳目,成功接近偷袭的。 可她跟杜·克卡奥家族关系并不好。而且要请求其他战团领袖的帮助,还得让友军扮演作战主力,那她在双城吃下的好处,自然就得再分很大一份出去。 甚至未来的皮城总督是不是她,都得再打上一个问号。 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和领风者为敌的成本实在太高。 而这还只是领风者协会在科学侧展现出的战力。 艾弥丝坦可没忘了,领风者还是真神信徒,他们还有李维这种受过迦娜赐福的强大法师。 镇压领风者的成本,已经接近、甚至超出它可能带来的利润了。 那还不如想办法跟领风者共存。 反正她想做的是皮尔特沃夫总督,又不是祖安总督。 只要领风者老老实实地缩在祖安,不越过运河搞事,不侵犯她的根本利益,那她也愿意吃点小亏,容忍领风者协会的存在。 于是,艾弥丝坦认真思考了一番,便友好地冲李维露出微笑: “李维会长,看来我们可以再重新谈一谈了。” “谈什么?”李维问。 “谈未来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关系——” “友好关系。” …… 艾弥丝坦从祖安归来,回到菲罗斯家族。 卡蜜尔已经在家里恭候多时。 她很期待,艾弥丝坦这次祖安之行,能给她带回什么好消息。 而她没想到的是,艾弥丝坦还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卡蜜尔,我给皮城带回来了和平。” 卡蜜尔:“……” 然后就只见到诺克萨斯最残忍嗜杀的女将军,艾弥丝坦,给她拍出了一份文件—— 一份和平条约。 “你看看,这是我跟领风者协会商量拟定的条件。” 卡蜜尔接过一看,只见那文件上面写着: 《祖安-诺克萨斯互不侵犯条约》 第174章 锐雯返乡 《祖-诺互不侵犯条约》 这标题上甚至连皮尔特沃夫的名字都没有,就只有祖安和诺克萨斯。 你们俩互不侵犯了,那皮尔特沃夫在哪呢? “你?!”卡蜜尔不由生出一股怒意。 “别激动,我的老朋友。”艾弥丝坦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情绪,只是不紧不慢地解释:“我是未来的皮尔特沃夫总督,我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地盘也给卖了。” 她的确没卖皮尔特沃夫。 但是她还是作出了适当退让,把皮尔特沃夫在祖安的利益给出卖了。 “我已经和李维商量好了,以后祖安归他,皮尔特沃夫归我们。” “而运河就是不可逾越的势力分界线。” “他想在祖安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领风者的武装部队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运河——否则这就是在向诺克萨斯帝国宣战。” 艾弥丝坦语气得意,仿佛这还是她对皮尔特沃夫的特别关心。 卡蜜尔却愤怒不已:“那皮城在祖安的资产呢?” “你这是变相承认了祖安的独立,在纵容这些疯子壮大发展!” “呵。”艾弥丝坦却不在乎:“想要和平,当然得做出一些牺牲。” “领风者的崛起势不可挡。你们在祖安的投资资产,本来就快要保不住了。我能帮你们保住在皮尔特沃夫的本金,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至于纵容他们壮大发展……” 艾弥丝坦和卡蜜尔的思维、视角,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卡蜜尔看来,领风者协会这才只是占领了祖安的一个区,整合起来的力量就已经能和皮尔特沃夫维持均势。 如果再放纵领风者协会在祖安发展,让他们慢慢占据整个祖安,那双城之间的微妙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祖安人的实力就会彻底碾压皮城!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这在艾弥丝坦看来,小了,格局小了。 “以后的皮城可不再是弱小的皮城,而是伟大的诺克萨斯帝国的一部分!既然如此……” 让领风者协会占据整个祖安,又能如何呢? 他们的根据地即便从一个区发展到一座城,也无非是从胚胎成为了婴儿。 在诺克萨斯这个体量庞大的成年壮汉面前,小小的祖安根本不够看的。 但领风者又偏偏还有些锋锐,暴力接触容易割伤自己。 所以艾弥丝坦选择与领风者共存。 这就像面对一个马蜂窝。 如果马蜂们不越界蜇人,人为什么非要冒着被蛰上一口的风险,去动手摧毁它呢? 即便放任不管,使得这马蜂窝越来越大,马蜂越繁衍越多,它们也终究只是一群马蜂,不可能胜得过人的。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卡蜜尔激烈反对:“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领风者吃下了祖安人社区就会满足。可他们只是稍稍磨砺爪牙,就又吞掉了祖安的一个城区!” “而现在你又纵容他们继续发展,许诺给他们整个祖安!” “谁知道他们在完整地得到祖安之后,会不会再跨过运河?” “他们敢吗?”艾弥丝坦冷哼:“我说过,他们跨过运河,就是在向帝国宣战。” “我不是在纵容领风者发展,我是封死了他们的发展上限,将他们困死在了祖安——你应该为此感谢我,卡蜜尔!” 卡蜜尔还想说什么。 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就是为人附庸的代价,她需要习惯。 “好吧。”卡蜜尔压抑着她的愤怒,藏起种种危险的想法。 她像是做出了退让,然后强调:“我现在就需要诺克萨斯帝国的驻军——” “来的不能只是殖民地的三线部队,必须是真正可以威慑领风者协会的战团精锐!” “这……”艾弥丝坦略作思索,也满足了她的要求。 “我的战团刚从西线德玛西亚战场撤下来,目前还在特里威尔修整。” “既然你这么害怕那些领风者,那没问题——我现在就传信让他们集结登船,赶赴皮城。” …… 从皮尔特沃夫乘船往西航行数千公里,几乎是诺克萨斯帝国的最西边,有一座北靠群山、南临大海,名为特里威尔的小城。 这里离诺克萨斯帝国和德玛西亚联盟的交界处,那座名为哀伤之门的关隘很近。 围绕着这座关隘和边界线,两国在数百年来已经打了无数次战争。 作为靠近边境的诺克萨斯城市,特里威尔自然也就成了帝国军队的后勤中心和修整基地。 艾弥丝坦的战团前不久才经历一场大战,如今正在这座小城轮换修整。 而在这规模庞大的战团中,又有一支赫赫有名的符文剑士军团。 这符文剑士军团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因为表现出色而受到达克威尔陛下亲自嘉奖,并荣获皇帝御赐黑石符文巨剑的诺克萨斯传奇女将,锐雯。 此时此刻,锐雯并没有像她的同袍一样,在城里的各种劳军场所放肆享受。 她去了特里威尔乡下,去了农场。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当年,就是从这座贫瘠小城的乡下农场走出来的。 “嘿,锐雯。” 回乡的路上,与锐雯同行的女骑士忍不住问她:“你家里人不是都去世了……抱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回家?” 说话的是锐雯的同袍好友,歃血金兰,拥有一头漂亮金发的女骑士马莉特。 锐雯这次本打算一个人悄悄回乡的。 但马莉特知道之后,却骑着她那头长得像是鸵鸟一样的魔禽,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她说她很好奇,能诞生锐雯的土地会是什么样的。 锐雯也就答应带上她了。 “我为什么要回去?” “嗯……因为她吧。” 锐雯正背着她的符文巨剑,骑在一头体型庞大的成年龙蜥上。 她指了指挂在龙蜥背上的一个小包裹,说:“这是奥娜,她是跟我从一个地方来的。” 这小包裹当然装不下一个名为“奥娜”的大活人—— 这里面装的是奥娜的骨灰盒。 她已经死了。 “你跟这个奥娜很熟?” 马莉特一点儿也不为这位陌生士兵的死亡悲伤。 在诺克萨斯军队服役的这些年里,她已经见过太多死人了。 马莉特只是好奇:“锐雯,这是你朋友吗?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不算朋友。”锐雯说:“我只是在检查阵亡名单的时候,发现她是我的同乡。” “想想我们就在特里威尔,距离不远,就把她送回乡下好了。” “毕竟……” 锐雯低下头,白色短发凌乱垂下,遮住略显复杂的目光,还有她那多年风吹日晒下略显粗糙的小麦色面庞: “如果我死了,我也会希望有人能把我送回家乡吧。” 诺克萨斯以前还会把阵亡士兵的遗骨送回家乡。 但这几年不会了。 死的人太多,已经送不过来了。 这个奥娜本来是埋在集体墓地里的,是锐雯意外发现了她,便自己动手,将她给带回来了。 “如果我和她一样,在家乡还有亲人的话。”锐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哈哈哈。”马莉特笑了:“看你这扭扭捏捏的,跟个新兵蛋子似的。” “别想了,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锐雯,是我们符文剑士军团的领袖!” “如果你英勇牺牲了,你一定会身披圣洁的军团战旗,睡在最昂贵的楠木棺材里,被帝国将士们以崇高的礼节,请进不朽堡垒的英灵殿的。” “嗯……或许吧。”锐雯不置可否。 或许她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但人都死了……再风光也没用了。 她不是挺在乎。 和死后入英灵殿的至高荣誉相比,锐雯倒更羡慕这个奥娜——至少,她家里还有人在等她。 “嘿。”马莉特似乎看出了什么。 她驾驭魔禽追上锐雯的龙蜥,很亲近地拍了拍她的大腿,又开玩笑说: “你要是不想住英灵殿的话,倒是可以去我家。” “我家的家族墓地还挺大的,多你一个不算什么。” 马莉特出身诺克萨斯的大贵族,她家的墓园是挺大的。可能比锐雯家乡的一整座农庄都大。 “就是你死后得跟我姓了,锐雯军团长。”她笑着说。 “我去你的!”锐雯没好气地踹了好友一脚,但没踹着。 马莉特骑着魔禽哈哈跑远,才一本正经地说: “别伤春悲秋的了,我们的大英雄。” “这还是你从军以来,第一次回乡吧?” “还是做好准备,迎接大家对你的热情欢呼吧!” “嗯。”锐雯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她的确很多年没回来了。 虽然她很早就没了亲人,但在家乡也还算有几个朋友。 家乡的父老乡亲看到她这位大英雄回来了,也一定会激动地围上来欢迎她,找她要签名吧? 这画面想想就……嗯,挺带劲的。 富贵还乡,永远都是最高的精神享受。 这俗锐雯也免不了。 “要不要我们找个坑,把你的龙蜥陷进去,再发点皮尔特沃夫的进口烟,请附近的乡亲们都过来帮忙?” 马莉特还在旁边出着好主意。 锐雯跟她一路说笑,很快就接近了她多年前离开的那座村庄。 但她的龙蜥还没靠近村庄,只是走到附近的农田,就已经吸引了农田里劳作的农夫目光。 “看,他们要来欢迎我们了。” 马莉特不无得意地说。 她和锐雯都穿着帝国高级军官的红黑铠甲,走到哪儿都应该是被欢迎的。 然而,下一秒…… “他们又来了——快跑!!!”农民们却跟见了鬼一样,见到她们就作鸟兽散地跑了。 “哎?”锐雯微微一愣。 马莉特更是忍不住驾着魔禽追上去,一手就提溜起一个逃跑的农夫: “你们眼瞎吗?看不见老娘穿的是诺克萨斯盔甲!” “我……”农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马莉特又骂:“德邦人早被我们打跑了,你们跑什么跑?” 农夫这才反应过来: “对对对,长官……” “我刚刚是、是把你们看成德邦人了。” 第175章 诺克萨斯最讲公平 “胡说八道!”马莉特这下子反应过来了。 “德玛西亚的铠甲是银白色的,诺克萨斯的铠甲是红黑色的,你这踏马也能认错?!” “我……”农夫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色盲。” “色尼玛盲!”马莉特没好气地扬起马鞭,“轻轻”抽下。 这一下对她来说很轻,因为这农夫也是诺克萨斯人,所以她已经很客气地在控制力道了——要是面对德玛西亚的农夫,她这一鞭子可是能把人削成两截的。 但马莉特终究是超凡战士。 她竭力收敛力道的一鞭子,仍足以将这农夫抽得皮开肉绽。 “啊!!”农夫肩膀裂开一道深深的血痕。 马莉特提着染血的马鞭,问他:“告诉我,你现在知道是什么红色了吗?” “我……我……”农夫疼得说不上话,回答的有些慢了。 马莉特见状又要挥鞭。 “等等。”锐雯却制止了她。 锐雯阻止马莉特,倒也不是因为她看不下去。 她要是连这点儿程度的暴力都接受不了,那她也就不可能在诺克萨斯的军队里混成军团长了。 她阻止马莉特,主要是因为…… “我好像认识他。”锐雯说。 “哦?”马莉特这次收起鞭子,用看人的目光看这农夫:“锐雯,他是你小时候的朋友?” “算是吧……”锐雯的思绪跨过多年狼烟烽火,艰难回到那并不幸福的乡野童年:“他好像叫……克里特?” “克里特,对吗?” 锐雯努力回想起这个农夫的名字。 克里特算是她小时候的朋友,交情不远不近,还算可以。 后来她入伍从军,克里特留乡务农,两人自然早就没了往来。 “你……”名为克里特的农夫微微一愣。 他望着锐雯那标志性的白色短发,小麦色肌肤,不禁惊喜出声:“你、你是锐雯?” 锐雯作为皇帝陛下亲自表彰过的勇士,可早就是她家乡特里威尔的大名人了。 尤其是在这个小村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那个小可怜孤儿锐雯,现在已经是让人高攀不起的帝国军团长了。 “我的天呐,锐雯,你现在真是阔……” 克里特下意识想要套近乎。 但肩头伤痕的灼痛又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见骑在雄壮龙蜥上的锐雯,看见她威武的军官铠甲,霸气的符文巨剑,还有一旁骑着珍稀魔禽的马莉特,还有她手里仍在滴血的马鞭。 “锐雯老爷——” “欢迎您回特里威尔!” 克里特跪下来,五体投地,补上了农夫对军官的应有礼节。 “嗯,你起来吧。”锐雯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诺克萨斯实力为尊,等级分明。军营里更是如此。 在成为帝国军官的这些年里,锐雯也早就习惯那些下等人对她的朝拜了。 于是她很自然地接受了克里特的跪拜,又努着嘴示意他站起来,回答她的问题: “克里特,你们刚刚为什么要跑呢?” “这、这个……”克里特吓得骨头都在打颤。 “别担心。”锐雯拿出在敌国境内忽悠村民带路的亲善态度:“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我……”克里特缓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害怕。” “怕什么?”锐雯眉头微蹙:“我们可是帝国军人,这里是帝国境内,有什么好怕的?” “怕的就是你们……咳咳……”克里特努力把住说溜了的嘴,才艰难回答: “锐雯老爷,您不知道……最近这几年,帝国军队总是下乡抢……额……下乡跟我们友好交流。” “不是说我们不愿意招待这些英勇的帝国战士,主要是……他们来得也太频繁了些。我、我们实在是没粮食给大家吃了。” 他说得很隐晦。 但锐雯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你们在躲征粮队?” 诺克萨斯帝国有征粮队这件事,锐雯当然清楚。 她又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傻子,当然知道特里威尔城内劳军所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酒肉饭菜,都是从哪里来的。 甚至,锐雯在过去打仗的时候,自己也干过下乡征粮的工作。 “可征粮队下乡找的,不应该是卡瓦老爷吗?” 锐雯说的卡瓦老爷,是这个村庄的大地主。 这座农庄,甚至周围几个村子的土地,几乎全是他一家的私有财产。 而克里特,还有小时候的锐雯,都只是为卡瓦老爷耕种的农奴罢了。 农奴本身就是地主的私人财产,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只有从地主那里租赁来的份田。 他们甚至连身家性命和人身自由,都完全由地主老爷摆布。 所以卡瓦老爷就是这片土地的王。 但相应的,当帝国军队需要下乡征粮的时候,他们也会首先找到卡瓦老爷这样的大地主,而不是那些农奴。 这倒不是说诺克萨斯军队关心底层,只吃大户,不吃小户。 主要是这些农奴家里本来就没多少余粮,而且一个比一个“吝啬”、“狡猾”。 征粮队一户一户地搜过去太费力气,人员成本太高。 所以与其去抢农奴,还不如直接去吃大户。 反正以这些地主大户松鼠般的囤粮习惯,帝国军队在当地吃几家大户,一般也就能把需要的粮食给征收到位了。 “锐雯老爷,您说的那都是几年前的情况了。”克里特无奈回答: “以前虽然帝国也总是跟德玛西亚打仗,但一般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打上一次大的。” “那样卡瓦老爷的囤粮,才能勉强跟得上大军征收的消耗。” “可这几年呢?” “帝国在前线年年跟德玛西亚大打特打,就没有一天是停下来的。” “我们特里威尔靠近边境前线,自从几年前大仗打响,就有十几万军人常年累月地驻扎在这儿……” “按那些征粮官的说法,现在军队消耗的粮食后方都有些供应不上,所以缺的那一部分,就只能来找我们要了。” 克里特越说越投入,都差点忘了自己是在跟军官老爷说话: “一开始是一年来一次,后来一年来两次、三次……甚至每个季度都来一次。” “征粮官找卡瓦老爷要粮,卡瓦老爷就又逼着我们多给租子。” “我们给不出来,他就拿鞭子狠抽我们。” “结果到后来……” 农奴们还没被打死,卡瓦老爷就先受不了了。 “他跟征粮官说,这年头地主也没余粮。” “说他的粮仓早就被搬空了,实在拿不出来了,结果就被征粮官吊在树上打。” 卡瓦老爷只是特里威尔的乡下地主。 在诺克萨斯的帝国军队面前,他这种“小老爷”连屁都不如。 于是:“再再后来……” “卡瓦老爷想卖地跑路,但这几年下来,特里威尔的地已经没人想要了。” “所以他干脆把地用最便宜的价格半卖半送地分给了我们,带着家产逃去皮尔特沃夫了。” 锐雯:“这……” 她可还记得,小时候那卡瓦老爷是怎么欺负农奴,怎么拿鞭子逼她干活的。 结果就这么一位奴隶主……竟然都被帝国军队逼得主动解放农奴,搞起土地改革了? “我们刚开始还以为捡了大便宜,但是等征粮队找不到卡瓦老爷,开始找我们要粮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这免费的地不好拿啊。” 克里特越说越动情: “唉,这帮狗入的杂……” “你说什么?!”马莉特横眉冷面,鞭子一扬。 “我……”克里特脸色瞬间白了。 “我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马莉特又恶狠狠地问道。 “我、我……”彻底完了。 侮辱帝国军人可是重罪中的重罪,被打死也是活该的。 “算了,马莉特……”锐雯轻声叹道:“给我个面子,放他一马好了。” “行。”看在这是锐雯儿时玩伴的份上,马莉特决定轻饶。 于是她扬起马鞭,大度地说:“你自己掌嘴,20下。” “明白吗?” “明、明白……”克里特如蒙大赦,站到一旁就猛扇起自己耳光。 锐雯看了看他,眼神略显复杂,但也没说什么。 “你同情他?”马莉特却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微妙情绪。 “嗯……”锐雯也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同情弱者,这对诺克萨斯人来说可不是什么优点。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性格里的“缺陷”。 锐雯不想让好友觉得自己是懦夫。 更何况,马莉特不仅是她的好友,还是她的部下。 “别胡思乱想了,锐雯。” 好在马莉特跟她够熟,也能体谅她这小小的“软弱”: “你没必要同情他。” “他今天吃的苦头,能怪谁呢?还不是得怪他自己?” “强者赢得一切,弱者匍匐作奴。这本来就是自然天定的法则。” 马莉特看着那个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还得谄媚讨好的农夫,表情不屑得像是在看一只老鼠,一种低级生物。 而克里特跟她、跟锐雯比起来,也的确是一个“低级生物”。 她和锐雯能轻松用单手举起千斤巨石,而这农夫使劲浑身力气也只能挥动那小小的锄头。 体能相差如此悬殊,他们凭什么是同一种生物? 既然她们比克里特更高级,那克里特又凭什么跟她们平等,让她们同情呢? “我们诺克萨斯,从来是最讲公平的国度。” “就像我们,锐雯,我出身贵族,你出身农奴,但你比我更强,你就能当我的长官。” 马莉特拿自己举着例子,又不屑地看着克里特说: “如果这家伙当年有勇气像锐雯你一样参军战斗,像你一样磨砺变强,像你一样凭战功获得陛下嘉奖,那他现在就也是军官,也是高贵的帝国战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做一个匍匐在我们脚下的可怜农夫。” “他现在吃的苦头,都得怪他弱小无力,怪他是个懦夫,不是么?” “嗯……”锐雯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身华丽的军团长铠甲,那雄壮的龙蜥座驾——只要有力量,这些宝物就连农奴都可以拥有。 诺克萨斯从来都是属于强者的国度。强者吃肉,弱者吃土,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克里特根本不值得同情,怪只怪他太弱。 明明这么弱,还敢在背后议论强者对他的索求。 那就更不符合诺克萨斯的道德标准,活该被扇耳光了。 就像一头猪,在哼哼着对人说,你不该吃我的肉。 人会同情猪么?哈哈。 “别理他了。”马莉特说。 “嗯。”锐雯看着克里特扇完耳光,才驾着龙蜥缓缓起步:“马莉特,我们走。” 第176章 帝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锐雯出生时母亲便死于难产,没几年父亲又死于战争,她自小就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特里威尔乡下的这些熟人朋友,就已经是她过去最亲近的人了。 所以对这次返乡之旅,锐雯始终带着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微妙情感。紧张?期待?怀念?好像都有一些。 但当她穿着帝国军官铠甲,骑着高大龙蜥座驾,回到她记忆中的那个小村庄时,她看到的却只有……惊慌失措的妇女,落荒而逃的男人,嚎啕大哭的孩子。 这简直就跟锐雯先前带着诺克萨斯军队,进德玛西亚境内村庄扫荡时的场面一模一样。 “唉……”锐雯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都给我站住!”马莉特随即一声大喝。 她张弓搭箭,一箭凿穿了一个逃跑农夫的小腿,让他惨叫着摔倒在地,被长箭钉在了地上。 哀嚎声响彻四野,村民们顿时再无一人敢逃。 “你这是做什么?”锐雯眉头紧蹙:“我们现在不是在德玛西亚,马莉特。” “可他们惹你不高兴了。”马莉特平静回答。 “没必要。”锐雯有点儿不舒服:“他们毕竟是我同乡。” “那他们就更应该欢迎家乡的英雄,而不是逃跑。”马莉特说。 说着,她满意地看着那些已然战战兢兢不敢逃跑的村民,才驾驭魔禽追上前去,行至那中箭受伤的农夫身旁: “这是锐雯大人让我赏你的,拿着吧。” 马莉特随手丢下一袋金币,还有一瓶昂贵的魔法治疗药剂,就扔在被农夫鲜血浸染的泥土里。 “谢……谢谢大人!谢谢锐雯老爷。”农夫果然连伤都顾不上,便疯了似地抱住那袋金币,感激涕零地向她们谢恩。 他一直这么喊着,努力表达着他的感激。但马莉特却不再理他。锐雯倒多看了两眼,便也不再看了。 马莉特只是回头看向那些已经老实下来的村民,大声说: “村民们,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因为特里威尔的英雄,陛下嘉奖的勇士,黑石符文巨剑之主,符文剑士军团长,锐雯大人,今天回家乡来看望你们了!” “锐雯?是锐雯?”村民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他们有的认出来了这个当年的穷丫头,有的还没印象。但这不耽误大家做出正确的反应。 他们老老实实地从四面八方走过来,齐齐站到锐雯高大的龙蜥座驾面前,然后匍匐着跪到地上:“欢、欢迎锐雯老爷……” “嗯……”望着这些跪成一片的乡亲,熟悉的,陌生的,锐雯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没意思,完全没意思。 原来,特里威尔根本不是她的家。她已经不属于这儿了。 “都起来吧。”锐雯已经没心情玩什么富贵还乡的游戏了。 她只想尽早解决正事,把那个士兵奥娜的骨灰送回家,就跟马莉特一起回城,回军营。 军营里还有她的同袍战友,她的金兰姐妹。或许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谁是奥娜的父母?” 锐雯骑在龙蜥背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我是奥娜的母亲。”一个老妇人站了出来。 “她父亲呢?”锐雯问。 “几年前战死了。”老妇人回答。 “哦。”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回答,锐雯并不奇怪。 “奥娜她也牺牲了。”锐雯很直接地说。诺克萨斯人不讲什么弯弯绕绕,坏消息也不避讳。 “我知道。”老妇人的回答也平静异常。 “几天前,传令官已经把奥娜牺牲的消息送回来了。” 阵亡通知早就传达给家属了,只是奥娜的遗骨还没有被送回来。 “所以这次我帮您,把她给带回来了。”锐雯这么说着,便随手取下龙蜥背上的小包裹。 她下意识想丢下去,又猛地愣了一下,才小心抱着这个包裹,翻身从那头高大龙蜥的背上跳下,站到了和老妇人同一高度的平地上: “太太,这就是奥娜的遗骨。” 锐雯郑重地将包裹递到了老妇人手上。 “……”老妇人讷讷抱住包裹,一阵沉默。她身形在微微颤抖,但幅度不大。 就好像早习惯了一样。 眼泪在她眼里打转,但老妇人还是很平静地说:“谢谢您,锐雯老爷。” 然后她抱着女儿的骨灰盒,犹豫了片刻,才眼巴巴地问:“老爷……就、就只有奥娜吗?” “什么?”锐雯不解。 老妇人说:“奥娜的两个哥哥前年就战死了。传令官说他们被安葬在恕瑞玛了,回不来了。” “哦……”锐雯了解了。 诺克萨斯这两年已经没有送阵亡士兵遗骨返乡的政策了。奥娜只是因为死得离家比较近,被她顺路给送回来的。 至于奥娜那两个死在恕瑞玛的哥哥,当然不可能再回来了。 “请节哀。”锐雯也只能这么说了。 而一旁的马莉特听闻这些,也忍不住问这老妇人:“你丈夫、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为帝国作战的军士?” “嗯。”老妇人点头。 “您拥有一个英雄的家庭。”马莉特说。 然后她也翻身从魔禽背上跳下,恭敬地站到这位老妇人面前,向对方表示尊重。 “奥娜是为了帝国的荣誉而牺牲的,她是作为英雄而死的。” “太太,特里威尔的所有人,都应该为您和您的女儿骄傲。” 马莉特这样说着,村民们顿时纷纷附和。 大家众星捧月地将那老妇人围起来,把她和她牺牲的女儿,当作最伟大的英雄供着。 “额……”锐雯神色却有些微妙。 因为根据她在阵亡名册上看到的死因: 奥娜其实是在德玛西亚村庄里抢东西时,一时疏忽大意,被野蛮的德邦农民用草叉给叉死的。 这种死法对一个诺克萨斯人来说,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所以后来诺克萨斯军队直接屠了这个村子,高过车轮的男人全部杀光,女人和小孩都充作奴隶,打包卖去了恕瑞玛北岸的殖民农场。 “是的,您女儿是个英雄。” “她是为了帝国对德玛西亚蛮子的伟大征服,才在战场上英勇玉碎的。” 虽然心情有些微妙,但锐雯最终也露出那慷慨激昂的神色,这样对老妇人说道。 老妇人感动地接受着众人的高声赞扬。 但她在一阵犹豫结巴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向看起来还算好说话的锐雯问道: “那个,锐雯老爷……奥娜她……” “她的阵亡抚恤金,您给带回来了吗?” “哎?”锐雯微微一愣。 “你还没收到抚恤金么?”她不敢置信。 抚恤金不应该是在阵亡通知发到家属手上的时候,就要在第一时间,给一并送回来的吗? “还没。”老妇人却说:“传令官只告诉我奥娜死了,没给我们抚恤金。他说军队现在经费紧张,我还得再等一等。” “这怎么可能!”马莉特也震惊了。 要知道诺克萨斯可能亏待工人,可能亏待农民,但绝不可能亏待士兵。 诺克萨斯人只要参军就能得到大笔的安家费,阵亡家人也能拿到丰厚的抚恤金,服役期间还能得到令人艳羡的薪水和津贴。 就连他们在作战中抢到的战利品,战后也会由军官按比例分配到士兵手上。 也就是说,当兵不仅能拿高薪,还能合法抢劫。运气好的话,一场仗发家致富也说不定。 所以哪怕诺克萨斯自诞生以来就在打仗,连着打了900多年都几乎没有停歇,诺克萨斯的军队也依旧士气稳固、战意高昂。 因为帝国一直都在顺利扩张,士兵也一直有高薪拿,有东西抢。 于是大家都乐战、好战,勇于参战,更尊重、羡慕并崇拜帝国的军人。 可现在…… “军队竟然连抚恤金都不发了?”这下连马莉特都生气了。 “可、可能只是晚一些吧……”老妇人有些害怕地说:“前年我儿子牺牲的时候,抚恤金也是晚了几个月才发到手上的。” “我再等一等,等一等应该就好了……” 原来不是不发,只是拖延了。 可是……这就真的没问题了么? “我们诺克萨斯帝国,什么时候连士兵的抚恤金都需要拖了……”马莉特一阵心烦意乱。 锐雯更是心情复杂。 她还记得不到十年前,当帝国征兵官来到村子时,那种村民们踊跃报名、狂热追捧的,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美好景象。 她当初就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凭借过人的天赋和体能荣誉入选,才成为光荣的诺克萨斯帝国军队一员的。 怎么这才不到十年…… 帝国军队就开始抢农民,农民开始把军队当作瘟疫。 甚至就连帝国阵亡军人的抚恤金,都要拖上好几个月才能勉强发齐? “踏马的。”锐雯想不通:“帝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177章 只要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帝国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子的,锐雯不知道。 至于如何改变帝国的现状,这问题就更不是她这小小的中层军官能解决的。 她能改变的也就只有这个可怜老妇人的现状了。 “我们能去您家里看看么?”锐雯问。 老妇人当然同意。 她带着锐雯和马莉特回到家,一幢还算阔气的农家小楼面前。 一行人推开门,走进去,发现屋里的陈设虽然略显古旧,但物件齐全、打理干净、摆放整齐,给人的整体观感却还不错。 有沙发、有壁炉、有大餐桌,地上铺了毯子,墙上还挂了画,比特里威尔一般农民家庭的家居装潢要阔气得多。 “妈妈,有客人吗?”一个不过7、8岁的小姑娘,甜甜地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这是我的小女儿。”老妇人把那孩子呵护地抱进怀里,才介绍道:“也是我最后一个孩子。” “哦……”锐雯松了口气。 原来她还剩下一个孩子。还好,没遇上最糟的情况。 然后锐雯看着老妇人和她这最后一个女儿,就又忍不住问:“太太,你这两年过得还好么?” “好,还好。”老妇人点头。 短短几年内死了一个丈夫,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按理说这日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过好了。 但她语气认真,还真不像是在应付领导家访的客套话。 因为恰恰是她丈夫孩子的牺牲,才让她过上了“好日子”: “我丈夫孩子的安家费和抚恤金,虽然有所拖延,但最后还是都发到了。靠着这笔钱,我在卡瓦老爷逃跑的时候买了不少田。现在可以雇人种地,不用再自己干活了。” “而且征粮官知道我丈夫是十几年的老兵,知道我家是帝国的军人家庭,所以找我要的粮食也比别家要少……” “所以这两年虽然日子过得紧张,但也能勉强过下去吧。” 老妇人抱着小女儿,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 而锐雯听完这些,则在意地问:“您丈夫十几年前就在当兵了?” “是的。”老妇人点头。 “那我应该认识他!”锐雯感慨地说。 她小时候就知道,村庄东头有个农奴出身的大叔,不仅通过参军获得了自由人的身份,而且还因此小小地发家致富,娶了老婆,有了自己的田产房屋。 这个故事对锐雯的影响很深。 她正是受了这个逆袭故事的鼓舞,才最终下定决心报名参军,尝试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的。 “我还记得大叔总跟人讲的那个故事……”锐雯总算找到了点儿游子还乡的亲切感,开始回忆她的童年记忆。 “他当年好像是……在恕瑞玛,还是德玛西亚打仗的时候……立了什么功劳,从战场上带回来了一只金手镯,还是戒指?” “戒指,是戒指!”老妇人眼里像是有了光。 她跟锐雯一起回忆着当年的美好回忆:“那是恕瑞玛一个部落贵族的戒指,而且不只一枚!” “是我丈夫第一个杀进营帐,一刀砍下了那野蛮人的手掌——长官为了奖励他的勇敢,就把这只断手赏赐给他了。” “知道吗?那只断手上可整整有5枚戒指哩!”老妇人激动地说。 “我丈夫当时兴奋得整个人都懵了,结果用力掰了好久,都没能把戒指从手指上给掰下来。” “大家都在笑他。长官也开玩笑说,‘你要是连恕瑞玛人的断手都对付不了,干脆戒指也别要了’。所以他干脆把那只手给剁烂了,从一堆肉泥里把戒指给掏了出来……” “就是靠着这些戒指,我们才有了田地,有了房产,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老妇人一脸柔情地讲述着。 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她整个人都像是活了。 还是过去好啊。 那时虽然也经常打仗,但战争给诺克萨斯人的印象,却是那么美好。 那时的诺克萨斯帝国还总是在打胜仗,今日灭一国,明日屠一城,脚步永不停歇。 那时的诺克萨斯人还拼了命地往军队里钻,要当兵都得靠竞争,靠抢。 “那时我丈夫每次跟军队出征,都能带回来很多很多好东西。” “而现在……” 现在别说战利品了,人都回不来了。 诺克萨斯这几年净吃败仗了。 她的丈夫和孩子,全都死了。 “唔……”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可能抱怨过火了,老妇人的话又戛然而止。 “没关系的。”马莉特这次却很宽容。 她对老妇人说:“夫人,你的丈夫孩子都是帝国的英雄。他们的牺牲是不会白白浪费的。” “可能这两年日子会难过一些,但我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变好的。只要我们……” “把德玛西亚人全杀光!”马莉特还没说完,一个稚嫩的声音就蓦地响起。 说话的竟然是老妇人的小女儿,那个一直躲在妈妈怀里,不过7、8岁大小的小姑娘。 “你……说什么?”锐雯和马莉特还愣了一下。 “只要把德玛西亚人都杀光就好了!”那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我哥哥姐姐都说,德玛西亚人的土地比特里威尔肥沃多了。只要把这些野蛮人全清理掉,我们就再也不用饿肚子啦!” 马莉特一阵沉默,然后惊喜地露出微笑:“没错,好孩子!你说的对!” “我们不光要清理掉德玛西亚人,还有恕瑞玛人,艾欧尼亚人,弗雷尔卓德人——阳光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应该属于伟大的诺克萨斯!” “符文之地本就是上天赐予诺克萨斯的礼物。” “那些弱者根本不配占据如此广阔的土地。只有把他们全部消灭、吞并、征服,才能搏出属于我们诺克萨斯人的生存空间!” “为了诺克萨斯!”马莉特动情喊出口号。 “为了诺克萨斯!”小姑娘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喊。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 她在三言两语博得众人欢喜之后,又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那大姐姐,我们诺克萨斯什么时候能打败德玛西亚啊?” “这个……”马莉特当然不会在孩子面前露怯。 她握着那镶嵌着魔法宝石的符文佩剑,信心十足地说: “之前的失利只是暂时的,帝国已经在积蓄力量,酝酿对德玛西亚的下一波全面攻势了。” “相信姐姐,只要帝国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耶!”小姑娘啥都不懂,只在那儿激动蹦跳。 锐雯在一边静静听着,表情却很微妙。 前线的事儿她比谁都清楚。 以前帝国军队走的是精英路线,旨在用高福利待遇吸引强者从军。 毕竟诺克萨斯士兵的一套制式铠甲,加头盔、战刀、战斧等各式单兵装备,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得有小200斤了。 如果不是身躯强健之人,就连在诺克萨斯当兵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随着战事旷日持久,人员损耗日益严重,常年在前线作战的锐雯却骇然发现,帝国军队的质量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 几年鏖战下来,诺克萨斯甚至都已经开始征召那些体能不合格的孤儿、农奴、流浪汉从军。 而且连训练都不怎么训练。别说盔甲了,发把武器就直接派去战场填线。 结果就是越打越弱,越弱越打,几乎是陷入死循环了。 是,德玛西亚人这几年被折腾得够呛。可诺克萨斯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就现在这个帝国……”锐雯忍不住想:“如果继续打下去……” “情况真的会好起来吗?” 第178章 诺克萨斯人,热爱战争 锐雯和马莉特陪老妇人聊了许久,在了解到她家的生活条件其实还算不错之后,便放心地与之告别,推门离去了。 门外是安静等待着的村民。 马莉特说他们应该欢迎锐雯老爷,他们不敢散去,便一直这么恭恭敬敬地在这儿等着。 锐雯小时候的朋友,农夫克里特,这时也站在这些人群当中。 “奥娜的遗骨已经送到了。”这时马莉特问她:“我们是现在回去,还是在你家乡多待一会?” “你还有没有什么朋友,要再见一见的?” “……”锐雯沉默。 她看了眼人群中的克里特。 克里特马上低下头颅,弯下脊骨,对她卑微问候。他不敢与她对视,像是生怕冒犯。 于是锐雯说:“我没什么朋友要见的。” 她在家乡有朋友,而且不少。但似乎已经没必要再见了。 “也好。”马莉特笑着说:“你是狗窝里长大的小狮子。狮子长大了,就不需要跟狗做朋友了。” 她又拍拍锐雯的胳膊,亲昵地说:“现在我们才是你的朋友。” “嗯。”锐雯心里宽慰了许多。 或许她真是一头生错了地方的狮子。狮子就该回归狮群,不该再流连狗窝。 “我们走吧。”她跃步爬上龙蜥,马莉特也翻身骑上魔禽。 两人在村子里绕了两圈,在锐雯当年寄居的小破屋外逛了一逛,感慨了几句人生,说了几句笑话,便驾着座驾缓缓离开。 村民们一路小心地跟在她们身后,像缀在主人身后的小狗。 一行人行至村口,踏上返回军营的土路,锐雯却又莫名地让龙蜥顿下脚步,眺望起村外的广袤田野。 “怎么了?”马莉特问。 村民们更紧张得缩了缩头。 “那边的田……”锐雯站在村口小山坡的高处,遥遥眺望着远处的田野。 那片田是她当年辛苦劳作过的地方。 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可现在站在地势高处,她放眼一望才发现,村子远处的大片田野竟然都抛荒了。 杂草占据了大好的土地,原本生长粮食的地方竟然长出了棵棵小树。 锐雯小时候被地主狗腿子拿鞭子驱赶着,一锄一锄开垦出来的良田,竟然又重新变成了荒地。 仔细一看,相比于过去,现在村庄的土地竟然出现了大面积抛荒,只剩下一半还有人在种。 “你们不种那些田吗?”锐雯很奇怪。 “不种了。”村民们说。 “为什么?”锐雯不解:“卡瓦老爷不是都逃跑了,现在这是你们的田。” 她小时候给地主老爷干活的时候,每天都需要先在老爷的公田里为主人免费干活,干完了才能回去种自己的份田。 份田里出产的粮食,最后大部分还要用来给卡瓦老爷交租。 所以,锐雯那时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田。 其他农奴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卡瓦老爷没了,田分了,他们竟然就让这么好的田地荒着? “这个……”村民们回答:“锐雯老爷,您不知道……” “卡瓦老爷是把地半卖半送地分给我们了,但他逃之前为了多带些钱走,把农场里干活的驴、马、牛、各种农具,也都便宜卖了。” 可农奴手上本来就没钱,买完地就一无所有。甚至,可能还倒欠着债主许多。 “只有奥娜那样家里有人当兵,手上有闲钱的好人家,才能买得起农具和家畜。” “而剩下的很多牛、马,卡瓦老爷也没那个好心分给我们,而是低价卖到屠宰场了。” “我们手上除了锄头就什么也不剩下,有了田也种不过来啊……” 诺克萨斯国土广袤,人口因为常年战争消耗,相比国土也显得十分稀疏。 所以在特里威尔,就算是过去的农奴,他们每个人从地主老爷那里租来的份田,平均下来也都有好几十亩。 现在卡瓦老爷跑了,他留下的大片公田也跟着份田一起分了,农奴成了自由人,手上的田就更多了。 但有田无牛,有人无农具,这么多田肯定是种不过来的。 “我们分完田后,有很多人买不起牛马,置备不起农具。” “而且以前卡瓦老爷从祖安进口的化肥,现在村里已经没人能买得起了。从皮城进口的蒸汽拖拉机,用坏了也没人能修。买新的……” 这帮刚解放的农奴都是穷鬼,农具都买不起,哪还买得起拖拉机呢? “所以这个地……越种荒得越多,越种产粮越少。” “很多人还因为买田,身上欠了债。他们种不动地,还不上债,就干脆把地全抛荒了,进城里讨生活了。” “这……”锐雯越听越想不通。 地主跑了应该是好事啊。怎么地主跑了之后,分到田的农民也一个个跟着跑了? “其实就算是这样,我们熬一熬也就过来了。” “这些田毕竟已经是我们的了。把能种的地先种着,慢慢耕种、攒钱,我们迟早也能买得起牛马,买得起农具化肥的。” “但是……” 村民们倒着苦水,却又在害怕中戛然而止。 但锐雯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是因为征粮队?” 这些村民本就因为资本不足,缺乏生产工具,导致生产力出现了下降。 诺克萨斯的征粮队还隔三差五地下乡“交流”,把他们辛苦积攒出来的余粮劫掠一空。 结果就是,农奴幸运地解放为小农,但他们还没高兴多久,就又纷纷破产沦为了流民。 “唉……”锐雯暗暗叹息。 现在村庄里的境况,简直比她当年离开时还要困难。 她的确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但看到家乡变成这个样子,她的心情却还是非常复杂。 “这样吧。”马莉特也看出了锐雯的纠结。 她难得一次放下诺克萨斯人的等级观念,大度地向这些弱者使出援手: “看在你们是锐雯乡亲的份上……我可以跟战团打声招呼,让你们都去当兵。” “你们要是愿意,就可以成为光荣的诺克萨斯战士。” “哈?”村民们微微一愣。 然后他们纷纷露出窘迫而畏惧的神色说:“谢谢老爷……不、不用了……我们种地也挺好的。” “给你们机会当兵,你们还不愿意?”马莉特眉头一挑。 她下意识觉得他们不识好歹,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现在的帝国军队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帝国军队了。 以前的帝国军队拿高福利待遇吸引强者从军,现在却已经开始,不设门槛地强制征召平民。 当兵已经从一种需要争抢的福利,变成人们避之不及的负担了。 而村民们也都清楚:他们体能太弱,弱得都穿不动诺克萨斯士兵的制式装备。就算进了军队,估计也只能被安排进消耗送死的炮灰部队。 “放心。”于是马莉特补充:“我不会让你们去当炮灰的。” “你们可以加入我们战团的科学火器部队。那里对士兵体能的要求也很低。” 她向村民强调,她是在给机会让他们去当正规军。 那种人人艳羡,有高薪有安家费有抚恤金的正规军。 可村民们竟只有几人显得意动,大部分都还在犹豫。 “不……不用了。”甚至还有人出声婉拒。 “为什么?!”马莉特真有点儿生气了。 “因为……”村民们硬着头皮说:“这几年特里威尔去当兵的人,不管是进了哪个部队,就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 “也就是说……”马莉特很是不屑:“你们怕死?” 众人默然无语。 他们的确怕死。 诺克萨斯帝国军队现在就像一台大型绞肉机,不断吞噬着进入它的新鲜血肉。谁不怕呢? “懦夫!”马莉特冷冷评价:“就是因为你们怕死,你们畏惧战斗,你们才永远都是弱者。” “看看,看看你们这可悲的模样吧——宁愿在这鸟不拉屎的乡下苟延残喘,也不敢去战场上搏一把人生富贵!” “呵,真是活该一辈子陷在泥里!” 马莉特用侮辱性的目光看着他们。 而他们却只是把头埋得更深,把腰躬得更低。 “既然你们是诺克萨斯人,那就应该拿起战刃,去战斗、去征服,去奴役!” “征粮队拿走的那点儿粮食算什么?德玛西亚、艾欧尼亚、恕瑞玛都还有大把的粮食酒肉,等着你们去放肆享用!” “……”这热血沸腾的口号,同样没能激起众人参军的勇气。 村民们仍旧唯唯诺诺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算了,马莉特。”锐雯制止了生气的好友:“我们走吧。” “嗯。”马莉特这才算消了脾气,把冷脸扭了回来。 而就在这时,就在她们要正式离开的时候…… 远处的乡间土路上却飞来一匹快马,马上还坐着一位穿着醒目红色铠甲的诺克萨斯士兵。 “那是……战团的传令兵?” 锐雯和马莉特互相对视一眼,表情都变得严峻。 传令兵竟然着急追到了这里?难道前线有变,又有大规模的战事发生,需要她们战团出战? “锐雯军团长!马莉特副军团长!” 这时只见那传令兵飞马上前,高声大呼: “艾弥丝坦将军有令,召集全战团军士归队集结,于特里威尔港口登船,移驻皮尔特沃夫!” “皮尔特沃夫?”马莉特愕然:“那里不管离哪方面的战争前线,都至少有上千公里路吧?” “我们战团怎么被调那里去了?” 只听传令兵大声解释:“皮尔特沃夫与帝国新近签订了安保协议,我们战团以后就是帝国常驻皮尔特沃夫的派遣军了。” “哈?”马莉特努力消化了这个消息:“去皮城常驻?对付谁?” “对付双城那帮只会用火器的菜鸟?就这,也需要出动我们一整个战团?还包括我们的符文剑士军团?” 别说出动一整个战团,锐雯一个人应该就能单刷双城了吧? 马莉特不屑地想着。 “我也不太清楚……”传令兵说:“总之这是艾弥丝坦将军的命令。” 而他们正这么聊着…… 村民们听到消息,也开始议论纷纷: “皮尔特沃夫?那不是卡瓦老爷逃去的地方吗?听说他倾家荡产托了好多关系,才勉强拿到皮尔特沃夫的合法身份哩……” “是啊!那可是符文之地的文明进步之城,听说那里就连城市最底层的穷人,都天天有肉吃、有电用、有公寓住,日子过得比卡瓦老爷都更舒服……” “啧啧……帝国军队都打到那里去了?皮城佬不是很能打么?” “能打个屁!”有懂行的村民说:“皮城人就是一群锄头都扛不动的孩子。以前帝国没打到那儿,只是懒得打罢了。” “别说帝国的士兵了,那些娇生惯养的家伙,就连我们这些诺克萨斯的农夫都打不过。” “真的?”有人不信。 “当然了!我们再弱也是诺克萨斯人,就算比不过德玛西亚的战士,比不过恕瑞玛的土著,难道还能比皮尔特沃夫的软蛋更弱么?” “你看现在,锐雯老爷的战团不是都要打过去了?” “在我们诺克萨斯的军队面前,小小的皮城又算什么?” 讨论着讨论着,气氛渐渐变了。 他们开始从畏惧战争,变得热衷于讨论战争,讨论诺克萨斯的强大,皮尔特沃夫的弱小。 讨论皮城人有多么富有,又有多么羸弱。 而在诺克萨斯,一个人如果既羸弱又富有,那他就不是人,而是会说话的公共钱包。 “你说,如果我们能跟着帝国军队打到皮尔特沃夫的话……” “是不是就能天天吃上肉,喝上酒,像奥娜老爹一样打仗发财,回来买房买地了?” “切!什么奥娜老爹……”还有人反驳:“卡瓦老爷倾家荡产才去了皮城。我们只要去了那里,就已经是‘老爷’了。” “……”村民们投入地讨论着,畅想着。 不知不觉地,他们昂起了头,挺起了胸,直起了腰和脊梁。 像是终于站起来了的人,更像是睡醒后伸展躯体的野兽。 大家好像都想通了什么,然后…… 锐雯的儿时玩伴,先前连她的脸都不敢看的克里特,这时竟不顾肩上血迹斑斑的伤口,激动地跑了出来,在她的龙蜥前匍匐跪下: “锐雯老爷,马莉特老爷——” “我、我愿意为诺克萨斯而战!” 第179章 诺克萨斯来了,皮城就太平了! 克里特和村中青壮,后来都跟着锐雯回了军营。 进了诺克萨斯帝国的军营,他们才发现,自己平时一年都吃不上几回的酒肉,在这里每天都有。把汗流干才能收获的粮食,在这儿只要张嘴就能吃到。 当那油水在唇齿之间化开,那大块儿的肥肉滑下喉咙,落进肚子,暖洋洋地撑满了大家的胃后,大家都感动得哭了。 克里特就这样在军营里猛吃了两天,又在去皮尔特沃夫的运兵船上吃了近一个月。 经过这一个月的漫长航行,跨越数千公里,这些低贱农夫出身的帝国新兵,终于在海上见到了他们将要征服的土地—— 文明与进步之城,皮尔特沃夫! 千帆百舸的港口,雄伟壮阔的防波堤,金碧辉煌的日之门! 这一切辉煌的伟岸的奢华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现在都属于诺克萨斯,属于他们! “为了诺克萨斯!” “为了诺克萨斯!” 帆船即将入港,克里特和他的同乡们,这时都站在船头激动高呼。 “哈哈。”另一艘船上,马莉特笑着对锐雯说:“锐雯,看看你的同乡。” “恐怕谁都想象不到吧?这些人一个月前,还是看到这身铠甲就要逃跑的乡下农夫。” 而现在,他们却穿着诺克萨斯的红黑军服,站在飘扬的帝国军旗之下,为诺克萨斯的伟大征服高声唱着赞歌。 “这就是帝国的伟大之处。”马莉特说:“我们可以让强者不再被埋没,能让懦夫变成勇者。” “嗯……”锐雯也点头。 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算了,不想了…… 海船马上就要到港,锐雯也打起精神、整理仪容,准备登岸接受艾弥丝坦将军的检阅。 终于,船队靠岸。 锐雯作为战团精锐部队,符文剑士军团的领袖,第一个率队登上了码头。 而她下船后才发现,这不仅是艾弥丝坦将军的检阅仪式,更是一场盛大空前的欢迎仪式——皮城人对诺克萨斯的欢迎仪式。 只见码头上人头攒动,旗帜招展,皮城人早早排好了队伍,打起了“皮-诺亲善”的横幅,喊起了“欢迎诺克萨斯天兵”的口号。 热情得像是在欢迎自家亲人,更精准点儿,像在欢迎下班回家的爸爸。 “这……”这让锐雯很不习惯。 她跟着帝国军队去过很多地方,别说是在外国驻军,就连在诺克萨斯本土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皮城人脑子有病吗? 被外国军队踹门进来,竟然也这么享受? 锐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背着她宽阔醒目的黑石符文巨剑,走上了皮城人为她铺好的红毯。 红毯两侧站满了记者和摄影师,锐雯一出现,那闪光灯就冲着她不停地闪。 红毯尽头则站着艾弥丝坦,还有皮尔特沃夫的众位议会议员。 “您就是皇帝陛下亲自嘉奖的勇士,黑石符文巨剑的主人,锐雯军团长吧?” “我是皮尔特沃夫的议员,卡蜜尔。” 卡蜜尔神色平静但语气亲和地迎了上来。 自诺克萨斯帝国确认驻军皮城的消息传开,皮城的风向就又很快变了。 卡蜜尔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被大家族的代表们联手抬进了议会,成了正式的常任议员。 “欢迎你的到来,锐雯将军。” “哪里哪里……我还算不上将军。”锐雯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她看了看这欢迎仪式的大场面,说:“我只是个军官罢了,这、这也太夸张了……” “不,你值得这样的欢迎。”卡蜜尔说。 从锐雯的脚踏上皮城土地那一刻起,这一个多月来萎靡不振的资本市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往上飙升。 全皮城的籽苯家都在挥舞着手里的票子,纵情欢呼: 诺克萨斯来了,皮城就太平了! “是你们的到来,让皮尔特沃夫重新站起来了。” 说着,卡蜜尔一边在镜头前与锐雯握手,让摄影师能拍全锐雯那柄赫赫有名的黑石符文巨剑; 一边,她又当众对现场记者说: “趁着今天这个好机会,我也代表皮尔特沃夫议会,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考虑到领风者协会对祖安人权的无耻践踏,对双城民主制度的恣意破坏,对自由世界的严重威胁——” “皮城议会已将领风者协会认定为非法恐怖组织,决定从今日开始,在皮尔特沃夫境内收缴、销毁一切领风者协会的宣传材料和相关书籍,并彻底驱逐领风者协会及逐风者协会的在皮工作人员……” “皮城人应该团结起来,联手抵制领风者协会的邪恶渗透。所以从今天开始,私自持有、收藏迦娜思想理论书籍,协助领风者协会成员的皮城市民,都将受到……” “你说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是梅尔小姐。 她也跟着其他议员一起,出席了这次欢迎仪式。 听到卡蜜尔竟在媒体面前公开发表反领风者的言论,甚至还公布了具体的反领风者条例,梅尔忍不住站了出来:“卡蜜尔议员!” “你说的这些事情,议会可根本没讨论过!” “不,我们讨论过了。”卡蜜尔不冷不热地说:“是梅尔议员你记性不好,忘了。” “你?!”梅尔还想再说什么,但忍住了。 因为她清楚,卡蜜尔这是仗着有诺克萨斯战团撑腰,开始对领风者采取反制措施了。 想反驳卡蜜尔,靠嘴是没用的。除非领风者的军队现在就敢跨过运河。 但他们当然不敢,也不能。 所以卡蜜尔也摊牌了,不装了:“接下来,我们不仅要禁绝领风者的宣传渗透,驱逐领风者的工作人员,还要查封领风者协会在皮城的工厂、商店、酒店、公寓,冻结领风者的在皮资产……” “……”梅尔眉头紧蹙,但仍旧沉默。 虽然皮城一直有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理论,讲究自由市场,承诺保护任何人的合法资产。 但到了这种时候,什么自由市场理论都不灵了。 绝对的阵营对立,才是真实现状。 甚至就连梅尔,连他们米达尔达家族的威望,都阻止不了卡蜜尔一方的疯狂反扑。 “还好,李维早料到了这些……” 梅尔知道,李维从抢下武田斋藤地盘开始,就一直在着手将领风者在皮城的工厂、组织、人员,整体搬迁到祖安。 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许多搬不走的固定资产,也被他想办法打折变卖了出去。 所以面对这次卡蜜尔的翻脸反扑,领风者的损失倒也不大。 但是……挨打的一方损失再小,也是挨了人打。 “梅尔议员。”卡蜜尔这次总算扬眉吐气:“因为你姓米达尔达,所以你以后还会是我们的议员。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做好这个议员,不要再发表什么不合时宜的危险言论。” “我明白。”梅尔冷冷回答。 她最后瞥了一眼卡蜜尔,还有在一旁满脸迷茫的锐雯,悠然观望的艾弥丝坦,以及更远处连绵不绝的诺克萨斯运兵船队,便默默转身离开。 真正的战斗要开始了。 这一次,暂时地,是卡蜜尔赢了。 是皮尔特沃夫赢了! 一时之间,聚在卡蜜尔身后的议员、商人们,纷纷为之欢欣鼓舞。 有诺克萨斯撑腰,皮城总算站起来了! “好了。”这时在旁边默然看戏的艾弥丝坦,才终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威风也耍完了,也该好好招待我们的小伙子了。” “当然!当然!”有个秃头地中海议员,谄媚地凑了过来。 “我们为诺克萨斯的军官们腾出了一片中产社区,公寓和家具都是现成的,大家拎包入住即可。” “如果是中高级军官,还另外配有花园别墅……” “不错。”艾弥丝坦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劳军所呢?我可听说自从领风者搞出解放妓女、提供职业培训、促成再就业的一条龙政策之后,最近皮城的妓女都要不够用了。” 领风者虽然还根本没攻占皮城。 但因为领风者公开承诺为她们提供保护,所以这一个月来从皮城各家妓院逃跑投奔领风者的妓女,可以说是多得不可思议。 “城里现在还有妓女么?”艾弥丝坦问:“我们诺克萨斯的棒小伙子,没有姑娘照顾可不行……” “放心,艾弥丝坦大人,这我们都安排好了。” “听说诺克萨斯的天军到了,皮城的姑娘们都自愿来劳军呢。” “自愿的?”艾弥丝坦都要憋不住笑了。 她才不信皮城姑娘会干这个。估计又是他们从恕瑞玛或者艾欧尼亚,买回来的战争奴隶吧? “那当然!”那议员却还装着糊涂,骄傲地说:“能做诺克萨斯士兵的女人,那是我们的荣幸啊!” 第180章 仗可以打,生意还得照做 艾弥丝坦交代完部队招待工作,打发走那个谄媚的议员,便又将卡蜜尔叫到了身边。 卡蜜尔刚刚在媒体记者面前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向全皮尔特沃夫宣布了她对抗领风者邪恶渗透的坚定决心。 这标志着皮尔特沃夫和领风者协会的正式决裂和公开对立,从和平相处正式走向了冷战。 而卡蜜尔主张对领风者采取的反制措施包括且不限于,禁绝宣传、没收资产、驱逐人员、捣毁在皮组织,等等等等。 “你似乎还提到了贸易制裁、加征关税?”艾弥丝坦若有所指地问。 “是的。”卡蜜尔说:“领风者现在只是继承了武田斋藤的领地,他们根据地的产业结构很简单,只有军工、造船、矿产、纺织、零件加工、炼金药剂。” 军火是卖给诺克萨斯的,这她想制裁也制裁不着。 但领风者造的船,挖的矿,出产的成衣、机械零件、炼金药剂,却基本都得卖给皮城。 而这些产品里除了炼金药剂算是原武田集团独有的核心科技,其他产品的技术含量都不算高,都是可以被“友商产品”轻易替代的。 “祖安现在还没完全掌控在领风者手里。” 领风者自解放武田斋藤领地之后,就一直受限于基层干部的数量不足,放缓了扩张的脚步。 而因为领风者协会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一招信仰检测就将组织经营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所以卡蜜尔到现在都不知道希尔科、烈娜塔和李维的真正关系。 于是在卡蜜尔看来: “领风者现在也只是占据了祖安一个区罢了,在祖安还有其他畏惧、敌视着领风者协会的炼金男爵——他们都会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不买领风者的产品,也自然有其他炼金男爵为皮城提供我们需要的东西。” 卡蜜尔很有信心。 她认为,皮城只需要针对领风者根据地的商品加收关税,甚至直接拒买领风者的商品,就能很轻易地压垮领风者根据地的经济,造成大量的人员失业。 这算盘打得很好。 然而…… “不行。”艾弥丝坦却这么说。 “仗可以打,但生意还得照做。”皮城太上皇下达了最高指示。 “什么?!”卡蜜尔眉头紧蹙。 “我跟领风者协会谈过了。”艾弥丝坦说:“领风者协会同意向诺克萨斯帝国出口‘灾厄级火箭炮’,以此作为帝国保证双城贸易畅通的条件。” Jinx的意思是厄运,祸害。 虽然李维的本意是纪念金克斯对这款武器的贡献,但当“金克斯火箭炮”的名字流传出来之后,世人还是很自然地把它理解成了“灾厄级火箭炮”。 这名字也很符合诺克萨斯人的口味。 艾弥丝坦很喜欢,无论是它的名字,还是那威力巨大的火箭炮本身。 “他们同意将这种决战兵器卖给帝国?”卡蜜尔先是震惊。 “为什么不呢?”艾弥丝坦笑了笑。 反正有迦娜在,领风者几乎可以免疫任何飞行道具。 风可以让火箭弹变成导弹,自然也可以让火箭弹变成布朗运动弹。 所以就算把Jinx火箭炮卖给诺克萨斯,诺克萨斯也不可能利用它对领风者造成任何威胁。 “艾弥丝坦将军。”卡蜜尔震惊之后,就是愤怒:“您是皮尔特沃夫的总督,怎么可以为了一笔小小的军购生意,就跟敌人达成妥协?” “不不不。”艾弥丝坦却说:“我们谈成的,当然不止是一份军购合同。” “卡蜜尔,你知道汽车吗?” 卡蜜尔当然知道,双城早就有汽车了。 不过都是烧煤的、烧气的,或者是电动的。再高级一点,就是装海克斯宝石的。 煤、气、电动汽车不是动力小、就是续航差。 海克斯汽车的性能倒是几乎完美,但它的价格也十分昂贵。 “领风者最近发明了一种新的炼金燃料。” 祖安其实本来就有炼金燃料。 艾克的炼金滑板,武田斋藤的炼金摩托,烧的就是各家自己研发的,不同种类的炼金燃料。 但这种旧式炼金燃料,要不价格高昂,要不毒性很高污染极大,要不就是工艺复杂无法量产; 再加上双城蒸汽动力和电动力技术已经足够成熟,后来更是有了革命性的海克斯动力科技。 所以炼金燃料科技不仅少有人投资研究,也一直得不到改进、推广。 但后来李维在吸纳了蔚、金克斯、范德尔这一家子加入领风者后,就让他们去野火帮找了艾克,说服艾克也加入了领风者。 艾克向领风者分享了他自研“绿魔滑板”所用的高能炼金燃料技术,再加上辛吉德对炼金燃料的研究。 两位天才科学家合力,再加上祖安原有的炼金燃料科技基础,很快便成功研发、改进出了一种堪称完美的新式炼金燃料。 “领风者将这种新式炼金燃料命名为‘汽油’,它毒性弱、产量高、成本低、热值高,非常适合作为汽车的动力燃料。” “而这种烧油的汽车动力强、续航高,又非常适合陆上远距离运输任务。” “运载量上虽然还比不上帝国的龙蜥,但胜在便宜、速度快、可以量产。” 现在谁最需要大批量产的远程运输载具?当然是正在大杀四方的诺克萨斯帝国。 有了领风者提供的燃油卡车,帝国军队的后勤物流效率就能提升很多。 而抛开小小的双城不谈,现在全世界除了诺克萨斯帝国拥有遍布全国的基础公路网络,堪称“条条大路通不朽堡垒”以外…… 符文之地的其他国度甚至连最基本的工业化都没有,连公路网都不存在,根本就跑不了汽车。 所以领风者发明出来的燃油卡车,也只能卖给诺克萨斯。 一个想买,一个想卖。 卖方有垄断产品,买方有唯一市场。 双方当然一拍即合。 “所以……”艾弥丝坦耸了耸肩:“我就答应跟领风者协会成立合资公司,为诺克萨斯帝国长期生产、提供燃油汽车了。” 卡蜜尔:“……” 合资公司?合资公司?! “请您解释解释,什么是合、资、公、司?!”卡蜜尔愤怒了。 她请艾弥丝坦是来当保镖的。 结果这混蛋竟然两边拿好处,两头吃红利?! “合资公司就是合资公司,字面意思。”艾弥丝坦微笑。 而她又紧接着补充:“领风者很聪明。他们不仅跟我合资,还通过梅尔小姐牵线,让米达尔达家族,甚至很多诺克萨斯的大人物,在这里面参了一股。” “卡蜜尔,这里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的。” “所以我好心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卡蜜尔默然无语。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她没见过燃油汽车,但她只要稍微用生意人的头脑想上一想,就知道…… 如果燃油汽车真像艾弥丝坦说的那么好用,那它对交通运输业带来的改变可能是革命性的。 如此庞大的诺克萨斯帝国,未来需要多少辆汽车? 如此天量的汽车需求,又将带来多么惊人的利润? 难怪像艾弥丝坦和米达尔达这样的诺克萨斯大军阀,也忍不住去分上一口肉吃。 而如果这燃油汽车的生意做成了、做大了,领风者未来光靠卖油和卖车,就可以轻易养活祖安的200多万人。 到时候皮城在祖安面前,恐怕连经济产业优势都要荡然无存。 “好,我可以暂时取消对领风者贸易制裁……”卡蜜尔还是服软了。 “但艾弥丝坦将军,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清醒一些。” 领风者当初就是拿地皮、随身听和音乐出版的生意,收买了一大批皮城籽苯家。 这些籽苯家跟领风者合资赚上了大钱,就天天为领风者摇旗呐喊,到处宣传领风者温和无害。 可结果呢? 领风者只是稍微壮大,就在祖安咬下他们的一块肉来。 现在他们又故技重施,拿汽车的生意去收买艾弥丝坦,收买诺克萨斯帝国的贵族高层。 “你们这是在养虎为患!”卡蜜尔说。 “养虎?”艾弥丝坦笑了:“诺克萨斯才是虎,他们只是狐狸而已。” “那既然如此。”卡蜜尔讥讽:“您为什么不现在就杀去祖安,摧毁领风者的根据地,抢走他们的燃油汽车技术呢?” “这不比合资公司更赚钱么?” “你?!”艾弥丝坦眉头紧蹙,神色不愉。 于是她干脆不跟卡蜜尔说话,只是转头看向远处的大海。 她表情很快变得惬意,惬意得就像是在看风景。 嗯,海上的确有不错的风景—— 比如说,数十艘庞大的诺克萨斯帝国战舰,还有如狮群出笼一般,不断从战舰上下船登岸的诺克萨斯士兵。 在这股红黑色的浪潮面前,皮尔特沃夫就像一座随时会被海啸淹没的海上孤礁。 “……”果然,卡蜜尔一看到这“大好风景”,情绪就“平和”下来。 艾弥丝坦为什么不去灭了领风者? 就跟她现在为什么不敢说话,差不多是一个原因。 “领风者不会越过运河,这是我的保证。”艾弥丝坦突然强调。 卡蜜尔明白她的意思。 除了保证领风者不越过运河,剩下的事儿她全都不管。 “你明白吗?”艾弥丝坦还确认地问。 “我明白。”卡蜜尔眼神冷了下来。 她悄然望向那连绵不绝的诺克萨斯大军,目光深邃悠远。 也罢。 诺克萨斯的大军至少是到了。 而既然他们到了皮城,那…… “我自然会让你们发挥出,你们应有的作用的。” 卡蜜尔暗暗想着。 第181章 科学无国界 从诺克萨斯大军入驻皮城的那天起,皮城的社会环境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反迦娜思想反领风者的浪潮,就像巷子里迎面冲来的大象,突然成了皮城人躲不开的日常。 这天早晨。 皮尔特沃夫大学,海克斯科技学院。 黑默丁格平时经常熬夜做科学研究,困了就在实验室的小床上对付一晚。 他应该是双城最不关心政治的人了。 300年前城邦建立的时候,他在做实验; 200年前双城分裂的时候,他在做实验; 几月前议员们为领风者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黑默丁格还是在做实验。 这两天诺克萨斯大军的到来,似乎也对他毫无影响。 但这天早上,当黑默丁格从实验室的小床上迷糊醒来,揉揉眼睛就准备继续做科学研究的时候: “砰砰砰砰!” 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敲响。 “研究员斯凯,你被捕了!” “斯凯在隔壁。”黑默丁格下意识说。 然后门外又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那帮人好像去隔壁敲起了门。 “哎,等等……”黑默丁格反应过来。 “你们抓斯凯做什么?!” 斯凯是黑默丁格课题组的女研究员,也是维克托的助手。 她是个天资聪颖又性格温和的好姑娘,好端端地怎么会被捕呢? 黑默丁格从他的小床上蹦下来,匆匆冲出门外。 门外已经乱成一片。 一帮执法官气势汹汹地堵住了走廊,从隔壁的办公室里将女研究员斯凯拖了出来。 走廊里还有其他房间,但里面的研究员们只是悄悄探出脑袋,看到这执法官敲门的大场面,就像躲瘟疫一样把头缩了回去。 不光把头缩了进去,还把门也给紧紧闭上了。 走廊里只有那帮执法官,还有被他们牢牢摁住,强行拖出门外的女研究员斯凯。 “斯凯研究员,你涉嫌勾结领风者匪帮,非法学习、传播迦娜思想理论,阴谋颠覆自由世界,威胁民主皮城,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我没有!”斯凯无力辩解。 “没有?你是不是匪首维克托的助手?你近期有没有协助匪首维克托,从事海克斯武器的研究?”执法官喝问。 “我是……但维克托他还是我们学院的教授啊。”维克托虽然早就加入领风者了,但他在皮城大学的职务也一直保留着。 斯凯协助维克托做研究,是合情合理的。 “他现在不是了!”执法官冷冷地说:“我们有理由相信,你是在勾结匪首维克托,向领风者协会出卖海克斯科技学院的机密技术。” “胡说八道!”斯凯愤慨争辩:“海克斯科技学院,本来就是维克托和杰斯教授一手创建的!” “这里有什么机密是维克托不知道的?真要有机密技术,那还需要我出卖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执法官们根本不听。 他们粗暴地拽着斯凯,争执着还扯乱了她的头发,打碎了她的眼镜。 “帮、帮我!” 斯凯下意识看向同实验室的同事,一位男研究员。 那男研究员马上低下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他正装着掉线呢…… 执法官们控制住斯凯,回头就把他也给抓了起来: “你也需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哈,为什么?!”男研究员傻了:“我根本没接触过领风者协会,和维克托也没关系啊!” “你是祖安人。”执法官说:“在要害单位工作的祖安人,都需要接受背景审查。” 男研究员:“……” “不,我不是祖安人!我是皮城人!”他激动辩解。 “我有皮城的合法身份!我来皮城已经20年了!我是皮城大学的教授!我在皮城的富人区有房子!皮城的大家族我哪个不认识?就连菲罗斯的斯蒂万先生都跟我……” “斯蒂万先生已经投迦娜啦!”执法官一巴掌扇醒了他。 “你就是祖安人,祖安人就该接受调查!” 说着,他们又粗暴地将这男研究员拖了出去。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我为皮城立过功,我为海克斯科技做过贡献!” “放开我!我要见卡蜜尔议员!我要见卡蜜尔议员!” “闭嘴吧,这就是卡蜜尔议员下达的命令!”执法官又给了他一个巴掌。 男研究员情绪激动,斯凯也不甘被捕。 两人奋力挣扎,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这一幕让黑默丁格都看傻了。 他倒是知道,这两天街上是挺乱的。 据说执法官正在到处抓人,寻找一切可能更领风者协会有所牵连的人和物件。 甚至就连皮尔特沃夫大学的学生,都有许多因为涉嫌阅读领风者的宣传材料,而被执法官带回去喝茶聊天。 这一切黑默丁格都知道。 但他没管。 他不想管这种闲事,让人类无聊的政治耽误自己的科学研究。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短短几十年就是一代。每一代都会忘记前人的教训,重复父辈的蠢事儿。 这次骚乱在黑默丁格看来和过去的无数次也没有本质不同,只是场面闹得更大了一些。 但这个“大”是只对人类而言。 对拥有无穷寿命的约德尔人来说,这一次的动乱也实在不算什么。 黑默丁格连毁灭无数国家、轰沉一块大陆的符文战争都亲身经历过,他现在再来看领风者和皮城的争执,简直就像在看为了争抢一颗糖果而拼命厮杀的孩子一般—— 可悲,而又幼稚。 所以黑默丁格不想出面干预这事,他想继续远离政治,专心科学。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实验室也不是世外桃源,科学家可以不理政治,但政治却会主动找上门来。 而且一来,还就来了一个大的。 “放开他们!” 眼见着自己的得力助手,斯凯和那名男研究员,都要被执法官以莫须有的罪名拖回去调查,黑默丁格终于按捺不住了。 科学明明是无国界的。 为什么要分祖安人、皮城人,分领风者和皮城议会? 他们怎么可以把人类肮脏龌龊的政治,带到神圣的科学殿堂上来? 不,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再这样下去,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皮城大学,恐怕也要被这些愚蠢的人类,玩成肮脏政治游戏的棋盘了。 于是他挺直了那小小的身子,板着脸说:“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学生,你们不能带走他们!” “快把他们放开!”黑默丁格厉声喝止,然后…… 没人理他。 因为现场情况太过混乱,声音太过嘈杂。 而黑默丁格又个子太矮,嗓门不大,除了那颗大脑袋比较醒目以外,整体存在感很低。 现在执法官们都在忙着控制斯凯和那男研究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正在激动跳脚的约德尔人。 或者听见了,但完全没心思注意。 因为执法官们还忙着跟斯凯两人对线:“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们就把你们当领风者办了!” “我说了,把他们放开!”黑默丁格有点儿生气地再度强调。 还是没人注意到他。 “我是黑默丁格!皮尔特沃夫大学校长!” 还是没人理他。 “我是议员!皮城议员!给我放了他们!” 黑默丁格气得都蹦了起来,但还是没人搭理。 “可恶……”黑默丁格真的生气了。 他脑子一热,下意识喊: “我也支持领风者,我还是维克托的老师!” “你们有本事把我也抓去好了!” 执法官闻言大惊,立刻将黑默丁格也摁倒在地。 第182章 历史真相? “不、不好意思……”执法官们下意识扑倒黑默丁格,摸清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后,就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的确是个大大的亲迦娜分子。但他来头太大了,就算真通匪也不能抓啊。 “黑默丁格议员,我们真没注意到是您……” “这真是太过分了!”黑默丁格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大头都好像气得胀大了一圈。 “我问问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斯凯?因为她和维克托是助手?” “那我还是维克托的老师呢!你们怎么不抓了我呢?” 执法官们尴尬不语,不敢看他。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海克斯科技学院是做科学研究的地方,不是你们政治斗争的游乐场!”黑默丁格罕见地生气骂道。 “好、好的。”执法官们面面相觑,终于在犹豫后识趣地退了出去:“海克斯科技学院就先不查了,咱们先去别的地方。” 他们这么说着,便在尴尬中落荒而逃。 斯凯和那男研究员总算重获自由,不由在劫后余生后大口喘气,平复心情。 “校长,谢谢您。”斯凯捡起被打碎的眼镜,感激地说。 “唉……”黑默丁格无奈叹息。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了又好像毫无意义。 他虽然是议员,但真正能议的,其实也就只有皮城大学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 最后他也只能对斯凯说:“你们这几天就别回家了,就住在学校里吧。学校有我看着,至少不会出事……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情况或许会好上一些。” “哎,等等……” 黑默丁格刚打定至少要守住皮城大学的主意,便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刚刚那几个执法官说……不查海克斯科技学院,先去‘别的地方’?” 什么是别的地方? 他们还要查哪,查谁,查多少人? “糟糕!”黑默丁格顿感不妙。 他可没忘了,他不仅是海克斯科技学院的领头羊,更是整个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长。 现在连皮城最重要的海克斯科技学院都被人闯进来了,其他学院那还能好的了么? 黑默丁格当即转身,匆匆跑出实验大楼。 没走几步,他便在校园里看到了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只见无数身披蓝皮的执法官正穿梭于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园之间,放肆地抓捕、押送着来自各个学院的教授、学生。 学生们激烈反抗,教授们据理力争,但都阻止不了他们被集体请去喝茶的命运。 恍惚之间,这里仿佛已经不是校园,而是战场。 “你、你们在干什么?!”黑默丁格愤怒地拽住一位执法官: “为什么要抓这么多人?” “黑默丁格议员……”执法官微微一怔,才回答:“这都是议会的命令。” “卡蜜尔议员说,这些学生最容易受领风者的危险理论蛊惑,必须得经过重点筛查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大学接受教育。” 这话倒也有一定道理。 毕竟领风者协会就是在这里诞生的,领风者的骨干成员也基本全是皮城大学的学生。 这些对世界还抱有美好愿景的年轻学生,尤其是祖安的留学生,几乎就是领风者的天然同情者和支持者。 而皮城大学又是这座文明进步之城的心脏和大脑,拥有足以影响全城舆论思潮的绝对话语权。 所以卡蜜尔要重点针对皮城大学,把学校里可能支持、同情领风者的学生全都清理干净,从而由上至下地改变整个皮城的舆论环境。 “你、你们……”黑默丁格气得说不出话。 “那你们也用不着抓这么多人啊!” 他愤怒地伸手指向广场另一头,那一大帮被执法官押解出来的教授、学生: 黑默丁格认识,他们都是炼金科技学院的人。 这些执法官说是只查亲迦娜分子,结果却几乎把炼金科技学院,这一整个学院的人都抓起来了。 “他们都是祖安人。”执法官只这么解释。 炼金科技在皮城很不受重视。 所以炼金科技学院的老师学生基本都不是皮城本地人,而是从祖安移民过来的下城做题家。 现在执法官见到祖安人就怀疑是亲迦娜分子,他们自然一个都跑不了。 这所谓的《反迦娜法案》,事实上已经被执行成《排祖安法案》了。 黑默丁格无语,只好又问:“那文学与艺术学院呢?” “文学艺术学院的学生,怎么也让你们抓了这么多?” 学文学、学艺术的,可基本都是皮城本地人。而且还大多都是富人。 难道他们也能通匪吗? “他们读匪首李维的诗歌。”为了博取皮城小市民和知识分子对领风者的好感,李维曾经抄了不少有名的西方诗歌,翻译成符文之地的语言,发表在报纸上。 “他们还在课上公开演奏匪首萨勒芬妮的曲子。” 黑默丁格:“……” “混账……这些孩子都是学音乐的!萨勒芬妮小姐是现在双城最有名的音乐家,是皮城音乐家协会的终身荣誉会员,学生们演奏她的曲子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得我们查了才知道。”执法官说。 “还有,匪首萨勒芬妮现在已经被皮城音乐家协会除名了——黑默丁格教授,您不该再称呼她为音乐家了。” 黑默丁格:“……” 音乐家协会不该是一个单纯的民间艺术组织么,怎么也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哎,科学、文学、艺术……怎么一觉醒来,突然就全都有国界了呢? 黑默丁格正在这里沉思。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教授正好被执法官押着路过。 教授见到他就喜出望外地求助道:“校长!黑默丁格校长!您在这里,那真是太好了……” “莱米尔教授?”黑默丁格认识他。 莱米尔是历史与考古学院的教授,也是皮城博物馆的馆长。 他曾经找黑默丁格这位“活化石”探讨历史问题,所以黑默丁格与他也颇有印象。 当然,黑默丁格更有印象的,还是这位莱米尔教授的外甥,那个在皮尔特沃夫已然小有名气的,名叫“伊泽瑞尔”的年轻探险家。 伊泽瑞尔上次从恕瑞玛考古带回来的那只奥术护手,他还帮忙研究过呢。 “莱米尔教授,你怎么也被抓了……”黑默丁格错愕不已。 莱米尔教授可是正宗的皮城本地老爷,祖上十代都是有名的学者、富豪、探险家。 他研究的主要方向也是恕瑞玛历史,想来也并没有什么敏感的地方。 难道连他都能通领风者吗? “哎。”莱米尔无奈地说:“校长您不知道,就是因为我研究的是恕瑞玛历史,我才让麻烦给沾上了……” 他不光研究3000年前的恕瑞玛帝国,也研究300年前的恕瑞玛殖民地。 他在自己的学术论文里详细描述了当年的皮城商人,是如何在恕瑞玛大陆北岸建立起殖民据点,又如何一步一步向内陆扩张,不断侵蚀恕瑞玛人土地的。 殖民期间发生的种种掠夺、屠杀、奴役、甚至是残忍的种族灭绝,都被他出于一个历史学者的良心,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而这些不加美化修饰的真实历史记录,又恰好和领风者笔下的殖民历史完全吻合。 结果一来二去,莱米尔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领风者打入皮城历史学界的“卧底宣传员”了。 “可我真的不是啊!我跟领风者协会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记录历史罢了……” “黑默丁格校长,你帮帮我,让他们把我放了吧。” 莱米尔教授无奈地向黑默丁格求救。 黑默丁格转头看向那位押解着莱米尔的执法官,但那执法官却说: “莱米尔先生的问题很严重。他可是皮城最著名的历史学家,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除非他愿意签名公开发表文章来澄清‘历史真相’,和领风者协会划清界限,否则我们是不能轻易让他回家的。” “历史真相?”黑默丁格还正不解。 莱米尔教授就气得仪态尽失:“真相个屁!他们根本就是想让我昧着良心胡说八道!” “校长,你知道他们想让我写什么吗?” 领风者说皮城殖民者在恕瑞玛多次犯下大屠杀的罪行。 执法官就让莱米尔写,殖民者没到恕瑞玛的时候,土著们本来就在互相厮杀。 殖民者努力地想与土著和平共处,想给落后的恕瑞玛大陆带去先进文明,却反而遭到了这些野蛮人的恶意攻击,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抗。 总之,殖民者是正当防卫。 所谓的大屠杀,要不就是恕瑞玛人自己干的,要不就是数字有所夸大,是殖民者自卫过程中不小心造成的附加损伤。 而领风者又拿出更详细的数据,证明当时恕瑞玛大陆北岸的土著人口,在殖民者到来后出现了惊人下降。 执法官便又让莱米尔发明考据结果,说土著人口下降全是因为当时流行疾病的传播。 殖民者没想全杀光他们,土著大多数都是自己病死的。 “胡说八道!这全是胡说八道!” “我要是发表了这种胡编乱造的‘论文’,那我还算是历史学者吗?” 莱米尔愤慨到了极点。 “那些都是真的。”执法官却面无表情地说。 “部分是真的!”莱米尔气道。 土著人有没有主动攻击过殖民者?有没有自相残杀?有没有大量因病死亡? 都有。 这些历史真相单独拿出来说,全是真相。 可合在一起,用春秋笔法一写,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在胡说八道。 “不,这才是真相!”执法官有点儿生气了:“历史学院的其他教授都已经公开发表文章,反驳过领风者无耻抹黑皮尔特沃夫的虚假历史学说了。” “只有你还在跟全皮城逆行!” “莱米尔教授,你还说你和领风者没有关系?” “我……”莱米尔噎得说不出话来。 黑默丁格也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说:“我可以证明,莱米尔教授说的才是历史真相!” “黑默丁格教授,您就别跟着胡说了。您又不是历史学家,这些事您怎么知道?” “我300年前就是议员,我当然知道!”黑默丁格当众大喊。 执法官急了:“这是卡蜜尔夫人的指示。您再说,您就不是议员啦!” 第183章 卡蜜尔的理论基础 菲罗斯家族,会客厅。 卡蜜尔和艾弥丝坦相对而坐,悠闲地享受着她们的下午茶时间。 “夫人。”管家小心禀报:“黑默丁格议员已经到了庄园,他请求与您见面。” “黑默丁格么?他果然来了。”卡蜜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紧不慢地说:“告诉黑默丁格先生,我现在还有要事处理,不方便与他会面。” “明白。”管家恭敬颔首,带着她的命令转身离开。 艾弥丝坦目送着管家远去,不由玩味地说:“卡蜜尔,那可是黑默丁格教授,皮尔特沃夫的灵魂角色。你竟然见都不见?” 卡蜜尔长叹口气,但依旧态度坚定:“黑默丁格教授是约德尔人。他可以天真,我们不行。”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哪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呢。 更何况,她现在不是在跟人做斗争,而是在跟一种思想为敌。 领风者可以被运河挡在对岸。 但他们的思想却依旧能无声无息地渗透皮城。 “领风者的思想太有诱惑性了。” “如果放任这种思想在皮尔特沃夫蔓延,让皮城人也都被感染,成为迦娜女神的信徒,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对抗领风者呢?” 卡蜜尔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场意识形态的斗争。 她如果不断然采取措施遏制“病毒”蔓延,那皮尔特沃夫即便有诺克萨斯保护,未来也可能被领风者和平演变,从而不败而败。 “可你不觉得太过了?” 杀人狂艾弥丝坦都觉得卡蜜尔这次有些过激。 这倒不是说,艾弥丝坦觉得抓人有什么不对。毕竟就皮城这点儿“恐怖”行径,跟诺克萨斯动辄屠城灭国的暴行比起来,那简直就跟过家家一般温和无害。 可问题是……诺克萨斯屠的是敌人,皮尔特沃夫这次却抓的都是自家市民。 而且抓的人太多,打击面太广。 除了拥有免死金牌的顶层富人以外,剩下无论是底层的学生、工人、小市民,还是中层的教授、学者、工程师,只要是和领风者稍微沾上一点关系的,卡蜜尔就都敢抓回来审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快速度清除迦娜思想对皮城的感染。” “皮城人需要懂得害怕,懂得什么能沾,什么不能沾。如此一来,皮城才能长久太平。” 卡蜜尔语气平静地回答。 “你就不怕自毁长城?”艾弥丝坦笑问:“别忘了,皮尔特沃夫能有今天,靠的就是那些为皮城服务的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工人。” “你给他们带去了‘恐怖’,就不怕他们吓坏之后转身投靠祖安?” 这问题似乎很严重。 可卡蜜尔却笑了。 她问:“艾弥丝坦将军,您读过《迦娜思想简述》和《李维文选》么?” “哎?”艾弥丝坦微微一愣。她还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我读过。”卡蜜尔却很认真地说。 她不仅读过,而且还烂熟于心,甚至,其中的很多理论她都可以灵活运用—— 当然,是反着来用。 “您明白么?”卡蜜尔说:“李维早就在文章里清晰地认识到,皮城工人在事实上,其实是天然和我们皮城上流阶层站在一起的。” “只要我们可以继续拿出超额利润的一部分来收买皮城工人,他们就会坚定地跟我们站在一起——甚至,变成比我们更坚定的保守主义者。” 工人都是如此,就更别提那些收入颇丰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了。 他们本来就在皮城拥有高收入的工作,拥有颇为优越的生活。 “这些人会同情领风者,但也就只是同情罢了。” 有恒产者无恒心。 如果一个人在皮城有房有车年入百金,那他即便同情斗争、亲近迦娜又如何呢? 有几个人能下决心舍弃安稳的生活不顾,真正站出来支持斗争? 甚至不用有如此丰厚的身家,即便是皮城的普通工人……他们也是有吃有喝有公寓,谁闲着没事会冒着被捕的风险,继续去学习、宣传什么迦娜理论? “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地审查这些亲迦娜分子。” “这不仅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抗意志,反而会让他们彻底认清现实,为了保住自己舒适安稳的生活,从而自觉地跟领风者划清界限。” “声势闹得越大,他们以后就越乖。” 说着说着,卡蜜尔不禁笑了: “都别说这些皮城市民了。” “就算是那些祖安移民,甚至是祖安学徒工……艾弥丝坦将军,你以为他们在接受强制调查之后,就会变得痛恨皮城么?” 不,事实恰恰相反。 根据卡蜜尔这几天的工作经验,她发现…… 这些祖安移民在被皮城执法官教训之后,反而变得更爱皮城了。 他们为了跟自己的出身做彻底切割,甚至会在自己被捕之后,主动举报其他的“亲迦娜分子”。 执法官甚至都不用费工夫找,祖安移民们自己就争先恐后地为他们带路。 “最近《皮城日报》上发表的几篇反祖安、反迦娜的头条文章,就是那些祖安移民自发写就,自费刊登的。” “说实话……那些无限仇恨祖安的激烈言辞,就算是让我们皮城人编,恐怕都编不出来。” “论反祖安,还是得看祖安人啊。” 维克托、埃尔文那样的祖安移民只是特例。 已经入籍的祖安移民,其实很少有真正支持领风者的。 因为好不容易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们甚至比皮城本地人,更抵触领风者的阶层斗争宣传,也更抵触祖安。 “这些人会认为,是领风者在祖安的活动,连累他们被皮城人怀疑、针对。他们认为,是领风者影响了他们在皮城的好日子。” “所以他们不仅不恨皮城,反而会恨祖安,恨领风者。” 于是反迦娜、反祖安的铁拳还没落下来,这些祖安移民就自己跳到了最前面,开始向卡蜜尔表起忠心,开始为皮尔特沃夫摇旗呐喊了。 卡蜜尔锤他们锤得越狠,他们就越是忠诚。 只有那些最底层的、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祖安学徒工,才会真正地支持领风者。 可即便如此,面对皮城执法官对亲迦娜分子的严苛审查,他们都还是纷纷表示顺从,表示要跟领风者协会彻底划清界限。 毕竟…… “祖安的生活水平,比皮城还是差得太多了。” “学徒工们天天骂皮城,夸领风者,把迦娜理论念得震天响,但当执法官要将他们驱逐回祖安的时候,他们又没几个人真愿意回去了。” 这是实话。 李维当初在将工厂集体撤离皮城的时候,就有很多为领风者工作的学徒工不愿意跟着转移。 他们害怕回到祖安,回到过去那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尽管领风者协会保证在祖安那边待遇依旧不变,他们仍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皮城。 而这还是为领风者协会工作过的学徒工,是接触过诉苦宣传和理论教育的人。 其他和领风者接触较少的祖安学徒工,自然就更是铁了心要留在皮城。 “所以,就算抓了他们又如何呢?”卡蜜尔冷笑不止:“对这些离不开饲料的猪猡来说,适当的惩戒……只会让他们更加温驯。” 第184章 天花板上的肥鲶鱼 在双城因诺克萨斯大军入驻,而陷入一系列动荡的同时。 一场风暴也悄然在比尔吉沃特酝酿起来。 这天早晨,蟒行群岛,外海。 塞壬号正缓缓靠近海贼之城比尔吉沃特的港湾。 这艘过去莎拉海贼团的旗舰,如今领风者海军第一舰,此刻却仍旧悬挂着代表海贼的黑色骷髅旗帜。 “比尔吉沃特现在还是普朗克的地盘。” “等上岸之后,大家都低调点。对外依旧以莎拉海贼团自称,别透露自己是领风者,明白吗?” 莎拉这时也脱下了她穿了没两个月的白色水兵制服,换上了她过去那清凉大胆的对襟双排扣背心,暂时从“领风者·莎拉”,变回了那位闻名比尔吉沃特的厄运小姐。 她手下的那些由海贼转变而来的海军战士,这时也全都跟着变装回了海贼。 因为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回比尔吉沃特。 而根据情报,现在比尔吉沃特那边……似乎对领风者不太欢迎。 这则是因为,李维之前为了试探芭茹人对迦娜思想的态度,将大量经过精心编撰、通俗易懂的宣传材料随商品附赠,出口到了比尔吉沃特。 如今近两个月时间过去。 种子埋下,也终于发出了芽。 而这颗芽上结出了两颗果实,一颗是好果子,一颗坏果子。 好消息是: “芭茹人的祭司俄洛伊,主动向我们发出了友好的访问邀请。” “我们这次回比尔吉沃特的任务,就是要作为迦娜女神的使者,访问芭茹人的神庙。” 前方的海岸线已经隐隐出现在望远镜里,莎拉再一次向众人说明他们此行的任务。 而坏消息则是: “普朗克那个恶棍,也注意到了我们领风者的宣传。” “这个恶魔……”提到普朗克,莎拉不禁咬牙切齿。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海贼王的确眼光毒辣、目光长远。 在领风者的宣传材料出现在比尔吉沃特的第一时间,普朗克就察觉到情况不妙。 随后,随着这些宣传材料在底城渔民中取得一些成效,获得部分穷人追捧,并因此引发了数次小规模的骚乱之后…… 普朗克就更是当机立断,宣布了在比尔吉沃特禁绝迦娜思想宣传的命令。 “现在比尔吉沃特那边的反迦娜运动,可能比皮尔特沃夫发生的事更加严重……”莎拉叹道。 皮尔特沃夫对自家市民好歹还讲点人权,只有面对祖安人和祖安移民的时候,才会毫无顾忌地痛下狠手。 可普朗克就不一样了。 作为比尔吉沃特的王,他的权力是无限的。 在这里他想杀谁就杀谁,没人可以质疑,更没人可以阻止。 “所以,我们这次回比尔吉沃特,需要隐藏身份、小心行事。”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完成对芭茹人神庙的访问,至于普朗克……” 莎拉下意识攥紧拳头,又在理智中悄然松开:“普朗克……普朗克……我们暂时不要管他,更不要跟他起冲突,明白吗?” “明白!”水兵们纷纷立正回答。 “别立正了。”莎拉提醒:“我们现在可是‘海贼’。” “是!”“海贼”们下意识敬了个礼。 莎拉一阵沉默,然后忍不住笑了:“通知全船,准备靠岸。” …… 塞壬号,船舱内。 作为一艘风帆战舰,它虽然体积巨大、雄壮不凡,但其内部的几乎全部空间,都最大限度地留给了那100多门老式火炮。 剩下留给乘员们的居住空间,可以说是小得可怜。 水兵们普遍都蜷缩在那摇摇晃晃的小吊床上,睡在几十人一间的逼仄乘员舱内。 只有中、高层军官,才能勉强分配到一间小的可怜的单独舱室。 而莉娜和金克斯,则因为她们女孩子的身份得到了特殊照顾,给单独安排了一间小小的舱室。 是的,她们俩也在这艘船上。 虽然这次塞壬号来比尔吉沃特是为了执行秘密任务,没有跟普朗克开战的打算。 但为了以防万一,领风者们还是对塞壬号内部做了全面改造,将那三层火炮甲板上装的100多门加农炮,全都换成了最先进的舰载型“灾厄级火箭炮”。 考虑到领风者自带迦娜制导,它们其实也可以被称为,“灾厄级”舰载反舰、对地、对空、对一切导弹。 这武器是够先进、够暴力。 但因为使惯了老式火炮的水兵们都没接触过这种先进武器,仓促换装之下,在武器的使用、保养和维修上,都出现了一定困难。 所以领风者协会便特派了一批技术员,随船负责武器的使用培训和保养维修工作。 莉娜就是其中之一。 而金克斯知道莉娜要出海远航,而且这次任务还可能会有危险,便也死乞白赖地向上级申请,跟莉娜一起调过来了。 “呼……已经到了么?”早晨,当舱内的大喇叭响起船长莎拉的播报声,莉娜才终于迷迷糊糊地从她的窄床上醒了过来。 她一醒过来,就感觉自己胸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儿—— 低头一看,是跟八爪鱼似的缠在她身上的金克斯。 “唉,又是这样。” 这乘员舱比她以前在皮城住的破出租屋还要小上一倍,除了一张窄床就什么都放不下。 而就这么一张破床,还得两个人挤在一起睡。 莉娜连直起身子的空间都没有,只好先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金克斯摇醒,让她先下床让出空间。 “醒醒,醒醒,金克斯?” “我们到了!”莉娜拍了拍金克斯的脑袋。 “唔……”金克斯醒了:“到了?” “嗯,总算到了!”莉娜像终于逃离了什么折磨一样,大口呼吸着这连窗户都没有的狭窄船舱里,被她和金克斯反复“享用”过无数次的浑浊空气。 空气难闻也就罢了,更糟糕的是,在这船上她们连澡都不能洗。 这一周下来,莉娜感觉自己都快跟金克斯挤成双层汉堡,互相腌入味儿了。 作为第一次体验长途航海的新手,听到船只终于靠岸,她只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地狱。 金克斯同样是第一次航海,但她…… 她迷迷糊糊地抱着她的莉娜姐姐,被摇醒了也一时不肯松手:“哎,这就到了?这么快……” 莉娜:“?” “唔……”金克斯也彻底清醒过来。 她恋恋不舍地松开莉娜,光着脚丫子翻下窄床。 莉娜这才有空间直起腰,整理昨夜被金克斯在睡梦里折腾凌乱的衣领,还有她那一头很难打理的柔顺长发。 “莉娜,我来帮你编辫子吧。”金克斯又爬上窄床,紧贴着坐到莉娜身后。 莉娜也没拒绝。她早习惯了。 “等下船之后,今晚总算可以洗个澡了。”莉娜静静靠在金克斯怀里,一边耐心等着她这笨手笨脚的妹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随口吐槽。 老式帆船居住条件有限,船上只有莎拉这个船长,和少部分高级军官才能定期洗澡。 “那等回去之后,让莎拉给你安排一个能洗澡的大舱室好了。”金克斯为她打抱不平:“你怎么说也是会长的妹妹,怎么能住这么窄的船舱?” “哎?”这话就像触发了莉娜的什么雷达一样。 她一下子严肃起来:“金克斯,你都已经是领风者了,怎么还存在这种特权思想?” “你这样思想觉悟是提不上来的,虔诚度不够,以后也就不可能当干部了。” “切,那干部谁爱当谁当!”金克斯一点儿也不在乎。 但她挺在乎莉娜的前途和待遇:“莉娜,就算不说你是会长的妹妹,你的功劳也早就够当军官、够当干部了!” “都是因为被我连累了,你才……” 金克斯忿忿不平:“总之,你就应该享受干部的待遇,住大船舱!” “之前那些错都是我犯的,他们凭什么罚你罚这么严重呢?” 之前因为包庇她对卡娅·菲罗斯的绑架行径,莉娜被纪律检查部一口气撸掉了全部职务,还被判了两年之内不得升迁。 “那可是整整两年!”金克斯很生气。 她以前没加入领风者,还不知道这意味什么。 现在她了解了领风者的规矩,才知道这个“免除会内一切职务”的处罚,对莉娜来说打击有多严重。 这两年会是领风者发展最快的时间,莉娜的履历上背上了这样的污点,还在这两年之内不得升迁,就意味着她未来几乎不可能成为领风者的中、高层干部了。 而相应的…… “你的同学,那些贡献没比你大多少的人,现在都已经有人被选为常任理事了!”金克斯气呼呼地抱怨:“而你呢?现在还在这破船舱里,当这个小小的武器技术员!” “这凭什么?” “就凭你犯过的那点儿小错?” “哼,我看……”金克斯骂骂咧咧地说:“我看就是你哥故意这么干的。” “他就是不想让你当大领导,不想让你影响他的好名声!呵,这家伙真是虚伪!” “别这么说!”莉娜眉头紧蹙:“我哥做事都是出于公心,他才没有刻意打压我呢!” “而且我……我也不觉得当这个武器技术员,有什么不好的。” 她表情一本正经,严肃得就像主旋律的电影演员。 但金克斯却只是从背后关心地抱住她,说:“莉娜姐姐,你没必要连我都骗的。” 莉娜:“……” 她还真有些破防了。 是啊……免除一切职务,两年不得升迁……这些处分压在身上,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在意呢? 她也是人,是人总想争个上进。 可李维却似乎真的,一直在有意打压她的发展。 她当初拼了命地工作,才拼到一个调查小队队长的职务。就这么一个小队长,李维还要三番五次地提醒她谨小慎微,不要因为是会长妹妹就乱翘尾巴。 唉……她还翘尾巴? 那“会长妹妹”的头衔简直就像是她的负担,让她在领风者协会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因为她只要稍一升迁,担任什么职务,外人就会本能揣测,她是不是借了哥哥的什么关系。 哪怕是干调查小队这种一线打拼的苦工作,外人也会想,她这是不是被李维派来镀金,准备刷完履历就坐火箭升迁的。 “唉……”莉娜越想越郁闷,表情也忧郁下来。 “莉娜。”金克斯说:“要不我帮你吧?” “你帮我?怎么帮?”莉娜不解。 “出发之前,维克托教授邀请我去参与筹建什么‘火箭动力实验室’,据说是要研制一种可以打很远很远……” 金克斯夸张地伸开双臂,画了个圆: “远到可以直接从祖安打到不朽堡垒的,高·超究极死神飞弹。” “莉娜,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做这项研究,我把研究结果让给你,你说不定就可以凭借‘重大立功表现’,提前结束处分了!” 莉娜算是个科学天才,但跟她的天赋跟金克斯比,就又差得远了。 所以金克斯就想着利用自己的能力,替莉娜搞点儿重大科研成果出来。 “这……”莉娜竟愣了一下。 然后她才下意识否决:“不行!绝对不行!” “金克斯!”莉娜生气地说:“你不准再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了!” “好吧好吧……”金克斯乖乖地闭上嘴巴。 空气陷入安静。 但莉娜却还莫名有些惆怅。 这处分……似乎比她当初想象的,要难熬很多啊…… 想提前摘掉处分,只能靠重大立功表现。可凭她的能力,又怎么可能立下那种大功呢? 她不是法师,不是战士,作为科学家的才能也只是平平。 “唉,要是我也能有超凡能力就好了。”莉娜突然想到了这里。 因为她想到了萨勒芬妮。 萨勒芬妮是李维的女友,也算会长的亲戚。 可萨勒芬妮就不用避嫌。 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拿高薪、当干部,甚至住大别野——即便她有这样超然的待遇,也没人会对她产生质疑,怀疑她是走了李维的关系。 因为萨勒芬妮的超凡能力,她凭借这份能力为领风者协会作出的巨大贡献,全双城的人都是看得见的。 在还需要讲究按劳取酬的大同社会初级阶段,有萨勒芬妮这样的能力,有她这样的贡献,就应该有这样的回报。 而莉娜呢…… 她有能力,但却不突出,无法服众。 就算立了功劳,得了升迁,也会被外人怀疑、揣测,以至于给领风者协会带去“负面影响”。 为什么她同学可以当理事,她就注定不能? 因为想想就知道……会长的妹妹是常任理事,这事儿光是说出来,就能让外人想入非非、议论腹诽,甚至因此衍生出一系列对李维、对领风者恶意中伤的民间流言。 “如果我能像萨勒芬妮一样拥有让人看得到的超凡能力,那就不会再有人质疑我了吧……” 莉娜正这么想着,突然—— “啊!!!”她一声惊呼,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金克斯下意识掏出电磁震荡手枪,把莉娜护在怀里,然后紧张地问。 “没、没事……”莉娜茫然回过神来。 她挣脱了金克斯的怀抱,看着那紧闭的舱门,那幽暗的天花板,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我刚刚,好像……好像看到了……” “一只蛤蟆……蛤蟆,还是肥鲶鱼?” 房间门都紧闭着,天花板上又怎么可能冒出肥鲶鱼呢? 这又不是鬼故事。 “应该是我眼花了。”莉娜长舒口气:“不用担心,金克斯。” 第185章 肥鲶鱼与迷茫少女 当莉娜和金克斯穿好衣服、简单梳洗,匆忙来到甲板上集合时,她们正巧见到莎拉小姐站在船头,跟一只盘旋在她身边的可爱青鸟轻声说着什么。 这只青鸟自然是迦娜的分身。 它在船上扮演着“卫星电话”的角色,让远在比尔吉沃特的莎拉可以与祖安方面交流信息。 而这一次,祖安那边传来的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莎拉的表情很严肃。就连她这位爱笑的姑娘,这时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莎拉船长,根据地那边有情况么?”莉娜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嗯……”莎拉叹了口气:“诺克萨斯人来了。皮城佬现在有人撑腰,就开始跟我们翻脸了。” “他们打来祖安了?”莉娜心中一惊。 “那倒没有。”莎拉说:“只不过,卡蜜尔现在在皮城大搞反迦娜运动,牵连了很多无辜市民……诺克萨斯又在背后护着这些混蛋,让我们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虽然莎拉说得很简略,但莉娜却已经能想象到如今双城局势之紧张,领风者处境之艰难了。 原来就在她出海的这短短一周里,家乡的斗争形势已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变化。 莉娜不禁有些担心。 “那、那我们要回去吗?”她担心祖安有变,本能地想要回去支援。 “我们回去做什么?”莎拉摇头:“我们就一条船,回去又能起多大作用?”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眼前的比尔吉沃特港: “这才是我们该发挥作用的地方。” 比尔吉沃特的风景很有特色,但对双城居民,尤其是祖安人来说,却没有什么新鲜可言。 双城分上下城,比尔吉沃特也分上下城。 富人住山顶,穷人住山下,阶层隔得比祖安和皮尔特沃夫还清楚分明。 山上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别墅,山下那仿佛发脓牛皮癣一般拥挤着的破旧建筑,都让祖安人有一种莫名的既视感,还有一种PTSD式的排斥和厌恶。 而这座令人作呕的城市,甚至连祖安的气味都还原了。 只不过祖安的臭味儿来自炼金毒霾,比港的臭味儿则来自码头上的腐败海兽尸体,还有那股儿弥漫在整座城市里的潮湿霉味儿。 这里和双城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比尔吉沃特的港口里有很多船,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还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巨型风帆战舰。 这么多战舰,加在一块儿都够跟诺克萨斯帝国海军扳一扳手腕了。 “这就是比港海贼们的实力么?”莉娜不禁低声感叹:“如果我们能把这些军舰都开回祖安,那皮城佬就一定不敢再这样毫无底线地挑衅我们了。” 她想的倒是不错。 收编比港海贼,形成对皮城海上生命线的强大武力威慑,这也是李维早就制订好的战略。 但现在……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莎拉无奈地耸了耸肩:“等我们先完成这次任务,跟芭茹人谈成条件再说吧。不经过那位蛇母大人的允许,我们是没办法再在比尔吉沃特扩大影响力的。” “更何况,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想铲除普朗克未免还太早了一些。” “嗯……”莉娜也收敛了心里的那份火热。 她最后看了一眼海面上那片如同山峦起伏的艨艟巨舰,心里想…… 如果她能收编这些战舰,领风者的实力就会得到质的飞跃。 如果她能收编这些战舰,领风者就能守住祖安的海上运输生命线,掌握战略上的主动权。 如果她能收编这些战舰,那她就有了无人可比的大功劳,就可以不受质疑地升迁当干部,成为像萨勒芬妮一样的,被全协会尊敬、崇拜的英雄了。 唔…… “我怎么会想到这些?”莉娜有些头疼地捂住脑袋。 “怎么了?”金克斯马上关心地扶住她。 “没、没什么……”莉娜心虚地看了眼金克斯,又在心里腹诽: 是因为被金克斯鼓动过的原因么? 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执着于立功、升迁,当英雄了? 还是说……她本来就是一个表面无私奉献,心里贪功好名、虚荣作祟的人呢? “准备靠岸!” 水兵们的吆喝声,打断了莉娜的沉思。 只见塞壬号缓缓靠近码头,而那堆满了海兽尸体的屠宰码头,也迎面向众人送来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莎拉等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她等水兵放下舷梯,就带着提前挑选好的一队精干战士,快步走下海船。 莉娜和金克斯下意识跟上,但莎拉却说:“等等,你们就不用跟过来了。跟大家一起留在码头看船,或者登岸放松放松,给自己放个短假吧。” “哎?”金克斯没啥反应,只是静静跟在莉娜身边。 可莉娜却有些犹豫:“莎拉船长,不用我去?” “不需要。”莎拉早有安排:“我们这次只是去芭茹神庙访问,用不着带太多人。” “可这很危险。”莉娜坚持。 访问听着不危险,但万一谈崩了呢? “谈崩了,带再多人也没用啊。蛇母如果想杀人,我们还能逃得掉么?”莎拉淡然微笑。 她又开玩笑说:“莉娜,你好歹也是会长的妹妹,就别跟着我们一起去冒这种险了。” “我……”莉娜被猛地噎了一下。 会长妹妹……这简直都成挂在她身上的永久性debuff了。 “不,莎拉船长,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不让她去,她反而更想表现自己。 但莎拉还是无情地拒绝了她:“服从命令,莉娜!” 或许是觉得语气太过严厉。 她又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绿色大果冻”:“放心吧,扎克会保护好我的。” “嗯嗯!”那位戴着草帽的橡胶魔人,也憨憨地点了点头。 莉娜看了眼扎克那绿油油的庞大身躯…… 的确,扎克一个人的战斗力,估计都能顶得上1000个她了。 有扎克在,她非要跟上去做什么呢? 一点作用都起不到,反而还会被人怀疑是,被李维派到一线镀金,来跟着莎拉船长刷履历的…… 她……“还是太弱了啊。”莉娜喃喃自语。 而就在这时…… 一条像是蛤蟆又像是肥鲶鱼的东西,又无声无息地从她身旁的阴影中冒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冥冥中对她说话:“莉娜,莉娜~” 那是一个憨厚温和的男声,让人听上去就感到亲近。 他在叫她的名字。 “谁?”莉娜迷迷糊糊地回答。 那声音没有自报家门,只是在对她暗暗低语: “莉娜,你有愿望吗?” “我可以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只要你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一切愿望?”莉娜仿佛陷入了一场迷梦。 她也不管这声音从何而来,不管对方是谁,只是对着空气喃喃回答:“不、不管什么愿望……都、都行吗?” “都行!”男声蛊惑地说:“妹子,只要你开口。” “那太好了。”莉娜露出了痴缠的笑。 她仿佛中了招。 “说吧,你想要什么?”肥鲶鱼呵呵笑着:“只要说出来,我都可以给你~” “我……”莉娜在迷茫中本能回答:“我希望符文之地现在就能进入大同社会高级阶段!” 肥鲶鱼:“……” “换一个,妹子。” “换个简单点儿的。” “那就帮我实现天下大同,人人平等吧!”莉娜又喃喃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紧接着,一个气鼓鼓的声音传了回来:“妹子,你就没有为自己幸福考虑的愿望吗?” “有啊。”莉娜回答。 “你说。”男声循循善诱。 “我想生活在大同社会高级阶段的世界。” 肥鲶鱼:“……” “这踏马是在为你自己考虑吗?”对方似乎被气着了。 “当然是了。”莉娜喃喃回答:“难道还能有比生活在大同社会高级阶段,更能实现个人幸福的愿望吗?” 那仿佛来自恶魔的低语,突然就没声儿了。 “喂喂?”莉娜迷茫发问。 “同志,你还在吗?” 肥鲶鱼:“……” “闭嘴!我不在!” 第186章 肥鲶鱼与金克斯 “莉娜!莉娜?!”金克斯用力摇晃着莉娜的身子,才终于将莉娜从迷茫中唤醒过来。 “你怎么了?”她还担心地问。 “什么怎么了……”莉娜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毫无印象:“我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了!莉娜,你刚刚在跟空气说话!” 这可把金克斯担心坏了。 她伸手抚上莉娜的额头,测了测温才说:“没发烧……糟了——” “我去叫船医!”金克斯说。 莉娜无语。 没发烧还看什么医生啊? “算了算了……”莉娜怕麻烦,便慌忙制止:“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应该没事……” 可金克斯的神情却异常严肃:“莉娜,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跟你说话?或者,跟你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什么尸体、动物?” “唔……好像是。”莉娜迷迷糊糊地点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她依稀记得……跟她说话的“人”,好像是条肥鲶鱼来着? 不……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就像做梦一样。 “说完话,那家伙是不是还凭空消失了?” “嗯。”莉娜呆呆点头。 “哎!”这下完啦! 金克斯心疼地抱住她:“莉娜姐姐,你怎么也精神分裂了?” 莉娜:“……” “不,我没疯……” “疯子从来不会说自己疯的,这我都懂。” 她匆匆忙忙地又想给莉娜找医生,还是莉娜无奈制止:“别……我没事的。刚刚可能只是我坐船太久,晕船产生的幻觉吧……” 说着,莉娜用力揉着眼睛,驱散那已经迅速变得模糊的记忆:“别去麻烦船医了。” “我们上岸找家旅店好好休息休息,洗个热水澡,精神应该就会好了。” 莉娜现在感觉挺好,所以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精神健康。 金克斯却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住旅店?还洗澡?我……额……” “我们一起洗吗?”这小太妹还突然有点儿脸红了。 “对啊,怎么了?”莉娜疑惑地看向自己妹妹:“不一起洗,难道还开两间房吗?那多浪费组织经费啊!” “嗯嗯……”金克斯用力点头:“那我们去码头住店吧。” 莉娜也不疑有他,便与金克斯走下舷梯,登上比尔吉沃特的屠宰码头。 反正莎拉给她们都放了短假,她们现在无事可做,去码头吃个饭、洗个澡,再在附近逛上一逛,也都在行动允许范围之内。 而这屠宰码头……对哪怕习惯讲究泔净喂牲的祖安人来说,都有些恶心得不能承受。 堆积如山的海兽尸体,洒落遍地的海兽内脏,染红了半边港湾的海兽血液,还有那些在腐烂血肉中翻腾不止的,比港特有的海老鼠、食腐海鸥…… 如果说祖安的污水沟是单纯的化学武器,那这里的海水就是威力加强版的生化武器。 这一幕简直能让人把昨天晚饭都给吐出来。 但莉娜没有吐。 她只是呆呆地在码头驻足,望着那些比尔吉沃特的渔民,或者说,渔工。 “比尔吉沃特容纳就业人口最多的支柱产业其实不是海贼产业,而是渔业。” 莉娜想到了来之前就学习过的,根据莎拉等人回忆写成的,关于比尔吉沃特的社会调查报告: “单从就业人口上看,比尔吉沃特实际上是以渔业为主的渔港城市。” “但和其他有类似定位的城市不同,这里是几乎没有以家庭为单位的小生产者的。” 因为比尔吉沃特的渔业,打的不是鱼,而是海兽。 捕猎海兽需要大船,需要至少几十名船工和水手,需要威力巨大的武器—— 谁要是开艘小船出海打鱼,那别说打鱼了,能不被比港附近的海怪吃掉就算万幸。 而人员、武器、船只的高昂成本,就注定了那些一无所有的穷困渔民,无法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独立地从事渔业生产。 在这里,穷人如果想活着,就必须卖身给大的渔工船,给船头当包身工。 “而船一出海,船上就是与世隔绝的,属于船长的独立王国……” “即便回港,在比尔吉沃特这个无法之地,船长也依旧拥有对麾下渔工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莉娜回忆着这些,又看向眼前这片景象: 只见在那片旁人避之不及的海兽尸堆里,比尔吉沃特的渔工们正在万年如一日地辛勤劳作。 他们用刀划开硕大海兽的肚子,然后整个人钻进去,从里面一点一点地切割着海兽的内脏,解剖着海兽的尸体。 血污、烂肉、蟑螂、老鼠,甚至是海兽的排泄物…… 渔工们整个人就泡在这些恶心玩意儿烩成的浓汤里,一刻也不能停歇。 只要稍微停歇,旁边纹着凶恶海兽纹身,彰显着海贼和黑帮身份的监工,就会毫不留情地向他们挥起鞭子。 “唉……”莉娜深深叹了口气。 这里根本就是另一个祖安。 这里几乎没有作为小私有者的个体户渔夫,只有为黑帮和船团所奴役的一无所有的渔工。 这里也是工人的城市,是赤贫者的城市。 “难怪我们领风者的理论,会在这里这么快流行开来。” “难怪我们还没派人过来,普朗克就反应这么激烈,开始禁绝领风者的宣传……” 说着,莉娜还唏嘘不已地对金克斯感叹: “金克斯,你怎么看?” “我看那家旅店就不错,离码头近。我们可以早点儿把澡洗上。”金克斯下意识回答。 莉娜:“???” 她有点儿不满:“金克斯,你好歹也是领风者。” “见到这一幕,你怎么就只想着自己洗澡了呢?” “唔……”金克斯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理直气壮地回答:“领风者也是人啊!” “莉娜,我们可都一个多星期没洗澡了。” 说着,她还亲昵地把鼻子凑到莉娜的后颈上,不由分说地嗅了一口。 虽然金克斯没对那味道作出评价,但这还是让莉娜尴尬得脸都红了:“我、我知道了……” “走吧,我们先去洗澡……” “好诶!”金克斯兴奋……又尽量克制地点了点头。 她完全没心思去顾及那些码头上受奴役的渔工,只是攥着莉娜的手往旅店里跑。 就像是来旅游约会的一样。 “桀桀。”冥冥之中,响起一声魂殿长老般的怪笑。 “啧啧,又一个受了诱惑的纯洁灵魂~” “两个极品美味,竟然凑到一块儿了~呲溜~” 大舌头卷着莉娜和金克斯留下的浓郁气味,贪婪地送入那张开的血盆大口。 那肥鲶鱼竟又出现了。 它以一个无比诡异的姿态在土中“潜泳”,很快就悄无声息地追上了携手离开的两人。 但这一次,它找上的却不是莉娜,而是金克斯。 金克斯前一秒还兴奋地攥着莉娜的手。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迷雾世界,整片天地就只有她,还有一只…… “蛤蟆?还是鲶鱼?” 金克斯愣了一下,又马上问道。 “喂!你到底是蛤蟆,还是鲶鱼啊?!” 肥鲶鱼:“???” 它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拉到幻境里面,还反应这么快,神色这么自然,说话这么……嚣张的。 “你不害怕,不困惑吗?” “害怕什么?”金克斯疑惑:“这不就是幻觉嘛~我早就习惯了。” “我知道,你又要巴拉巴拉跟我说好多废话,说我是个累赘、祸害,害死了麦罗,害死了克莱格,害惨了蔚和范德尔……嘿,我都知道。” “以前我还能听你多唠叨几句,但这次快点行吗?” “我还赶着去跟莉娜姐姐一起洗澡呢!” 肥鲶鱼:“……” “不,妹子,我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金克斯:“啊对对对……” 肥鲶鱼:“……” 紧接着,金克斯甚至走上前来,狠狠捏了一把它的胖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放我回去跟莉娜姐姐洗澡!” “混蛋,你别揪我胡子!”肥鲶鱼生气了。 “那你抓紧时间说啊!”金克斯一点儿不怕,甚至还用手撑开它的嘴巴,好奇地把头探了进去,往里面使劲儿地瞧: “嘿,老朋友,你这次扮的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肥鲶鱼气得差点将她一口吞下。 但美味不经培养就胡乱吞下,实在不符合它美食家的原则。 必须勾出少女的欲望,引诱她一步一步放大自己的欲望,陷入无尽的欲壑,最终将这小面团儿发酵、烹烤成美味的大蛋糕,才能满足它那挑剔的口味。 于是,肥鲶鱼努力地平复语气,又循循善诱地说: “妹子,你有愿望吗?” “有啊。”金克斯回答:“我要跟莉娜姐姐一起洗澡。” 肥鲶鱼:“……” 和之前那位不一样,这位倒是有个人欲望了。不光有,而且还挺强。 但是…… “你就没有大一点儿的愿望吗?” “我的意思是,你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你人生的终极目标。问问自己,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跟莉娜姐姐一起洗澡。”金克斯说。 一阵沉默。 “喂喂?”金克斯用力拍了拍它的大脸。 “蛤蟆,你说完了吗?能让我回去跟莉娜姐姐一起洗澡了吗?” 肥鲶鱼:“……” “滚!你给我滚!” 第187章 欲壑的恶魔 片刻之后,旅店的豪华套间。 伴随着水雾氤氲蒸腾,花瓣漂浮荡漾,这座仿佛有泳池大小的室内浴池,才终于注满了热水。 “呀吼!”金克斯迫不及待地跳了进去,激起一阵爆炸似的水花。 她披散开那过膝的蓝色长发,如调皮的小美人鱼般在水里游了一个来回,然后才回过头游回池边,从水里探出一张缀满晶莹水珠的小脸: “莉娜,你也来嘛!” “我……”莉娜却莫名有些犹豫。 这倒不是说她抵触金克斯。毕竟她们以前甚至都住在一块儿,一起洗个澡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这豪华套间、这室内浴池,都实在太…… “太超标了。”莉娜说:“洗个澡而已,没必要开这么好的房间的。” 金克斯却满不在乎:“我都说了,这次的钱我自己出!又不花组织经费,还超什么标呢?” “可是……”莉娜节约惯了,现在突然这么奢侈,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我们毕竟是领风者,如果太追求物质享受的话,思想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出现滑坡……”她嘟囔着念起经。 但金克斯却不由分说地从水里站了起来,牵起她的手,猝不及防地将她给一把拉进了浴池: “切,不就是住个豪华套间么?” “我们给组织干了这么多活,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 金克斯看着掉进水里的莉娜,这样理直气壮地说。 莉娜刚开始还本能地扑腾两下,但这小丫头却从背后贴了上来,死黏着她不肯放手……感受着这热水和怀抱带来的温暖,她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好吧……”莉娜像是做了什么艰难决定一样,最后强调:“这次的房费,让我也出一半吧。” 金克斯:“……” “莉娜,你对自己的要求未免也太严了。”金克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我看,你根本就是被你那混账哥哥给欺负了!” 大多数领风者都对李维非常尊敬,而金克斯恰好是个意外。 因为莉娜的原因,她对李维的印象一直不妙:“莉娜,凭什么你就得过得这么小心,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是不是那混蛋为了自己的好名声,逼你这么做的?” “你胡说什么!”莉娜急忙否定:“我对自己要求严格,只是因为我是领风者——这和我哥没有关系!” “真的没关系么?”金克斯气愤地问:“就算是领风者,也没有几个像你一样,连花自己的钱住酒店,都要这么瞻前顾后的吧?” “如果不是有一个会长哥哥,你根本不用活得这么累吧?” “我……”莉娜哑然无语。 是啊,她表现得这么伟光正,这么主旋律,真是因为她道德比所有人都更高尚吗? 或许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但她自己清楚,这里面绝对也有她哥哥的原因。 因为她是会长妹妹,所以她不敢犯任何错误。她必须表现得像个完人,才能避免有心人通过她来抹黑李维、攻讦领风者。 就像刚刚,虽然金克斯说了要自己出钱,不花组织经费,但当她走进这豪华套间时,莉娜脑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震惊!李维之妹携未成年少女入住比港豪华套间,据传一夜豪掷千金》,这样的新闻标题。 不是开玩笑。 类似的新闻,其实早就在皮城的报纸上出现了。 只不过那些文章说的都是维克托、萨勒芬妮,指责他们不同于普通领风者的超高津贴,以此来暗示领风者高层享有特权,破坏领风者协会的整体形象。 可维克托是顶级的天才科学家,萨勒芬妮是罕见的精神系法师。 他们对领风者的巨大贡献是明摆着的,是包括敌人在内的,双城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许多皮城人看完报纸不仅没反感领风者,反而还纷纷惊呼: 领风者协会的副会长,这么大的官儿,竟然还要靠科学发明的专利收入和特别津贴,才能住上大别墅?天呐,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清廉的政客? 结果就是……这些新闻不仅没能成功抹黑到领风者,甚至还起了不小的反作用。 可那是对维克托、对萨勒芬妮而言的。 他们是天才、是功臣、是英雄,他们可以坦然地享受物质,而不用担心被人指摘。 但莉娜不一样。 会长妹妹的身份,给她带来了过分的关注度。而她个人能力不足,就只能在道德上表现得比所有人都更伟光正,才能满足世人对她的期待。 “我……我还是太弱了……”莉娜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如果她能有维克托那样的智慧,萨勒芬妮那样的能力,应该就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了吗? 她也可以当干部、当领导,凭贡献拿高津贴,住她还是个祖安留学生时,就一直梦寐以求的大别墅了吧? “……”沉默,还是沉默。 直到金克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莉娜?” 莉娜这才猛然惊醒:“我、我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我总是在想这些……” 她明明对物质要求不高,也没那么强的功利之心……至少,以前没有。 为什么今天就这么急着当功臣,当英雄,升官发财当大领导呢?想一次就罢了,为什么她还一直在想…… 而且,那种欲望还越来越变得强烈。 “鲶鱼……难道是那条鲶鱼?”莉娜突然有些恐慌。 她这时才莫名感觉,之前她在船上两次看到的那只古怪肥鲶鱼,可能不是幻觉。 因为就是从在船舱里见到那条鲶鱼开始,她才开始不断地渴望……而且,愈演愈烈。 “什么鲶鱼?”金克斯还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她只是自顾自地用手打着泡沫,乐在其中地贴在莉娜背后,帮她的莉娜姐姐搓背揉肩。 “我之前在船上出现幻觉的时候,看到了一条鲶鱼……它好像跟我说过话……说了……”莉娜眉头紧蹙,回忆着那模糊的幻象:“帮我实现愿望……什么的。” “实现愿望?”金克斯随口回答:“我刚刚在码头上的时候,好像也有类似的幻觉。” “你也有幻觉?”莉娜微微一愣。 她这才想起,金克斯在码头上好像突然发过一阵呆,而且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低声说着什么。 不过,因为金克斯平时就经常这样“发癫”,再加上她清醒过来之后,就很清醒……所以莉娜也就没太过在意。 而现在,她才感觉到情况不妙:“金克斯,那家伙也跟你说,要帮你实现愿望了么?” “嗯。”金克斯点头:“不过跟我说话的不是鲶鱼,而是蛤蟆来着。” 莉娜:“……” 金克斯:“……” 两人一阵沉默,才终于意识到:“那不是幻觉?!” 如果是幻觉的话,那她们两个怎么会在各自的幻觉里,见到同一个“人”呢? “那它到底是什么?”莉娜有些慌了。 那肥鲶鱼竟然可以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边,将她们不知不觉地拖入幻境……这就意味着,他在实力上是绝对碾压她们的。 “它找上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实力碾压但是又不伤害她们,反而说要帮她们实现愿望。只不过,需要她们付出小小的代价。 那肥鲶鱼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一定是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但莉娜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 她伸出手,默念歌词,便施展神术,显现出领风者的信仰之线。 只见莉娜那曾经无比明亮的线,这时竟然变得黯淡了许多。 而她见到这一幕的第一反应竟是…… 糟了!虔诚度达不到标准,我以后都没法当干部了! “……”莉娜一阵沉默,又猛然惊醒。 这绝不是她该有的想法!一定,一定是有哪里出问题了。 “是它,是那只鲶鱼!” “是它放大了我的欲望!它绝对是个擅长精神系法术的魔法生物,或者……是一个恶魔!” 莉娜有些失神地喊出声来。 可身后的金克斯竟然没有回应。 她仍在专注地为她揉着肩膀,甚至还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最后甚至直接贴了上来。 “金克斯,这时候就别闹了。”莉娜试着挣脱金克斯的怀抱,竟然还挣不开。 她不禁担心地说:“那鲶鱼也找过你。” 那肥鲶鱼既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影响一个领风者的意志,放大她的欲望。 那它就一定能放大金克斯的欲望。 而金克斯的心智,可远远不如她坚定。她指不定会被那怪物诱惑着,去做什么更为过激的事。 “金克斯,你又向它许了什么愿望?” 金克斯有什么欲望,又会被放大成什么样子?莉娜担心地问。 而金克斯…… 金克斯从身后搂着她,把脸贴上她的脸颊,然后…… “你、你咬我耳朵干嘛?”莉娜的脸瞬间红了。 “……”金克斯一阵沉默。 她说:“是恶魔,是恶魔控制了我!” 第188章 塔姆·肯奇 满足凡人的愿望,但需要付出代价…… 这肥鲶鱼的行事作风,实在太像传说故事里的恶魔了。 平白无故被一只强大的魔法生物盯上,对方甚至还很可能是一个恶魔,莉娜不禁完全没了继续泡澡放松的心情。 于是莉娜果断起身走出了浴池,金克斯也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结束沐浴。 她胡乱用浴巾擦干净身体,然后穿衣服,先是内衬,然后是外套…… “外套,大衣……”穿到最后一件时,莉娜突然愣在了那里。 “大衣,大衣……”她嘴里念念有词,一阵苦思冥想。 终于,莉娜好像从久远的记忆中,依稀想到了什么:“嘿,金克斯。” 莉娜对着身边那蜷缩在沙发上面,正扳着一只白脚丫子,手忙脚乱地往上面套着袜子的金克斯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祖安,一直有个‘两件大衣’的故事?” “两件大衣?”金克斯微微一愣。 她果然也听过那个故事。 可能祖安的孩子,都听过那个故事: 传说双城时常会出现有一条“鱼”,是肥鲶鱼,还是胖头鱼,不好说。但这条鱼实在胖得过分,要把两件大衣缝在一起才穿得进去。 所以孩子们称它为“两件大衣”。 传说某一年的进化日,他找到了皮城里一个正在纠结的发明家,给她出了个主意,保证能让一个富裕的家族注意到。 他要求的回报只是一束她的头发,而他给出的发明却为这女科学家带来了丰厚的收益。 于是女科学家继续找他交易。 但这一次,他要的是她所有的头发。 再下一次,他向她索要了一根手指。 再再下一次,他要了一只耳朵。 一年过后,女人已经没什么能给出去的了。 于是“两件大衣”张开了血盆大口,满意地将她给吞了进去。 “是他,是他!”完整回忆起这个故事的莉娜,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无论是那两件大衣的体态造型,还是对方的行事作风,都太像她见到的肥鲶鱼了。 那个吓小孩儿的故事,恐怕不止是一个故事。 而那故事里的“两件大衣”,据传可能是一个恶魔。如果那故事是真的,那这恶魔就大概率也是真的。 “我们被恶魔盯上了?”莉娜心惊不已。 “别担心。”金克斯倒是没心没肺,一点儿不带怕的:“既然那蛤蟆要帮人实现完愿望才会吃人,那我们不跟他做交易不就行了?” “唔……”莉娜陷入深思。 道理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那毕竟是一个恶魔啊。恶魔都已经盯上她们了,他真的会像故事里一样,这么守规矩么? 这个问题,莉娜自己哪能拿得准主意。 恶魔本来就是神秘的,她一个凡人哪能猜得准恶魔的心思。 “要不……问问我哥?”莉娜紧张之下,只想到了她的哥哥李维。 李维是迦娜神选,是女神的代行者,他手上掌握着很多凡人接触不到的知识。 如果去问他的话,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想到这里,莉娜当即诚心祈祷,借用神力,施展神术,召唤出一只女神的青鸟化身。 而这青鸟化身,实际上就是领风者的“卫星电话”。 莉娜对这青鸟说话,青鸟化身就能将她的声音反馈回女神本尊,经过中转,实时传达给如今远在祖安的李维: “喂、喂?” 莉娜紧张地等了小半分钟,终于,“电话”通了。 “莉娜?”李维的声音传了过来。 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多亲昵。仔细倾听,也只能再听出些许疲惫。 “哥……”不知怎的,莉娜的声音突然小了。 她明明是急着向哥哥打听消息,想要告诉李维自己如今面对的困境,可当这“电话”接通之后,她那语气竟又莫名弱了下来。 她甚至没直接开口说明情况,而是小心地问:“哥,你现在忙么?” “过两分钟还有个会。”李维只这样回答。 “嗯……”莉娜连忙组织语言:“我……” 她还是没直接说自己的遭遇,只小声问道:“哥,你知道‘两件大衣’的故事么?” “两件大衣?”李维想了一想。 他果然知道:“你是说,欲壑的恶魔,【河流之王·塔姆肯奇】?” “塔姆·肯奇?”莉娜很意外:“哥,你还知道他的名字?” “当然。”别说李维了。这哪怕在符文之地,对某些地区的普通人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少人,尤其是比尔吉沃特人,都知道出现在双城的“两件大衣”,其实就是在比港传说中经常出现的塔姆·肯奇。 “他是欲壑的恶魔,专以人类贪婪的灵魂为食。” 所以塔姆很喜欢出现在比尔吉沃特,或者祖安和皮尔特沃夫,这些籽苯主义相对发达,到处都是贪婪灵魂的地方。 而如果只是这样,那塔姆最爱吃的食物,就应该是那些籽苯家了。 毕竟论起贪婪,还真没什么人能比过他们。 “可这家伙偏偏有个怪癖。” “就像喜欢劝妓女从良,拉人妻下水的渣男一样——” “作为欲壑的恶魔,塔姆不爱吃生性贪婪的籽苯家,偏偏只吃那些原本灵魂纯洁,后来又在欲望中逐渐堕落的人。” 李维对塔姆的故事还挺熟悉,而迦娜这时还顺口告诉他,据她这位女神所知: “塔姆是一个比迦娜女神还要古老的可怕存在,他可能从符文之地诞生之初,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古往今来被这个恶魔盯上的人,就从来没有能活下来的。” “这……”莉娜听得头皮发麻。 那只其貌不扬的肥鲶鱼,竟然比她崇敬的迦娜女神还要更加古老? 那岂不是说…… “他比迦娜女神还更厉害?” “那倒不是。”李维回答。 迦娜全盛之时可是半神,而塔姆是地位处在十大恶魔之下的T2级恶魔,跟迦娜还是没法比的。 可问题是…… “迦娜女神现在还‘在宇宙遨游’。”李维没忘了补充:“那恶魔的实力肯定比不过女神本尊,但对付现在的领风者,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莉娜听得一阵沉默。 “怎么了?”忙晕了头的李维这才反应过来:“莉娜,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塔姆·肯奇?等等……你不会在比尔吉沃特碰上它了吧?” 他语气里终于有了对妹妹的关心。 可莉娜却立刻挤出一副笑脸,用那轻松的语气否认:“哈哈……当然没有啦。我要是碰上了那么吓人的东西,现在还能跟你说话吗?” “哥,我就是跟金克斯闲聊的时候,正好聊到了‘两件大衣’的故事……因为我们都很好奇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就想着来问问你这个迦娜神选了~” “……”李维沉吟片刻,确认道:“真的?” “真的啦~”莉娜还让青鸟化身帮忙打开“视频”,让李维看到她和金克斯住在豪华旅店,坐在沙发上悠然聊天的安全模样。 金克斯也适时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跟李维打起招呼:“哈喽~” 李维:“……” 第189章 海兽祭司·俄洛伊 莉娜和金克斯都努力在“视频电话”里表现得,惬意而又自然。 仿佛她们根本没遇上什么塔姆。 李维一阵沉默。 然后他径直开口:“莉娜,你们是不是遇见那只蛤蟆了?” “哥……”莉娜一时语塞。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李维却只是说:“我现在就飞到比尔吉沃特,这可能需要半天工夫。” “不,你不要来!”莉娜惊慌。 她已经知道塔姆有多强大。除了迦娜本尊,领风者里恐怕还没有人能敌得过他。 李维也不可能。 “我有办法!”李维却只这样告诉她:“在过去的数千年里,迦娜女神其实和塔姆打过不少交道。我是迦娜的神选者,我有办法阻止他。” “但莉娜,在我来之前,你必须坚持住——” “绝对不能答应与塔姆的任何交易!绝对!你明白么?” “塔姆是一个口味挑剔的恶魔。只要你能抵御住欲望带来的诱惑,他就不会吞噬你的灵魂!” “我……”莉娜紧咬唇瓣:“我知道。” 她语气并不坚定。 但李维对她说:“我相信你,莉娜。你是一个意志坚定的领风者。你能做到的。” “嗯。”莉娜缓缓攥紧拳头,郑重点头。 很快,李维挂了“电话”。“视频”画面结束,青鸟化身消散。 “呼……”莉娜稍微松了口气。 半天时间,只要再坚持半天时间,抵御住欲望的诱惑,拒绝与塔姆的交易,李维就会来救她。 这对她来说似乎不难。 不就是人本能的欲望么?哪个领风者经受不了这样的考验? 别说她这个老会员了,就算是金克斯…… “呀,金克斯!”莉娜陡然意识到,金克斯的情况可能比她更危险。 这小姑娘能抵御得了被恶魔放大的欲望吗? “金克斯,你一定要克制住自己。” “不要被欲望控制了,明白吗?” “明白!”金克斯一边摸着莉娜蜷缩在沙发上的小腿,一边说。 莉娜:“……” 金克斯:“……” 而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之中…… 地板上凭空泛起一阵水波,浑水之中又猛地探出一只肥鲶鱼的胖头。 那大蛤蟆,不,是塔姆·肯奇,便以这种诡异的出场方式,这样不请自来地再度出现。 “你?!”莉娜骇得头皮发麻。 可她还是本能地护在了金克斯面前。 金克斯已经被欲望控制了,她已然成为了这个恶魔的俘虏。 “恶魔!我不许你靠近我妹妹!” 塔姆一阵沉默。 然后,他竟然骂起了很让莉娜亲切的祖安话:“谁踏马要吃那个疯丫头?” “这家伙唯一的愿望就是跟你做爱!如此低级的欲望,根本就没有被‘培养’的价值!” 塔姆很嫌弃地看了一眼金克斯,仿佛是在检讨自己看走了眼。 然后,他才将那贪婪的目光投向莉娜:“我的目标是你啊,莉娜!” “莉娜,你渴望力量吗?” “我……”莉娜当然渴望。渴望得要命。 在塔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在激动中砰砰直跳了。 “但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绝对不会!”莉娜咬牙切齿地说:“我是绝对不会向欲望屈服,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 “是么?”塔姆呵呵笑着:“那如果我白送你一股力量呢?” “白、白送?”莉娜不免诧异。 “是的,就像商店免费提供的小杯饮料一样,是不要钱的体验装。”塔姆用那和善的语气蛊惑着:“你就不想试一试,做超凡者的感觉如何?” “我……”她竟有些心动。 但莉娜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这跟《两件大衣》故事里,塔姆一开始诱骗女发明家,用秀发换取发明创意的伎俩一样。 刚开始是头发,后来再想交易,就开始要手指、要耳朵了。 说白了,就是先给目标尝些甜头,让人沉迷、上瘾,再慢慢腐蚀目标的灵魂,使人逐渐堕落。 “我不会中计的!”莉娜咬牙切齿地说:“滚吧,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 “我哥哥是迦娜女神的神选者,我也是迦娜女神的信徒,我们是不会惧怕你的,恶魔!” “迦娜……”听到这个名字,塔姆表情稍稍有些忌惮。 但他很快就咧开血盆大口,狞笑着对莉娜说:“莉娜,既然你认为自己是一个虔信者,这么相信自己的意志,那为什么不试一试我的力量呢?” “你知道规则的——” “只要你获得力量之后,能抵御住欲望的诱惑,不向我索取更多,我就不会再对你做些什么。” “你既可以获得超凡之力,又不用向我额外支付什么,这难道不好么?” 莉娜:“我……” 她竟然又犹豫了。明明知道对方是个恶魔,知道这笑容背后的危险,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受到了这个声音的影响。 “拿去吧。”塔姆热情得像是在做保险推销:“正好……现在你的朋友们正需要你。” “得到我的力量,你就可以立下大功,成为你梦寐以求的英雄。” 莉娜听得微微一愣。 “我的朋友正需要我……”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塔姆开怀地笑了:“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 “你那些去找芭茹人谈判的朋友,现在可遇上大麻烦了。” …… 许久之前,另一边。 莎拉换上过去的海贼装扮,扎克也用一身罩袍遮住了自己显眼的“果冻”身形。 一行人低调地穿过比尔吉沃特的混乱街区,一路无事地赶到了芭茹人建在山上的蛇母神庙。 这里是芭茹人的地盘,平时很少会有外人过来。 莎拉以前也只是远远眺望过这里,还从未真正造访。 这次作为领风者协会的使者,作为另一位真神的信徒前来,她心里也有些紧张。 而这份紧张在看到那位芭茹人的首领,在比港大名鼎鼎的海兽祭司之后,就变得更为强烈了。 这位【海兽祭司】俄洛伊女士……姑且就叫她女士吧。 当她扛着那沉重的神悉神像,挺立着肌肉虬结的高大身躯,出现在莎拉等人面前时……队伍里除了扎克,就没有人能在身材和气场上压过她的了。 更别说,莎拉很清楚,俄洛伊和她手下那帮名为“唤蛇者”的芭茹祭司们,可是都拥有远胜凡人的恐怖神术的。 比尔吉沃特每年都会迎来海兽兽潮,甚至是暗影岛的亡灵黑雾——每次帮比港挡住这些怪物的,就是这些同样强得像是怪物的芭茹祭司。 所以在俄洛伊面前,莎拉表现得非常谨慎。 “你们是迦娜的信徒?”互相道明身份之后,俄洛伊便开门见山地问。 “是。”莎拉小心回答。 “我主并不喜欢你们的神。”俄洛伊很不客气地说:“她以风暴作为神号,殊不知风暴也不过是一种运动。” “哈哈……”莎拉只好尴尬赔笑。她只觉得俄洛伊神神道道。 “但是……”没想到,俄洛伊又突然拿出一本小册子,递到莎拉手上。 “你们的这本小册子写得不错。” 莎拉拿来一看,正是领风者协会之前送到比港的《迦娜思想简述》。 俄洛伊将册子递给她时,还正好翻到了《迦娜主义运动观》的那一章。 “运动是物质的固有性质和存在方式,是物质所固有的根本属性,没有不运动的物质,也没有离开物质的运动……” 都不用看,俄洛伊就熟悉地背出了里面的段落。 她显然是认真读过这本小册子的。 “看来你们的神,已经有了进步。她已然能洞悉娜伽卡波洛丝的真意了,这很不错。” 俄洛伊用傲然但友善的口吻,向莎拉表达了善意。 莎拉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那伟大的娜伽卡波洛丝,能允许领风者在比尔吉沃特的存在么?” 见到俄洛伊态度还算和气,她便也开门见山地说出了领风者追求的条件。 芭茹人才是蟒行群岛的真正主人。 领风者想从普朗克手中夺走比尔吉沃特,想将势力扩张到蟒行群岛,那就得先征求这些芭茹人,准确地说,是蛇母娜伽卡波洛丝的意见。 而蛇母的意见是: “我们可以允许领风者在比尔吉沃特的存在。” “只要你们坚持娜伽卡波洛丝的真意,并不干扰我们芭茹原住民的生活。” “那当然!”莎拉惊喜点头。 她也郑重承诺:“我们的力量只会存在于比尔吉沃特港,绝不会尝试改变比港之外的整个蟒行群岛,芭茹原住民的生活方式。” 是的,虽然领风者有解放全世界的信念,但李维可没打算去“解放”这些芭茹人,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 这倒不是李维为讨好蛇母做出的妥协。 只是……关于“解放”这事儿,在不同地区、不同社会背景,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在祖安,打倒炼金男爵算是解放。 在诺克萨斯,打倒地主贵族,把土地分给农奴,算是解放。 可在蟒行群岛……这些芭茹原住民还活在原始部落社会。 而且,他们还是完全不依赖土地的海上渔猎民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甚至连个人的人身-土地依附关系,都还没建立起来。 构成芭茹人社会最基础的单元,不是企业主、不是贵族、不是地主,而是在祖安已经接近彻底消失的宗族。 人们根据血缘关系,自上而下,分为不同的部落、氏族、宗族、家族。 家族作为芭茹人最小的生产单位,也至少有几十上百人。 为了在海上捕杀凶猛的海兽,这些家族成员必须通力合作。 工作一起出力,收获也一起分享。 渔具、武器、船只,这些生产工具全都属于家族整体。 家族成员作为个人,几乎没有只属于自己的私人财产。 也就是说……这些芭茹人根本不用解放,他们已经是公有制了。 只不过,是原始部落的公有制。 如果领风者脑子发热,照搬其他地区的经验过来“解放”这些芭茹原住民,那么就一定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 “你为啥打了我家族长,然后把我们家族的船又分给了我?” “是,现在我有了自己的船。可我难道还能不跟家族的人合作,一个人出海杀海兽吗?” 说极端点儿,这就是莫名其妙杀了别人老爹,又把人家的家产分了下去。 除了个别父慈子孝的情况,一般人可不会感谢这种“解放”。 只有提高蟒行群岛的生产力,彻底改变原先以部落、家族为单位的生产方式,才能真正地让芭茹人融入现代工业文明的生活。 但现在……李维显然也不愿冒着得罪所有芭茹人的风险,帮他们实现这么激进的变革。 “放心吧,俄洛伊祭司。” “李维会长在出发之前就告诉我们:” “领风者要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不要把自己当成文明灯塔,当成世界警察,认为自己的制度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可以不做调整地照搬到符文之地的任何地方。” “这是一种无知的傲慢,我们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莎拉对俄洛伊解释,并这么保证。 “那就好。”俄洛伊淡淡地说:“只要你们不干扰芭茹人的生活,我们就同样不会干预你们在比尔吉沃特的行动。” 双方似乎就这么轻易地达成了共识。 可俄洛伊又说:“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确实能理解娜伽卡波洛丝的真意。” “我们当然理解……”莎拉连忙举起手里的小册子:“迦娜女神的理论,你不是也读过了么?” “文章的确写得不错。但真意写在纸上没用,只有烙印在灵魂之中,才具有意义。” “所以,你们如果想获得我们的信任,就必须通过娜伽卡波洛丝的试炼。” “只有蛇母认可了你们,我们才能成为朋友。”俄洛伊说。 “娜伽卡波洛丝的试炼……”莎拉一头雾水:“怎么试炼?” “很简单。”砰—— 俄洛伊把她扛着的神像,重重往地上一砸: “我会召唤出蛇母的触须,鞭笞你们被神力抽取出来的灵魂。” “只要你们能活下来,那你们的试炼就算通过了。从此蛇母便会庇佑你们。” “如果你们活不下来,那你们的灵魂就将作为祭品,献祭给伟大的蛇母。” 莎拉、扎克、水兵们:“……” 一阵微妙的沉默。 然后莎拉尴尬地咽了咽口水,问:“这个试炼……以前有人试过吗?” “当然。”俄洛伊回答:“很多人都试过,包括我。” 只有通过试炼的人才能获得蛇母认可,被蛇母赐予神力,成为海兽祭司。 “反正我活下来了。”俄洛伊说。 她身边的祭司们也这么说。 “……”莎拉嘴角抽搐。 废话!你们要是没活下来,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说话么? “我想,这事儿我们还得再考虑考虑……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更温和的沟通方式?你看我们只要在心里祈祷,就能跟迦娜女神交流,或许娜伽卡波洛丝也可以……” “不可以!”俄洛伊冷冷打断了她:“看来你们对真意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坚定。” “请回吧,这里还不欢迎你们!” 第190章 与恶魔交易的少女 “你那些去找芭茹人谈判的朋友,现在可遇上大麻烦了~”欲壑的恶魔,塔姆·肯奇,大笑着对莉娜说道。 “你是说莎拉船长,还有扎克他们?”莉娜心脏猛地一颤。 莎拉这次的任务是访问芭茹人神庙,需要穿越被普朗克完全掌控的比港城区,再去直面一群异教真神的祭司神使。 这本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任务。 难道说,他们在路上被普朗克发现了?还是说,芭茹人跟领风者翻脸了? 想到这些,莉娜不由心乱如麻。但她还是努力集中精神,愤怒地驳斥道:“你、你不要胡说!我才不会相信一个恶魔说的话呢!” “请别对恶魔抱有偏见。”塔姆咧着大嘴,笑呵呵地回答:“我从来都只跟人公平交易,不会说谎的。” “你不相信你朋友有麻烦?好——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看!” 话音刚落,塔姆身前的地面便一阵波纹荡漾。随着水波翻腾、止息,地板竟变成了一池平静的水洼。 而这面水镜就像是一道任意门。 莉娜可以通过这水面清晰看见,在“门”的另一边,是一座规模庞大空间广阔,但灯光晦暗、气氛诡异的神殿。 这正是比港的芭茹人神殿。 而莉娜隔着塔姆开启的这道“水门”,立刻便看到了这样骇人的一幕: “莎、莎拉小姐?”。 只见莎拉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像是祭坛的圆形平台之上。 一位身形高大、肌肉纠结的芭茹女祭司,肩上扛着一尊圣物神像,神情肃穆地与她相对而立。 莎拉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而女祭司则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对神明祈祷。 隔着“水门”远远看着,莉娜听不清她们说话的内容。但她依旧能感受到这紧张到窒息的气氛。 而下一秒—— 只见女祭司挥起布满纹身的粗壮胳膊,一条粗壮如深海巨兽的灵体触须,便凭空从她手中显现,又如铁鞭一般向着前方的莎拉飚射而去。 “啊!”一声凄厉哀嚎,甚至隔着“水门”都能远远听到。 那灵体触手竟直接从莎拉小姐的小腹没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那相较之下,无比娇小羸弱的身躯。 再然后,触手蜷缩、回弹。 而跟着那灵体触手被一并从莎拉体内抽出,并无情夺走的,还有她的灵魂。 是的,她的灵魂…… “被、被抽出来了?” 望着那个被蛇母触须拉扯而出,肉眼可见的“灵体版莎拉”,莉娜不禁脸色煞白。 在她想来,人的灵魂都被抽出来了,那还能活得了么? 而下一秒,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女祭司双手扛起那圣物神像,将其重重砸入地面。 刹那间犹如天崩地裂,诡异的幽绿光芒自神像迸发而出,几乎笼罩了整座祭坛、整个神殿。 光芒绽放之下,祭坛周围又瞬间长出无数半透明的灵体触须。 它们粗壮、狰狞、恐怖,在诡异的灵光间恣意舞动。就好像库莽古原始森林当中,嗅到了猎物鲜血而沸腾起来的食肉荆棘。 而莎拉,还有她被抽离肉身的灵魂…… 就是这些触手的猎物。 “不!!”莉娜看得目眦欲裂。 她看不懂女祭司施展的是什么神术,但她看得懂那些触手的恐怖。 在她看来,芭茹人这明摆着已经跟领风者翻了脸,要将莎拉等人赶尽杀绝了。 莎拉、扎克、水兵们……这次去芭茹人神庙访问的大家,现在都很危险! “看到了吗?”恶魔的低语再次在耳畔响起:“你朋友麻烦大了。” “现在有谁能救她呢?是你吗?你有这个力量,去面对芭茹人的海兽祭司么?” “我……”莉娜额间渗满冷汗。 “你需要力量,你渴望力量。没有力量,你就当不成英雄,当不成会长的完美妹妹。”塔姆蛊惑地说:“想想吧……谁能给你这份力量? “是你那伟大的迦娜女神,还是我这个恶魔?” 莉娜六神无主:“不……不!” “我才不会相信恶魔的话!这些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是你给我看的幻象!” “水门”对面,莎拉正在蛇母触须的无情鞭笞下痛苦挣扎。 她每一次源自灵魂的剧烈颤动,都让莉娜为之心神动摇。 “你说我给你看的画面假?好啊!” 塔姆呵呵笑着,然后便弹出他那长长的大舌头,拨弄了一下那平静无波的水洼。 水洼瞬间有了涟漪。 而在那“水门”对面…… “谁?!”女祭司像是嗅到了腐肉味道的猎犬一般,眉头瞬间紧皱起来。 然后,下一秒:“区区恶魔,也敢窥探吾主?!” “找死!” 厉喝声中,一条粗壮的蛇母触须竟直接穿透虚空…… 从十数公里外的芭茹神庙,一击轰穿了河流之王开启的“深渊之门”,从莉娜眼前的水洼中伸了出来。 “喂喂……打声招呼而已,不用反应这么大啦!” “你主人都没说什么,你急个什么劲啊?” 塔姆似乎都感觉有点儿玩脱了,当即解除施法、隔绝空间,让那道“水门”瞬间消散,也将那蔓延而至的触须拦腰斩断。 这一截断裂的灵体触须轰然落在地板上面,很快便散作漫天的光点。 莉娜就呆呆站在这些如同夏日萤火虫般的神力光点之中,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样,假吗?” “现在还假吗?” 恶魔狞笑咧开大嘴。 他提醒神情呆滞的莉娜:“别忘了,你朋友现在可还在被那些大触手戏弄着呢……等那个芭茹女人玩腻了,你那朋友……哦,叫莎拉对吧?可惜了,这漂亮姑娘。” “如果再没人去阻止的话,她恐怕就要被献祭给蛇母了哦~” 莉娜:“……” 她沉默着。但她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么,我最后问你一次——” “莉娜,你想要我的力量么?” “我……”莉娜瞳孔一缩。她再也犹豫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咬牙说:“我要!” “很好。”那湿哒哒的大舌头呲溜一舔,仿佛是在用唾沫在往莉娜的脸上盖章:“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我的VIP客户了——” “如你所愿,交易达成!” 话音刚落,莉娜就感觉到自己体内涌出了一股奇异的力量。 这力量瞬间涌入了她的身躯。它是如此温暖,如此强大,就仿佛心脏被人换成了一颗太阳,让人四肢百骸里流淌的鲜血都变得充满了灼热的能量。 原来这就是拥有魔力的感觉么? 这……实在是太舒服了。 但是…… “不够,还不够!”莉娜一阵愣神,却立刻便恼怒地看向塔姆:“你给我的这点儿力量,根本不够!” “哈哈。”塔姆笑了:“妹子,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这才刚交易完,就又想找我要了?” “混蛋!”莉娜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的是能打败那个女祭司的力量!你给我的这股力量,又能做什么?” 她虽然是第一次当超凡者,但她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 自己从塔姆这借来的力量,和刚刚那女祭司展现出的力量,孰强孰弱,差距多大,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现在的莉娜虽然有了超凡力量,但和可以驾驭娜神之力、召唤蛇母触须的俄洛伊比,却还是差得远了。 “你就只给我这点儿力量,我怎么去救莎拉?”莉娜愤怒地问。 没借之前救不了,借完之后还是救不了。那这力量不是白借了么? “哎?”塔姆却只‘无辜’反问:“妹子,我什么时候说,要送你能够救人的力量了?” 莉娜:“你?!” “我怎么了?”塔姆摊了摊他的小短手:“我只是说要送你一股力量,让你先体验体验。你自己也没明确地说,是需要一股可以打败芭茹人祭司的力量吧?” 莉娜“……” “我说啊,妹子……做人可不能太贪啊。”塔姆笑得更开心了。 “我都说了,这力量是白送你的。就像皮城商店里,免费送给顾客试用的小瓶洗发水一样——” “都说了是试用装,你还想我一口气送你一桶不成?” 这个贪欲的恶魔,甚至还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莉娜要“知足常乐”: “不会吧?” “难道你现在指望的是让恶魔给你当保姆,力量随便借,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变得很强很强,不会吧?” 听到这里,莉娜脸上已经全然没了血色。 她知道,自己被这个恶魔耍了。她得到了恶魔免费馈赠的力量,但也落入了这个恶魔为她织成的大网。 就像免费注册账号,但不氪就根本玩不下去的怨种手游玩家一样…… 她这是被恶魔给骗入坑了。 免费的东西,永远都是最贵的。 “好……我知道了。”莉娜银牙紧咬,怒火勃发。 想到莎拉在那触须鞭笞下的惨状,想到随时可能丧命的朋友、同志,她再也犹豫不下去了。 就算明知前方是火坑,她也得往下跳: “恶魔,我要继续跟你交易——不管你要从我这拿走什么,都拿去好了!给我力量,可以打败芭茹人的力量!我现在就要!” 莉娜歇斯底里地喊道。 塔姆的目的似乎达成了。 但他却冷漠地摇了摇头,说:“不,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莉娜焦灼喊道:“你要的不就是我的灵魂么?我给你!只要你帮我救下莎拉!救下他们!” “我要的是深陷欲望的灵魂。”塔姆嫌弃地说:“你现在几乎没为自己考虑,一门心思只想着为别人牺牲。” “像你这种毫无杂质的纯洁灵魂,可是最让我感到反胃的。” “不过嘛……就像最令人作呕的牛奶,经过发酵就能变成美味的活蛆奶酪一样。” “越是纯洁、纯粹的灵魂,经过欲望的洗礼、催化,就会……呲溜~”塔姆馋得舔了舔舌头:“变成让人无法抗拒的极品美味!” “为了这份难得的珍馐,我倒是愿意分享自己的力量,满足你那些过分的愿望。” “那……”莉娜不管不顾地追问:“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达到你的要求!” “好好体验超凡者的强大,然后,放纵自己的欲望。”塔姆只这样说。 具体怎么做,那就得莉娜自己把握了。 “可我现在哪有这个时间!”莉娜万分愤慨。 她追求力量就是为了救人。 等她如塔姆所愿纵欲堕落,莎拉的尸体估计都凉了吧?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想。” “你要是单纯为了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来追求力量,那就永远成不了我想要的美味儿。”塔姆说。 莉娜怒目而视:“可我不为了别人,我要这力量有什么用!” “哦?”塔姆意味深长地笑了:“真的没用么?” “力量已经给你了,你就好好体验吧……我相信,等你感受到我的力量之后,你会向我索要更多的——” “就像所有知道我是恶魔,但还是一次次主动找我交易的,那些贪婪的人类一样。” 说着,塔姆脚下泛起一阵水波。 “你别走!”莉娜见状想要阻止。 但塔姆却笑着告诉她:“冷静点,莉娜,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你的朋友,现在未必会死。” “什么?”莉娜愕然。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 自己……又被耍了? 那“水门”果然只是幻象!是这个恶魔为了逼她接受他的力量,营造出来的幻象! “不。我说过,我只跟人公平交易,从来不会说谎。” “我只是没告诉你,你朋友其实没跟芭茹人谈崩,她刚刚也不是在跟芭茹人厮杀——她只是在主动接受蛇母的灵魂试炼罢了。” “你?”莉娜恼羞成怒:“你这个骗子!” “骗子?我骗谁了?”塔姆露出一抹恶魔的笑:“我只是告诉你,你朋友有麻烦——可没说这麻烦,她自己一定解决不了啊。” “谁需要你去帮了?傻瓜~” 莉娜:“……” 傻瓜,是的,她真傻。她被这恶魔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了他的力量。 明明李维都告诫过她,绝对绝对不能接受塔姆的交易的。 可她还是跟个傻瓜似的,被人骗了。 “可你真的是被骗了吗?”塔姆却仿佛能够读心一般,适时说道: “你是被骗了,还是你本来就愿意被骗呢?” “只要是为了救人,跟恶魔做交易也是可以的——有了这个理由,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得到我的力量了,不是么?” “我……”莉娜竟一时语塞。 “问问自己。”那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抛开救人的动机不谈,你是不是本来就……想要我的力量?”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第191章 厄运小姐?不,海兽祭司! 另一边,芭茹神庙。 在塔姆用BBC式剪辑截取的“战斗”画面发生之前。 领风者和芭茹人之间的气氛虽然算不上剑拔弩张,但也谈不上有多和气友好。 俄洛伊坚持让莎拉等人接受蛇母的灵魂试炼,否则一切免谈。莎拉还想再从中斡旋,她就干脆摆出一副闭门送客的架子。 “就没有其他办法么?”莎拉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问:“俄洛伊,你明明也认可迦娜理论的运动观。我们虽然不是同一位真神的信徒,但也完全可以求同存异,成为思想上的同伴。” “为什么非得为难我们,让我们拿命去参加试炼呢?” “莎拉。”俄洛伊语气悄然放缓:“让领风者参加灵魂试炼,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娜伽卡波洛丝的旨意。” “而吾主也对领风者并无敌意——” “灵魂试炼不是祂对各位的刁难,而是对你们的恩赐。” “恩赐?”莎拉心中腹诽。 让人参加这种会送命的试炼,也特么能算恩赐么? “当然。”俄洛伊很认真地点头。 娜伽卡波洛丝的灵魂试炼,那是什么人想参加就来参加的么? 就算是在芭茹人里,也必须是本来就被蛇母关注的、能够洞悉运动真意的真者,才有资格参加试炼。 试炼失败了固然会死。可试炼成功了,根据受试者不同程度的表现,蛇母可是也会赐予相应的奖励的。 俄洛伊这一身强大的神力,不就是这么来的? “这难道不算恩赐么?”她挥了挥自己砂锅大的拳头,这么对莎拉劝道。 “这……好吧。”莎拉虽然不愿,但也觉得俄洛伊说的有点儿道理。 在芭茹人看来,领风者作为异教徒却还能受邀参加灵魂试炼,这本就是娜伽卡波洛丝难得展现的天大善意了。 他们应该感谢才对,怎么还这么排斥? 莎拉意识到,面对这种文化风俗上的剧烈冲突,如果她不入乡随俗地接受试炼,那这次合作恐怕就谈不成了。 她如果不冒一次险,就无法获得芭茹人的认可。 领风者就不知何时才能进入比尔吉沃特,而普朗克……那个混蛋,就还要继续为非作歹。 “能让那家伙早死几天的话……那我愿意试试!”莎拉咬紧牙关,做下决定。 “我接受蛇母的灵魂试炼。” “但我有一个条件——参加试炼的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让我们所有人都去冒险。” “我是他们的长官。如果我能通过试炼,那就足够说明,领风者是能洞悉运动真意、能获得蛇母认可的,不是么?” 听闻此言,俄洛伊认真地想了一想。 的确,就算是在芭茹人里,也是只有少数人才能洞悉真意。 要求所有领风者都得通过试炼,条件的确太苛刻了些。 “好……”于是俄洛伊手抚神像,喃喃低语,仿佛是在与神交流。 然后她说:“莎拉,吾主同意你的请求。” “请跟我走上祭坛——试炼现在就将开始。” “嗯。”莎拉鼓起勇气,重重点头。 扎克等人无比担忧地看着她,但最终谁也没有阻止。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访问的重要性。既然芭茹人提出了不容妥协的要求,那为了理想事业和集体利益,就必须得有人去冒险。 莎拉是这一行人的军事长官,也是会内职务最高的领风者。有困难她先上,也是理所应当的。 就这样,莎拉随俄洛伊站上了祭坛。 如塔姆和莉娜所见,俄洛伊抽出了莎拉的灵魂,又在祭坛周围召唤出了无数的蛇母触须。 “唔……我的灵魂……” 被俄洛伊抽出灵魂的感觉,可以说十分奇妙。 莎拉的意识还在躯壳当中,她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操控自己的肉身。 可她却能清晰看见,她的灵魂已经被抽出体外——那个灵体版的自己,此时就在她身前不到十米的地方。 灵体和肉身之间,只通过一道虚无的灵魂之线连接着。 而莎拉更能诡异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的确被抽出去了……虽然意识还在躯壳里,但却总觉得,“她”其实在肉身外面,在那灵体当中。 “要开始了。”俄洛伊好心提醒。 然后下一秒,那一条条粗壮狰狞的灵体触须,便以排山倒海的狂暴之势,毫不留情地拍向了莎拉的灵魂和肉身。 莎拉根本操控不了自己被抽出体外的灵魂,她只能控制自己的肉身。 当她险之又险地操控肉身,躲过那如同陨石雨般轰然落下的无数触手,并准备为此松一口气的时候…… 她留在原地的灵魂,却还是被那触手砸中了。 “啊!”莎拉疼的一声惨叫:“混、混蛋……” “原来灵魂被打中,伤害也会反馈到肉身啊!” 她的灵魂又无法行动,只能站着挨打。 那这还躲个屁啊? “灵魂不能操控,躲又躲不开,可之前偏偏又有不少人能通过试炼……”莎拉不禁开始思考: “那这个试炼应该是可以靠意志力,硬抗给扛过去的吧?” 灵魂试炼灵魂试炼,顾名思义……这考验的不就应该是意志力、精神力,是灵魂的强大么? 如此说来,硬抗好像才是正确的解法。 莎拉这么想着。 于是她索性就在那些触手面前乖乖躺平了,也不躲了。 “来吧!不就是比意志力吗?谁怕谁啊!” 莎拉大叫着为自己壮胆。 她从小就背负着父母的血海深仇,凭借一己之力在危险的海贼世界厮杀打拼,以少女之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 她的意志力会弱么?当然不! “我一定不会倒在这里!”莎拉毅然决然地站在了那迎面拍下的触手面前,任由这些粗壮狰狞的触手,轰击、纠缠、甚至贯穿她那看似娇弱无力的身躯。 她是厄运小姐,是复仇者,更是领风者。她不会输! 而她也的确挺过来了。但是…… “喂,莎拉!”看到莎拉跟个木桩似的,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挨打,俄洛伊忍不住好心提醒: “吾主的灵魂试炼,考验的不是什么意志力,而是你对运动真意的理解。” “所以你得运动,运动,明白吗?” 莎拉:“额……” 考官都把解题思路给露出来了,她这下终于明白: 运动,对运动真意的理解……这才是考题! 她不该这么傻乎乎地站着挨打,而应该在灵魂承受鞭笞的痛苦之下,坚持用肉身与俄洛伊战斗——动,要动起来! “等等……”思路想通了,可莎拉却又莫名愣在了那儿。 眼见着触手又要无情拍中她的脆弱肉身,俄洛伊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喂,你在干什么?动啊!动起来,向我攻击!” 她向莎拉传授着自己的解题经验。 她当年就是顶着蛇母触手的痛苦鞭笞,在运动中坚持还击,才最终获得了娜伽卡波洛丝的认可,成为了强大的海兽祭司的。 现在这成功经验就摆在这儿…… 莎拉,你倒是动啊! “我没在动么?”莎拉却突然这么问道。 “嗯?”俄洛伊微微一愣。 “我一直都在运动。”莎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又这么说着。 触手如狂风暴雨般向她迎面打来。 但她却像是悟道的僧侣一般,静静站在那儿:“既然这次试炼考验的是运动,是对运动真意的理解。” “那你又怎么能说,我没有在运动呢?” 莎拉闭上眼睛,回忆起领风者哲学的运动观: 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世上就没有不运动的物质。 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静止只是运动的特殊状态。 任何事物在任何条件下,都是永恒运动的。 “我现在相对地面没有运动,但相对天上的太阳呢?只需要换个参照物,‘静止’就不存在了。一切皆变,唯有运动永恒。” “我始终在运动,一切物质都始终在运动,无止无休。” 此言一出…… 俄洛伊沉默了,芭茹祭司们也沉默了。 甚至就连那些轰向莎拉的触手,都在这一瞬间蓦然停下。 它们不动了。但也在动。 “你……”俄洛伊喃喃感叹:“你……领悟了真意!” 莎拉虽然看似没动,但她却是真懂运动。 此前还从未有人试过,用这种方式来通过试炼。 就连俄洛伊自己,当年也只注意到了用字面意思上的“运动”,来回答蛇母留下的问题。 倒是也有不少人傻乎乎地硬挺,看似跟莎拉给出了一样的回答。 但他们不理解真意,纯粹就只是一个木桩。 而莎拉却是真的洞悉了真意。 “你通过了,莎拉。”俄洛伊感慨长叹。 可莎拉却还未停下。 “我只展现了我对运动的理解,还没展现我所追求的‘运动’。”莎拉抬头看向那些仿佛拥有意识的灵体触手,神情严肃地高声念道: “我是领风者,我们的终极目标是……” 芭茹祭司们都看不懂了:“她在做什么?” 莎拉突然对着空气,强调起自己领风者的身份。 这是为什么? 芭茹人不解,但水兵们却都跟着悟出了什么:“在我们领风者的运动理论之中,人类的运动按形式可以被分为六类:” “从简单到复杂,按顺序分别是——机械运动、物理运动、化学运动、生命运动、奥术运动、社会运动。” “其中社会运动最为复杂,它包括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 “而我们领风者所要推行的运动,便是这最为复杂的社会运动。” “我们要推动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一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 领风者们的宣言,便是这场浩浩荡荡的社会运动的发令枪。 莎拉背诵宣言,就是在展现她作为领风者所坚持的运动。 她在告诉娜伽卡波洛丝,他们领风者不仅洞悉运动真意,而且还已经为此付出实践。 他们的运动,会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次社会运动,都来得更加猛烈、影响更加深远! “你的确洞悉了真意。”冥冥之中,莎拉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缥缈高远,仿佛来自无底深渊,又仿佛来自无垠宇宙: “我认可你——真者。” “拿去吧,迦娜的使者。这是我对变革之风的赠礼。”说话间,祭坛泛起一片幽绿光芒。 如巨木般矗立于上的触须森林,就在这光芒照耀间纷纷崩碎。 构成灵体触须的神力散作无穷光点,但却并没有因此消散。 它们就如漩涡一般围绕着莎拉飞速旋转,最终以百川汇海之态,涌入了莎拉的身躯。 “真者……这是真者仪式!”芭茹祭司们纷纷为之震惊。 这种事情,可还从未发生在一个外族人身上。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代表着蛇母对领风者的认可。 “蛇母,将神力赐予了她!” 第192章 组织批准你黑化了吗? 肥鲶鱼在水波中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莉娜体内多出的那一股魔力,却在明晃晃地告诉她恶魔来过。 而这时,金克斯却在恍然愣神中猛地打了个哆嗦,就好像刚从什么幻象中清醒过来。 “金克斯?”莉娜来不及多想。 她想起自己和塔姆说话的时候,金克斯一直都在旁边发呆。 那恶魔一定是也将金克斯拖入幻象,也对她说了那些蛊惑人心的话了! “金克斯,你是不是又见到那个肥鲶鱼了?” 金克斯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回答:“嗯……” “他跟你说了什么?”莉娜很紧张。 “和之前差不多。”金克斯满不在乎地说:“他说我现在已经跟你一起洗……咳咳……已经实现了之前的愿望了,就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愿望。” “我说有。”她当然还有愿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哪是洗个澡就能满足的呢? “然后呢?”莉娜担心极了。 “然后我就把愿望说出来了。” “再然后呢?”她真怕金克斯也中了招。 金克斯却只气鼓鼓地回答:“然后他就骂我是个恋姐癖的变态,还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莉娜:“……” 好吧,看来这疯丫头完全用不着她担心。 反倒是精神正常的她,才更容易受那恶魔影响。 “莉娜?”金克斯看她愣神,还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莉娜勉强地笑了笑。 不光没事儿,还赚了呢。白得了一股力量。 只不过恶魔的力量就像是微光药剂。 力量来得容易,但稍有不慎就会上瘾。若是沉沦其中,那便是万劫不复。 “真的没事?”金克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蹙紧了眉头,湛蓝的大眼睛里写满担忧。 “不,我不会有事的……”莉娜轻轻拥住金克斯,安慰说道。 她像是在安慰妹妹,又像是暗暗在告诫自己:“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既然塔姆的目的是希望她对这力量上瘾,沉沦于自己的欲望。 那她只要坚持不使用这股力量,控制住自己的欲望,那不就行了? 莉娜正这么想着,然而…… “莉、莉娜……”被她“轻轻”拥在怀里的金克斯,突然呼吸粗重地问道:“你、你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我……”莉娜一阵愕然。 原来这力量已经是改变了她。 她现在就连眼睛都能看得比以前更远,耳朵也能听得比以前更清楚,四肢力量也比之前变得更为发达……她已经从凡人蜕变为超凡者了。 就算她不去使用这份力量,她也已经享受到这力量给她带来的种种好处了。 而这种成为超凡者的感觉,其实还真挺不错的。 “不,我不能这么想!这是恶魔的力量!”她绝对不能陶醉于恶魔的力量,绝对不能!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能使用这份力量。 莉娜惊醒过来,又这样不断地告诫自己。 而这时候……旅店房间的窗外,靠近码头的街上,却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喧哗: “杀人咯!杀人咯!”是路边小孩子兴奋地叫喊:“普朗克船长,这次又逮着了好多领风者!” “什么?!”莉娜心中一惊,不由紧张地把头凑到窗边。 只见楼下那靠近码头的街道上,的确有一群身带镣铐的囚犯,被几十个身着海兽皮裤鱼鳞背心,标准比港海贼打扮的凶汉,给押着在路上游街。 路人对他们又敬又怕,但又都好奇地凑在路旁看着热闹。 这些海贼,显然就是普朗克的人。 而那些被称为“领风者”的囚犯…… “这些都不是我们船上的人。”莉娜疑惑皱起眉头。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领风者,那他们是谁? 海贼们很快解决了她的困惑。 他们押着那些满脸绝望的囚犯,一路吆喝行至不远处的屠宰码头,最终在码头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停下,将囚犯们押到早就准备好的处刑台上。 很显然,他们是来处决这些囚犯的。 而这些囚犯…… “这些人都是领风者!”为首的海贼头目只这么说。 他也不解释细节,不罗列证据。因为这些在法治社会才需要的东西,在比港毫无意义。 普朗克要这些人死,这个理由就够了。 “都睁大眼睛看好了——” “当领风者是什么下场!” 海贼们将路人都驱赶过来,让大家都来观看这次处刑。 他们还特别照顾了那些在码头上艰苦劳作的渔工:“都给我看看!那些妄图对抗普朗克大人的人,都会是什么结果!” 渔工们战战兢兢地围了上来,脑袋都本能低着。 “抬头!”海贼头目冷冷喝道。 他们又只好抬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处刑台上,那些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 “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不少,你们都认识吧?” 海贼头目居高临下地,对台下的渔工们喝道。 渔工们用不安的身体颤动作了回应。 这些囚犯他们当然认识。 因为这囚犯里有许多人,原本就是他们渔工中的一员。 自一个月前,有人意外发现,信仰迦娜就可以驾驭微风、拥有超凡之力之后,领风者的理论就在比尔吉沃特狠狠地火过一段时间。 但一段时间的火热,也很快就在一段时间之内终结了。 因为普朗克也意识到了这种理论的危险。 他以最极端的手段,迅速抹去了治下一切有关领风者的痕迹。无论是物品,还是人。 而此时此刻,台上的这些囚犯,就是这次反迦娜运动的受害者之一。 他们只是私下阅读过领风者的小册子,甚至很多人连领风者的宣传材料都没见过,只是平时工作不够拼命,大胆地顶撞了监工几句…… 就被人扣上了领风者的帽子,被普朗克手下的铁钩帮给逮了起来。 “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好办了。” “睁大眼睛,看清楚,然后记住,回去告诉所有你认识的人,也告诉自己——” “那些违抗普朗克船长的命令,接触邪神教义的人,都是多么愚蠢!” 海贼头目这么说着,便挥手向部下示意: “那么,开始吧。” “不要急,一个一个来,弄得艺术一点儿,让大家都开开眼。” “哈哈哈哈。”海贼们用狞笑声做出了回答。 他们将一名囚犯架起来,用绳子牢牢绑住,跟杀猪似的,捆在了处刑台上矗立的一根木杆上。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 海贼们撕下了他的裤管,拿起锋利的手术刀,轻轻割开了他小腿上的血肉。 然后就如解牛庖丁一般,刀口沿着筋膜轻轻一剜,那囚犯腿上的血肉就被整块儿卸了下来。 血肉被割除之后,露出的便是那白森森的小腿腿骨。 主刀的海贼面不改色,甚至是一脸享受地,用刀刃剔除着那根腿骨上残留的血肉。 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囚犯都还活着。 “这、这是……”遥遥站在旅店窗边,望着这一切的莉娜,不禁脸色变得苍白。 “骨雕,普朗克的骨雕。” 骨雕是一门艺术。至少,普朗克是这么想的。 他很喜欢用活人的腿骨做画板,用刻刀在上面雕刻自己想要的纹路。 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些海贼也都学会了老大的恶毒招数,并把骨雕用成了杀鸡儆猴、震慑民众的,最为可怖的处刑方式。 “……”眼见着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解剖,莉娜不禁痛苦地攥紧了拳头。 她早就听说过普朗克集团的狠辣,听说过比港海贼的恐怖。 但听说和亲眼目睹,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那些人都是无辜的渔工,是领风者的朋友,可现在却像是待宰的海兽一般,被人挂在屠宰码头的木杆上,一刀一刀地削肉剔骨。 如果,我现在能出手…… “别看了。”金克斯突然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好看的。”她嘟囔着要将莉娜带离窗边。 “嗯……”莉娜攥紧拳头,却又无奈松开。 金克斯说的没错,没什么好看的。看了也没意义。 普朗克正在比港大肆屠杀所谓的“领风者”,这是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就从情报里得知的。 而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访问芭茹人,仅此而已。 出手拯救这些囚犯,不在他们的任务计划之内。 因为单凭他们这一船人,还根本没有能力在普朗克的大本营里救人。 “可我现在有能力了……” 窗外,囚犯的哀嚎声仍在回荡。 莉娜明明努力不想去注意,但她体内的那股力量却还是本能地躁动起来。 是的,她现在有力量了。 她可以利用这份力量去帮助别人,救下那些无辜的人。 “不,不行……这是恶魔的力量!”莉娜努力地告诫自己。 但是,恶魔的力量又如何呢? 如果能把这份力量用在正道,那不也是在为正义出力么? 对……我可以救下这些人,甚至打败普朗克,成为比港的英雄,成为协会的功臣。 到时候…… “等等!”莉娜猛然惊醒。 她不是因为不忍看到这些无辜工人受刑,才犹豫不决的么? 怎么想着想着,就又想到当英雄、当功臣上去了呢? “混蛋!你这个恶魔!”莉娜抬头对着空气大喊:“你根本就没有离开!” “你一直都藏在这里,在操控我的心智!” “哈哈哈哈。”塔姆的笑声凭空出现,仿佛是从她心中响起。 “我没有操控你的心智,我只是‘放大’了你的欲望罢了。”他在“放大”二字上咬下重音。 放大,意味着莉娜本来就有欲望。 “承认吧,你本来就想当英雄,当功臣。” “胡说八道!”莉娜愤怒:“我才不是为了这种目的,才来做斗争的!” 塔姆不置可否。 “好吧好吧……”他淡淡地说:“反正力量已经给你了。要不要用它,你可以自己决定。” “你是准备当英雄呢,还是站在这里,看着那些囚犯去死呢?” 莉娜:“……” “我建议你试试我的力量。”塔姆热情推销:“只要是为了救人,使用恶魔的力量也是可以的,不是么?” “不!”莉娜艰难摇头。 救人固然是在做好事。 可她并不是单纯的好人、侠客,她是领风者。 领风者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 她刚刚因为担心莎拉安危而匆忙答应与塔姆的交易,就已经是因为个人感情而做了蠢事: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员。 她的长官莎拉遇到危险,营救行动也不该由她来决定,而是应该让留守塞壬号的副连长接过指挥权,做出正式的组织决策。 而现在,上头没给她救人的任务,那她就算是看到自己亲哥被绑在处刑台上,在理论上,她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乱作为。 “吃过一次的亏,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思索之间,莉娜态度竟渐渐变得坚定:“我……是领风者!” “恶魔,死心吧!我是不会再犯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的!” 塔姆:“你……”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个仿佛已经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少女,竟然还能凭意志自己清醒过来。 那可不行。她要是拿了力量还一直这么清醒,甚至克制到有力量也不去使用…… 这力量不就白送给她了吗? “嘿,丫头!”塔姆换了种嘲弄的口吻:“也就是说,你为了你那狗屁纪律,就可以坐视这些无辜的渔工去死?” “还是说,在你眼里,这些陌生人的命就是不如你认识的莎拉值钱?” “我……”这招果然好用。 领风者有纪律,但也有道德、有人性。 那些无辜渔工的惨叫声这时,莉娜怎么可能装听不见? 就像当时看到莎拉被触手鞭笞的惨状,她急得失了分寸一样。现在她的心也是乱的。 “你还不出手么?”恶魔的声音幽幽响起:“那个被骨雕的倒霉鬼,可已经快撑不住了。” “听……仔细听,他的声音都快没力气了。” 一阵沉默,然后…… “闭嘴!”莉娜愤怒地喊出声来:“我会出手的!” “哈哈。”那就够了。 领风者的组织纪律,简直就像一道烙在莉娜脑子里的思想钢印。 只要莉娜愿意继续为了个人情感而打破纪律,塔姆就不怕她不一步步堕落、沉沦。 “去吧,去体验我的力量吧!”塔姆期待地为她加油助威。 而莉娜…… 莉娜的确用了力量,只不过,是迦娜的力量。 她借用神力,召唤出一只小小青鸟。 “你在干嘛?”塔姆不解。 “联系我哥……不,联系会长。”莉娜一本正经地说:“按领风者协会的纪律,在紧急情况下,会长可以直接指挥到前线士兵。” “我会救人,也可以使用恶魔的力量——” “但我得先请示组织。” 第193章 白嫖恶魔? 屠宰码头,处刑台上。 那残忍的“表演”还在继续。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雕琢,主刀海贼的工作已经有了成果。 囚犯小腿上的肌肉和筋膜都被剃了干净,森白腿骨上已然被雕刻出了复杂的纹路:蜷曲的触手和波浪纠缠环绕,花纹精细繁密,很有普朗克式的艺术气息。 “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什么领风者。”囚犯用最后的力气哀求。 “可你对普朗克船长不敬。”海贼用手指拨弄着刀头沾染的骨屑,表情不冷不热。 囚犯崩溃了。他只是一个普通渔工罢了。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普朗克船长。 “普朗克船长说你是领风者,你还敢说自己不是。” “这难道不该死么?” 谈话间,囚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主刀海贼也完成了他的作品。 他细细欣赏了一会儿,便将这已经奄奄一息的囚犯丢在一旁等死。 当然,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台下观众的反应: 台下的渔工们神色都很惊恐,一见到他目光投下,就不自觉地低下脑袋、避开眼神。就像一群吓破胆的怕人老鼠。 很好,这正是普朗克大人想要的效果。 主刀海贼嘿嘿一笑,便回首向其他海贼挥手示意: “下一个。” 下一个选谁呢?下一个…… “是你!”蓦地一声怒喝,他手中的剔骨刀竟被人从身后夺去。 “谁?!”主刀海贼很生气地扭头去看。 结果一扭头,就见着了自己的无头尸体。 头颅咕噜滚落,滚到了一位留着文静麻花辫的眼镜少女身边。 莉娜随手丢掉那染血的剔骨刀,又十分嫌恶地将那颗脑袋踢飞。 无头尸体随后轰然倒地,鲜血跟喷泉似的涌出脖颈,染红了她的牛皮靴子。 “你……”海贼们都愣了一愣。 他们都震惊了。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 竟然有人敢在比尔吉沃特,劫普朗克船长的法场? “找死!”海贼们杀气腾腾地举起火枪,拔出利刃。 这些亡命之徒当然不会畏惧一个小姑娘,哪怕是一个能一刀砍下人头的小姑娘。 然而……莉娜只一挥手,地面便蓦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水洼。 一拥而上的海贼们见状慌忙止步。 但这已经晚了。 他们的确没掉进水洼,但水洼里却蓦然弹出一条硕大无比,犹如海中巨蟒一般粗壮修长、灵活迅捷的大舌头—— “巨舌鞭笞!” 这仿佛是被魔法凭空召唤出的巨舌,一记横扫便将十几名海贼拍飞出去。 挡在巨舌最前面的海贼,直接被拍成了二维生物。 后面的海贼有前排肉盾阻挡,勉强保全了一个全尸。他们被传导而至的巨力轰飞上天,在天上倒飞了足足几十来米,才跟瘪下来的气球似的无力坠地。 一时间众人皆惊。 “是法师!”但海贼们依旧没乱。 他们跟着普朗克,杀过海兽、打过亡灵,抢过艾欧尼亚的神庙,劫过诺克萨斯的海军。 这些亡命徒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干掉她!”他们张牙舞爪地向莉娜杀来,又举枪向她射来了密集弹雨。 莉娜终于稍稍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那巨舌又灵活地回回缩到她的身旁,如蟒蛇护蛋一般,在她身周盘旋了几个大圈,将她牢牢的护在那道巨舌组成的肉壁之上,替她挡住了枪林弹雨。 海贼们枪都射得快炸膛了,那巨舌之壁仍旧岿然不动。 甚至……在一阵被动的防御之后,那巨舌又猛地向前方一弹——原先似乎只有十数米长的舌头,竟又瞬间延伸出好几十米的恐怖距离。 海贼们原本站得很远,自以为十分安全。 可他们只是眨了下眼,就发现他们眼前的视野,完全被一条弹射而至的肥厚巨舌占据。 “啊啊啊!!”亡命徒们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就这样,不过几个照面……处刑现场的几十名海贼,就都被莉娜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些原以为自己必死的囚犯,这时都震惊地看着她。 台下被强迫观看处刑的渔工,这时也都忘了原本的惊恐和不适,纷纷向她投来了别样的目光。 “哈哈。”塔姆的笑声再次在她耳畔响起:“怎么样,莉娜。拥有力量的感觉,还不赖吧?” “……”莉娜不想承认。但这……真的很爽。 她还从未像这样,仿佛主角和英雄一样,在万众瞩目下站在舞台中央。 这感觉真好。 “那你还想要更多吗?”塔姆仍旧不忘推销:“现在这点儿力量,也只是够你救人罢了。” “我还可以给你更多、更多,让你可以击败普朗克、颠覆整个比港,成为像你哥哥一样的英雄、偶像~” “我……”莉娜想了一想,坦诚回答:“我的确想要更多。” “哈!”塔姆兴奋了。 果然再好的推销,也不如一次让客户满意的试用。 这小丫头果然迷上了他的力量。 “如果形势要求、群众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向你借一些力量。”莉娜说。 塔姆:“……” 又是形势,又是群众……那你自己呢? “你自己难道就不需要力量吗?!”恶魔问。 她当然需要。因为她想成为英雄,想得到众人的喝彩。 这一点,塔姆比她自己更清楚。 “我……”莉娜能感觉自己心里暗藏的欲望,又在不受控制地蔓延生长。 “别骗自己了。”塔姆又呵呵笑着:“我知道你喜欢站在高台上,当救世主,受万人敬仰。就像现在。” 他在等。等那些囚犯,跪在地上向莉娜表示感激。等那些台下的渔工,向莉娜流露出赞叹崇拜的目光。 因为这些就是莉娜潜意识里,一直暗暗渴望而又从未得到的。 塔姆相信,在亲身经历过成为英雄、被人崇拜的感觉之后,她一定会更加不可自拔。 然而…… “你、你是领风者的人?”囚犯们在震惊过后,就开始试探着问莉娜。 “没错,我是领风者。我是来救你们的。”莉娜用温和的语气回答。 “……”然后众人一阵沉默。 预期中的感激、崇拜,几乎都没出现。 囚犯们有的木然,有的恐慌,有的则是神情崩溃。只有少数几人,脸上有那种劫后余生的惊喜。 莉娜感觉很奇怪。 这时终于有囚犯情绪崩溃地对她喊道:“你光救我们有什么用……让普朗克知道我们真和领风者有关系,我们全家都会被他杀掉的!” 莉娜:“……” 她不光没当成英雄,反而还挨了骂。 有人则可怜巴巴地问她:“法师大人,你能帮我把我老婆孩子也一起带走吗?如果我把他们留在比港,他们一定会死的。” “我……”莉娜有些慌了。 因为情况紧急,她事先根本就来不及制订什么完善的营救计划。 她的计划就很简单,凭着恶魔之力冲上处刑台大杀特杀,然后趁着普朗克的人部队没有反应过来,带着囚犯登船逃跑。 至于这些囚犯的家人,普朗克对逃犯那残忍无情的连坐惩罚……她事先根本就没有考虑,也来不及考虑。 “莉娜,你得知道,你提出的是一次十分突然的营救行动。突然就意味着仓促,意味着可能存在很多无法掌控的变数。” “这个变数可能是恶魔之力对你的侵蚀,也可能是其他什么。” “我可以批准你的行动请求,任命你为这次行动的临时指挥,但问题是,你也得为此承担责任,以及行动可能带来的后果。” “莉娜,你有这个决心吗?” 莉娜不禁想到了,刚刚李维在“电话”里对她说的话。 当时李维的语气里充满担忧。他其实不赞成妹妹以身犯险,以恶魔的力量去营救囚徒。 可她却不假思索地用坚定的语气向李维保证,自己有这个决心。 因为她要不赶快回答,不赶快出手,那些囚犯就都要在她面前被活活虐杀了。 而现在…… “法师大人!法师大人?”囚犯们还在向她苦苦哀求:“求求你把我家人也一起带走吧,他们就住在鼠镇!” “还有我,我老婆,她在克雷格镇。” “我,我弟弟在山顶富人区给一位船长当仆人……” 囚犯们一连报出了好几个地名,位置都分布在比尔吉沃特的不同区域。 莉娜当然不可能去救他们。 事实上,她就连站在这儿跟囚犯们闲聊的时间都不多了。 “嘿,莉娜!”站在高处放风的金克斯,这时已经在焦急地向她大喊:“普朗克的狗腿子们,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我们得赶快跑了!” 莉娜:“……” 她咬了咬牙,艰难做出决定:“走,大家都跟我走!” 莉娜想先带着这些囚犯逃跑,等李维到了、等莎拉从芭茹神庙赶来支援,大家凑在一起,再想办法去解救他们的家人。 可是,她的决策却只有几名囚犯响应。 大多数人都还犹豫不决。 甚至有人颓然坐在了地上,怨恨地对莉娜说道:“要不是你们往比港乱发什么宣传册子,我们怎么会莫名奇妙地被当成领风者,让普朗克船长抓来这里?” “要走你自己走吧!我才不走……不走的话,普朗克船长应该就会相信,我是被冤枉的了。” 莉娜无言以对。 她错了么?没有。她只是路见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罢了。 只是因为情况太过紧急,没时间收集情报完善计划。 只是因为……她还不够强。 她要是够强的话,就根本不用狼狈逃跑,不用让那些囚犯陷入求生和保护家人的两难境地。 “塔姆!”突然,莉娜在心中大喊:“你能不能再借我一份力量?” 塔姆:“……” “你现在不需要组织批准了?”恶魔嘲弄问道。 莉娜却只一本正经地回答:“会长已经任命我为这次营救行动的临时指挥了,我现在可以代表组织做出决策。” “而这决策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她目光坚定地攥紧拳头:“也都会由我一力承担。” 而她这目光越是坚定…… 那肥鲶鱼就越是恼火:“不借!” “混蛋,你以为我这儿是祖安的炼金铺子,只要敢卖了自己,就能换钱是么?” “我都说了,我是美食家!我只吃纵欲堕落的灵魂!” “像你这种只为了别人考虑而追求力量的家伙,我吃了都要呕吐!” 说着,恶魔都有些累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 就连艾欧尼亚神庙里的苦行僧,都没这丫头能节制欲望。 他明明都给了她最渴望的力量,她却连使用力量,都特么要先向组织打个报告。 “妹子,你难道就不为自己活么?”塔姆无奈地问。 “我就是在为自己活啊。”莉娜却这么说:“还能有什么比实现迦娜主义的伟大理想,更能实现个人价值的呢?” 塔姆:“……” 恶魔又让她给说沉默了。 “闭嘴!”塔姆干脆也摆烂了。 他甚至都不再用魔法去干扰莉娜的意志,去放大莉娜的欲望。反正这招一直没用。 他只是气鼓鼓地说:“总之,我是不会再借你力量的。” “你要是想继续跟我交易,就不要再克制自己的欲望——把自己做得‘美味儿’一些,我说不定还会过来尝尝。” “你?!”这下局势竟然逆转。 恶魔不急着去诱惑少女,反倒是少女急着要找恶魔交易。 “你先借我一份力量应急,我之后再想办法堕落,行么?”莉娜急切请求。 “滚!”还想白嫖?没门! 然后,经过一阵无声的焦灼…… 莉娜倾听着那愈发接近的大队人马的脚步声,看着那些脸上写满惊恐、却依旧不敢逃跑的囚徒,又在心里不断呼唤那个已经不太爱理人的恶魔。 “莉娜,我们逃吧!”金克斯也在催促她。 “我……”莉娜攥紧了拳头。她现在真的需要力量。 “等等……”突然,她像是悟出了什么:“我明白了!塔姆,再借我一份力量!” “……”恶魔在假装掉线。 而莉娜却捂住胸口,坦诚地说:“我想明白了,塔姆,你是对的。” “我不该无视自己的欲望,假装他们并不存在……” “哦?”塔姆来了兴致。 他能感受到,莉娜心里的欲望……此刻的确在迅速发芽。 因为莉娜想通了:“是的,我内心其实是虚荣的,一直都是。” “在皮城上学的时候,我就拼了命地想融入皮城人的圈子,学着穿皮城人的衣服,化皮城姑娘的妆,连祖安的食物都不敢再碰。” 在加入领风者之后,她的这些性格不是凭空消失了。 而是被她作为领风者对道德的严格要求,给掩盖了。 有些事她不是不想,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去做。 比如说,住大酒店。 而现在,莉娜终于正视起自己的欲望: “没错,我就是想当英雄,就是想跟萨勒芬妮一样成为万众瞩目的偶像,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能不让我那会长哥哥蒙羞的完美妹妹。” “我要让所有人都崇拜我,都喜欢我!我要当领风者的功臣!” “好!”塔姆满心欢喜。 他能感受到,这丫头真的“悟”了。 她欲望正如脱缰野马一般,在心中飞速奔腾。 “我可以同意你的交易,再给你一份力量。” “上次是免费的,这一次……嗯……” 塔姆从莉娜身边显出身形,又如饥似渴地探出了自己的大舌头,在莉娜身周痴痴游动。 “就先要你的头发吧。” “把头发让我吃掉,行吗?” “可以!”莉娜说。 塔姆喜出望外,当即同意交易。 他将力量注入莉娜体内,把“钱”打到账上。 然后,恶魔伸出他的大舌头,飞速舔过莉娜的头发…… 再然后,只是稍稍舔了一下: “呸呸呸呸!”塔姆就差点吐了:“这、这怎么是‘臭’的!”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有欲望了…… “为什么味道还是这么‘高尚’,这么令人作呕?” “这个……”莉娜自己或许知道。 因为她刚刚想通了:“领风者也是人。承认自己的欲望,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的欲望是当领风者的英雄,是想通过能力获得功名利禄……” 为了名利而做好事,算领风者么?理论上不算。 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只要我做的是正确的事,只要我的确是在为迦娜的事业做贡献,那我就算内心追求名利,那也依旧是走在正途——” “我的欲望和我所坚持的理想,根本就不冲突!” 第194章 莎拉的方法论 与此同时,比港山顶的悬崖上,芭茹神庙。 此时的莎拉,看上去已然与过去有些不同。 她身形依旧娇小玲珑,肌肤依旧白皙光滑,和人均健美冠军的芭茹人祭司有很大不同。 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却多出了几道很有芭茹人风格的触须与波浪纹路,盘旋着从手臂蔓延着肩膀。这纹路还因为某种奇异的能量,在昏暗中散发着幽绿荧光。 莎拉试着拿起母亲留给她的双枪。 然后她手臂上的条条纹路就仿佛活过来一样,在光芒绽放中凝聚成粗壮的灵体触须。 这触须缠绕在莎拉的手臂上,又给她手中的双枪,甚至是她枪膛里的子弹,都加持上了一股泛着神光的奇妙能量。 “真漂亮……”莎拉耍了个漂亮的枪花,欣赏着那神力光点在枪口飘动又逸散的美丽景象。 然后她收起枪,也收起那份她刚刚获得的强大力量。 再转头露出一个动人微笑:“俄洛伊,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了。” “嗯。”俄洛伊郑重点头。 莎拉获得的力量,是蛇母对她的恩赐,更是蛇母对变革之风的赠礼。 娜伽卡波洛丝用行动表达了祂对领风者的态度。 “吾主已经认可你们了。” 领风者辩证唯物法的运动观,不仅完美符合娜伽卡波洛丝的真意,甚至比芭茹人理解的运动观还要更加系统、完善。 所以,蛇母认可了变革之风,还欣然向莎拉馈赠了祂的力量。 俄洛伊知道这都是蛇母的意思。 于是,她主动向莎拉伸出她那粗壮有力的胳膊:“我们以后不仅仅是朋友,更是……” “同志。”莎拉说了个新鲜词。她也有力地握住了俄洛伊的手。 然后俄洛伊说:“如我们之前约定的,从今往后,我们都将允许领风者在比尔吉沃特的活动。” 聊到这里,莎拉此行的任务便已然达成。 因为李维对她的要求就只是说服芭茹人站在中立立场,在未来领风者和普朗克的争斗中两不相帮。现在她做到了。 但莎拉并不满足。 借着蛇母对她的馈赠,对领风者理论的认可,她相信自己可以在这次访问中谈下更多: “俄洛伊,芭茹人也好,领风者也罢,我们都是运动真意的践行者。” “我相信作为同志,我们的合作可以不仅限于和平相处。” 俄洛伊眉头微蹙。 她听得出莎拉的意思:“你是在请求我们,协助你们击败普朗克?” “是的。”莎拉点头。 她想彻底将芭茹人拉到领风者这一边。这样一来,比港的实力平衡可就被完全打破了。 普朗克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个……”俄洛伊表情微妙。 她那豹头环眼的雄壮面孔上,竟然还悄然流露出一丝女性化的犹豫。 “额……等等……”莎拉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 比港一直有小道消息说,普朗克年轻的时候,曾经跟芭茹人神庙的俄洛伊祭司谈过恋爱…… 她原本是不信的。在见到俄洛伊本人之后,她就更不信了。 而现在…… “喂喂……”普朗克不会真跟这位比他还壮实的女祭司有一腿吧?? “我不能帮忙。”俄洛伊果然拒绝了。 不过理由倒不是什么私人感情,而是:“或许对领风者而言,普朗克是坏人。” “但对我们芭茹人来说,普朗克的所作所为其实非常符合蛇母的运动真意。” 芭茹人认为,战争是万有之父和万有之王。如果没有斗争和对立,世界就会停滞、消亡。 所以像诺克萨斯这样的战争机器,普朗克这样的杀人魔王,反而是芭茹人所认可的“运动积极分子”。 毕竟,娜伽卡波洛丝的真意是运动。 而运动本身是不分善恶的。 “但运动分上升的和倒退的,分发展的和停滞的。”莎拉言辞犀利地反驳。 “俄洛伊,你应该知道万物皆变、万物皆流的道理。” “当然。”俄洛伊点头。 万物皆变是运动真意的核心,她当然知道。 “既然万物皆变,那万物又是如何变化的?万物变化的总趋势,到底是什么?”莎拉又问。 “这……”俄洛伊低头思考。 娜伽卡波洛丝代表着运动这个概念,也是一位有着完善教义的神祇。 但祂从来不会像迦娜一样,把自己的教义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用大白话阐述运动的真意,甚至派宣传员、搞宣传会、发宣传材料,手把手地把这些理论教给信徒。 祂希望信徒可以自己理解并领悟到运动真意,并以此为筛选条件,从凡人中找到真正可以代表其意志的真者。 于是,因为缺少权威的详细解释,芭茹人的教义就显得非常晦涩难懂。 别说外人看得一头雾水,就连很多芭茹人,甚至是芭茹人祭司,对运动的理解也都非常浅薄。 就像现在…… 她们只知道万物皆流,却很少去思考、总结,万物要“流向何方”。 事物到底是在以一个怎样的大趋势在运动、变化? 或者说,有这样的大趋势么?它可以总结出来么? “有的。”莎拉郑重地告诉俄洛伊:“在我们领风者的运动理论里:” “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也是永恒发展的。” 发展是运动的一种,是前进的、上升的运动。 事物是永恒发展的,也就是说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前进、上升。 只不过这种“上升”不是直冲云霄,而是曲折的、螺旋的。 “一个事物的发展,往往是一个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过程。” “而一个个有限的过程就组成了无限发展的世界,换言之,世界也可以被看作是永恒发展的‘过程’的集合体。” 莎拉说的这些理论,让俄洛伊不禁陷入沉思。 有了领风者系统化的理论学说,她对运动真意也理解得更深刻了: 的确,万物皆变,万物也在永恒发展。 既然万物都在发展,总趋势是螺旋式上升,那她应该怎么做? “我们应该用发展的眼光去看问题。” 莎拉讲起了方法论,并开始联系实际: “或许在过去,像普朗克这样的残暴海贼,还可以推动世界向前发展。” 最直接的例子:文明与进步之城皮尔特沃夫,就是靠海贼和殖民生意发展起来的。 海贼们帮皮城完成了籽苯的原始积累。他们从世界各地劫掠而来的海量物资,后来也都成了点燃工业革命的燃料,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大步向前。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 “普朗克是海贼之王,可现在,属于海贼和国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普朗克的残暴统治,事实上已经成了文明发展的阻碍。” “别说是我们领风者——就连皮城的企业主,甚至是祖安的炼金男爵,都比他更加进步,更能代表‘运动’。” 皮城都有海克斯飞门了,祖安都能造铁甲舰了。 普朗克治下的比尔吉沃特,却还是万年如一日地在使用古老的风帆战舰、陈旧的加农火炮。 原因无他。 只因为对这些海贼来说,风帆战舰现在还完全够用。 普朗克说白了就是一个封建领主,只要他还能管得住他的领地,还得抢得到钱,他就不会有任何动力去推动生产力的发展。 而皮城和祖安的籽苯家们却需要参与激烈的市场竞争,需要不断开发出更具竞争力的产品。 工匠和科学家在双城能得到尊重,他们的发明创造也能转化为可见的经济成果。 而在比尔吉沃特呢? “想想我母亲就知道了……”莎拉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母亲曾经是比港最好的武器工匠。 可普朗克只因为一时兴起,买了枪不想付钱,就把她父母都给杀了。 “普朗克的确是运动的。” “但他的运动并不是发展、不是前进,只是螺旋式上升中的那个‘螺旋’。” “如果我们纵容他继续存在,他就会像不识水文又刚愎自用的三流船长一样,带着所有人在海上原地绕圈,甚至把船开到搁浅!” “嗯……”俄洛伊越听越为动容。 芭茹人之前支持普朗克,是因为普朗克是个战狂,而战争创造对立,对立能推动进步。 可现在,莎拉却向众人揭示,普朗克的方式已经过时了。 时代变了,他这种封建领主也太low了。工业革命都开启300年了,他早该被淘汰了。 甚至,不谈其他,哪怕只从“战争”这个最浅显的概念去思考——普朗克再战狂,那还能狂得过领风者么? 领风者可是连诺克萨斯都想着推倒,想着把变革之风吹到全世界的! 跟领风者想要挑起的世界性斗争相比,普朗克的那点小打小闹又能算得了什么? 小朋友打架罢了。 俄洛伊越想越投入,也愈发为之意动。 “还不明白么?”莎拉趁热打铁地总结道:“事物在永恒发展,而发展的实质就是旧事物的灭亡和新事物的产生。” “这就要求我们抛弃旧事物,支持新事物。” 领风者和普朗克,谁是那个应该被抛弃的旧事物? 答案不言而喻。 莎拉这一套世界观+方法论的完善讲解,为芭茹人祭司们指明了道路。 他们对运动真意的理解更深刻了,也纷纷意识到,根据方法论的指导:支持领风者、铲除普朗克,才是践行运动真意的最佳方式。 “吾主,您也是这么认为的么?”俄洛伊神色复杂地在心中沟通神明。 娜伽卡波洛丝似乎给出了回应。 “真要帮助他们?”俄洛伊惊异。 “他们……”她又在心里犹豫地说:“毕竟是异神信徒。” 异教徒相见,能和平共处就算不错的了。 尤其是在这个超凡世界,信仰本身就是一种资源。教派之间为了争抢信徒而撕破脸皮互相攻伐的事情,在历史上也屡见不鲜。 于是俄洛伊本能地对领风者有所保留,不想对他们帮助太多。 但她却很快想起……她的神明并不是信仰神,而是先天的概念神。祂就是“运动”这个概念本身。 她的教义不是故事,而是科学理论。 故事需要信徒追捧,才能变为“真”的;而科学不需要人追捧,只需要人理解。 就像一个人是无神论者,也不妨碍他理解运动的概念一样。 蛇母不需要信徒对祂的名字顶礼膜拜,只需要信徒领悟祂的真意。 只要是领悟运动真意的人,不管是芭茹人还是领风者,都能算作是祂的信徒——哪怕,他们还信仰着另一位神。 “我明白了……” 俄洛伊得到了神明的旨意: “莎拉,我们会帮助你的。” 第195章 还想白嫖? 屠宰码头,处刑台上。 “你你你你——”肥鲶鱼让莉娜气得发抖: 她的确不再掩饰,不再逃避,彻底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她想要力量,想当英雄,渴望功名利禄,贪图物质享受。 这听上去似乎很不符合领风者的道德标准。 但是……如果她渴望的功名利禄、物质享受,都是通过为群众谋福利、为组织做贡献的正途,而换来的合理回报呢? 这真的不高尚么? “可恶,你竟然骗我!”塔姆恼羞成怒。 “我怎么骗你了?”这次轮到莉娜嘲弄他了:“你给我力量,我让你吃掉我的头发,这是我们事先就谈好的。” “而且,我事先也不知道,我会这么‘难吃’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莉娜事先根本没想过,塔姆会吃不掉她。 她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的。 虽然她放纵了自己的欲望,是为了满足当英雄的欲望,为了追求功名利禄而跟恶魔做交易的。 往难听了说,她这是堕落了。 但如果只论迹不论心,莉娜这分明是冒着被恶魔吞噬的危险,为了拯救比港群众的大义,而英勇牺牲了小我。 她不光没堕落,反而还升华了。 所以她才会“闻着香、吃着臭”,让塔姆嗅起来饥不择食,尝起来几欲作呕。 “我又没阻止你吃,是你自己不爱吃罢了。” 说着,莉娜还用手攥起她那长发过臀的粗麻花辫,跟逗狗似的递到那肥鲶鱼的嘴边: “咯,它已经是你的了。” “吃吧?” 塔姆很生气,可是…… 真的好香啊。 纯洁的灵魂、放纵的欲望、对理想的坚持、对功名的渴求,这些食性冲突的香料在她体内交织、碰撞,几乎将这位少女腌制成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要不,再尝一口?” 肥鲶鱼又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舐起莉娜的头发。 然后:“呕——” 塔姆这次直接趴到了处刑台边,拿用来处刑的钉板当刷子,狠狠涮起了舌头。 “恶心,太恶心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闻起来像是巧克力,吃起来跟屎一样的食物! 塔姆愤怒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让他吃了两次“屎”的丫头。 “你想做什么?”莉娜眉头紧蹙:“说好的公平交易,你不会还想反悔吧?” “……”塔姆憋屈地想了一想。 公平交易可是他作为恶魔里的美食家,坚持了近万年的老规矩。 他能对吃这件事乐此不疲,就是因为有这个规矩。规矩要是被打破了,也就没意思了。 就像开了控制台的单机玩家,越玩越寡淡乏味。更何况,他可能还得继续玩无数个万年。 于是塔姆很不爽地回答:“算了,这力量就送你了!” “谢谢啦!”莉娜甚至感激地拍了拍他的大头,仿佛他是什么朋友一样。 塔姆很不爽地躲开两步。 “莉娜!”这时金克斯则在高处大喊:“敌人的增援已经到了!我们跑吗?” “不跑了,先把这波敌人打退再说。”莉娜斩钉截铁地回答。 谈话间,海贼们已经杀到。 整个比尔吉沃特就是一个大贼窝,里面居住的大大小小的黑帮和海贼团,几乎都是直接或间接听命于普朗克的部下和附庸。 于是,在听说竟然有人敢在屠宰码头劫法场之后,海贼们的增援便迅速赶到。 仅仅是这第一波,就有足足上百人之多。 “那女人在那儿!开枪!” 因为来之前就打听到,敌人是个近战很强的法师,所以海贼们没傻傻地冲上前来。 他们见到莉娜还站在那高高的处刑台上,就远远地停在数百米开外的地方,向她举起了各式各样的火枪、火炮、火箭筒、动力鱼叉。 作为经常与皮城商船交手的海贼,常年猎杀海上巨兽的猎手,他们的远程火力可绝对不容小觑的。 面对这上百名精干海贼,如果是在几分钟前,莉娜就算自己不受伤,也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身边的囚犯们,被这铺天盖地的密集火力给轰成肉渣。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塔姆给了她更强的力量,也让她觉醒了新的魔法: “深渊潜航!” 海贼们还在远处举枪架炮呢,莉娜脚下便蓦然出现一片水洼。 她掉进了这片水洼,然后,下一秒…… 遥遥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在那些海贼刚刚列好的火枪阵地中央,也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水洼。 莉娜从那水洼中一跃而出。她直接跨越了数百米的空间距离,骤然杀到了敌人身旁。 “什、什么?”海贼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根本没想到莉娜还懂空间法术,可以远距离移形换影。而他们刚刚只想着用远程火力压制,现在就连近战武器都没拿在手上。 莉娜突然出现在他们阵型中央,就像杀入了羊群的猛虎一样。 于是…… “巨舌鞭笞!” 一条比之前更粗、更长,足足有数米之宽、近百米长的可怕巨舌,从莉娜脚下的水洼里“长”了出来。 巨舌横扫而过,就像噶过麦子的镰刀。 一扫就倒下一茬。没有倒下的,也都像是遇上苍蝇拍的蚊子,被一击拍飞出去,飞去哪儿都无迹可寻。 不过一个照面,几次横扫,这上百名海贼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哇!”金克斯眼睛发亮:“莉娜,你现在好厉害啊!” 原先那些惊恐绝望的囚犯,这时也纷纷向她露出了欣喜、崇拜、带有希望的目光。 “……”莉娜下意识想谦虚。 就跟以前一样,做个不慕名利的领风者。 但她仔细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光荣地站到高处,享受起众人崇拜的目光。 “塔姆,谢谢你。是你让我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那么别扭地活着了。” 莉娜还在心里,这么感激地对恶魔说道。 “你……哼!”塔姆不情不愿地冷哼道:“你现在这点儿力量,不过是我的冰山一角罢了。” “别太得意忘形了,我劝你赶快跑吧。” “对你来说,刚刚那招威力很强,消耗也很大,不是吗?” 恶魔没有说谎。 莉娜现在的战斗力,还远远无法正面战胜普朗克,和他控制的整个比港。 海贼真多起来,用人海战术都能把她耗死。 所以她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 至于那些囚犯的家人…… “我已经教会了你‘深渊潜航’。” “虽然你发挥不出这招的真正力量,但如果只是在这小小的比尔吉沃特,还是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儿的。” 那些囚犯的家人,用“深渊潜航”去救就可以了。 有这招超远距离的空间传送,莉娜完全可以既救下这些囚犯,又救下他们的家人。 这已经是一个两全其美的选项了。 但是…… “我还想要更多。”莉娜认真地说。 “什么?”塔姆不敢置信。 “我说,我还想要更多力量!”莉娜大声喊道:“我不想跑,不想把比港还给普朗克,让比港人继续受这个暴君的折磨。” “我——现在就想打败普朗克,成为领风者的英雄!” “这……”贪欲的恶魔,都被她眼里熊熊燃烧的欲望给惊了一下。 然而他迅速反应过来,又不屑质问:“你在开玩笑吗?” “你根本就‘臭’得不能吃,我怎么可能再上你当?” 白嫖了两次,竟然还想再接着白嫖。 当他是傻子吗? 可莉娜却说:“不,我只是现在是‘臭’的。” “但你就没想过,我在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之后,以后可能会真的堕落么?” “反正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你了,你以后什么时候来吃我,我都不会拒绝。” 她还想跟塔姆交易,不过不是货到付款。 而是一场赌博: “塔姆——” “我拿我的灵魂跟你赌。我赌我不会变质,不会成为你爱吃的食物,永远都不会。” “你愿意赌么?” 第196章 河流之王·莉娜? 少女现在说的这番话术,恶魔实在太熟悉了。 因为他以前就是这么忽悠人的,只不过莉娜把他的招数拿过来,反过来给他用上了。 塔姆当然不傻,他知道莉娜这是还想白嫖。 但是…… “真香啊。”莉娜实在太香了。 此时此刻,她那放纵的欲望就如同熊熊烈火,将她那纯洁灵魂烧灼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塔姆那肥鲶鱼头上的鼻孔,忍不住猛烈嗅动。 光是闻到这股芬芳,他就有些醉了。 这绝对是一个极品,比他过去一万年吃过的所有点心都更美味。 塔姆都已经无法想象,当这坛香气醇厚的酒浆真的发酵酿成美酒,畅饮入口时的那种感觉,会有多么愉悦舒爽。 “你要跟我赌吗?”莉娜自信地再次问道。 “呵呵。”塔姆也笑了:“妹子,你知道为什么我的传说早就流传开来了,但人类却还是会乐此不疲地与我交易么——明明他们都听过我的故事,也知道我会把他们吃掉。” “因为人类总是太贪,又太高估自己。” “他们总觉得自己可以见好就收,相信自己可以战胜欲望。但其实,他们根本就做不到。” 塔姆见过太多人类了。莉娜或许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坚定,但她也终究是人类罢了。 他有耐心等待,等着莉娜在欲望中迷失、在力量中变质。所以…… “我跟你赌!” “我可以给你能够战胜普朗克的力量,但你这次需要支付的是——你的全部!” 恶魔嘴角露出了贪婪的狞笑。 “没问题!”莉娜却比他更贪。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恶魔,从今往后,我的肉身和灵魂就都属于你了。” “你随时都可以吃掉我——只要你能吃得下。” “成交!”塔姆笑着回答。 莉娜真的很对他的胃口。 纯洁如同天使,欲望却强如恶魔。难得碰见一个这么有趣的食物,塔姆愿意给她特殊照顾。 他将小短手轻轻放在莉娜肩上,一股更为强大的恶魔之力便注入了少女的身体,也融入了少女那纯洁无瑕的灵魂。 “谢谢。”莉娜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她的气味变得更香了。 塔姆按捺不住食欲,又试着用舌尖舔了一口少女的脸颊,然后: “呕——呸呸呸呸!”恶魔又趴到一旁涮起了舌头。 她吃起来也更“臭”了。 她的欲望在膨胀,但她的理想也在发芽。 “比尔吉沃特,该解放了。”莉娜转头望向比尔吉沃特城区的方向。 那边已经传来阵阵喧哗。 她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这才刚灭掉一波海贼,下一波赶来支援的人马便又到了。 “那娘们在那儿!哎,等等……” 这一批海贼就更聪明一些。 望见码头那被巨舌横扫而过的一片狼藉景象,还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挂在树上,甚至跟肉饼似的嵌在墙里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 他们马上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娘们很强……大家小心!”仓促之下,海贼们根本不敢接近。 可这丝毫没有用处。 莉娜远远地向他们这儿看了一眼,他们脚下便蓦然出现一片水洼。 而这次,水洼中并未“长”出什么巨舌,只是水波翻涌、黑影显现,就好像水面之下隐藏着什么怪物,即将咆哮着破水而出。 海贼们愣愣地看了一秒,然后,他们才终于看清了:“嘴、嘴巴?!” 水下的确有怪物,可他们却连怪物的全貌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张在水下大大张开的,犹如无底深渊的血盆巨口。 再然后,就像吞没船只的巨鲸一般…… 海贼们只觉得脚下水洼一片翻腾,一张巨口便向上破水而出,将他们给一口吞没。 “啊啊啊!!” 被大口吞进去的海贼连呼救都来不及,就被巨口裹挟着消失在了水洼之中。 没人知道水洼下面通往何方,他们又去了哪儿。 很快水洼恢复平静,只剩下一群幸存的海贼在那儿惊恐张望。 “嘿!”莉娜悄然从水洼中探出身形,出现在这些惊慌失措的海贼身旁。 她缓缓问道:“我问你们,普朗克在哪?” …… 被莉娜痛恨着的,囚犯们畏惧着的普朗克船长,此时其实离他们并不遥远。 因为普朗克不像其他海贼头子,一回港就缩到山顶富人区的花园别墅里待着,把时间都浪费在喝酒赌博以及各种上流圈子的聚会上。 就好像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比港海贼,而是文明优雅的皮城阔佬。 和这些人不同,普朗克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 不在山顶的别墅,而在大海,在他的船上。 此时此刻,普朗克其实就在屠宰码头外海,就在那艘漂浮在港湾中的巨无霸战舰,他的旗舰冥渊号上。 普朗克平时也没有太多爱好,只喜欢一个人研究人体骨雕。 正好,最近比港一直在抓领风者,为他的艺术爱好积累了不少活体素材。 而这时候,普朗克正在底层甲板的处刑室里忙着钻研骨雕技术,欣赏着自己精心设计的雕刻纹路,还有那个活体素材连绵不休的哀嚎。 部下却焦急地敲响了房门,给他带来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领风者来了! 这次是真的领风者,不是只读过宣传材料的倒霉渔工。 而且…… “她只有一个人?”普朗克眉头紧蹙。 他意识到情况不妙。 “是的,她一个人就干掉了我们上百个弟兄!”部下紧张报告。 “她现在还没走?”普朗克又问。 “没走。” “……”空气一度十分压抑。 只有一个人,救完人还不逃跑。 那她不是蠢到了极点,就是强到了有恃无恐。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明显更像是后者。 “我知道了。”普朗克不紧不慢地说。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未完成的骨雕作品,便放下手中染血的刻刀,又随手掏出手枪,终结了那个活体素材的凄厉哀嚎。 “走,去甲板上。” 普朗克一边起身离开处刑室,一边对身边的部下吩咐道: “通知全舰,将冥渊号开至港内,用加农炮幕对屠宰码头进行覆盖式轰炸。” “这……”部下微微一愣。 他还有些犹豫:“可是,码头上还有我们很多弟兄。大家都还在那儿……跟那个法师战斗呢。” “执行命令。”普朗克不为所动地回答。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 海贼上了岸,战力就得大打折扣。 往来如风的艨艟巨舰,摧枯拉朽的加农炮幕,才是他能纵横四海、加冕为王的最大依仗。 至于岸上那些,正在为他拼命厮杀的海贼喽啰…… “其他可以调动过来的战舰,也都给我调到屠宰码头——” “火力全开,不留活口。” 第197章 普朗克的末路 普朗克的海贼大船团,不愧为当今世界的第二海军舰队。 他的指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遍了港湾里停泊的整支舰队,训练有素的水手们很快各自就位,驱动起那一艘艘海上的庞然巨兽。 仅仅是第一批响应指令赶来集结的战舰,就足足有二十艘之多。 这些巍峨雄壮的巨型战舰以冥渊号为首,排成整齐有序的阵型,如一道可以移动的海上城墙一般,缓缓逼近了屠宰码头的外海。 这时候,不知怎的…… 码头上的战斗似乎已经停止。 普朗克站在冥渊号的船首,拿望远镜眺望着码头上的情况: 只见码头上的渔工和囚犯们早已安全撤走,海贼们也消失得不知所踪。 只留下一片废墟、一地尸体,还有静静地站在码头上,遥遥向海上眺望着的少女。 少女面上丝毫没有惧色。 就好像她是专门在这等他,在等着他的舰队过来。 身形单薄的少女,独自在岸上面对一整支舰队。 “……”这副诡异的场景,让普朗克眉头皱得更深。 他留在比港城里的人马虽然不是精锐,但数量够多,算上武器装备也足够强大。 可现在,屠宰码头上却根本见不到他们战斗的身影。 “那些胆小鬼,都被她一个人打跑了么?” “她一个人……就压制了一座城?” 普朗克意识到,情况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开炮!”这位海贼王再不犹豫。 他向整支舰队发出命令,一层层火炮甲板齐齐打开炮窗。早就蓄势待发的水手们将火炮推上炮位,从射击窗内探出一道道密集如林的粗壮炮筒,将炮口遥遥对准了屠宰码头。 而码头上的少女仍旧没躲。 她只是站在码头上,用魔力放大自己的声量,向这些舰队上的水手高声大喊: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只要你们能保证舰体完好、举舰投降,领风者会尽量优待你们的。” “哈哈哈哈。”海贼们纷纷大笑。 普朗克却有些笑不出来。 对方的淡然让他愈发感觉不妙,于是他干脆自己拿起火把点燃火绳,轰响了他引以为傲的,那门名为“死亡之女”的巨型加农炮: “全力开火,加农炮幕!” 刹那间雷鸣震响、万炮轰鸣。 大海上一片烟雾火光,硝烟仿佛要将这整座港口笼罩。 无数枚炮弹破空而来,犹如流星陨落。 那名孤身一人挡在舰队面前的少女,似乎下一秒就要葬身火海。 但是…… “风之壁障!” 莉娜抬手召唤出一阵狂风。 因为恶魔之力完全融入了她的肉身与灵魂,使得她的精神力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 更强的精神力,意味着她从迦娜女神那里借来的力量也会变得更加强大。 普朗克引以为傲的加农炮幕的确非常可怕。 可面对领风者驾驭的狂风…… 那些炮弹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连目标的边儿都没挨上,在半空中就被呼啸的狂风吹偏了弹道,歪歪扭扭地落在了莉娜身旁很远,空无一人的地方。 一轮覆盖式的炮击下来,屠宰码头倒是被炮弹彻底犁了一遍。但莉娜和她脚下的那片土地,却始终毫发无伤。 “这……”见到舰队最强的攻击手段都完全无效,海贼们不禁有些惊慌。 而普朗克依旧淡定如常:“继续。” 风元素法师的能力,的确非常克制炮击。但那又如何呢? 他弹药库里的炮弹堆积如山,几乎无穷无尽。 而法师的魔力是有极限的。 算上冥渊号,他这边有足足21艘巨舰。而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后续还会有更多的战舰赶来。 炮弹轰不死她,难道还耗不死她? “节约弹药、集中火力,战舰梯次开火、交替射击。” “炮击不要存在空隙,一秒都不能停,不要让她有机会逃走,更不要给她喘息之机!” 普朗克早就准备地下达指令。 舰队则如他所愿,开始有条不紊地展开第二轮射击。 而这一次,莉娜却没有再召唤狂风。 就在那加农炮幕从天而降,几乎要将其淹没的时候,刹那间天地变幻,码头上蓦然泛起一片让太阳失色的幽绿荧光。 “这、这是……”这下连普朗克都为之变色。 因为他对这光芒太熟悉了:“这是娜伽卡波洛丝的神光!” 神光代表着蛇母的力量,代表着……芭茹人出手了! 果然,就在下一个瞬间: 码头上神光笼罩,光芒间生长出无数蛇母触须,如森林般屹立于莉娜身旁,将其牢牢护佑在万千触须之下。 炮弹轰在那些触手上面,只炸开一片神光的碎屑。 但在那儿星星点点逸散开来的神力之中,被炮弹炸开的触须很快又野蛮生长如初,一点儿不受影响。 神光依旧璀璨。 而莎拉、俄洛伊,还有芭茹祭司们,也都缓缓从废墟中现出了身形。 “芭茹人……芭茹人和领风者混在一块儿了!”海贼们瞬间士气大减。 因为所有比尔吉沃特人都清楚,芭茹人才是蟒行群岛的主人。 如果没有那些强大的芭茹祭司守护比港,用他们强大的神术绞杀入侵海兽、阻挡黑雾亡灵,那比尔吉沃特早就该沦陷了。 可现在…… 这些原本还勉强与海贼和平共处的芭茹人,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领风者那边。 以前面对海兽兽潮、亡灵黑雾才会出现的真神显灵的大场面,这时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的无敌舰队是很无敌。 可这些巨舰,难道还能比海兽兽潮、亡灵黑雾更厉害吗? 而且谁都知道,芭茹人是真神的信徒。 现在连芭茹人都支持领风者了,那岂不是说,掌控着这片大海的蛇母也…… “完、完了!” “比港变天了,普朗克要完蛋了。” 这几乎是所有海贼此时的想法。 看着这些阻挡在自己面前的蛇母触须,出现在敌人身边的俄洛伊,普朗克脸色无比阴沉。 “开火!继续开火!”他愤怒地下达命令。 可这一次,开火的只有冥渊号。 除他本人所在的旗舰之外,其余二十艘战舰,都很诡异而默契地陷入了静默。 他们有的用旗语回复炮仓起火、需要抢修,有的回复正在准备、下轮一定。 有的干脆就把旗语手给打晕了拖下了船舱,假装收不到船长手令。 二十艘战舰的舰长都不约而同地在海上摸起了鱼,在战斗里划起了水。 “我再问你们一遍——” “投降不投降?” 莉娜的声音又遥遥传来。 没一会儿,有的战舰连白旗都升上来了。 因为这些海贼本来就不是普朗克的直属部下,只不过是见他势大,被迫依附于他的附庸罢了。 现在看到连蛇母都支持领风者了,他们哪还敢为了那不值钱的忠诚,替他跟领风者作战呢? 普朗克:“……” 这就是他喜欢住在冥渊号上的原因了。 冥渊号上的水手都是他的死忠,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只有这儿才是他的根,他最安全的家。 “全舰——转向!” “转向去哪?”部下紧张地问。 “去哪都行。”普朗克深深叹了口气:“逃!” 他是海贼,又不是坐寇。 老家被抄固然可惜,但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冥渊号还在,他就有信心东山再起。 十年基业,一朝尽毁。但他仍旧面不改色。 他相信:“不管是风暴还是深海,都取不走我的性命。” “只要活着,就有办法。” 普朗克果断地说。 然而…… “想逃?”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普朗克低头一看,才发现: 自己脚下的甲板上,已然多出了一片诡异的水洼。 第198章 想死?没那么容易 水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普朗克脚下。 他本能地低头望向水洼,却只从那水面中看到了自己紧张严肃的面孔,还有……一条大舌头? “糟糕!”普朗克浑身紧绷、试图闪躲。 但这已经有些迟了。 在他后跃起身的那一刹那,那巨舌已经破水而出,又如象鼻般灵活地缠绕住他的身体,最终用力向后一拽,将他整个人给拖下了水。 普朗克只觉天地一阵变幻。 晕眩之间,他仿佛在“水下”穿越了一条无边无际的河流。 等他再被那巨舌抛出水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冥渊号上了。 他已经被隔空传送到了屠宰码头,传送到了莉娜、莎拉、金克斯、俄洛伊,以及一众面色不善的芭茹祭司脚下。 普朗克:“……” “现在还逃吗?”莉娜冷冷问道。 普朗克脸色阴沉,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目光环顾这四周绝境,最终愤怒地看向俄洛伊。 俄洛伊神情有些复杂。她毕竟和普朗克有段过去。只是,她最后选择了为神明献身。 现在作为敌人,见到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现在却狼狈绝望的男人,她不免有些犹豫。 可普朗克却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背叛?”俄洛伊皱紧眉头。 “我们说好了的,和平共处。”普朗克满是怨毒。 俄洛伊深叹口气,脸上便只剩下无情:“这是神的旨意。” “我一直遵守着仪式。献祭从没断过。”普朗克咆哮着说。 “可是显然你没有吸取教训。仪式?祭品?这些都是弱小的人与弱小的神之间的琐事。我的神要的是行动。”俄洛伊说。 “我为这座城受过苦,为这座城流过血。它就该属于我!” “呵呵。”一声冷笑打断了他。 莎拉攥紧了母亲留给她的双枪,咬牙切齿地喝问道:“你为这座城受过苦?流过血?你受的那点儿苦,有你给这座城带来的痛苦多吗?你流的那点儿血,有你让比港人流的血多吗?” “这座城从来不属于你,你只是奴役了它!” “……”普朗克一阵沉默。 他看向莎拉,这个和他有深仇大恨的女人。 然后他问:“你是?” 莎拉:“……” “哦,我想起来了……莎拉·福琼。”普朗克满不在乎地说:“比港这几年新冒出头的赏金猎人,我对你有点儿印象。” 他态度轻蔑地就像在看一团空气。 莎拉脸色铁青:“人渣,你不需要认识我,你只需要记得艾比盖尔·福琼!” “那又是谁?”普朗克眉头紧蹙。 “艾比盖尔·福琼!我母亲!”莎拉愤怒到了极点。 因为这家伙真的忘了。 她的母亲,比港最好的武器匠人,她念念不忘的亲人,在普朗克心里,不过是多年前随手捏死的一只蚂蚁。 “混蛋!”莎拉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附着上了蛇母的神光,无论是速度还是破坏力,都大得不可思议。 普朗克下意识想要闪躲,但却根本避之不及。 子弹将他的一截小腿轰成了碎渣,让他在迸溅的骨渣和喷涌的鲜血中轰然倒下。 莎拉还嫌不够解恨,愤怒地想要继续补枪。 可普朗克却忍痛低吼:“等等!” 然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他竟然强忍着断腿的剧痛,只用一条腿支撑着残破的身躯,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是比尔吉沃特的王。” “我要死也是站着死。才不会像懦夫一样倒在地上,死在一个女人的枪下!” 普朗克怒目圆瞪,高声嘶吼。 举手投足间还真有几分王者霸道: “来吧!摘走我的首级吧!我的王座现在属于你们了!哈哈哈哈……”普朗克毫不畏惧地大笑。 可是……莎拉反而放下了枪。 她没有开枪,只是用最刻薄的声音挖苦道:“普朗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男人?强者?末路的枭雄?陨落的王?” “不,你什么都不是!” “真正的男人不会以屠杀妇孺为乐,真正的强者绝不会把欺凌弱者当作光荣——” “你连枭雄都谈不上,不过是一个匪气十足的反动分子!” 或许在加入领风者之前,莎拉还会为普朗克展现的这“英雄气概”稍作感慨。 可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普朗克的确很顽强。 而人类又天然慕强。 所以像普朗克这样的极端反动分子,只要文人用笔墨稍加润色,估计要不了几年…… 大家恐怕就只记得他如何英勇霸道,不记得他如何反动了。 无论是土匪、海贼,还是军阀、买办,只要有类似普朗克的些许闪光点,就都可以被拿出来洗白、吹捧。 而人们总是爱看的。 因为大家都会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普朗克,而不是被普朗克杀死的莎拉父母。 于是吹着吹着,像普朗克这种视百姓如草芥的虫豸,只需要有顽强、霸道这少数几个优点,便也能有崇拜者和追随者了。 这正是李维在领风者内部的文艺座谈会上,点名批评过的一种现象。 所以莎拉才不屑地问他:“普朗克,认清现实吧,你就是一个屠夫,一个土匪头子,一个应该被永远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人渣!” “你想死得像个人物,让后世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吹捧你、崇拜你,把你当作雄壮威武,只是生不逢时的枭雄?” “不,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莎拉信手召唤出一条灵体触须,将其如长鞭般迅猛挥出。 触须将普朗克紧紧缠绕,又将他站立起来的身躯牢牢摁回地上。 “别想就这么轻易死了。别忘了,跟我一样跟你有血海深仇的比港人还数不胜数——我们可还没跟你算总账呢!” 多年血仇,终于在此刻得到宣泄。莎拉不由放声大吼:“我要召集所有比港人对你进行公开审判,把你那丑陋的真面目暴露在世人眼中,再永远记录在比尔吉沃特的历史书上!” “你?!”普朗克气得脸颊颤抖。 “公开审判?就那些打渔的?那些海蟑螂一样羸弱的懦夫,也配来审判我?!” “是吗?”莎拉冷冷问道:“如果他们没有资格,如果他们都那么羸弱,你为什么要封禁领风者的学说?” “你——到底在怕什么?” 喝问之下,普朗克竟哑然无语。 “呸!”莎拉走上近前,一脚踢掉他不知不觉松开的手枪:“普朗克,你才是懦夫。” …… 几小时后,当李维终于跨越茫茫大海,从祖安飞到比尔吉沃特时,他在码头上看到的就已经是领风者的青鸟旗帜了。 “这……”虽然早就在“电话”里得到了通知,但当李维亲眼见到这改旗易帜的比港,他的心情依旧非常震撼。 他明明是把莎拉等人当外交官派过来,让他们来跟芭茹人签互不侵犯和军事通行的。 没想到他们竟然顺路就把普朗克给灭了,把比尔吉沃特给打下来了。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过李维现在也顾不上考虑这些。他更担心妹妹莉娜的安危。 虽然莉娜在“电话”里说她很安全,说塔姆根本不会伤害她。但……那毕竟是恶魔啊。 跟恶魔做了交易,连灵魂都被恶魔俘虏的人,说的话还能信么? 李维很担心莉娜这是被那肥鲶鱼给控制了,才胡乱说自己没事。 于是,他一到比尔吉沃特,便马不停蹄寻到莉娜。 “那可是欲壑的恶魔……她真的有办法抗衡吗?”李维一路上担忧不已。 终于,他找到了莉娜。 然后他就看见…… “塔姆,再给我一些力量吧!”莉娜正揪着塔姆的鲶鱼胡子,死乞白赖地索要什么。 “至少得给我能从比尔吉沃特,直接‘潜航’到祖安的力量吧?不然我怎么回去啊?” “给我坐船回去!”塔姆怒不可遏。 “不行!你必须再多给我一点儿力量。” “我还想用‘深渊潜航’的能力,在祖安和比尔吉沃特之间,建立一个特别的人员、物资传送通道呢!” “那你建个海克斯飞门不就行了!”塔姆骂道。 “海克斯飞门太贵了。”莉娜回答得理直气壮:“你的力量又不要钱,多给一点又怎么了?” 这逻辑缜密的质问,让恶魔都沉默了。 “还有,别忘了,我现在可还欠着你一大笔债呢。” “你就给我这么点儿力量,不怕我在以后的战斗里挂掉了,账收不回来吗?” “你……”恶魔一脸生无可恋。 他骂道:“你怎么这么贪啊?” 李维:“……” 他在旁边仔细观察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莉娜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那些情况,还有那句“那恶魔很好忽悠”……原来都不是玩笑。 原来迦娜告诉他的,塔姆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恶魔……这评价也一点儿没有夸张。 “你到底给不给?”此时此刻,莉娜竟然反过来威胁起恶魔: “不多给我一些力量的话,我以后就第一个上前线跟诺克萨斯帝国打仗——到时候人死了账还不上,你可不要怪我啊。” 塔姆:“……” “够了!”李维都看不下去了。 “莉娜,适可而止吧。”他终于在莉娜意外的目光中站了出来。 然后,李维又礼貌地看向河流之王:“塔姆先生,我妹妹不懂事,还请你见谅。” “哼……”塔姆总算消了点儿气。 “既然交易都谈成了,那你也不需要再多给她力量。”李维说:“我们领风者是讲诚信的,事先谈好什么条件,就该是什么条件。” “对嘛!”就是这个道理。 还是莉娜哥哥懂事。 不愧是领风者的会长,灵魂果然也是纯洁的。 恶魔心里这么想着。 然后他就只听李维说:“你要是担心她死了还不上账的话——” “干脆就留下来保护她,顺便加入我们领风者好了。” 第199章 诱拐恶魔? “哥……”莉娜还没为终于赶到身边的李维意外惊喜,便被他的发言给震惊了。 哥,你怎么比我还…… “你怎么比她还贪?!”恶魔骂出了声。 他真被这对兄妹给打败了。 妹妹铁了心地想白嫖他的力量。 哥哥更不得了,这才刚一见面,就想着把他连力量带人都打包带回去了。 “别痴心妄想了,我可不是你妹妹的免费保镖!”塔姆气鼓鼓地说道。 因为太生气,他这肥鲶鱼都快变成了充气河豚。 不过,他却从李维身上嗅到了一股无比浓烈又异常熟悉的气味……迦娜女神的气味。 迦娜也算是塔姆的老熟人了,他们在过去数千年里打过不少交道。 虽然塔姆总把这位不到7000岁的年轻女神叫作“小姑娘”,还一直亲切地称呼她为“雨中的小蛋糕”。 但在他那几百年没更新的印象里,迦娜还是颇有实力、挺不好惹的。 所以塔姆还是收敛怒意,又尽量克制地说:“迦娜的神选者,你可别把我当傻子——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好说话吧?” “我不是在骗你,塔姆先生。”李维不慌不忙地说:“我不是想让你给我们当不要钱的打手,我是在真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领风者。” “呵呵。”塔姆又不傻。 换一个说法,就当他听不出来吗? 加入领风者,那不就是被忽悠着去当了免费保镖! “当然不是。”李维说:“因为我是付薪水的。” “薪水?”恶魔狞笑:“我要的薪水,你恐怕付不起啊。” 他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激起阵阵肉浪:“我要吃人,吃美味的灵魂,这你拿得出来吗?” “拿得出来。”李维竟然还点头了。 他说:“双城有那么多贪婪的灵魂,够你吃了。” “切!”塔姆不屑一顾:“你是说那些企业主和炼金男爵?” “呸呸呸……我才不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的确爱吃贪婪的灵魂。 但他更爱吃刚出炉的面包。 “那些贪婪的、龌龊的,不用烹饪就已经熟透了的家伙,早就在欲望之火中把自己烧过头了。” “他们尝起来就像是烤成黑炭的面团,只会令人作呕。” 塔姆挑剔地评价道。 “那如果是那种原本纯洁、善良,后来才逐渐堕落的籽苯家呢?” “这种人,是不是正合你的胃口?” 籽苯家也不是生来就贪婪邪恶的,很多都是在经营过程中逐渐被籽苯异化,渐渐在欲望中沉沦、堕落的。 比如说,烈娜塔。 她年轻时也算是个好人。她为了拯救被利益集团暗杀的父母,还在大火中牺牲了一条胳膊。 比如说,卡蜜尔。 卡蜜尔年轻时也只是一个渴望爱情的少女。她甚至考虑过跟家族彻底决裂,跟她的情人私奔。 可几十年后,她们却都变成了最顽固的籽苯家、最反动的剥削者。 “嗯……这种人倒是有点儿吃头。” “但他们‘成熟’得太久了,已经没有那味儿了——陷入无穷欲壑的纯洁灵魂的味道。” “总之,这种食物是没有灵魂的。”塔姆仍旧有些嫌弃。 可李维没有就此罢休。 籽苯家不吃,曾经纯洁的籽苯家也不吃,那…… “堕落的领风者呢?”李维问道。 “哎?”别说塔姆了,莉娜都不由为之一惊。 她震惊地看向哥哥:“会长,你、你要拿自己人去喂这恶魔?” “不是拿自己人。”李维说:“而是拿叛徒。” “我们也有叛徒?”莉娜不敢置信。 李维叹了口气:“怎么没有?” “你以为我设立纪律检查部门,只是为了处理那些不痛不痒的违纪行为吗? 有信仰检测的神术在,领风者的确可以永远地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可这神术保证纯洁性的原理,并不是给领风者烙下思想钢印,让大家永远都保持纯洁、高尚,永远都不会思想滑坡。 它只能及时发现那些变了质的家伙,赶在他们对内部造成大规模污染之前,就将他们踢出队伍。 也就是说,理论上领风者里也是会有人堕落、会有人当叛徒的。 “可是……”莉娜还是不愿相信。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我们每个季度都有信仰检测仪式,每个领风者都逃不过。” 所有领风者都知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因为那些搞腐败的、当叛徒的,根本就不可能通过每季度的信仰检测。 而一旦让人发现他们的信仰虔诚度出现不正常的大幅度滑坡,那纪律检查部的调查人员,可就马上要找上门来请人喝茶了。 “都知道自己肯定会暴露了,怎么还有人敢当叛徒?”莉娜不理解。 李维却只问她:“大家都知道塔姆会吃人,为什么他们还要跟恶魔交易?” 这个问题的答案,塔姆可再熟悉不过了。 “哈哈哈。”恶魔笑道:“因为人类就是这么愚蠢。那些陷入欲壑的家伙,是不会有理智的。” 没错,人贪起来是无药可救的。 哪怕知道做了坏事就肯定会被发现,但依旧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 虽然数量很少,影响也不大,但领风者自诞生后的这几个月来,内部还是出现了一些蛀虫。 尤其是在击败武田斋藤,夺得武田集团留下的巨额财富之后…… 少部分意志不坚的领风者,特别是本就信仰淡薄的逐风者们,就开始坐不住了。 “他们倒是不敢搞小动作,搞什么腐败贪污。” 因为只要有了动作,就肯定会被发现,就肯定没法再在领风者协会混下去了。 协会给的薪水又不低。为了那点小钱就放弃长期饭碗,哪怕从经济角度考虑也是不值得的。 “所以那些叛徒,要来都是来大的。” 因为肯定会被发现,所以那些思想堕落、道德败坏、信仰变质,最终当上了叛徒的人,想的基本都是赶在下一轮信仰检测之前,“干一票大的就溜”。 有的卷了巨款想要跑路,逃到诺克萨斯当富家翁。 有的偷了机密情报想卖给皮城,顺便申请政治庇护。 有的甚至向自己人痛下杀手,拿同伴的人头当投名状,去换取敌人的高额悬赏。 总之…… “都是些该死的家伙。”李维冷冷地说。 叛徒比敌人更可恨,危害也更大。 而这种人虽然数量很少,他们的出现只能算是极小概率情况。 但随着领风者规模不断扩大,人数不断增多,这种极小概率事件也跟氪金手游的欧皇玩家一样,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个。 李维可以断定,叛徒不仅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也肯定会有。 “我们领风者毕竟也是人,是人就可能犯错。” “一般的错误,组织还可以帮忙纠正。” “但那种明知纪律严明、熟读信仰理论,还能犯下这种大错的人,又怎么会悔改呢?” 卷走巨款、窃取机密、出卖组织、杀害同伴……按领风者的纪律,这种程度严重、性质恶劣、对协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叛徒,一经发现,都是要直接拉出去枪毙的。 可现在李维发现,枪毙好像有点儿浪费。 “塔姆,你应该最喜欢这种食物吧?” “这……”塔姆愣了一愣。 他当然喜欢。 因为领风者的灵魂都很纯洁。 如果说有区别,那也只是纯与更纯的区别。 所以领风者中出现的叛徒,那…… 不就是天然诞生的堕落灵魂,是他最喜爱的美食吗? “你是不是还能嗅到人类的欲望,尝出堕落者的臭味?”李维又问。 “香味儿。”塔姆纠正。 “那就是能咯?” “当然。”恶魔回答。 在欲壑中堕落了的纯洁灵魂,那股香味儿,他隔着几百公里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这不就专业对口了?”李维欣然发出邀请: “塔姆,我邀请你加入领风者,担任纪律检查部门的顾问。” “那种出卖组织、杀害同伴,程度严重、性质恶劣、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叛徒,以后就专门由你来处理。” 第200章 奥莉安娜 “你……”塔姆震惊了: “你特娘的真是个天才!”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都用不着培养美味了,在领风者协会里,就有他最爱吃的那种,天然诞生的极品美食啊! 别说李维主动请他过去用餐。 即便李维不想让他过来,在想通这一点后,他也会主动过去帮忙清理门户……不,清理餐桌的。 “好,我同意了!” 恶魔欣然答应了与李维的交易: “我可以给领风者协会当那个什么顾问……不过,我最多在关键时刻帮你出点儿小力,你可别指望着把我当打手使。” 他还很聪明地加了个附加条件。 “没问题。”李维也答应得非常爽快。 人都忽悠回来了,“关键时刻”再想忽悠他出力,那还不容易么? “但我也有个条件。” 李维也附加了一个条件。 “你只能吃那些经过审判的,恶行确凿、罪大恶极的叛徒。” “不能像你引诱莉娜和金克斯一样,钓鱼执法,用魔法放大他们的欲望。” “那不行。”恶魔说:“至少莉娜不行——她还欠着我账呢。抵御不住我的引诱,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那好……”李维看了一眼脸上信心满满的妹妹,便也让了一步。 “但你以后只能对莉娜使用这种魔法,不能像你引诱金克斯一样,对其他领风者用。” “对!”莉娜也重重点头:“恶魔,你不准再来引诱我妹妹,让她做那些奇怪的事了!” 塔姆:“……” 恶魔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根本就没有引诱她,混蛋!” …… 比尔吉沃特的事很快告一段落。 视角转回皮尔特沃夫,几天后。 在皮尔特沃夫五花八门的商店街上,有一间工坊属于大名鼎鼎的发条科技专家,发明家科林·李维克。 科林先生有个拥有漂亮淡金色头发的可爱女儿,奥莉安娜。 奥莉安娜温柔善良,好学爱问,平时就在父亲的工坊里当学徒工,表现一直都很让同事、顾客以及她的店主父亲满意。 而最近,奥莉安娜却很让她父亲头疼。 因为她太温柔善良,又好学爱问了。 善良,意味着她会同情穷人,哪怕是祖安人。 好学,意味着她读得懂领风者的理论。 爱问,意味着她求知欲强,不盲目服从权威。 于是…… “哦,天呐——” 这天,科林先生从外面回到店里,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奥莉安娜这时正站在柜台前面,陶醉地戴着耳机,像是在投入地欣赏什么美妙音乐。 可一见到父亲推门回来,她就马上跟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本能地颤了一颤。 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科林先生的脸都绿了。 “奥莉安娜,你是不是又在偷偷听萨勒芬妮的曲子了?” 他快步走到柜台后面,一把夺过奥莉安娜那隐藏不及的随身听。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一盒磁带:“《c小调第五交响曲》,萨勒芬妮。” “萨勒芬妮,又是萨勒芬妮!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她的曲子已经不能再听了!”科林先生焦急而又恼火。 “可这只是一首很普通的曲子……和政治又没有关系。”奥莉安娜很不忿地嘟囔。 “你!”科林先生气得脸色发白。 曲子是和政治没关系,可曲作者有啊。 萨勒芬妮作为会长李维的官宣女友,领风者成绩最出色、影响力最大的政工宣传人员,如今都已经在皮城发布的“祖安点将录”里名列第四,地位仅次于李维、维克托、梅尔,这领风者协会的三大“匪首”了。 曲作者都成“匪首”了,那这曲子还能跟政治没关系么? 想想就知道,这首《C小调第五交响曲》又名《命运交响曲》,主旨是表达对坎坷命运的不屈,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那么问题来了……所谓坎坷命运,具体是指什么? 这个“扼住”是比喻,还是陈述,是号召大家做些什么事情? 于是……因为曲作者是萨勒芬妮,是领风者,所以这首原本广受皮城音乐界赞誉的曲子,一夜之间就成了皮尔特沃夫的禁曲。 “你想害死自己吗,奥莉安娜?”科林很生气地教训女儿:“让执法官知道你还私藏着这种磁带,我们全家可都得被请去静水监狱!” “我……”奥莉安娜知道父亲的担心。 她最终服了软:“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科林一把抢过女儿精心私藏的磁带,胡乱塞进口袋。 然后他又不放心地问:“你过去收藏的那些领风者的手册、报纸、书籍,应该都烧掉了吧?” “都烧掉了。”奥莉安娜低声嘟囔。 “真的没了?”科林有点儿不信。 “没了……”然后是一阵憋闷的沉默。 终于,奥莉安娜忍不住向父亲提出:“爸,要不,我们搬到祖安去吧?” “什么?”科林先生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你疯了吗?祖安?谁会去那种地方?” 只听过祖安人偷渡皮城的,还从没听说过皮城人有谁往祖安跑的。 更别说,他还是个小工坊主,是个有钱的生意人。 “你知道领风者是怎么对待我们这种小工坊主的么?” “他们会像土匪一样抢走我们所有的财产,把我们送到那些野蛮的祖安人面前,供他们羞辱取乐,最后再像晾晒的鱼干一样,挂在路灯上面。” 科林先生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说道。 “不,您这是《皮城日报》看多了,被那些假新闻给骗了。”奥莉安娜反驳:“领风者只会对真正犯下过恶行的大企业主、炼金男爵采取暴力。” “像我们这样的小手工作坊,在领风者的根据地里都还是被允许存在的。” “尤其是您,父亲,您是发条科技的专家,是发明家。而领风者协会最需要科技人才。我们在祖安那边只会得到领风者的热情招待,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听到这些颠覆认知的话,科林不禁愣了一愣。 他马上震惊地问:“奥莉安娜……领风者根据地的政策,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你还跟他们的人有联系?!” 在领风者协会总部还在皮城的时候,奥莉安娜就已经通过几次宣传会接触到了迦娜思想,也认识了不少领风者和逐风者的正式会员。 她当时就很认可领风者的理论,后来经过深入思考学习,甚至连入会申请书都写好了。 只可惜正好撞上了领风者转移祖安、诺克萨斯大军入驻、皮尔特沃夫与领风者协会彻底决裂,导致她被留在了皮城,没能如愿成为逐风者协会的一员。 奥莉安娜认为这是一种遗憾。 但她的父亲科林先生,却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幸亏奥莉安娜没能入会,他们家才能及时和领风者撇清关系,在那席卷全城的反迦娜浪潮中幸存下来。 可现在…… “你不会又跟他们扯上关系了吧?”科林担心地问。 “没有。”奥莉安娜犹豫回答:“只是……爸爸,你最近不是买回来一台收音机么?” 在李维的创意指导之下,维克托很快就摸透了无线电技术的原理,而且尝试着制造出了符文之地上的第一台雷达、无线电台以及收音机。 雷达和无线电台都是军用的,收音机则是民用的。 可领风者却没有靠着这收音机挣钱,而是免费将这项技术共享给了皮城的籽苯家们。 皮城籽苯家们见到有利可图,便毫无顾忌地引进了这项技术,又按照领风者的期许,主动将收音机推广到了民间。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 或者说他们想到了,但为了挣钱依旧假装不知道的是…… 领风者在祖安那边架起了大功率广播塔,成立了一个名为“祖安之音”的广播电台。 现在除非皮城籽苯家把他们自己卖出去的收音机也都给没收了,否则领风者的声音就能通过无线电广播,直接传达到皮城每家每户的收音机里。 “领风者的那些政策,都是我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奥莉安娜说。 “你——”老父亲噎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能无奈地说:“你把收音机也给交出来!” “我不。”奥莉安娜这次却很倔强:“父亲,您就不认真考虑一下吗?” “现在皮尔特沃夫已经让卡蜜尔议员和诺克萨斯大兵搅得一团乌烟瘴气,而祖安那边却在领风者的领导下蓬勃发展。” “我看就算我们不逃去祖安,皮城也迟早会变成‘祖安’!” “你胡说什么!”科林先生极不认同。 皮城会变成“祖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望着女儿脸上的坚定神色,他只能无奈感叹:“唉……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到处乱跑,去参加什么宣传会的。” “奥莉安娜,你这是被那些领风者给洗脑了啊!” “你应该学会独立思考——想想吧,祖安要是真那么有前途,那些祖安人干嘛还赖在我们皮城不肯回去?” “那只是暂时的!”奥莉安娜说。 “他们留在皮城,只是在追求皮城优越的物质条件。他们根本就不爱皮城,也不爱所谓的皮城制度。他们不是什么政治风向标,只是一些想过好日子的普通人而已。” “这些人的选择只能代表现在,不能代表未来。” “如果以后祖安能发展得比皮城更好,我想,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祖安的。” “开玩笑!”科林先生一点儿没听进去。 他只觉得女儿这是被洗脑洗得走火入魔了,完全不可理喻。 他认为,她说的话从根上就不成立。因为祖安不可能发展得比皮城更好。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 “祖安人根本没有创造力。” “他们除了会窃取我们皮城的技术、用不值钱的人力抢去皮城工人的工作、靠污染环境生产我们看不上的炼金产品,就几乎没有其他挣钱的手段了。” “就这样一个思维僵化、贫穷落后的城邦,怎么可能超过皮城?”科林先生不屑地说。 “可他们也有维克托教授这样的天才,有随身听、收音机这样的发明。”奥莉安娜指出。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维克托是我们皮城大学培养出来的。随身听、收音机也都只是些小玩意儿,能有什么用处?” 奥莉安娜:“无线电可不是小玩意儿。父亲,您也是科学家,您应该能看得出来这项技术背后的巨大潜力。” “那也不算什么前沿科技。真要研究的话,我们皮城几天就能研究出来。” “……” “唉……”奥莉安娜欲言又止。 他们一个看多了《皮城日报》,一个听惯了《祖安之音》。 虽然是亲生父女,但聊起来却是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有产阶层是天然安于现状的,除非发生什么危及其切身利益的事情,否则他们就不会主动寻求改变……” 突然,奥莉安娜想到了那小册子上的理论。 对,跟她父亲这样的有钱人,讲领风者的大道理是没用的。 必须得让他也感受到利益受损,他才会开始反思。 可她父亲是大发明家,是小工坊主,是根正苗白的皮城人,哪怕祖安移民和皮城底层的生活已经因为双城对峙遭受了不少影响,他也因为身份干净和身家丰厚而几乎没有受到波及。 “那……诺克萨斯人呢?” “难道连诺克萨斯大军入驻皮城,您也是赞同的么?”奥莉安娜问道。 诺克萨斯大军虽然也才入驻皮城不久,但那些嚣张跋扈、军纪败坏的诺克萨斯大兵,却已经在皮城闹出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甚至就连科林店门口的这家商业街,皮尔特沃夫曾经繁华安宁的市中心,现在也经常被那些肆无忌惮的诺克萨斯士兵骚扰。 一时间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诺克萨斯人,连街上的客流量都因此少了不少。 “这……”这件事总归是触及到科林的切身利益了。 “这还不是得怪那些领风者?”利益是触及了。但还没触及到根本利益。 所以科林先生抛开诺克萨斯人的恶行不谈,只对女儿教训道: “如果不是那些领风者叫嚣着‘血洗皮城’,卡蜜尔议员又怎会请诺克萨斯人驻军?” “而且,这些诺克萨斯人终归是来保护我们的。” “他们是我们的保镖,是我们的盟友……总不能因为少数几个诺克萨斯士兵表现出格,就把盟友给赶出去吧?” 奥利安娜:“……” 她已经无语了。 父亲觉得她被领风者给洗脑了。 现在她也觉得,父亲这是被《皮城日报》给洗脑了。 “您真觉得……诺克萨斯人是皮城的保镖,而不是主人?” “当然……”科林先生正准备回答。 突然,店外传来一阵沉重凌乱的脚步声。 几个醉醺醺的诺克萨斯大兵,正勾肩搭背、东摇西晃地从街上走过。 路过时,有人隔着玻璃门,往店里看了一眼。 然后他马上兴奋地拍起同伴肩膀: “嘿!克、克里特,你瞧——” “花、花一样的漂亮姑娘~” 第201章 诺克萨斯新兵 克里特便是追随锐雯参军的那位同乡。 虽然才从特里威尔的乡下走出来不久,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接受、适应,并感激、自豪于他诺克萨斯帝国军人的身份了。 诺克萨斯的军人,不管在哪儿都是人上人。 尤其是他们这批驻扎在皮尔特沃夫的幸运儿。 平时也不用打仗拼命,只需要按时打卡训练。有薪水、有补贴、有休息日,就跟上班似的。 最重要的是,皮尔特沃夫富得流油,别说军官老爷们来之后个个发了利市,就连他们这些底层大头兵,都跟着过上了皮城小资的好日子。 以前当宝贝看的肉罐头,他现在碰都懒得碰了。吃不完就随手扔军营外面,让那些穷学徒工捡去吃了。也一点儿都不心疼。 反正在皮城的军营里面,这些以前他辛苦耕种一年才能收获的宝贵粮食,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兵真好啊……” 克里特醉醺醺地回忆着这些天来的幸福生活。 谁能想到不到两个月前,还在乡下累死累活种地,像老鼠一样在征粮队面前仓皇躲避的他……现在就穿着那威武帅气的红黑色铠甲,大摇大摆地走在皮尔特沃夫街头呢? 这日子都快赶上卡瓦老爷……不,卡瓦老爷现在也没他过的好吧! “哈哈哈哈。”克里特在心中大笑。 而他的战友,也是他的小队长,一个老兵油子,则用他同样醉醺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畅想: “克里特,你发什么呆呢?问你话呢?” “嗯?”克里特反应过来。 他们几个是一起出来喝酒的。喝完酒又一起在街上闲逛,吹吹风,也吹吹牛。 刚刚大家好像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只是他醉的有些厉害,一个人发起了呆。 于是克里特问:“队长,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哈哈。”老兵嘴角露出一抹猥琐的笑。 他打了一个饱饱的酒嗝儿:“新兵,我们在聊……你还是不是一个雏儿~” “哈哈哈哈。”一阵坏笑。 克里特很是窘迫。 他当然听得懂老兵说的这个“雏儿”,是什么意思。 毕竟以前在乡下种地时,糙汉子们凑在一块儿,也总爱讲这些粗俗的笑话。 “说吧,你是不是?”老兵们哈哈大笑地看着他。 见他一脸尴尬,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不会吧,克里特?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真的连女人都没碰过吧?” “我……”克里特脸色涨红。 为了某种奇怪的自尊,他只好憋足了劲儿,硬着头皮回答:“我、我才不是雏儿!” 可老兵的表情却反而更古怪了:“哦,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了。” “什么传言?”克里特不解。 “嘿嘿嘿。”众人大笑:“有人看见你进了‘劳军所’,2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如果你不是雏儿的话,那就一定是精通时间魔法的大法师了……哈哈哈哈。” 克里特:“……” 他尴尬的说不出话。 因为这个传言是真的。 只不过,他不是什么时间刺客,也不会什么蛮王大招。 他当时只是……逃跑了。 因为当他走进劳军所,见到他排队轮到的那个姑娘时,那姑娘就像木头一样躺在床上,用死尸一般的空洞眼神,冷飕飕地看着他。 这让克里特不禁想到了自己曾经暗恋过的,那个被征粮队抢走的邻家妹妹。 也让他没由来地觉得害怕。 他毕竟只是一个新兵。除了浪费食物,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干别的坏事。 于是,克里特逃跑了。 “够快的啊,兄弟!”老兵还在拍着他的肩膀,跟他开着玩笑。 “哈哈……”克里特没有辩解。 因为把真相说出来的话,老兵们一定会更看不起他的。 而大家见他这么老实,便也不逗弄他了。 他们又开始聊起别的话题,比如说,劳军所里哪个姑娘更漂亮,哪个姑娘更受欢迎。 这问题自然也没放过克里特:“嘿,新兵,你喜欢哪个?” “额……”克里特想了一想。 他说:“48号。” 而劳军所里的姑娘都被夺去了名字,只剩下一个编号。 48号,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个姑娘。也是他唯一认识的姑娘。 虽然他当时逃了,但不知怎的,那姑娘却总让他念念不忘。 这感觉……很复杂。 然而:“哦,48号~你小子还挺有眼光。” “那姑娘我也试过几回。身材不错,脸也好看,而且……” 老兵跟写美食家评论一样,在那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细节。 其他士兵也纷纷附和,发表着他们的体验感言。 “……”克里特一下子就没有那种念头了。 他真是疯了。 竟然对玩具有了想法。 “可惜,那姑娘皮肤太糙了。”老兵又开始抱怨:“皮肤黑皴皴的,手上还有老茧,身上总有一股土腥味儿……” “哈哈。”克里特这次笑得有点儿勉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是黑皴皴的一手老茧。 其实老兵们也是这样。但他们都很自然地咧着嘴,嘲笑着那些劳军所的乡下姑娘: “看她们那样子就知道,她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皮城妞儿。” “一看就是皮城佬从恕瑞玛和艾欧尼亚买来的奴隶,用来应付我们这些大头兵的。” 有老兵这样抱怨。 “是啊是啊!”大家也都挺不满。 他们都在想:“要是什么时候,能睡到那些真正的皮城妞儿就好了。” “你看看那些皮城妞,一个个细皮嫩肉、娇里娇气的,还会唱歌跳舞、读书写字……啧啧,简直就像咱老家的贵族小姐。” 克里特却还不敢这么想。 免费的劳军所,对他来说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皮城的大小姐,哪是他这种泥腿子能去碰的? “干脆我们去街上抢一个,带回去试试滋味儿好了。”克里特还这么想着,老兵就醉醺醺地说出了更危险的话。 这让克里特有些害怕:“不、不好吧……” “上头这两天可是说了,皮尔特沃夫现在是艾弥丝坦大人的领地,要我们不要搞得太过火,要注意……那个词怎么说的……” “文明,对,注意文明。” “去尼玛的文明!”老兵不屑一顾:“爷在德玛西亚打仗的时候,都是想睡谁就睡谁。就这些杀鸡都费劲的皮城佬,爷凭什么惯着他?” “可是……”克里特还有些犹豫。 “放心啦!”老兵说:“我们不管做多过分的事儿,那些皮城执法官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皮城的法律根本管不着我们,只有咱们自己的军事法庭,能治咱们的‘罪’。” “咱大不了,就让军法惩处一下嘛……” 按诺克萨斯的军法,这种强抢民女的罪行……算个屁啊。 屠城灭国都是家常便饭了,抢个女人……就这点小事儿,说难听点,够干啥的? 心里这么想着,老兵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他们就像寻找猎物的恶狼一样,成群结队地走在大街上,瞪着那血红的眼睛东张西望。 克里特心里有些发虚。 因为这条商业街太繁华了。他感觉这街上的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是他以前惹都不敢惹的老爷。 在这种地方抢女人,真的好吗? “嘿,克里特!” 突然,老兵兴奋地拍起他的肩膀: “你瞧——花、花一样的漂亮姑娘~” 克里特转头一看,就看见一家名为“科林发条工坊”的店铺里面,正站着一个面容青涩、身材婀娜、气质优雅的漂亮姑娘。 标准的都市美人儿。 是他以前看都不敢看的有钱大小姐。 “唔……”克里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走吧!哈哈哈……”老兵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把他猝不及防地推到最前方:“这次照顾你这个新人,让你先尝头汤!” “我……”克里特却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好意。 因为他还很紧张。 他看着这装饰豪华的发条人偶工坊,就感觉这儿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恣意撒野的地方。 那姑娘的确很漂亮。但太漂亮了。他都不敢接近。 可是…… “各位先生……”克里特还正紧张犹豫。 便只见这家店的主人,那女孩儿的父亲,科林先生,小步快跑着迎了上来: “请、请问……你们来我家小店,是有什么需要么?” 科林先生一脸讨好。 奥莉安娜则紧张地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声。 他们…… “在怕我?”克里特愣了一愣。 他的心在砰砰直跳。 他的腰杆子,也不知不觉地挺得笔直。 终于,克里特低头看了一眼,他这身诺克萨斯军队的红黑铠甲。 哦,原来他已经不一样了。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么?”科林还在小心招待。 克里特已然抚摸着他的诺克萨斯铠甲,骄傲地挺起胸膛: “少废话!” “帝国军队办事,识相的就给老子让开!” 第202章 我们不是盟友吗? 科林先生只在《皮城日报》上了解过他们的诺克萨斯盟友,在现实里见到诺克萨斯大兵,他都是躲得远远的。 可这次,躲不过去了。 诺克萨斯人找到家里来了。 “帝国军队办事,识相的就给老子让开!”克里特粗暴地推开了科林。 这位在皮城小有名气的发明家,备受尊敬的发条工程师,就像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鸡崽儿一样,被他提溜着着推到了一旁。 然后几位诺克萨斯士兵便一拥而入,径直向躲在柜台后面的奥莉安娜走去。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科林先生终于慌了。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挡在他娇弱可爱的女儿面前。 “站住!你们……我……我们是盟友不是吗?” “你们这样闯进我店里,总、总得有个理由吧?” 面对几个喝醉了的大头兵,科林先生却还打算讲道理。 大头兵们互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理由,对,是得有个理由——毕竟上头说了,在皮城做事,要……要注意‘文明’对吧?” 为首的老兵还像模像样地琢磨了一下。 这可真为难他了。 他们以前在德玛西亚、在恕瑞玛打仗的时候,那都是直接抢的,哪还用得着找理由呢? “嗯,就这样吧……” “我们几个其实是来……” 醉鬼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奥莉安娜,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最后还是那老兵经验丰富,临场给编了一个像样的:“我们怀疑这小妞是那个什么……领风者,对,领风者派过来的奸细!” “所以我们要请她回去,好好配合‘调查’!” 士兵们坏笑着,眼里的贪婪几乎都不带隐藏。 “你、你们!”科林先生心中怒气上涌,脸颊涨得通红。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些大头兵想对他女儿做什么。 可他还是不敢爆发。他也没那个能力爆发。 他只能忍下那股怒意,艰难挡在女儿身前,又讨好地说: “各位先生,我女儿真和领风者没有关系……这些事情执法官之前就调查过来,我们一家都是清白的。” 科林先生当然没指望靠言语来说服对方。 他很上道地从怀里掏出钱袋,将足足十几枚金海克斯倒在手上,捧着递到了这些诺克萨斯士兵面前:“希望各位能调查清楚,不要冤枉了我女儿。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这些金币一抖楼出来,大头兵们的眼神果然变了。 克里特甚至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想着拿了金币就走,白赚一笔见好就收。 可还是老兵有经验。 他不动声色地把那些金币抢过来,装进钱袋,藏进了自己怀里。 然后他就跟从来没收过钱一样,面色不变地对科林说:“好,我们会仔细调查的。” “那就请你女儿配合工作,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科林瞪大了眼睛。 他不明白,诺克萨斯不是皮城。 对诺克萨斯人来说,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没有实力作保障的财富,本来就是人家的。根本不用他给。 科林越是这样退让、讨好,就越让士兵们觉得他孱弱无力、软弱可欺。 于是,那老兵这边收完他的钱,紧接着就向克里特使了个颜色:“动手,把这小妞给抓回去!” “不,不要!”科林苦苦哀求。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才慌忙补充:“我、我家还有钱,很多钱。你们可以跟我去拿……” “求你们了,放我女儿一马。” “好啊。”老兵贪婪地眯起眼睛。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就向你保证——等调查结束,我们会让你女儿活着回来的。” 这下科林彻底绝望了。 他发了疯地挡在奥莉安娜面前,大吼着:“不!你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是盟友,是自己人……” “去尼玛的!”老兵不耐烦了:“老子在诺克萨斯本土都是这么干的,‘盟友’算个屁啊?” “没错!”克里特也暗暗点头。 跟他老家的征粮队比,他们现在还真算是讲文明的了。 他们诺克萨斯人大老远地跑来替皮城打仗,总不能只让老家乡亲吃苦,让你们快活逍遥吧? 科林:“……” 这下科林彻底没办法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叫执法官?皮城执法官,那能执得了诺克萨斯人的法吗? 还是去请卡蜜尔议员?他只是小有身家罢了,可还远远没有那个面子。 “奥莉安娜!”科林只能发了疯似的挡在女儿面前。 这更让老兵觉得厌烦:“克里特,别浪费时间了。” “是!”克里特喘着粗气。 他以前见到地主老爷那举止粗俗的丑八怪女儿,都要小心翼翼地躲避。 而现在,优雅博学、美貌动人的城里大小姐,对他来说也只是唾手可得。 他既紧张,又兴奋,就好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成人仪式。 或者说,是由狗变成狼的仪式。 于是,克里特一步一步逼近。 他那曾经无数次匍匐在地主鞋底、军官脚下的身躯,这时挺得高高的、鼓得壮壮的,就像是一座缓缓逼来、令人畏惧的铁塔。 “别、别靠近我……”奥莉安娜吓得花容失色。 她那湛蓝的瞳孔里泛起了畏惧的泪光。 “……”克里特忍不住顿了一下。 奥莉安娜的眼睛很好看。 尤其是这梨花带雨,眼中闪烁着泪光的可怜模样,更是别有味道。 周围的大头兵们都等不及了。 可不知怎的,克里特又想到了劳军所里的那个姑娘。 如果把这女孩带回去,她恐怕也会变成……那种活死人一般的模样吧? 克里特突然犹豫了。 但是,啪—— 奥莉安娜在绝望之中,猛地给了他一巴掌:“滚开!你们这帮强盗!” “你说什么?”克里特醒了。 他很生气。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你竟然敢打我? “混蛋!”克里特这时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一点儿也不同情这个姑娘。 而他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在过去,地主老爷偶然也会好心地施舍他几口吃的。 原来“同情弱者”,本来就是人上人的一种精神享受。 就像在喂一只流浪狗…… 人总是会可怜流浪狗的。 但如果被狗咬了一下,人就不会同情狗了。人会很生气。杀了它也是应该的。 因为狗就是狗,狗不是人,比人低贱。 “臭女人,还敢还手?!” 克里特也高高扬起手臂,无情地向奥莉安娜扇去耳光。 奥莉安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对自己的命运不抱希望了。 而这时…… “住手!”一声娇叱骤然在门外响起:“混账,你们在干什么?” “谁?!”士兵们不耐烦地回头。 然后,他们的酒马上醒了。 这些醉醺醺的老兵油子,全都笔直地挺起了腰: “马、马莉特将军……” “锐雯军团长!” 第203章 锐雯的好奇 不久之前,商业街上。 “等等,我去买份报纸。”锐雯突然停下脚步,对她的挚友兼副官马莉特说。 “报纸?哟。”马莉特不禁调笑着勾起嘴角:“锐雯军团长,你什么时候也变成文化人了?” 锐雯在加入军队之前是个文盲农奴,后来倒是学会了认字,但文化水平也高不到哪去。 她以前显然是没有看报纸这种习惯的。 “没什么。”锐雯随口回答:“我只是想看看关于领风者的新闻。” “领风者?”马莉特眉头微蹙。 “对,我想多了解我们的敌人。”锐雯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诺克萨斯一向注重情报工作。帝国军队开到哪里,负责间谍情报工作的“战争石匠”就会提前去到哪里。 锐雯过去打仗,无论是在德玛西亚还是在恕瑞玛,都能通过战争石匠的情报渠道,或是上级提供的军事资料,至少大致摸清楚敌人的底细。 可这一次…… 或许是祖安那边防谍工作做得太好,导致诺克萨斯引以为傲的战争石匠始终发挥不出作用。 而作为上级的艾弥丝坦将军,不仅不给部下提供敌人的详细资料,反而还下了死命令,严禁部下私自打探领风者的相关情报。 锐雯作为堂堂的符文剑士军团长,来皮城驻军也有些时日了,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敌人究竟有何政治主张?他们同诺克萨斯有何利益冲突? 艾弥丝坦为何将对方视作敌人,但又讳莫如深的,不允许部下去了解领风者的情况? 锐雯很想知道这些。 无奈之下,她便只能通过《皮城日报》来了解敌人了。 “你想了解这些做什么?”马莉特却有些不太赞同:“作为帝国军人,我们只需要忠实地执行命令就行了。” “可是……”锐雯犹豫着说:“我只想知道,我们这次是为何而战?” 打仗是需要出师有名的。哪怕是疯狗一样的诺克萨斯,咬人之前也得找个借口。 打弗雷尔卓德,是因为北方蛮子年年南下劫掠,造成诺克萨斯边民死伤无算(而且事实还真是如此)。是合理的防御性战争。 打恕瑞玛,是因为土著不知感恩,袭击诺克萨斯的守法商人。是为了保护南陆的正当贸易。 打德玛西亚,那借口就更好找了。 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是几百年的世仇。都用不着伪造宣称,随便挂个“膺惩暴德”的牌子,就能鼓动一大帮狂热的诺克萨斯士兵上前线拼命。 至于打艾欧尼亚…… 那当然是因为艾欧尼亚的土地经过自然魔力滋润,粮食产量高得惊人。 但艾欧尼亚人却一直在闭关锁国、“恶意屯粮”,间接推高了世界粮价,导致无辜的诺克萨斯穷人吃不上饭饿死。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了从贪婪的艾欧尼亚人手中夺得粮食,为了替诺克萨斯得到魔法浸润下的土地,为了让万千子民都不再挨饿,仁慈的皇帝陛下才毅然决然地决定出兵。 …… 别管这些战争借口合不合理,反正诺克萨斯的士兵们是深信不疑。 师出有名,军队才有士气。 “那现在呢?” “我们是为什么来皮城,为什么要打那个领风者?” 锐雯很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她好歹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团长。作为指挥人员,她也该知道这些。 “那你现在弄清楚了么?”马莉特似乎不太在乎。她只是随口问道:“这些报纸上,是怎么说那些领风者的?” “额……”锐雯想了一会儿。 然后,她根据这些天《皮城日报》上对领风者口诛笔伐的那些文章,总结出了领风者应该被视作敌人的原因:“总之,按那些皮城人的说法:” “他们与领风者为敌,是因为领风者践踏人权、侵犯私产、破坏皿煮制度、威胁籽油世界。” “他们还指责领风者在祖安搞大屠杀,抢劫合法财产,迫害无辜商人、学者、知识分子,建集中营,奴役犯人,强迫劳动……” “等等?”马莉特听得有些生气:“这些皮城佬是不是在指桑骂槐,说我们诺克萨斯?!” “额……”锐雯认真地想了一想:“应该不是。” “在皮城人看来,这真的就是他们与祖安为敌的原因。” “哈?”马莉特有些不理解了。 践踏人权,侵犯私产……在如今的符文之地,除了皮尔特沃夫嘴上讲讲,还有哪个国家会讲究什么人权?就这,也能算‘战争借口’? 强者把弱者踩在脚下,夺走弱者的一切……这不非常合理? 作为诺克萨斯的将军,她完全无法理解皮城人的脑回路。 “是啊,所以我也很奇怪……”锐雯想不通。 《皮城日报》上指责领风者的那些所谓“罪行”,在诺克萨斯人看来简直不痛不痒。 他们随便屠一座城,就比“皮城日报位面”的领风者要更残忍一百倍。 而诺克萨斯也不是什么世界警察。他们可不会只因为领风者“邪恶”,就大老远地跑过来与之为敌。 这里面一定有其他原因。 “可为什么……艾弥丝坦将军,不让我们知道呢?” 锐雯很是不解。而她越是不解,就越想知道,就越对她的新敌人感到好奇。 “这个,我或许知道一点儿。”马莉特犹豫地说。 “哦?”锐雯好奇地看了过来。 马莉特虽然职务比她低,但对方是贵族出身,人脉可比她这个凤凰女要广得多了。 她不知道的消息,马莉特的确可能知道得更多一些。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听我上头的熟人说,领风者似乎是一个真神教团。” “这我大致了解。”锐雯点头。 领风者是迦娜女神的信徒,这在整个双城都不是秘密。 “而他们不仅是真神教团,而且还掌握着可以给人无形洗脑、让人主动皈依的可怕神术。”马莉特补充·。 “什么?”群体洗脑,这可就厉害了。 “而且这还不是什么普通的洗脑法术——听说就连咱们派过去的战争石匠,没过半个月,10个里面就有5个叛变投敌的。” “哈?”锐雯更震惊了。 训练有素的战争石匠都能被敌人洗脑,那这领风者得多恐怖啊? “难怪艾弥丝坦将军要驻军皮城,将敌人困在祖安一隅……”她似乎理解了。 掌握着这种恐怖洗脑神术的真神教团,如果任由其发展壮大,对帝国来说绝对是一个威胁。 “可是……”锐雯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算敌人有精神控制的神术,也不至于连敌人的情报资料,都完全不让我们接触吧?” “难道我们隔着运河,在皮城读几篇领风者的资料,就能被隔空洗脑了吗?” 现在整个皮城都在挖地三尺地查抄领风者的宣传材料,就好像那些小纸片子里藏着什么灭世魔法,不查抄就会颠覆世界一样。 这反而让锐雯跟好奇了,那些册子里写的到底是啥? 皮城人不准看就算了。为什么连他们诺克萨斯人,甚至是诺克萨斯军官,都不被允许阅读呢? 难道这些批量印刷的普通纸张上面,真能蕴藏什么邪恶的洗脑法术吗? “这个……”马莉特也不太清楚。 “好吧。”锐雯耸了耸肩。 马莉特已经没料可爆了。而她也不知该从哪搞到领风者的小册子,了解她想了解的敌人。 于是,两人一时无话。 而锐雯也终于迈开步子,走向前方叫卖的报童。 “来一份《皮城日报》。”她拦住报童,随手递给他两个铜圈。 报童看了眼那红黑色的诺克萨斯军官铠甲,便哆哆嗦嗦地递来一份《皮城日报》。 没敢拿钱。 “……”锐雯眉头微蹙。 “拿去吧。”她主动把钱递了上来。 报童还是不敢拿。只在那儿瑟瑟发抖。 “切。别给他了。”马莉特有点儿不耐烦:“爱要不要。” 锐雯却很有耐心地回头对马莉特劝道:“该给的钱,还是该给的。” “艾弥丝坦将军这两天不是才下了命令,要我们整顿军纪么?” 艾弥丝坦已经在把皮城当成自己的领地治理,她当然不想让这聚宝盆被胡作非为的诺克萨斯大兵给砸坏了。 只有文明进步的皮尔特沃夫,才能为她挣更多的钱。 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艾弥丝坦也终于开始着手约束部下、整顿军纪。 像零元购、强抢民女、军民无限制格斗这种有损诺克萨斯形象的坏事,以后都不准干了。 “嗯……也是。”想到战团领袖的指示,马莉特态度总算温和了一些。 再加上她们的军官铠甲非常引人注目,周围有不少人在看。 所以她憋了好一会儿,倒是硬生生地憋出了一个笑来。 “把钱拿着吧。”锐雯也对那报童说:“我们诺克萨斯的军人,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嗯……至少在皮城没那么坏。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而锐雯这边正在卖力表演“皮诺亲善”、“军民鱼水”呢…… 不远处,商业街的一家临街工坊里,便传来了一阵喧闹。 几个喝醉酒的大头兵在里面大吵大闹,引得玻璃窗外的路人们纷纷驻足围观。 “这……”锐雯和马莉特都脸色一沉。 那报童更是连钱都没拿,吓得掉头跑了。 周围的路人们又不自觉地看向了她们。谁让她们穿着军官的铠甲。 “住手!”马莉特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快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开店门:“混账,你们在干什么?” 第204章 青天老爷? “马、马莉特将军……” “锐雯军团长!” 士兵们吓得酒都醒了。 尤其是克里特。他看见锐雯和马莉特,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紧张。 “克里特……”锐雯却也是心情复杂。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克里特,这个同乡,儿时的玩伴。 虽然两人关系并不算熟,但凭借那模糊的记忆,锐雯还能记得,小时候的克里特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 这么一个老实的男孩,怎么加入帝国军队之后,没两个月就变成了这样? 像她…… 好吧,她好像也是参军没两个月,就学会去敌国境内搞三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锐雯摒去了那些微妙的想法,只是用不悦的语气厉声喝问。 马莉特则顺势关上了店门,又瞥了一眼落地玻璃窗外,小心站在远处围观的路人。 有这么多人看着,艾弥丝坦将军又刚下了要整顿军风、约束军纪的命令。 于是马莉特也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面孔,横眉望向那些醉酒大兵:“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根本不用说。 诺克萨斯士兵冲进别人家里,还能干什么?不是劫财,就是劫色。 看着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奥莉安娜,锐雯和马莉特马上就明白,这些大头兵恐怕是既在劫财、又在劫色。 “两位长官!”锐雯和马莉特的形象都很好。 尤其是锐雯,那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脸庞,一看就很正派。 所以她们一出现这里,科林先生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两位长官。”他连忙迎上去诉苦:“求你们救救我的奥莉安娜吧!” “这些士兵喝醉了酒,闯进我店里,拿了我的钱不说,还非要带走我的女儿……” “我知道了。”马莉特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也不怎么理会科林,只是脸色阴沉地看向那些大头兵:“喂,你们想死吗?艾弥丝坦将军才刚下达了整顿军纪的命令,你们就公然抗令,跑到大街上抢钱抢女人?” “现在那么多皮城人都在店外头看着呢——我说,你们是不是在故意破坏帝国的形象?” “我、我们……”这帽子可太大了,他们哪戴得起。 众人缄口不言,只有那老兵还在战战兢兢地辩解:“马莉特将军,我们……我们不是来抢女人的,我们……” “我们是怀疑这女人是领风者派来的奸细,所以才请她回去……额……配合调查的。” “哦,是么?”马莉特语气微妙。 士兵们顿时吓得魂不守舍,再也不敢开口狡辩。 “啧啧啧……竟然能发现‘领风者’,你们还真是够聪明的。”马莉特又说。 士兵们更加不敢吭声。 奥莉安娜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而这青天大老爷般惩恶扬善的动人一幕,也让科林感激得五体投地。 诺克萨斯的士兵或许粗俗了一些,但军官果然都还是讲道理的! 他正这么想着…… 突然,只听马莉特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调查领风者,那就把这家店也仔细查一遍吧——” “现在外头这么多人看着,你们可得好好检查,不要把领风者的奸细给放跑了。” “什么?”科林先生瞬间愣住。 刚刚劫后余生的奥莉安娜,这时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锐雯略显意外地看了马莉特一眼,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而克里特等几位士兵,则还一头雾水地愣在那里。 “还愣着干嘛?”马莉特蹙起眉头:“你们不是要查领风者么?那就动手查吧!” “我可告诉你们:”她语气微妙地提示:“如果你们什么查不出来……” “那明天皮尔特沃夫的都市流言可就是‘诺克萨斯士兵强抢民女’,而不是‘诺克萨斯士兵擒获领风者间谍’了。” “我说……”她声音冷了下来:“现在艾弥丝坦将军很重视皮城居民对诺克萨斯的态度。” “你们几个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工作失误’,就影响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的邦交关系,还让帝国军队为此名誉受损吧?” 一阵微妙的沉默。 科林先生绝望地意识到了什么。 而那老兵也及时反应了过来:“我、我明白了,马莉特大人。” “查——我们现在就查!” 他马上回头看向克里特等人:“兄弟们,给我把这匪窝里里外外地都仔细翻上一遍。” 有老兵带头,士兵们也都渐渐悟到了什么。 只有作为菜鸟的克里特还有些懵:“哎?查、查什么?” “闭嘴!”老兵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克里特的脑袋。 他又瞥了一眼窗外远远围观的路人,那些仿佛在等着看大结局的皮城观众,才压低声音说: “蠢货,当然是‘查领风者’。” “只要查出来这娘们和领风者有关系,那我们就不是在‘强抢民女’,而是在名正言顺地逮捕敌方奸细!” “这样艾弥丝坦将军的面子才会好看。明白?” “哦……”克里特总算懂了。 可他还是不解:“可这丫头也不是领风者啊。” “万一我们在她店里搜不出和领风者有关的东西,那该怎么办?” “笨!”老兵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要是真想查出什么,那还能有查不出来的? “搜不出东西,你不会往里面塞点东西?实在不行,就拿笔画一个领风者的青鸟徽记!” 克里特:“……” 他总算学会了。 而他们的这些对话,虽然小声避开了店外围观的路人,但却根本没有避开店里的科林先生,避开奥莉安娜。 这些话,他们就是直接当着父女二人的面说的。 “你、你们?!”科林愤怒地瞪大眼睛:“你们这是在诬陷好人……” “闭嘴!”马莉特低声冷喝:“好好配合,我还能好心留你全家一命。” “你要是想把事情闹大,让艾弥丝坦将军脸上难看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科林瞬间没了声音。 奥莉安娜更是连哭都不敢哭了。她用力抿着她苍白失血的唇瓣,往回憋着那遥遥欲落的泪水。 她的模样很可怜。 可马莉特根本不加理睬。 锐雯在一旁欲言又止。可她看着马莉特坚定的神色,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反正更可怜的泪水,她也见过。而且见过很多。 这不算什么。 就这样,时间在沉默的泪水中缓缓过去。 在店里搜查的士兵们,一脸兴奋地带着证据跑了回来: “马莉特长官,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这家工坊后面的垃圾桶里,有张没烧干净的纸片——” 说着,那老兵掏出一张烧得一片炭黑焦黄的碎纸。 如果不仔细辨别,还真看不出这上面有字。 可如果凑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这几乎燃烧殆尽的“炭纸”上,竟然依稀能辨认出写一个单词: “迦娜。” “……”奥莉安娜脸色瞬间苍白。 马莉特接过那碎纸片仔细端详,表情还有点儿意外: “哟,还知道用火加工做旧……不错,你倒挺有悟性。” 她毫不吝啬地夸着那个老兵。 做事前知道想好借口,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处理后事时又知道注意细节。 如果大家都能像这老兵一样做事有条理,那诺克萨斯的军纪也就不成问题了。哈哈…… 马莉特正这么想着。 但那老兵却激动地说:“不,马莉特大人,这张炭纸不是我伪造的——” “她真和领风者有关系!” 第205章 如何让诺克萨斯人理解平等 “原来如此。”知道真相之后,马莉特并未太过震惊。 毕竟领风者协会在双城的影响力很大。在皮尔特沃夫展开大规模反迦娜运动之前,皮城几乎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地了解,甚至接触过领风者。 所以即便真在一个人家里查出领风者的宣传材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这些宣传材料,反而说明户主不太可能是领风者的间谍。毕竟,没哪个间谍会蠢到把这么明显的违禁品藏在家里。 这位科林先生和奥莉安娜小姐,大概率只是收藏过领风者的宣传材料和理论书籍,又销毁得不够及时、彻底罢了。 马莉特将真相猜得七七八八。 但她嘴上还是非常“认真”地说:“啧啧,看来我们还真的抓到了两条大鱼呢。” “不,不是这样的……”科林欲言又止。 他试图辩解。但又放弃了。 最终,科林看了一眼女儿,才语气平静地说:“是我,那些书籍是我私自收藏的。这和奥莉安娜没有关系。要抓的话,就抓我吧。” “我愿意承认,我是领风者的间谍。” “反正你们要的也只是一个不损害诺克萨斯颜面的结果,抓谁都一样,不是吗?” “不!”奥莉安娜大喊。 她也疯了似的冲上来,挡在父亲身前:“是我!那些书都是我的,是我的!如果要抓的话,就抓我吧……” “奥莉安娜。”科林先生悲恸地看向女儿。 “爸爸,对不起。”奥莉安娜也哽咽了。 说着,她竟然从衣服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被她始终贴身珍藏的,完好无损的《迦娜思想简述》。 “看到了吗?”奥莉安娜坚定地说:“我才是那个领风者!我才是!” 这一幕让锐雯看得触动。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们…… “别争了。”马莉特帮她把那个残忍的真相说了出来:“反正你们两个都跑不掉的。” 奥莉安娜如遭雷击。 已绝望待死的科林先生更是重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们应该清楚,这点宣传材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我们根本不是什么领风者!” “你们不就是想要一个‘间谍落网’的结果,来维护你们的形象吗?那只抓走我一个人,不就够了吗?” 科林先生愤怒问道。 可锐雯只是沉默,就像看得太多,表情都麻木了。 马莉特则告诉他:“抓走父亲,还留女儿活口?让她活着做什么?用她的下半辈子向诺克萨斯复仇?” “抱歉,我们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诺克萨斯人总在制造仇恨。而仇恨也总在反噬帝国。 所以他们早就在物理层面上,掌握了不让仇恨延续到下一代的办法。 科林、奥莉安娜:“……” “带走。”马莉特眼也不抬。 “带去哪?”士兵们则兴奋地舔着舌头。 他们看着奥莉安娜娇弱可怜的面孔,突然就想起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现在奥莉安娜还是被他们带走了,那:“长官,这个皮城妞……” “滚!”马莉特冷冷地看着他们:“以为事情摆平了,你们就没事了吗?” “艾弥丝坦将军都下令整顿军纪了,你们还敢顶风作案——给我回去自领五十军棍,接下来几天就躺床上好好反省反省!” “是……”士兵们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可他们还是有点贼心不死:“那这个小妞,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科林和奥莉安娜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但马莉特却只是淡淡瞥了奥莉安娜一眼,表情冷淡的像是在看一个物件:“废物利用,送去劳军所吧。” “是!”士兵们发出一阵狼嚎。狰狞如同野兽。 “你、你们……混账!”科林先生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的讨好没用,忍耐没用,沉默也没用。只有在沉默中爆发……还是没用。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哪怕是克里特,这个来自诺克萨斯乡下的农夫,都能一只手将弱不禁风的他给摁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魔逼近奥莉安娜,将他珍爱的女儿送去魔窟。 “等等。”关键时刻,却是锐雯开了口。 “我想跟她好好聊一聊。”她突然说。 “嗯?”马莉特微微一愣。 望着奥莉安娜那流泪不止的面孔,她打趣地笑了笑:“怎么。锐雯,你看上这个皮城妞了?” 说着,马莉特还信步走上前去,像检查牲口一样,拿指尖挑起奥莉安娜那被泪水浸湿的下巴:“这丫头长得倒是标致,送去劳军所是有些浪费了。” “锐雯,你要真对她感兴趣的话,就把她带回去做女奴好了。” “这倒不用。”锐雯摇头。 她并不是对奥莉安娜这个人感兴趣,她只是对领风者感兴趣: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领风者。嗯……如果她真的是的话。” 虽然艾弥丝坦下令不准诺克萨斯军人接触领风者的理论,但锐雯也不避讳别人。 反正那些大头兵不敢打她这位军团长的小报告,而马莉特则是她的至交好友。 于是她信步走上前,随手夺过奥莉安娜手里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然后,她试着翻了翻…… 嗯,完全看不懂。 文化水平相当于小学肄业的锐雯,差点被这本册子上的各种历史、政治、经济理论给绕晕了。 “你看得懂这个吗?”锐雯问奥莉安娜。 “当然。”奥莉安娜咬着牙说。 “这书讲的是什么?”锐雯好奇地问:“你们领风者,到底在追求什么?” “……”奥莉安娜绝望不想开口。 “说话。”马莉特眉头一挑:“你要是能回答得让我朋友满意,我倒可以让你死痛快一点。也省得去劳军所活受罪了。” 奥莉安娜恨得咬牙切齿。 她怨毒地看着马莉特和锐雯,就像在看着两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马莉特丝毫不为所动。 锐雯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没说什么。从军近十年,她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死前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了。 此时能有这么一点儿犹豫,已经算她很有人性的表现了。 最终,奥莉安娜还是无奈地选择了回答: “我们……”理论一时很难讲清楚。 奥莉安娜只好先解释迦娜理论的终极目标,讲述领风者所追求的那个理想世界。 “物质极大丰富,人们高度自觉,各取所需,各尽其能……” “没有阶层之分,人人平等?” 听到这里,尤其是听到那“平等”二字,除了锐雯若有所思地保持了沉默以外,马莉特、克里特,在场所有诺克萨斯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马莉特笑得最厉害:“痴人说梦!” “人人天生就不平等,怎么可能人人平等?你们简直就是一群只会做梦的疯子!” “我们追求的不是绝对平等,只是人格上的平等,地位上的……”奥莉安娜正想解释。 “人格?”马莉特冷冷地看着奥莉安娜。 而她仅仅是这么一个稍露杀气的眼神,就将奥莉安娜震得身体本能发颤: “你在我面前连站都站不稳,你凭什么跟我有平等的人格?” 蚂蚁想要跟大象平起平坐,这简直就是笑话。 诺克萨斯人才不信这个。 包括锐雯。 她虽然没出声嘲弄奥莉安娜,但同样对奥莉安娜说的这番话抱有强烈质疑。 原来这就是领风者的理论。 听起来就像是笑话…… 不过……一些笑话罢了。也没见有啥洗脑功效啊。 艾弥丝坦将军为什么不敢让他们去了解,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锐雯得到了答案,却变得更疑惑了。 而这时,奥莉安娜似乎帮她解开了些许疑惑: “你们诺克萨斯人只信仰力量,以为有力量就可以欲所欲为是吗?”少女突然质问。 “是啊。”马莉特说:“有力量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奥莉安娜也不讲理论了,她只是愤恨地看着这些诺克萨斯: “那你们凭什么嘲笑领风者的信仰呢?” “按你们弱肉强食的理论,只要领风者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那即便是你们诺克萨斯,也不得不臣服于领风者制订的规则,不是吗?” “我们说人人平等,那就是人人平等——只要我们够强!” 第206章 誓不为奴 “这……”锐雯、马莉特都微微一愣。 奥莉安娜用诺克萨斯人的逻辑,让她们理解了领风者理论的可行性。 的确,只要领风者能成为世界最强,那他们的规则自然就是全世界的规则了。 不过,真有强者会不剥削弱者,而去保护弱者,甚至甘愿自降身份、自限权柄,与弱者保持人格上的平等么? “这还是在妄想。”马莉特不屑地说:“弱肉强食才是人的天性!” “不,这不是妄想。”奥莉安娜豁出去说:“李维会长、维克托教授、梅尔小姐,萨勒芬妮小姐,所有的领风者们,大家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战,而是在为人类的理想而战!” 说着,她又死死地盯着马莉特、锐雯,在场的所有诺克萨斯人: “你们嘲笑人人平等的理想,鼓吹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其实只是因为,你们现在把自己当成了强者,当成了那个吃肉的人。” 他们是强者,在现在的丛林规则中过的很舒服,所以他们不想改变。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 “跟强者比起来,你们也是弱者!” 或许是因为已经放弃了希望,奥莉安娜反而有了勇气。 她恶狠狠地盯着克里特,还有那些士兵:“你,你们!你们在你们的长官面前,就是弱者!” “这两个女人如果想要杀你们,你们就只能像臭虫一样被人碾死!” “……”士兵们蓦然无语。 尤其是克里特。 他才当兵不久,才刚刚成为“强者”。 奥莉安娜的话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被地主、被征粮队轮番踩在脚下的痛苦岁月。 而且,别看他现在发达了,但他其实还是个弱者。 只要他一不小心得罪了长官,长官随时都可以让他去死。 活在这种弱肉强食、朝不保夕的世界里,感觉真的好么? “还有你们!”奥莉安娜又愤恨地望向马莉特和锐雯:“你们以为自己是军官,就算强者了么?” “不,在你们上面还有更大的将军,还有战团首领,还有皇帝。” “就像如果是艾弥丝坦将军,只要她想让你们去死,你们便根本无能为力!在她面前,你们也只是弱者!” 强者不屑于与弱者平等,因为他们总是忘了,自己在更强者面前也是弱者。 “诡辩!”马莉特不屑一顾:“好端端的,艾弥丝坦将军为什么要我们去死?” “我们可是符文剑士军团,又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填线炮灰!” 锐雯也是这么想的。 她自小没有家人,军营就是她的家。艾弥丝坦将军也是她很尊敬的人。 锐雯可不信她尊敬的长官,会闲着没事让他们去死。 “所以……”奥莉安娜气愤地笑了:“你们认为,将军杀你们需要理由?” “当然。”锐雯说。 “可按你们信奉的自然法则,强者对弱者的屠戮是天然正义的,又何必需要理由?” “……”锐雯一瞬间被绕得有点儿晕。 而奥莉安娜则是嘲弄地告诉她:“你们觉得自己骑在弱者头上合情合理,但将军杀你们却需要正当的理由,这难道不自相矛盾么?” “还是说……你们已经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在人格上跟将军平等的人?” “是什么让你们有了这种幻觉?” 这话让士兵们脸上一阵发烫。 锐雯也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够了!”马莉特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歪理邪说。”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向士兵们发号施令:“把人抓回去。” “抓去哪儿?”士兵们问:“还是劳军所么?” 马莉特看了一眼锐雯。毕竟,她好像还对这皮城妞感兴趣。 锐雯想了想,果然发了善心:“抓回去,给我当女奴好了。” 奥莉安娜令她印象深刻。她最终还是要了这个女奴。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那她父亲呢?”士兵们又问。 “卖去菲罗斯家族的工厂吧。”锐雯说。 反正人抓了就不可能放回去了,必须斩草除根。这是诺克萨斯的规矩。 去工厂当奴工,至少不会死。 而且以科林先生的技术,或许还能在工厂里混得不错。 “不错。”马莉特也挺赞同锐雯的建议。 虽然锐雯还是太仁慈了些,但这结果很有意思:“你这丫头不是喜欢喊‘平等’么?” “那以后就让你给锐雯当奴隶,每天跪在地上亲吻她的鞋面,称呼她为主人。哈哈。” “额……”锐雯有些尴尬。 她还真没想那么多。她收下奥莉安娜当女奴,只是单纯地想帮这姑娘避免最糟糕的结果。 毕竟,给她当奴隶,她至少不会像其他军官一样,把女奴当玩具一样凌辱。 “算你走运,小妞。”马莉特冲着奥莉安娜笑道。 走运么?算是吧。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给锐雯当女奴,还真是她最好的结果了。 可奥莉安娜却沉默不语,一脸倔强。就像个真正的领风者一样。 “怎么?”马莉特眉头微蹙:“你还不愿意?” “奥莉安娜……”科林先生说话了。他表情已经麻木。 科林先生万万没想到,自己美好富足的优雅中产生活,竟然会因为几个大头兵的一时酒后冲动,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后悔自己没听女儿的,及时搬去祖安,去投靠领风者。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只希望那位名为锐雯的女军官能像她看起来那么仁慈,能给他女儿一条活路。 所以他说:“奥莉安娜,就听她的吧……” “跟我走吧。”锐雯也好心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奥莉安娜:“……” 少女暗暗攥紧了拳头。 她不是正式的领风者,也没有任何斗争经验。 她只是一个好奇的少女,一个喜欢音乐、舞蹈、发条科技的普通皮城姑娘。面对强大的诺克萨斯军官,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但…… “我不会给人当奴隶,永远都不会!”奥莉安娜决绝地说。 “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帮你们这些恶魔遮掩丑事!” 话音刚落,她便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向店门口、向店外远远围观的观众走去。 “你想做什么?”马莉特眉头紧蹙。 其实她看得出来,奥莉安娜恐怕是想在死前闹出点儿动静,让那些围观市民看清诺克萨斯军队的真面目。 她想用生命来戳破“皮诺亲善”的谎言。 可是……“你太弱了啊,小妞。” 弱到连发出动静的能力都没有。 “拦住她!”马莉特向士兵们使出眼色。 士兵们当即气势汹汹地冲上去,如群狼捕羊般冲向奥莉安娜。 奥莉安娜根本无力还击。 她只能坚定地保持着向前行走的姿态,然后闭上眼睛决绝祈祷: “迦娜女神,保佑我吧。” 奥莉安娜也不知道祈祷有没有用。 毕竟她还不是领风者,甚至不是逐风者,也从来没参加过信仰检测。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迦娜女神的信徒。 女神,会回应她吗? “变革之风,遵从你的呼唤。” 蓦地,一个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 奥莉安娜不知道的是,她其实已经是迦娜的信徒了。 她不仅是迦娜的信徒,而且还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尚未觉醒的法师。 此时此刻,她那天生强大的精神力,历经生死锤炼仍然高昂不屈的意志力……是的,意志力。在这个世界,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凡人甚至可以抗衡星灵。 这些都为她沟通了女神的意志,借来了女神的神力。 而这股神力,可不仅仅是一缕微风。 于是…… 狂风吹起来了。 第207章 觉醒,没有发条的发条魔灵 马莉特根本没把奥莉安娜的垂死挣扎放在心上。 锐雯虽然同情,但她也不会纵容少女对诺克萨斯的反抗。她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奥莉安娜使完性子,认了命,就乖乖跟她回去。 就这样,马莉特冷眼旁观,锐雯袖手等待,士兵们如狼似虎、群起扑食。 可下一秒,狂风骤起! “呼——” 奥莉安娜仿佛化作了风之精灵。 气流围绕着她高速奔涌、环绕、往复飞旋,既像是摧枯拉朽的龙卷,又像是坚不可摧的盾牌。 “什、什么?”克里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这团气流。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可他的身体却已经跟着他的几个战友一并,在狂风中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围绕着奥莉安娜飞速旋转了几圈,最终像加速后的链球一般,飞速地向四面八方飚射出去。 轰!轰!轰! 接连几声震响。 士兵们有的嵌进了地板,有的撞穿了墙壁,有的则摔出了窗户,在一地碎玻璃渣中,狼狈无力地滚到了店外“观众”们的脚下。 “这是……”奥莉安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还有那如臂使指般,为她自由驱使的气流。 “法师?!”众人都为之一惊。 马莉特反应最快,出手也最为果决。 在同行士兵被风暴击飞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就几乎是本能地抽出腰间长剑。 随后身形如闪电一瞬,便毫不留情地向奥莉安娜当头劈砍而来。 剑锋所指,竟然连狂风都为之所辟。 “奥莉安娜!”科林先生还没从女儿突如其来的神力中反应过来,便又陷入了绝望。 马莉特的剑实在太快,快得完全超出了他这个皮城小市民的想象。 原来人和人的力量差距,真能这么大。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物种了。 那利刃已经劈开风暴,迎面向奥莉安娜斩来一道寒光。 “不!”科林先生不忍地闭上眼睛。他不敢看接下来一幕。 奥莉安娜同样有些手忙脚乱。 她几乎已经能感受到那破空而至的无形剑气,以至于连她的娇嫩面庞都凭空产生了一种幻痛。 “我要死了吗?”恐惧在心中一闪而过。 但又一闪而没。 怕什么?她刚刚不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么? 死就死吧。死,也要让诺克萨斯人明白,她不是奴隶,她…… “我不会屈服!” 奥莉安娜不会使用魔力,这也是第一次驾驭狂风。她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迎着马莉特的剑锋,倾泻她心中的愤怒。 马莉特丝毫不为所动。 奥莉安娜生涩而缓慢的施法动作,倒映在她无情而又冷静的眼眸之中,可笑的就像是蚂蚁在向人类落下的靴子挥动前爪。 可是:“冲击波!”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强大魔力本能地自奥莉安娜体内倾泻而出。 那是一道无形的冲击波。 冲击波从奥莉安娜体内向四方喷涌,犹如海面上突然出现的致命漩涡。 马莉特身形一滞,剑锋一顿,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被那股漩涡般的冲击波给席卷了进去。 那强大的魔法波动狂暴地冲击着她的肉身,让她在痛苦的低吟声中,不受控制地旋转着被拉近至奥莉安娜身前。 随后奥莉安娜又本能地挥出一道狂风,将身形失控的马莉特重重地推了出去。 轰—— “马、马莉特将军!” 刚刚才踉跄从坑里爬出来的克里特,这时更骇然目睹,那强大的马莉特将军,竟然也跟他这个杂兵一样,一头在地板上撞出个人形凹坑。 “这是……”奥莉安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能感觉到,她体内似乎不仅有女神赐予的神力,还在生死关头意外觉醒了另外一股魔力。 那道漩涡般的冲击波并不是迦娜的神术,而是她的天赋。 她…… “你应该是一个刚觉醒的法师。”锐雯轻轻叹道。 她注意到了奥莉安娜在施法前后,那种种生涩、好奇的表现。这是菜鸟法师的标志。 于是锐雯不再沉默。 “奥莉安娜。”她望向奥莉安娜的眼神,悄然变得无奈:“你……真不该在这时候觉醒的。” 如果奥莉安娜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凡人,锐雯还能通过收为女奴的方式保她一命。等风头过了,悄悄放她自由也不是不行。 可她偏偏跟诺克萨斯结下了死仇,又一觉醒就展现了如此惊人的天赋。 虽然马莉特今天出门没骑魔禽,也没带她擅使的长戟,战斗力较平时大打折扣。 但她再怎么说也是符文剑士军团的副军团长,是精锐中的精锐。 奥莉安娜连马莉特都能击退。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了,而是帝国的潜在威胁。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要出重拳。 “唉……”锐雯有些不忍地最后看了奥莉安娜一眼。 敌对的法师就在面前,她作为诺克萨斯的英雄,不出手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也绝不可能放水。 所以,在奥莉安娜展现魔力的那一刹那,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对不起。”锐雯取下了她背后从不离身的黑石符文巨剑。 剑柄入手,剑身上的道道符文便悄然泛起淡绿的光芒。 那股强大的符文之力,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在锐雯的黑石巨剑上充盈、涌动起来。 而这时,马莉特也脸色阴沉地从凹坑中爬起。 魔法冲击给她带来的轻伤不仅没影响她的战力,反而还激起了她的凶性。 虽然她拿的只是一把普通长剑,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股浓郁杀气,却仿佛让这工坊的温度都随之下降了几分。 “爸爸!”奥莉安娜及时反应过来。 她当即刮起一道狂风,想要带着父亲飞上天空,逃出这处绝地,逃到运河对面去。 可是…… “疾风斩!”锐雯只是手腕微动,便举重若轻地挥动起那门板宽的符文大剑,斩出一道充盈着符文之力的破空剑波。 这剑波几乎是擦着奥莉安娜和科林先生的脑袋,险之又险地斜着飞上了天空。 被这一剑横扫而过的墙壁、屋顶、电线杆,全都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在剑气飞舞间顺滑地分成了两半。 而那剑波竟然还去势未减,直直飞上高空数百米,顺带着湮灭了几只倒霉的海鸥,切开了一朵低空的阴云,才终于偃旗息鼓地在高空溃散消没。 “请别逃走。”锐雯诚恳地说:“不要逼我用这一招。下一剑,我不会再打偏了。” 被她剑气斩杀的人,死相都太惨烈了。 她不想看到这个无辜的少女,也像她在战场上遇到的敌人一样,变成一滩残肢碎肉。 所以,这就是锐雯最后的温柔了:“你自裁吧,奥莉安娜。” “你死之后,我会尽量想办法保你父亲一条性命。” 奥莉安娜:“……” 她看了一眼父亲。 平时胆小怕事、安于现状的科林先生,这时却在沉默中紧紧攥起拳头。 “奥莉安娜,不要管我!” “跟她们战斗!战斗!”科林先生丢掉那破碎的金丝眼镜,狰狞而愤怒地大声喊道:“之前是爸爸错了。是我束缚住了你。” “现在……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奥莉安娜!” “嗯。”奥莉安娜重重点头。 她体内神力涌动,狂风旋绕身周。 她又本能地伸出手,隔空从工坊的货架上召唤来一排人偶。数量足足有7个之多。 这些其实都是装了人工海克斯宝石的机械魔偶,是他父亲发明出来,当奢侈品玩具售卖的量产货色。 但奥莉安娜发现,自她觉醒魔力之后,她仿佛就能与那些魔偶中的海克斯宝石的魔力产生共鸣。 她甚至可以借用海克斯宝石的魔力,隔空操控这些魔偶。 “没用的。”锐雯瞥了一眼奥莉安娜的魔偶大军,就不忍地说:“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加痛苦。” 马莉特更是不屑一顾。她眼神冷得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可奥莉安娜脸上却再无波动。 她操控狂风,驾驭魔偶,毫不退避地悬在半空: “至少,我现在是站着死的。” 第208章 复苏季风 二对一,两个精锐战士对一个菜鸟法师。 这场战斗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悬念。 可马莉特和锐雯却能意外地感受到…… “她在变强?” 马莉特不解地看向奥莉安娜身周,那愈发迅猛的旋风。 “是意志力吧?”锐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女孩儿,已经心存死志了。” 在符文之地,人类的意志力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物理层面的力量。 意志力越强,精神力就越强。而精神力对一个法师来说有多重要,自然不言而喻。 “呵……这小妞倒是有几分血性。可惜,她运气不好。”马莉特仍是不屑。 不就是意志力么,谁没有啊? 没有强大的意志,她和锐雯根本不可能在残酷的战场上活到今天。 只是临时爆种就想难住两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别小瞧人啊,死丫头!”马莉特率先出击。 她在军中的绰号是“狂怒骑士”,现在虽然胯下没有魔禽,手中也没有长戟,但却依旧用一柄长剑杀出了骑士冲锋的气势。 奥莉安娜召唤魔偶,迎面向马莉特冲撞过去。 马莉特却信手一剑,便将那海克斯魔偶给劈成了两半:“就这种玩具,也想阻挡我们?” 不过短短一瞬,7只魔偶就只剩下了6只。 而奥莉安娜也不回答,只是操控狂风继续阻挡。 可这次风暴刚刚吹起,锐雯就悄然跟上马莉特的步伐。 她将她手中门板宽的符文大剑横过来,当成芭蕉扇一样迎风猛地一扇:“呼!” 锐雯竟然用人类的血肉之躯,扇出了一道不输奥莉安娜神术的劲风。 两股气流激烈碰撞,相互抵消,风暴竟然就这样被人为地扼杀于无形。 “奥莉安娜,停手吧。”锐雯无奈劝道:“你赢不了我们的。” “……”奥莉安娜仍是沉默。 回答锐雯的是一股更加猛烈的狂风。 “别跟她废话了。”马莉特彻底失去了耐心:“锐雯,动真格的吧。” “嗯……”锐雯也知道,她再放水就说不过去了。 面对一个菜鸟法师,她周旋了这么久还没将对方斩杀。这事如果传到军营里,恐怕已经能引人非议了。 诺克萨斯可容不下这种“懦夫”。 “抱歉。”锐雯忍不住又说了声抱歉。 她举起符文巨剑,激发着那股沛然莫御的圣灵之力,然后……一剑横斩而出! “风暴之眼!”狂风为奥莉安娜加持了一层壁障。 “指令:防卫!”海克斯魔偶也散发出强大魔能,护卫着她的身周。 “没用的……”锐雯在心里叹息。 加盾也挡不住,反而会让她控制不好力度,把握不住剑锋。 看来她这一剑……很可能会一剑刹不住车,将奥莉安娜劈成两半。 锐雯心里很不舒服。 她杀过很多人,也被迫杀过很多无辜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喜欢这种毫无节制的杀戮。 如果可以,至少在非战争期间,她不想再杀害无辜。 可现在……“对不起,我没的选。”锐雯这一剑终于斩来。 为了不去看少女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她甚至很不专业地闭上了眼睛。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然而…… “指令——自爆!”奥莉安娜口中吐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她运用着自己刚刚觉醒的天赋,只留了一个魔偶维持护盾,然后一口气引爆了另外五只魔偶体内的人工海克斯宝石的魔能。 “什么?!”锐雯和马莉特微微一愣。 “糟了!”海克斯宝石那不稳定溢出的魔能,已经化作危险的幽蓝光芒,从那一个个玩具魔偶体内绽放而出。 锐雯瞬间反应过来:“她的盾不是为了防御我的剑刃,而是为了减缓爆炸的冲击!” 可这两道魔法护盾,真能挡住足足五颗人工海克斯宝石的爆炸吗? 或许,奥莉安娜根本没想活着…… “她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魔能绽放之间,锐雯和马莉特的脸色都被那耀眼光芒照映得无比苍白。 这光芒吞没了她们,也吞没了奥莉安娜。 “奥莉安娜!”远处的科林先生紧紧抱着电线杆,努力不让自己被爆炸的余波吹走。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看见那恐怖的爆炸冲击,还有奥莉安娜在被光芒吞噬前,那如脆纸片般皲裂破碎的魔法护盾…… 终于,风暴止息,光芒也渐渐消散。 工坊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 而在这废墟当中,有两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 “混账!”马莉特擦干净嘴角被爆炸震出的鲜血,怨毒地看着瘫倒在地的奥莉安娜。 她和锐雯的身周,都还萦绕着由符文巨剑激发出来的魔法护盾,碎裂后的点点荧光。 那爆炸的确威力很大。可锐雯和她的黑石符文巨剑还要更强。 爆炸击碎了锐雯的护盾,可锐雯和马莉特还有坚实的将军铠甲,还有一副强悍到不讲道理的超凡之躯。这爆炸剩余的冲击力,就只够让她们两个稍稍受点伤的。 锐雯缓缓收起符文巨剑。 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奥莉安娜,最后说了一声:“抱歉。” “收……收起你的假慈悲吧……”奥莉安娜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她用那几乎被爆炸震碎的猩红瞳孔,冷冷地盯着锐雯: “你……你以为自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做,等同伴行凶之后随手喂受害者两个糖果,就算是在做好事了吗?” “不,你也只是恶魔的一员罢了。” “我……”锐雯哑然无语。 她知道,奥莉安娜说的是对的。 她不是好人,甚至不是人。她只是战争机器的一个零件。 “我没法救你。但我会尽快结束你的痛苦。”终于,锐雯举起了剑。 她不再犹豫了。犹豫也没意义。 可这时,奥莉安娜竟然又抬起了手。 她已经非常虚弱了。 可她还是在努力召唤狂风……虽然,她现在能召唤出来的,只是一缕微风。 “……”马莉特这时也不嘲笑她了。 她静静看着奥莉安娜,就像在看一个可敬的敌人。 在过去,只有德玛西亚的将军能得到她这样的敬意。 “安息吧。”锐雯说。 “我才不会安息。”少女说。 虽然没有正式入会,但她终于确定:“我是领风者!” “我追随的变革之风会永远吹拂,永不停息!” 奥莉安娜的意志被淬炼到了极致。 可她太虚弱了,她召唤出来的还只是一缕微风。 奥莉安娜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可那微风却没有止息。 风还在吹着。 吹拂着吹拂着……羸弱的微风,竟悄然变化成泛着绿色生命气息的强大飓风。 狂风呼啸之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皮城天际。 是一个肩负青鸟的男人: “你的呼唤,迦娜都听到了——” “复苏季风!” 第209章 疾风斩与风之壁障 迦娜聆听到了奥莉安娜的祈祷,感受到了这个不屈灵魂的奋力挣扎。 而祖安与皮城不过一河之隔,李维在得到迦娜提示之后,很快便飞到了战斗现场。 “复苏季风!” 青鸟在他肩头微微扇动翅膀。 紧接着,以半空中的李维为中心,那潮水般的强劲气流就呼啸着向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什、什么?!”马莉特脸色微变。 她的身形几乎在一瞬间淹没在那可怕的风暴浪潮,几乎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气浪给吞噬裹挟,席卷着向后飞跃。 所幸锐雯及时挡在了同伴身前。 她将那门板宽的符文大剑重重插入地面,激发着剑身上莹莹发光的圣灵之力,为自己和马莉特竖起了一道坚实的防风屏障。 可即便如此,那狂风却还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锐雯连人带剑生生往后推出去十数米之遥。 她的剑插在地里,本是做固定的锚。结果却在狂风中变成了耕地的犁铧,硬生生地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渠。 而最令人惊异的是,这股让锐雯和马莉特艰难应对才勉强站稳身形的狂风,对风暴中心的奥莉安娜却几乎毫无影响。 这阵风儿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 面对敌人,它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 面对同志,它就又像春风一样温暖柔和,富有生命气息。 这生命气息不是比喻,而是确实存在的生命之力。在气流拂过奥莉安娜身躯的同时,那一缕缕强大的生命之力也如溪流入海一般,缓缓汇入了她残破不堪的身躯。 奥莉安娜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她的伤势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痊愈。 “李维会长?”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在风暴眼中缓缓落下的男人。 这正是她敬仰的那个人,领风者协会的会长。 “跟我回去吧,奥莉安娜同志。”李维说。 “同……志?”面对偶像,奥莉安娜脑子还有点懵。 “我、我还没有入会,不是领风者协会的会员……”她下意识解释。 李维却笑着告诉她:“成为领风者,不需要是领风者会员。” “嗯……”奥莉安娜似乎懂了。 她迈开步子,踏上李维为她准备的风之阶梯。 远处的科林先生也被一阵清风托起,缓缓送上了天。 “等等!”马莉特下意识想要阻拦。 可李维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一阵狂风就又将她推出去了很远。 而锐雯也终于回过神来。 她举剑护卫在挚友身前,又催动着黑石符文巨剑的圣灵之力,向李维斩出一记绚烂的剑芒:“疾风斩!” 绿色的半月型剑波破空斩来。 这一剑比之前警告奥莉安娜的那一剑更迅猛、也更强劲。 它甚至将李维召唤出的那浩瀚长河般的风暴气流都一剑劈成了两半,又如同撕裂布帛的剪刀一般,一路凌厉不止地劈风斩浪而来。 李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凝重。 他以手为剑,驾驭风暴之力,也迎着那破空而来的凛冽剑气,重重斩出一剑: “风之壁障!” 这招李维初获神力时就在使用,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招牌绝技。 但同样的招数,在小半年前,他倾尽全力也只能拉起一股一人来高的透明气流,勉强以气流干扰敌人的子弹弹道。 而现在,李维唤出的却是一道凝聚如同实体,厚重如同城墙的狂风之壁。 “轰——” 锐雯的疾风斩与李维的风之壁障终于在半空相撞。 疾风斩没能展开疾风,但风之壁障也没能立刻吞没剑气。 就像是炭火坠入了水洼,符文之力与风暴之力剧烈碰撞,又相互抵消,最终一同在那沸腾的气浪中渐渐平息、消亡。 “他很强。”锐雯神色凝重地收起了剑。 而随着狂风止息,她也终于看清了李维的脸。 李维在双城可是个大名人。虽然艾弥丝坦不允许他们了解领风者,但也不至于连敌人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让部下知晓。 锐雯和马莉特也都是认识李维的。于是她们确认道:“你是领风者的会长?” “是。”李维点头。 “你越界了!”马莉特摄于李维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但她还是没忘了自己作为诺克萨斯将军的职责,还有骄傲:“你这是对诺克萨斯帝国的挑衅!” 按领风者和艾弥丝坦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领风者的武装力量的确不能擅自越界。 但面对马莉特的质问,李维也不讲大道理,不扯什么道义、人权。 他只是回答:“那你打我啊?” 马莉特:“……” 这颇具诺克萨斯气质的回答,让她这诺克萨斯人都说不出话了。 虽然只是草草过了两招,但见到李维和锐雯正面对抗而丝毫不显颓势的轻松模样,马莉特就心里清楚,她根本胜不过对方。 按诺克萨斯人的逻辑,她是没资格跟李维讲道理的。 而李维有这个资格。 他这时才说:“小姐,你现在跟我拿条约和规则说事。可你们诺克萨斯和卡蜜尔反动集团在皮城大肆迫害无辜市民的时候,有考虑过规则么?” 当然没有。 真讲起道理,马莉特也不可能说的过李维。 “锐雯?”她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锐雯。 锐雯的剑比较大,比较有道理。 可锐雯却有些犹豫:“马莉特,这件事……要不要请示将军?” 她虽然是符文剑士军团军团长,听起来像是一个能在帝国军队里独当一面的大领导。 但其实,她所在的这个“符文剑士军团”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万人大军团,而是一支由少数精锐战士组成的特种作战部队。 虽然个体战力强大,但人数不多。整个军团加起来也就2、300号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锐雯这个军团长,其实干的一直都是冲锋队队长的工作。 她平时从来只负责冲锋、干架,上级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自己是没有战略上的指挥权的。 “李维毕竟是领风者的首领。如果我们出手强留住他,那可就是在向领风者协会宣战了。” 这种涉及“两国”关系的大事,锐雯既没有经验,也没有权力去决定。 “嗯……”马莉特冷静下来,也认为锐雯说的有道理。 她们不过是中层军官,这种事应该上报给将军处理。 更别说以李维刚刚展现的力量,真打起来,她们能不能留住对方,也还很是个问题。 于是马莉特也放下了剑,又不甘地看向李维:“走吧!你今天的越界之举,我们会如实报告给诉艾弥丝坦将军的。” 事情似乎就此告一段落了。 马莉特和锐雯都不敢跟他闹得不死不休,李维想走就随时都可以离开。 但是…… “走?”李维皱着眉头:“你们觉得这件事结束了?” 他看着疲惫虚弱的奥莉安娜,惊魂未定的科林先生,还有这座曾经繁华热闹的工坊,如今破碎不堪的废墟: “你们觉得,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么?” 李维的目光冷冷扫过。 锐雯有些不适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但马莉特却理直气壮地迎了上来,那眼神仿佛是在质问:“不然呢?你还想怎么办?” “你们需要为此付出代价。”李维说。 “那也得你有这个能力。”马莉特不甘示弱地回答:“别忘了,这里可是我们诺克萨斯的地盘。你现在不走,等我的战友们增援过来,你想走也未必能走得掉了!” 一时之间,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锐雯暗暗攥紧了剑柄,马莉特也悄然屏住了呼吸。 可李维并没有动手。 因为马莉特说的其实没错,他还没本事一个人在现在的皮城开无双。 领风者毕竟诞生不到半年,如今也才刚在祖安一隅站稳脚跟。 而队伍一路发展至今,人数虽然一直在迅猛增长。但这增长再迅猛,也是在短短半年之内,从零开始增长起来的。 而且,虽然了解领风者的理论不难,但理解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迦娜思想简述》如今在祖安几乎人手一本,是个识字的就能背出里面的几段名言。 乍一看,好像全祖安都是领风者,都是迦娜理论专家了。 但李维心里清楚,在祖安200万人口里,真正能有耐心看完《迦娜思想简述》全文的,绝对不超过10万。 就这10万,还大多数是根据地的学生、工人,是在宣传员的指导下才勉强看完的。 因为理解领风者的理论存在门槛,需要一定的历史、政治,甚至是经济学知识基础。 而大部分祖安人的文化水平…… 倒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毕竟为了得到合格的产业工人,炼金男爵也会大发慈悲地给工人组织文化知识培训。 但就这点儿文化知识,也就只勉强够满足他们的日常工作需求,够他们进厂打螺丝的。 于是,很多人只是浅浅了解理论,但不真正理解领风者在追求什么。他们仍旧怀着朴素的想法,把领风者的出现当作是过去的改朝换代,把领风者当成善良版的炼金男爵。 这就导致领风者的“宣传招新”工作天然存在困难。更别说,培养一支数量足够、能力过关的宣传员队伍,本身也非常需要时间。 现如今,虔信的领风者其实只有1万多人。算上浅信的逐风者,也只有不到10万。 就这还是他们靠着迦娜的神力反馈,萨勒芬妮的灵魂共鸣,开了宣传外挂才能获得的战果。 而这数量不到10万的信徒,对一位神明来说又是远远不够的。 迦娜的实力虽然相较最落魄时恢复了许多,但跟全盛时拥有数百万信徒的那位风暴之怒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所以,即便算上莉娜白嫖来的恶魔之力,莎拉从蛇母那里得到的真神馈赠,如今的领风者…… 别说跟整个诺克萨斯帝国比,就算跟驻扎皮城的艾弥丝坦战团相比,恐怕也没有强出太多。 而且就算战胜了艾弥丝坦又如何? 艾弥丝坦背后,可还站着一个偌大的诺克萨斯帝国呢。 “你敢动手吗?”马莉特再度出声质问。 她倒不清楚领风者的具体实力,但她清楚帝国的实力。 面对诺克萨斯帝国的恐怖威慑,李维肯定是要忍气吞声,乖乖走人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 李维的确没跟她动手。 但他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说出了更为令人震惊的话语: “我要你们给我带句话,带给艾弥丝坦。” “告诉她,我给她的两周时间,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周了。” “?”锐雯和马莉特都愣了一下。 两周时间,什么时间? “等等……”锐雯很快反应过来。 她突然想起,一周之前,自己的确在《皮城日报》上看过相关的文章。 那时卡蜜尔掀起的反迦娜活动正值高潮,短时间内就有成百上千名皮城进步人士、祖安移民、祖安学徒工惨遭迫害。他们有的进了静水监狱,有的干脆被判了死刑。 所以那时领风者便公开发出声明,声明上说要给皮城两周时间终止对皮城市民的无端迫害,同时释放被捕的无辜市民。 否则,两周之后,领风者就会自己动手来皮城救人。 而现在,一周过去了…… 领风者的声明在皮城几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因为几乎所有皮城人和诺克萨斯人都不相信,领风者真敢主动进攻皮城。 《皮城日报》在报道这件事时,也更多的是在大力鼓吹“皮-诺安保条约”的可靠,鼓吹诺克萨斯帝国的强悍,并声称领风者协会只是在虚张声势。 没人为此感到紧张。一周时间过去,这件事就差不多被大家给忘了。 可现在…… “你是认真的?”锐雯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维:“你真想和帝国开战?” “我不想。”李维说。 他当然不想打仗。 祖安和诺克萨斯还做着生意,领风者根据地里的十几万人,可都还依靠着诺克萨斯的进口原材料和出口订单吃饭。 对他来说,斗而不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并不代表,李维会对发生在皮城的惨剧视而不见。 卡蜜尔反动集团和诺克萨斯军痞在皮城联手掀起的这股恐怖浪潮,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奥莉安娜父女的遭遇,甚至只是这浪潮中的一粒水滴。 所以李维坚定回答:“我不想打仗,我只是想救人。” “这场仗打不打,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们。” “告诉艾弥丝坦,1周之后,如果她再这么纵容卡蜜尔,纵容你们对皮城市民的无端迫害,那我就会亲自来皮城,跟你们算这笔账的。” 李维微微一顿,目光仔细扫过马莉特和锐雯,也包括了那几名诺克萨斯士兵: “还有你们几个……” “告诉艾弥丝坦,我希望一周之后,她能帮大家节省时间,主动将你们交出来接受审判。” “你说什么?!”马莉特震惊不已。 拿战争来威胁诺克萨斯,还要求艾弥丝坦将军交人赔罪?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我说过了。”李维终于带着受伤的奥莉安娜和科林先生,缓缓飞上天去:“这事还没完。” 第210章 “好将军”艾弥丝坦 皮尔特沃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李维堂而皇之地飞过运河,又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商业街上大闹了一场。这一闹自然闹得满城风雨、轰动四方。 于是就在他离开之后,没过多久,这座城市目前的主人,艾弥丝坦和卡蜜尔,就各自带着诺克萨斯士兵和皮城执法官赶到了现场。 她们来得自然是晚了,但又不算太晚。 正好赶上无数闻讯而来的皮城市民的围观,撞见在废墟中艰难挣扎起身的几个诺克萨斯士兵,以及同样灰头土脸的马莉特和锐雯。 “这是怎么回事?”部下在皮城民众围观下如难民一般的狼狈亮相,让艾弥丝坦神色不愉。 “艾弥丝坦将军,是这样的。”马莉特马上上前报告。 她把李维的出现,还有他离开前撂下的那番狠话,全都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艾弥丝坦。 她虽然没有添油加醋,但对诺克萨斯人来说,李维的原话就够气人了: “艾弥丝坦将军,这家伙实在是太狂妄了!他竟然拿战争来威胁诺克萨斯,还勒令我们交人赔罪?” 这么霸道的要求,从来只有诺克萨斯对别国提的,何时轮得到别国骑脸诺克萨斯? 李维光是提出这个要求,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不,是外交羞辱。 马莉特自然非常气愤。 同样赶到现场的卡蜜尔,则用她那不冷不热的机械口吻附和:“李维这次的越界挑衅行为,确实是太过狂妄了。如果我们不做出强硬动作反制,恐怕连诺克萨斯帝国都会被人看轻吧?艾弥丝坦将军?” 艾弥丝坦脸色阴沉,但不言语。 然后她不悦地看着卡蜜尔,冷冷地说:“看来你的目的达成了,老朋友。”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卡蜜尔在皮城掀起的这股恐怖浪潮。 而现在最不希望双城和平的人,绝不是李维,更不是艾弥丝坦。 他们才刚刚签了互不侵犯条约,又达成了那么多商业合作协议。 祖安需要诺克萨斯提供的粮食、原材料和庞大市场,而诺克萨斯也需要祖安生产的军火、船只、机械、炼金药剂等各式工业产品。 艾弥丝坦和诺克萨斯的大贵族们,也都拿了领风者给的股份,成立了合资公司,等着在这笔生意里打捞一笔。 两者其实是一个政治上敌对僵持,经济上互利互惠的关系。 至少,从目前到未来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领风者都摆脱不了对诺克萨斯的经济依赖,诺克萨斯也能从贸易中攫取到足够多的利益。 双方合作的空间还大着,时间还长着呢。 所以李维不想打仗。 艾弥丝坦也不想打仗。 只有卡蜜尔,还有皮城那些发自内心畏惧着领风者的籽苯家,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艾弥丝坦和李维翻脸,看到领风者协会的覆灭。 可以说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完全是因卡蜜尔而起。 “艾弥丝坦将军,这件事恐怕也不能全怪我。” 面对艾弥丝坦那暗含杀气的质问,卡蜜尔却显得异常冷静。 她平静地说:“我只是点燃了导火索,但选择把火烧旺的人,却不是我。” “哼!”艾弥丝坦不悦地一声冷哼。 但她知道,这位灰夫人说的没错。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责任的确不完全在她身上。 艾弥丝坦自己也好,李维也罢,双方其实都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灭火。 她是皮城的太上皇,她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阻止卡蜜尔的。 但艾弥丝坦没这么做。 因为她也不希望领风者的势力渗透皮城,而且,她还想借着这个机会,顺势敲打敲打领风者。 她想让李维明白,自己就算因为利益暂时跟领风者妥协、合作,但在这个合作的过程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也应该是帝国,是她艾弥丝坦。 而李维如果想让卡蜜尔停止那疯狂的反迦娜活动,就应该在合作中表现得更弱势一些,应该主动上门求人,让渡更多的利益给她和帝国。 可李维也没这么做。 李维不仅没上门求人,反而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公开发表了近乎是宣战檄文的声明要求。 这让艾弥丝坦十分难堪。 她才刚跟米达尔达等一众诺克萨斯大贵族谈好了,要跟领风者合资做汽车生意。 现在资金都到位了,渠道也打通了,帝国军方的采购部门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就等着你领风者建厂扩产、出货销售,大家一起赚金币了…… 结果你告诉我,你要跟我打仗? 这不搞诈骗吗? 因为不想让打仗耽误了生意,艾弥丝坦在过去一周里已经极力淡化这份声明的影响,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她过去一周也私下里跟李维交换过几次意见,想要说服领风者收回声明、挽回事态。 但李维却像是被弗雷尔卓德的蛮子给夺舍了一样,一心只想着干架,宁死也不肯退让。 现在他更是直接飞到了皮城的上空,当着这么多皮城市民的面,公开宣读了他的“宣战声明”。 这可就彻底让艾弥丝坦下不来台了。 事到如今,她不想打也得打。否则她就会沦为整个诺克萨斯帝国的笑柄。 “卡蜜尔,通知你手下的那帮执法官。” “不管一周之后领风者会不会来,都给我全力备战!” “是。”卡蜜尔微微颔首。她神色依旧淡然,动作依旧优雅,但她眼中闪烁的幽蓝魔能却在说明,她并不像表面上一样平静。 “锐雯、马莉特?”艾弥丝坦又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位部下。 “将军,有何吩咐?”她们俩马上站得笔直。 而马莉特还以为,艾弥丝坦也是想告诉她们,让她们回去整军备战。 可艾弥丝坦却看着躲在一旁不敢抬头的克里特,还有那几个诺克萨斯士兵,说:“今天当街败坏军纪、强抢民女的人,就是他们几个吧?” “哎?”锐雯还正愣神呢。 贵族出身、“嗅觉”更加敏感的马莉特就已经感觉不对了。 将军一开口说的就是“败坏军纪、强抢民女”,这是给他们今天的行为给定性了啊。 “糟了……”马莉特顿感不妙。 果然,只听艾弥丝坦说:“去。把他们开除军籍,除去铠甲,发配奴隶军团服劳役。” “什么?”锐雯微微一愣。 她不自觉地看向远处还对此一无所知的老乡克里特,目光复杂无比。 “没听到吗?”艾弥丝坦蹙紧了眉头:“执行命令。” “将军……”仗着自己的贵族身份,马莉特壮着胆子还想再斡旋斡旋。 但艾弥丝坦这次却异常严肃:“我是不是在几天前就已经下令整肃军纪,让你们收敛行为,不要搅乱皮城治安?” “可你们呢?” “士兵当街入室抢劫,强掠少女;军官知情不报,恣意包庇,甚至协助栽赃陷害。” “这简直是把咱们战团的颜面都丢尽了!” 艾弥丝坦义正词严,当众怒斥部下官兵。 这引得围观市民一阵高声叫好。 而锐雯和马莉特却是一阵沉默: 丢脸?不是,咱们战团还有脸可丢么…… 全诺克萨斯谁不知道,就你艾弥丝坦最爱用燃烧弹、毒气弹,最喜欢用奴隶军团当炮灰,最喜欢烧杀掳掠,喜欢屠村屠城? 士兵们有这种风气,难道不都是被您这位战团领袖给带出来的? 但无论她们心中如何腹诽,都不妨碍艾弥丝坦在这时表演正义。 “还愣着做什么?”艾弥丝坦只冷冷地看着锐雯和马莉特:“现在就去,给我把他们送去奴隶营!” “……”锐雯神色复杂。 马莉特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士兵们被艾弥丝坦定性成了败坏军纪,被除去军籍、贬为奴隶。 那她和锐雯被定性成了恣意包庇,她们会不会…… “放心。”正是紧张之际,艾弥丝坦却悄然收敛煞气。 她缓缓走到锐雯和马莉特身旁,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又小声说:“为了整肃军纪,我必须趁此机会给全军树立一个典型。” “那几个士兵死不足惜,但锐雯、马莉特,你们可是我们的左膀右臂。” “好好干,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第211章 卡蜜尔的决意 马莉特得到将军好言安慰,终于放下心来,和锐雯一起领了命令离开。 而随着她们的远去,艾弥丝坦脸上挤出的浅浅笑意,也很快戛然而止。 “艾弥丝坦将军。”卡蜜尔缓缓走上前来,与之并肩站立。 锐雯和马莉特那两个只会冲锋陷阵的肌肉女,可能还看不懂艾弥丝坦的真正用意。 但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您觉得自己会输?”卡蜜尔意味深长地问道。 如果只是想维护帝国军队的颜面,艾弥丝坦完全可以顺着马莉特之前的说法,把这件事定性成一次“搜捕领风者间谍”的合理行动。 毕竟那个叫奥莉安娜的姑娘真是领风者,甚至连李维都亲自现身,科林一家这“里通迦娜”的罪名就算是假的,现在也是真的了。 可艾弥丝坦却偏偏不去用这个现成的理由,不去指责领风者,反而追责起自家士兵。 这是为什么? 为了整肃军纪? 笑话,艾弥丝坦这个连诺克萨斯人都谈之色变的杀人魔王,怎么可能真的在乎军纪? “我不相信这就是您的目的。”卡蜜尔说。 她看得出来,艾弥丝坦这是在提前给自己留台阶下呢。 领风者提出条件,要求她一周后交出今天的肇事者。 艾弥丝坦当然不会认怂照办。 但她却采取了李维一方的说法,借着整肃军纪的由头,把那几个士兵的行为定性成了强抢民女,把锐雯和马莉特的行为定性成了徇私包庇。 现在士兵们被处理掉了,锐雯和马莉特还安然无恙。 那之后等领风者打过来,艾弥丝坦见势不妙,会不会再旧事重提,用“整肃军纪”作幌子,把锐雯和马莉特也处理掉呢? 这样就既满足了领风者的要求,也保留了诺克萨斯的颜面。 两边面子上都过得去,双方就更容易迎来和平。 “还没开战就在给战后求和预留台阶,这可不是我了解的诺克萨斯人的作风。”卡蜜尔很不客气地说:“艾弥丝坦将军,你难道觉得自己会输?输给这么羸弱的领风者?” “蠢货!”艾弥丝坦一声冷哼:“既然你也知道领风者很弱……” 弱的像是小猪,还敢主动撩拨老虎。 这说明什么?说明领风者不是蠢到家了,就是真藏着什么底牌,可以扮猪吃虎。 如果艾弥丝坦没跟领风者打过交道,她或许会相信前者。 但她跟李维有过很多交流,甚至谈拢了不少生意。她很清楚,李维是个冷静理智的人,领风者的决策层也绝不像诺克萨斯的高层一样短视、狂热。 这么一群清醒理智的人,这次竟然做出了如此激进冒险的决策。这就让艾弥丝坦不得不担心,他们手里是真握着什么底牌了。 而且,这张底牌还不是一般的大—— 稍稍一想就知道,如果领风者的底牌只是稍稍强过皮城和艾弥丝坦,那他们就算打赢了这场战斗也毫无意义。 因为艾弥丝坦背后还站着诺克萨斯帝国。领风者敢攻击艾弥丝坦的战团,那就是在向整个帝国宣战。 “所以一旦开战,他们就不仅需要打败我,还需要用绝对碾压的力量将我击溃——” “他们必须一战打出赫赫之威,震慑诺克萨斯,甚至整个符文之地,才能获得真正的胜利。” 一巴掌拍到帝国脸上,还要吓住这条“疯狗”让它不敢还口。 这需要多强的实力? 领风者有这种底牌吗? 理论上还真有…… “迦娜女神。”艾弥丝坦表情凝重。 如果女神本尊降世,那诺克萨斯也得退避三尺。 帝国现在已经在四线作战,可真没能力再得罪一尊降世半神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看向卡蜜尔:“老朋友,这些道理你难道想不通么?” “对一个真神教团如此挑衅,你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玩火!” 卡蜜尔只是沉默。 “你……”艾弥丝坦明白了。卡蜜尔不是想不通这些道理,她……恐怕是看的太明白了。 “是的,我知道。”卡蜜尔终于开口。 她突然说起了好像毫不相干的话题:“斯蒂万在那边获得了优待,卡娅也学会了他们的理论,通过了女神的信仰检测,成为了真正的领风者。” “她也成功地加入了科学装备部,主持着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的改进、研究,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因为人工海克斯宝石合成技术是菲罗斯家族的独创,最好的合成宝石技工、工程师、科学家都出自菲罗斯家族。 卡娅就是其中之一。 她和她的同族亲戚们掌握着领风者亟需的独门技术,所以他们一通过信仰检测,马上就能进入要害部门担任重要职务。 “菲罗斯家族,不会亡的。”卡蜜尔说:“就算我失败了。” “你这个疯子!”艾弥丝坦冷冷看来。 “不,我没有发疯这个功能。”卡蜜尔昂起她经过机械改造的头颅。 她又说:“我的侄孙女卡娅,才刚成为领风者,就给我寄信回来了——你知道她在信上说什么吗?她在劝我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劝我主动投降自首,为我所犯下的恶行赎罪。” “可怕的是,这不是什么为了应付组织任务而写就的劝降信件。” “我能读得出来,卡娅她……真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可怕吗? 在卡蜜尔,还有皮城其他的籽苯家看来,这件事太可怕了。 卡娅是什么人?标准的财阀大小姐。还是经过菲罗斯家族教育,可能傻,但绝不白甜那种。 连她都能被迦娜女神的思想感染,成为一个真正的领风者。 “那你这条有形的运河,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无形的思想呢?” “如果我们现在不尽全力将领风者扼杀于摇篮,他们迟早会像海风一样吹拂过来,甚至渐渐渐渐地,吹拂至整个诺克萨斯帝国!” “所以,我们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卡蜜尔态度决绝地说。 “所以你就把我架上火堆?”艾弥丝坦眼中流露出浓浓杀意。 但卡蜜尔丝毫不惧:“如果战事不利,你可以杀了我。” “杀你?那恐怕轮不到我了。”艾弥丝坦冷笑。 如果战事不利,她会在第一时间把卡蜜尔给卖了。 因为正如之前分析的,艾弥丝坦和李维之间没有根本上的利益冲突。他们在经济上甚至还是合作关系。 而且可以预见的,领风者就算赢了,他们也仍旧需要跟诺克萨斯帝国做生意。 不然缺了帝国提供的粮食、原材料和庞大市场,祖安这200多万人还能靠什么维生? 双方既然还得继续做生意,那艾弥丝坦和领风者就还有的谈。 “但你可就没的谈了。”艾弥丝坦最后瞥了卡蜜尔一眼:“你最好祈求你的神明,如果你信神的话,保佑我能赢下这场战争吧。” “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说着,艾弥丝坦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冰冷无情的背影。 卡蜜尔也长舒了口气。尽管这动作对“青钢影”来说,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意义。 她知道,这场战争对诺克萨斯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但对她和皮城财阀们来说,却是一场决定命运的终局。 “我必须要赢。” 卡蜜尔眼中涌动着幽蓝寒光。 她手上的牌已经不多了,但只要是能打出去的,这次就都得出去。不然此战之后,就没机会,或是没意义了。 “帮我联系祖安。” 思索之后,卡蜜尔唤来身边的家族密探: “希尔科、烈娜塔、沃斯、沃尔薇汀、派特罗克、温彻·斯宾德劳……” “告诉那些还活着的炼金男爵,如果他们不想坐以待毙地被领风者一个一个解决,那一周之后,就跟我一起站出来拼命!” 第212章 兔死狐悲 随军奴隶在诺克萨斯帝国……不,应该说在全符文之地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只不过在德玛西亚他们被叫做民夫,在比尔吉沃特他们叫船工,在双城他们叫包身工。恕瑞玛、弗雷尔卓德和诺克萨斯就比较实诚一点,直接叫他们奴隶。 这些奴隶平时为帝国军队做后勤、服劳役,战时为军队挖工事、当炮灰。 遇到时间较长的和平时期,他们还会转化成工奴、农奴,被送去军事贵族们掌控的工厂和庄园出卖血汗。 而在艾弥丝坦战团,奴隶们还有更多的作用。 因为艾弥丝坦追求“科技创新”,酷爱毒气弹病毒弹等生化武器。所以她手下的随军奴隶,偶尔还得扮演一回“实验志愿者”的角色。 总之……全军上下都知道,奴隶营那就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此时此刻,锐雯却要将她亲手从家乡带出来的儿时玩伴,再亲手押送进这奴隶营里。 眼见着离那奴隶军团的营地越来越近,克里特终于崩溃了。 “锐雯,别送去我那里!我不想再当奴隶了……求你了。”他苦苦哀求。 而他刚穿上没两个月,那身令他骄傲无比的诺克萨斯军士铠甲,这时已经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匍匐在地主脚下瑟瑟发抖的农夫。 “锐雯,救救我吧……” 克里特说什么也不再往前走了。他趔趄着跪倒在地,一如近两个月之前,他在特里威尔乡下,见到骑着高大龙蜥回到家乡的锐雯老爷一样。 这时锐雯没骑在龙蜥背上,但他们之间的高度差距却似乎更大了。 “求你了,帮帮我……”克里特哭得声音嘶哑。 “……”锐雯艰涩回答:“这是将军的命令,我帮不了你。” 克里特不听。他只是继续哀求:“锐雯,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还记得吗,锐雯?小时候我们还一起钓过鱼、一起爬过树、一起偷过卡瓦老爷吃剩下的面包……” “别说了。”锐雯咬了咬牙:“克里特,我真的帮不了你。” “你……好好活着。只要能在战场上立功,奴隶也是有可能重获自……” 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在骗人。 艾弥丝坦最爱用的战术就是用奴隶军团当靶子吸引敌人,然后再用覆盖式的燃烧弹、毒气弹射击,把这些炮灰奴隶和敌人一起解决。 在其他战团,奴隶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通过战功来获得自由。而在这里,奴隶的结局就只有死。 “锐雯!”克里特显然也清楚自己的命运。 他拼了命地乞求锐雯。锐雯就僵在了这里,说不出话,也迈不开步子。 终于,一旁的马莉特叹了口气:“锐雯,动身吧。你帮不了他的。” “嗯……”锐雯终于有了反应。 “克里特,走吧。”她对跪倒在地上的儿时玩伴说道。 克里特:“……” 他绝望地看了看锐雯,又看了看周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别跑。”锐雯读懂了他的想法。她喃喃劝道:“别跑。” 但克里特不听。他跟疯了似的撒腿往远处逃命。 锐雯愣了一下,没有动作。 “锐雯?”马莉特在意地看向她。 终于,锐雯动了。她轻轻迈出几个大步,就追上了拼命逃离的克里特。 她拽住克里特脖子上拴死的铁链,轻轻一拉,就将他一把拽倒了在地上。 “克里特,起来吧。”锐雯不忍地说:“别再逼我了。” 克里特死死趴在地上,抱着路边的电线杆,宁死也不肯起身。 马莉特看不下去了:“锐雯,让我来吧。” “嗯。”锐雯将铁链递到挚友手上。 马莉特轻轻一拽,就像在拖一条死狗一样,拽着哭泣不止的克里特在街上行进起来。 没一会儿,她们就将克里特和其他士兵,都押送到了奴隶营门口。 奴隶营的军官们从她们手里接过这些新奴隶的镣铐,像是屠宰场接运猪崽一样,将他们往那深渊巨口一般的军营大门里赶。 “锐雯!”克里特终于彻底崩溃了。在踏入奴隶营的那一刹那,他奋力挣扎着回头骂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我的!” 锐雯闻言哑然。 “够了!”马莉特则不忿地护住锐雯:“违背军令、败坏军纪的不是你自己吗?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地帮你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你自己活该!” “活该?”克里特红着眼睛大吼:“我才当兵多久,才做了多少坏事?” “如果我是因为做了坏事才该死的话,那你们呢?征粮队、劳军所、奴隶营,这些不都是你们这些军官老爷的杰作?” “你们才是真正的杀人犯、刽子手、奴隶贩子!是你们毁了特里威尔,毁了诺克萨斯,毁了整个符文之地!” “……” “我……”终于,他流着泪被众人拖走:“我想回家。” 随着克里特的消失,世界仿佛安静了。 但锐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别听他的。”马莉特攥住锐雯的手,安慰道:“这件事不怪你。” “我不该带他参军的。”锐雯叹气。 “你是在帮他。他不参军,在乡下更活不下去。”马莉特说:“这次也是他自己强抢民女、败坏军纪,惹得艾弥丝坦将军生气。” 她说的好像也没错。 可是什么让克里特在乡下都要活不下去了。又是什么让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在参军之后立刻变成了强抢民女的军痞? 锐雯不禁陷入了沉思…… “马莉特。”她突然感慨地问:“你还记得奥莉安娜说的那些话么?” “你是说那丫头鼓吹的所谓‘人人平等’……”马莉特本来想当笑话讲的。 可不知怎的,这次连她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刚刚才亲眼见到,先前在科林父女面前还是强者的克里特,只因为艾弥丝坦将军的一句话,就被送进了奴隶营里。 奥莉安娜说的好像没错,“在强者面前,你们也只是弱者”。 活在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可能上一秒还在吃肉,下一秒就成了别人餐盘里的美味。 “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像克里特一样……”锐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可能的!”马莉特咬牙否定:“我们是诺克萨斯的超凡战士,不是可以当消耗品用的凡人士兵!” “或许吧……”锐雯点了点头。 可疑问还是在她心里盘旋。 是什么让克里特沦落至此?奥莉安娜的话是对是错?那种人人平等的世界,真的能建成么? “走,我们回去。”马莉特却不想多聊,只是催促她离开。 锐雯迈步离开,又不经意地将手插进口袋。 她发现,自己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想起来了。 那是她从奥莉安娜手里没收,放进口袋忘了上交的东西—— 一册《迦娜思想简述》。 锐雯下意识把这本《迦娜思想简述》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马莉特见状脸色微变:“锐雯!你怎么把这种东XZ在身上?这事让艾弥丝坦将军知道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我忘了上交了。”锐雯随口解释。 “那就赶快回去上交吧,别让人发现了在背后嚼你舌根。” “嗯。”锐雯点头。 她打算听马莉特的,把这册子收起来回去上交。 但是,本来就对领风者好奇的她,在经历过今天这一系列变故之后,就更忍不住地…… 在收回口袋之前,翻了一翻。 “别看了。”马莉特伸手想要阻止。 而这时,锐雯正好翻到了其中一页。 这本册子名为《迦娜思想简述》,但其实作为便携式宣传册,里面只收录了思想理论的部分精华内容。 而这册子的另一部分内容,则收录了几篇李维的时政评论文章,帮读者了解现在的斗争形势,展望未来的斗争方向。 比如说,锐雯翻到的这一页,上面就写着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标题: 《诺克萨斯人,到底为何而战?》 第213章 诺克萨斯为何而战? 诺克萨斯人为何而战? 当然是为了诺克萨斯啊! 马莉特本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为了诺克萨斯”、“为了诺克萨斯的荣耀”,这是每个诺克萨斯士兵都会喊的台词。 诺克萨斯人是为了帝国而战。 那帝国又是在为何而战呢? 李维仿佛预料到马莉特的想法一样,他标题取作“诺克萨斯人”,但实际上却在一开篇,就将视角锁定在了诺克萨斯帝国整体。 “作为一个政治实体,诺克萨斯为何要数百年如一日地持续发动战争?” 李维在开篇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让马莉特和锐雯,都有些在意地读了下去。 因为她们早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帝国连连打仗,尤其是近几年的四处出击,到底是为了什么? 帝国给过她们答案。但聪明人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那些答案不是理由,只是战争借口。 诺克萨斯疯狂扩张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为了转移矛盾。”这是李维的答案。 转移什么矛盾?当然是阶层矛盾。 但诺克萨斯的情况和双城又有着不同,这里李维写道:“诺克萨斯统治者所在意的阶层矛盾,或者说,他们所在意的那个‘阶层’,与双城是存在巨大差异的。” 双城的阶层矛盾,大致可以看作是工人和企业主之间的矛盾。 而诺克萨斯工人和企业主占人口比例很小,农民和地主很多。 那让诺克萨斯统治者焦头烂额的,不得不发动战争加以转移的那个阶层矛盾,会是农民和地主、奴隶和贵族之间的矛盾吗? “情况并非如此。”李维写道:“有许多已经了解迦娜理论的读者,会下意识将诺克萨斯的农民和奴隶当作诺克萨斯过去数百年来阶层斗争的主体力量。” “但其实,在诺克萨斯,统治者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农民和奴隶。” 因为诺克萨斯太强大了,超凡者太多了。 在双城,遇上暴动的工人,只要数量够多,炼金男爵和执法官们多多少少都会感到头疼。 因为那些黑帮打手和执法官本身就没强到哪去。而双城工人,尤其是祖安工人,几乎个个都是能手搓火箭筒、自制加特林的武器达人,逼急了连生化武器都能掏出来几十种不重样的。 人多了还真不好对付。就算能镇压下去,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也是皮城会优待本地工人的原因。 可在诺克萨斯…… 你农夫想要斗争?奴隶想要起义?你来一个试试? 试试就逝世。 凡人数量再多,也不过是诺克萨斯大军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 就像在玩游戏,对面小兵数量越多,英雄们就清线清得越是快乐。 “所以诺克萨斯统治者在考虑阶层矛盾之时,从来就不会考虑占据帝国绝大多数人口的,理论上应该是帝国基石的,农民和奴隶。” “在诺克萨斯,农民和奴隶就不算是人。实力弱小的他们甚至不配成为统治者眼中的一个阶层,只能算是任由‘诺克萨斯人’予取予夺的活体资源。” “……” 看到这里,出身贵族的马莉特或许还没多少反应。 但当过农奴,后来又成为军人的锐雯,却是感触颇多。农奴不算人,这句话她体验很深。 而再往下看,李维又写道: “既然诺克萨斯统治者眼中的主要矛盾,并不是农民与地主、奴隶与贵族之间的矛盾,那是什么矛盾?” “是世家贵族和草根超凡者之间的矛盾。” 超凡者的天赋虽然和血统有关,却也不是强相关的。 不是只有你世家贵族的子弟才能锻炼成战士,才能觉醒成法师。 农民和奴隶也可以。 而农民和奴隶虽然个体弱小,但耐不住他们人多。 诺克萨斯帝国几乎9成的人口都是农民和奴隶。 而这也就意味着,每年诺克萨斯帝国诞生的超凡者中,有9成左右的人不是出身于世家贵族,而是出身于农民和奴隶。 那么,问题来了…… 这些草根超凡者拥有了超凡力量,他们还会甘愿当农夫、当奴隶吗? 在超凡世界,实力比籽苯更重要。或者说,实力本身就是一种更有价值的籽苯。 草根超凡者想要脱贫致富并不困难。而他们有了经济地位,当然会进一步的去寻求政治权力。 “而这政治权力只能从帝国索取。” “如果帝国不能满足这些草根超凡者的要求,他们就会成为社会上不断累积的,一种极其不稳定的风险因素。” “可如果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想要的政治权力又该从何处攫取?” 当然是那些世家贵族。 蛋糕只有这么大,新人还想再分,那就只能从老前辈手里抢了。 可老贵族们能容忍自己的特权,具体一点可以说是官职、封地,被这些草根超凡者给夺去么? 当然不会。 “不管是打破老贵族的垄断,还是遏制草根超凡者的崛起,都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所以,为了避免帝国因此颠覆,诺克萨斯采取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 “战争,无止境的扩张战争!” 首先,战争需要集结庞大而强大的军队。 军队需要人才,战场又正适合超凡者发挥。 于是那些在社会上算是不稳定因素的草根超凡者们,也就不知不觉地被帝国“招安”进了军队,成为了诺克萨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其次,战争可以从别国掠夺到资源和土地。 这些新掠夺到的土地和资源,正好可以作为奖赏封给那些有功的草根超凡者,让他们从草根晋升为新一代的军事贵族。 这既满足他们对政治权力的渴望,又让更多的民间高手看到了一个公平有效的上升渠道。 同时,这种通过扩张掠夺来做大蛋糕再分蛋糕的方式,也没动到老贵族们的利益。 于是这几百年来随着诺克萨斯帝国不断的顺利扩张,帝国内部都十分团结、稳定(如果不把农奴和奴隶算作人的话,说是盛世也不为过了) “可问题是……扩张的欲望可以是无穷无尽的,但符文之地的地图终究是有边界的。” “更何况,诺克萨斯帝国现在还没打到地图的边界,就已经遇到了战略上的扩张极限。” “在北边,是弗雷尔卓德的无尽冰原。在西边,是德玛西亚联盟的坚城固垒。” “在东边和南边,是艾欧尼亚人和恕瑞玛人用鲜血汇成的汪洋大海。” 诺克萨斯已经打不动了。 打不动,就抢不到新的土地。 没有新的土地,新一代的军事贵族们就无地可封。 他们立了军功而又无地可封,自然就会和那些占据着大片土地的老贵族们产生巨大矛盾。 “随着诺克萨斯在四线作战的战争泥潭越陷越深,老土地贵族身居高位而远离前线,新军事贵族手握兵权而不得封赏,这种矛盾还在不断累积……” “在如今的诺克萨斯,老土地贵族和新军事贵族俨然成为了水火不容的两个势力。” “可以预见的,在未来,甚至是未来不久,诺克萨斯必将爆发一场新军事贵族对老土地贵族的彻底清算。” “……” 对诺克萨斯人来说,李维的文字堪称触目惊心。 而他最后还特地写到: “在诺克萨斯扩张顺利、国运蒸蒸日上之时,草根超凡者与帝国的利益确实是相同的。他们可以作为统治集团的新成员,愉快地分享着帝国从全世界掠夺而来的无尽盛宴。” “但现在的诺克萨斯,却已经不是草根超凡者的天堂了。” “如果你是新生代的超凡者战士,是诺克萨斯的中下层军人,那你现在战斗的使命其实只有一个:” “去前线消耗送死,帮帝国中枢掌权的老贵族们除去他们眼中的不稳定因素——也就是你自己。” “是的。”那文字狠狠戳在锐雯心上: “你和奴隶军团没有区别——你们,都只是炮灰!” 第214章 谁能拯救诺克萨斯?(上) 这短短的一篇文章,看得锐雯脊背发凉。 甚至就连对领风者无比排斥的马莉特,都脸色难看得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李维这篇文章太客观了。 他完全抛弃了正邪好坏的二元概念,抛弃了人类个体的主观情绪。 他只从国家意志的视角上出发,用科学论文式的理性分析手法,去一一阐述诺克萨斯过往政策的得失利弊,分析帝国现在面临的困境。 而站在这个宏观的角度上,李维不仅没有批评诺克萨斯,甚至还夸赞诺克萨斯的无限扩张政策,其实是一种“现实有效”、“顺应时代”的好办法。 它让纷乱千年的瓦罗兰大陆几乎归于一统,也成功铸就了恕瑞玛帝国之后三千年来,人类历史上最强大最宏伟的凡世帝国。 就该国策诞生的时代来看,它无疑是当时身处战国乱世的诺克萨斯,最为合适的选择。 只是,900多年过去了,现在时代变了。 李维摆事实讲道理,告诉锐雯和马莉特,也告诉所有诺克萨斯人,他们正在面临一场帝国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锐雯这样的中下层军官不再是统治集团的一员,只会是让统治者警惕不安的不稳定因子。 “这……”锐雯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锐雯。”马莉特回过神来。她连忙仓皇劝慰:“别信这些。这文章是敌人写的,他写这些肯定是没安好心。” “我们的帝国还蒸蒸日上呢,怎么会……”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编不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李维是对的。 虽然帝国现在看上去依旧兴旺昌盛、武德充沛,但有些变化却已经潜移默化地出现了。 她和锐雯作为一线军官,有些事情就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了。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锐雯。 锐雯参军十年杀敌无数,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又以勇力闻名三军,甚至还受到了皇帝达克威尔的亲自接见。 以她的功劳和名声,这要是放在100多年前,怎么着也得赐个低级爵位,封一块不大不小的地盘。锐雯早该成为锐雯爵士、锐雯老爷了。 可皇帝却只赏了锐雯一把黑石符文巨剑,鼓励她继续加油继续干。 而且,就像老板“奖励”员工的高端办公电脑一样…… 这把剑理论上还不是她私人的,而是诺克萨斯的国有财产。如果锐雯以后不想帮帝国卖命打仗了,帝国肯定是要回收这把剑的。 这不是皇帝陛下抠门。 只是随着诺克萨斯帝国的扩张趋势放缓,旧有的土地渐渐被瓜分完毕,新得到的土地则越来越少,慢慢不够分了。 所以帝国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拉高封爵门槛,收紧草根超凡者加入贵族集团的上升渠道。 他们上不去,更下不来,而且实力超凡,不可能甘于平凡。 那再活着就不礼貌了。 还是去死吧。 “……”锐雯心情复杂无比:“我就是在为这个而战吗?” “不,别听他的!”马莉特说:“帝国……帝国还在战斗。只要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其实没错。 但前提是能打赢。 能抢到新的土地和资源,她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中层军官就不是炮灰,而是新贵。 可现在的诺克萨斯是什么水平? 一年前斯维因带着帝国主力在普雷西典输了个干净,以付出一条胳膊的代价,“亲手”打破了诺克萨斯不可战胜的神话。 帝国后来又倾尽全力扩战增兵,结果却连艾欧尼亚临时组织起来的“民间团练”都无法解决。 不光没解决,甚至还被这帮草台班子给一步步反推了回来。 一盘散沙的艾欧尼亚都打不过。再这样下去要输德玛西亚了,德玛西亚输完输弗雷尔卓德,再输恕瑞玛,接下来没人输了。 “唉。”锐雯轻轻一叹。 她从小没有亲人,是军营给了她温饱、给了她教育、给了她出人头地的机会。当然,也给了一众同她生死与共的好姐妹。 所以她一直将帝国视作父母一般的存在,把军营视作自己的家。 可现在她却发现,这个家很快就要完蛋了。 因为李维的文章已经说明,诺克萨斯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歇——直到新的胜利,或者内部重新洗牌,亦或者,通过战争把所有“不稳定因素”都消耗干净。 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马莉特、阿蕾尔、提涅芙,她重视的这些姐妹金兰,包括她自己,都会是被大势推到最前线送死的“消耗品”。 锐雯突然陷入了一片迷茫,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就在这时: “后面还有一篇文章?”锐雯在茫然中信手翻去一页,却只见在那篇《诺克萨斯为何而战》之后,还有一篇文章叫: “谁能拯救诺克萨斯?” 这标题果然吸引住了锐雯和马莉特的眼睛。 很显然,之前那篇文章是讲诺克萨斯的过去和现在,后面这篇文章,则是要展望未来。 诺克萨斯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笔者在前文曾经作出预测,在未来,甚至未来不久,诺克萨斯必将爆发一场新军事贵族对老土地贵族的彻底清算。” “那么,这种下克上的军事政变能拯救诺克萨斯吗?” 李维先是在开篇提出了这个问题。 锐雯也忍不住想。 是啊,现在战争迁延日久,社会动荡不安,军士上升无路,国民求活无门……这还不都是因为那些把持朝政的世家贵族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诺克萨斯帝国一步步推入了深渊? 既然世家贵族已成国贼,那诺克萨斯男儿何不顺应时势、为国奋起? 瓦罗兰海波涛动,不朽堡垒乱云飞。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 且观九天云垂野,又听四海浪哗然。革新机会现已至,暴风横扫洛克希! 清君侧,诛国贼! 尊皇讨奸,除旧维新! 想着想着,锐雯都不禁为此热血沸腾。 只要把那些误国误民的贵族门阀都解决掉,诺克萨斯应该就能国泰民安了吧? 可她再往下一看,李维在文章里提出问题,紧接着就用那冷漠至极的口吻说道: “很不幸,这种方法只能算是诺克萨斯的止痛药,完全是治标不治本、救急不救命。” “我可以肯定地说,即使新军事贵族对老土地贵族的政变能够成功,诺克萨斯也一定会走回无限侵略扩张、对外转移矛盾的老路。” “战争会因为政变暂时停歇,但迟早会再度展开。” “而这个‘迟早’,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 “那些以为只要除掉老贵族自己就能上位的草根超凡者,很有可能会在自己的一生之中,‘幸运’成为新旧两任统治者都想摆脱的累赘。” 第215章 谁能拯救诺克萨斯?(下) 李维迎面就给锐雯浇下一盆冷水。 军事政变救不了诺克萨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军事政变,说白了就是内部重新洗牌,是把蛋糕从老土地贵族手里抢过来,再分给那些欲求不满的新军事贵族。 无非就是资源的重新分配,让新一代的草根超凡者能分到利益。 可分完之后呢? 超凡者还是会源源不断地从草根阶层诞生,向帝国索要他们渴求的经济地位和政治权力。 只需要一、两代人,土地马上就又要不够分了。 而现在从世家门阀中夺得权力的新军事贵族,到那时就会成为下一代超凡者眼中的世家门阀。 草根超凡者和旧贵族的矛盾会很快累积回来。 到那时,诺克萨斯就又得对外扩张转移矛盾。 如果对外扩张失利、矛盾转移失败,那帝国就又得迎来新一轮的下克上,新一轮的重新洗牌。 “这个方法只是缓解了矛盾,而不是解决了矛盾。” “如果未来在诺克萨斯发生的政变足够激烈,新军事贵族和旧土地贵族在对抗中消耗足够严重,洗牌洗得足够彻底,那诺克萨斯倒是能多保持1、2代人的和平稳定。” “可问题是……” “诺克萨斯未来发生的政变,或者说对旧门阀贵族的清算,真能进行得那么彻底吗?” 要彻底清算旧贵族,让这帮老东西把好处都吐出来,那新军事贵族的实力当然得足够强,旧门阀贵族的实力也必须足够弱。 任何旧事物的毁灭,都是从它自身的腐败堕落开始的。 现在诺克萨斯的旧门阀贵族衰败了么?败了,但没完全败。 “达克威尔家族、克卡奥家族、米达尔达家族……掌握帝国权柄的旧贵族们,此时的生命力仍然十分旺盛。” 诺克萨斯讲究实力至上,强者为尊。 就算你是门阀贵族,那也得凭实力来维系特权。 那种平日涂脂抹粉、做事一无所成的纨绔子弟,在诺克萨斯是根本混不下去的。 所以,那些在诺克萨斯可以成功延续至今的门阀贵族,无不是人才辈出、精英成群,各自都具有着相当的实力。 新军事贵族们固然强大,可他们真有本事彻底清算这些老贵族吗? 更别说…… 李维在文章里还没有提,那个暗中控制着现在的诺克萨斯,低调隐藏在帝国幕后的,名为“黑色玫瑰”的神秘法师结社呢。 乐芙兰、弗拉基米尔这两个千年不死的老妖怪,才是旧门阀贵族利益的真正代言人。 他们哪是能被一帮年轻人给轻易消灭的? “如今新旧贵族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但双方的实力却强弱难分。” “所以我可以大胆预测——” 李维在这里就直接开始不讲道理地剧透了: “未来在诺克萨斯发生的所谓革新,必将是一次不彻底的斗争。” “新军事贵族无法彻底消灭旧门阀贵族,旧门阀贵族更奈何不了势大的新军事贵族,双方必然在斗争中达成某种妥协。” “我个人认为,这场政变最有可能的形式,会是新贵联合旧贵中的一部分,铲除旧贵中的另一部分——” “双方联手吃掉几家不得人心的旧门阀,稍微缓解矛盾。” “最终新旧之间达成和解,旧贵族让渡大部分权力给新贵族,双方以联合执政的形式执掌‘新生’的诺克萨斯。” 这番分析让锐雯彻底断了念想。 她当然读得出来,诺克萨斯根本不会因为一次下克上的政变就迎来新生。 一次不彻底的政变,只不过是扬汤止沸。 而就算真把旧门阀全清算了,让新贵族上位了,那也是换汤不换药。过不了几十年,帝国还是会崩溃的。 “那到底该怎么办?” 这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锐雯的文化水平。 李维倒是在文章里试着给出了一种解法: “有了解迦娜理论的读者可能会问,能不能通过在诺克萨斯帝国掀起工业革命的方式,用一场资产阶层革命来解决矛盾?” 蛋糕不够分,又抢不到别人的。 那就搞点籽苯主义,发展生产力,把蛋糕做大了么! 新军事贵族拿不到封地,可以开公司。当不了领主,可以当企业主啊。 “如果你认为工业化和籽苯主义可以救诺克萨斯,那就是犯了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错误。” 锐雯正觉得这好像有点搞头,李维却又很快给这个答案画上了叉。 如果是在一个没有超凡之力的世界,一个农业国倒是可以通过工业化和发展籽苯主义来解决内部矛盾。 因为凡人王国的主要矛盾,是封建贵族和农民奴隶之间的矛盾。 工业化发展了,溢出的人口被工厂和企业吸收,矛盾自然就缓解了。 而农民和奴隶可以通过进城打工来养活自己,有了不依靠土地生存的能力,他们和贵族地主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打破了。 他们自由了,而且还有了工作。尽管这份工作恐怕不会比种地轻松到哪去,但至少,他们不会因为人口溢出、无地可种而活活饿死。 “对实力孱弱的双城而言,这样做的确能缓解矛盾。” “可我们之前就分析过,诺克萨斯面临的主要矛盾和双城有着本质不同。” 工业化是救凡人的,而诺克萨斯根本不在乎凡人的性命。 人口溢出了养不活,自然饿死就是了。 反正凡人们除了乖乖饿死,也没能力做什么别的。 所以工业革命都在双城开始300年了,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还都跟闭关锁国的带清似的,始终兴致乏乏、进步迟缓。 因为作为符文之地最强大的两个超凡国度,他们根本不需要工业化来解决矛盾。 工业化也解决不了他们的主要矛盾。 “诺克萨斯面临的主要矛盾,从来都是草根超凡者和门阀贵族之间的矛盾。” 搞了工业化,迎来了籽苯主义,门阀贵族就肯把权力分给草根超凡者了? 当然不会。 工业化是能把蛋糕做大,但如果草根超凡者不去抢,那这些蛋糕也只会被老贵族们瓜分殆尽。 双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控制着皮尔特沃夫的财阀家族们,大部分都是三百年前就雄踞于此的贵族世家。 后来新崛起的家族要不依附于他们,要不就早早被他们收购、吞并,甚至物理消灭。 而祖安的炼金男爵们则牢牢掌控着他们的地盘,如封建领主一般,死死提防着任何一个可能挑战自身地位的草根超凡者。 想从这些老钱手上得到权力和利益,说到底还是得通过武力斗争。 “因为这是一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个人实力才是一切资产的根基。” 在符文之地,凡人的确可以发财。 但发财有什么用呢?没有实力,有钱也只是超凡者的移动钱包。 “所以这里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市场,不存在公平竞争,这里只能诞生基于超凡力量的垄断商业-武装集团。” “一个籽苯家能不能做大,做大到什么程度,也并不取决于他的产品竞争力,而是取决于他的个人武力和家世背景。” “所以,诺克萨斯即便迎来了工业革命,也绝不会出现新生的资产阶层——或者说,新生的资产阶层,只可能从同时拥有籽苯积累和超凡之力的旧贵族中诞生。” “而草根超凡者如果想从中分一杯羹,就还是得用武力去挑战旧贵族的地位。”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 就算搞了工业化,搞了籽苯主义,新旧之间的矛盾还是不可调和。 而违反直觉的是: 对诺克萨斯帝国来说,发展工业化和籽苯主义,甚至还不如搞封建军事帝国主义。 为什么? 因为在封建军事帝国之中,土地就是最大的资源。 而新征服的土地一般直接掌握在帝国中枢手中,它可以被非常清晰明确地封赏给立功的新军事贵族,满足他们对政治权力的渴望。 这块地归你,那块地归他,分得清清楚楚。 一块地就能容纳一个新贵,缓解一份矛盾。 蛋糕分的相对公平、准确,能最大限度地安置那些不甘人下的草根超凡者。 可工业化发展做大的蛋糕,该怎么分? 既然是籽苯主义,那当然是按资分配。 而论“资”,一穷二白起家的草根超凡者,又哪能比得过家资巨万的世家门阀? 如果完全按籽苯主义的规矩来分配,最后只能是财阀贵族们赢者通吃,草根超凡者跟在后面吃些残羹剩饭。 “他们能接受这种分配方式吗?当然不能!” “工业化不仅救不了诺克萨斯,反而会加深草根超凡者和旧门阀贵族之间的矛盾。” “而那些拿不到封地,能拿到封地也不值钱,做生意更不可能竞争过旧门阀贵族的草根超凡者,只会在第一时间向帝国举起反旗。” “所以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都不同程度地抗拒工业化——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明白,工业化会让土地严重‘贬值’,会让土地贵族失去存在的意义,会破坏让帝国稳定延续的根基——” “也就是基于土地封建制的利益分配体系。” “……”锐雯看得久久不语。 她努力地看懂了,但反而更迷茫了。 清算门阀救不了诺克萨斯。 工业化和籽苯主义也救不了诺克萨斯。 那诺克萨斯就真没救了么? “有的。”李维写道。 锐雯如饥似渴地往下翻。 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考虑到我方与诺克萨斯帝国的友好合作关系,这里就不多加赘述了。” “不干预别国内政,是我方一贯坚持的和平共处外交原则……” 然后是一大段空话套话。 锐雯、马莉特:“……” “下面没有了?” “……”红着眼睛翻了几遍。 “没了。” 第216章 炼金男爵们 翌日,祖安。 距离领风者给出的最后期限还有六天。 因为菲罗斯家族的合作邀约,在地下黑巷的福根酒馆,统治着祖安各区的炼金男爵们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芬恩、沃斯、沃尔薇汀、派特罗克、温彻·斯宾德劳…… 他们有的是皮城合作派,有的是祖安独立派,有的反对希尔科,有的支持希尔科,有的互相是战略同盟,有的互相是竞争对手。 但无论他们立场如何、关系如何,他们此时都罕见地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各位,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领风者就已经渗透到了祖安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那我们就会是下一个武田斋藤。” 这话引起了在场炼金男爵们深切共鸣。 他们可算是受够了。 领风者目前虽然只占下了原武田集团的地盘,但它的影响力却早在过去的近半年时间中,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蔓延至了整个祖安。 卡蜜尔仗着有诺克萨斯帝国保护,敢在运河对面明目张胆地禁绝迦娜信仰。 而他们这些“可怜”的炼金男爵却被一纸《祖-诺互不侵犯条约》给关在了运河这边,和毫不掩饰想要吃掉他们的老虎关在了一块儿。 武田斋藤前车之鉴、殷鉴不远,作为祖安首领的希尔科又始终态度暧昧、不动如山。 本就是一盘散沙的炼金男爵们,又有谁敢当出头鸟来阻止领风者思想的渗透? 于是…… 迦娜的信仰就像火焰一样点燃了整个祖安,让那些原本只能苟活在黑暗中的穷人、弱者,蓦地发出了光和热来。 这火烧起来了,炼金男爵们自然也就被架到火堆上烤了。 “我现在都不敢打奴工了。” 最爱虐杀的沃斯女伯爵深深叹气。 在“未来”连厄加特都能虐疯的她,现在竟然却连寻常奴工都不敢得罪了。因为…… “领风者的宣传员仗着有李维撑腰,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往我的矿场里渗透……” “他们才来几天,现在就连这帮挖矿的煤黑子,就都能像法师一样控制气流了。” “看来,迦娜女神是真的站在他们这边。”沃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唉。”开炼金工厂的派特罗克也叹气:“沃斯,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敢用奴工?” “我早就被那帮领风者给逼的无路可走,把奴工们的卖身契都给烧了。” “别说了。”温彻男爵更是痛心疾首:“我被逼得连十小时工作制都安排上了,还把工人的薪水也给提了整整一倍啊。” 其他炼金男爵也没好到哪去。 随着领风者的出现和壮大,他们都突然“良心发现”地开始积极地烧毁奴契、解放奴工,甚至给工人提薪水、提待遇了。 一时之间,祖安仿佛成了皮城。大家都学会怎么收买人心了。 “其实这样也好……”有炼金男爵小声嘟囔。 因为他发现,当同行们的用人成本和产品价格都被迫提高之后,公司近期的销量和利润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出现下降。 因为祖安的产品就算涨价,皮城佬该买还是得买。 毕竟在符文之地经济全球化还只是未来畅想,除了祖安,世界上就几乎没有第二座这种规模的重工业城市了。 很多产品只有祖安能提供,皮城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替代的。 他们如果想转移产业链到人命更不值钱、劳动力更廉价的地方去,就非得投入天量的财力物力,在其他地方再扶持一个同等体量的“祖安”出来。 可这哪有那么容易呢? 别的不说。受限于当今世界落后的航运技术,光是大宗商品高昂的运输成本,就注定了皮城短时间内很难摆脱近在咫尺的祖安,去别处扶持第二个“祖安”作替代品了。 于是,炼金男爵们虽然给工人涨了薪水,但也从皮城佬手里赚到了更多利润。 让皮城佬多出点钱,给祖安工人多发点工资,好像也挺不错的。 “好什么好!”沃斯女伯爵反驳:“那帮穷鬼现在就敢找我们要薪水、要待遇,之后指不定还会找我们要什么呢!” “更何况,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么?领风者根本没想让我们继续存在下去!” “你们以为只要涨点薪提点待遇,他们就能放过你了?可笑!” 她的话得到了炼金男爵们的共鸣。 如果是皮城企业家,手上比较干净的,及早弃暗投明、积极配合改造,那还能逃过清算。 而像埃尔文、梅尔、凯特琳这种投迦娜投得比较早的,做了大贡献、立了大功劳的,而且真正历经思想转变、具有虔诚信仰的,那不仅不会被清算,甚至还能在领风者协会中身居高位。 但他们不一样。 他们作为祖安的炼金男爵,一个个的手上都沾满了血。他们很害怕自己会像武田斋藤一样,被领风者拖出来审判清算,挂到路灯上晒太阳了。 于是连那最后一点点妥协的声音,都很快从炼金男爵们的口中消失。 他们一致认为:“领风者协会和我们注定不死不休。” “现在领风者协会猖狂地挑衅诺克萨斯,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应该答应菲罗斯家族的合作邀约,与皮城和诺克萨斯并肩作战。” 炼金男爵们很快达成了共识。 然后,众人纷纷试探着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两人—— 这二人正是如今祖安最有实力的两位炼金男爵,烈娜塔和希尔科。 “希尔科,烈娜塔,你们觉得呢?”炼金男爵们都希望他们来当这个带头大哥。 “我同意。”烈娜塔惜字如金。 她冷冷吐出一句话,就闭上眼睛静心调养起来。 好像六天后几乎注定发生的、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那场战争,与她完全无关。 因为烈娜塔知道,这些炼金男爵其实已经是死人了。 而她自愿来这儿替领风者演戏,不过是因为,她实在受不了劳改所里每天强制接受迦娜思想教育的“精神治疗”了。 领风者好像真想尝试改造她的思想。 可像她这样的人,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烈娜塔一听到那些正能量的故事就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最终她实在生无可恋,便让李维答应自己,只要她配合演出就给她一个痛快,才抱着一心求死的心情过来演戏的。 而这出戏的主角也不是她,是希尔科。 她这边说完了台词,便轮到希尔科出场了。 “各位。”希尔科从座位上缓缓起身。 这位祖安人的教父,炼金男爵的首领,用他平静而不失威严的口吻问道:“你们都决定参战?” “嗯。”炼金男爵们已然下定决心。 但希尔科却并未直接答应。 答应得太爽快,反而不像是他。 希尔科只是望向众位炼金男爵。 他眼神波澜微起,嘴里微微叹息,神色看上去不像是在演戏。 因为在这些炼金男爵里,虽然有很多是他的敌人,但也有很多是他的朋友。 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是曾经跟他、跟范德尔,一起反抗过皮城残酷统治的亲密战友。 终于,希尔科望向这些曾经的战友,曾经为祖安而战的战士: “为了对付领风者,你们甚至可以跟杀害了我们无数兄弟的菲罗斯家族合作,可以心甘情愿地成为皮尔特沃夫的附庸——” “各位,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第217章 他们不是战友 希尔科这话可不好听。 他一开口,在场许多炼金男爵的脸色就变了。 尤其是芬恩。 这位手里总是把玩着一只打火机、动作潇洒利索的炼金男爵,不仅是曾经跟希尔科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他的合作者和附庸。 和希尔科一样,他也是坚定的皮城反对者、祖安独立派……嗯,至少以前是。 “希尔科,你怎么这时候还提什么祖安、皮城……” 局势已然不同往日,芬恩对希尔科这位老大,就连表面上的尊敬也不剩多少了: “是,菲罗斯家族是杀过我们不少弟兄。” “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领风者想要我们的命、掘我们的根,我们不跟菲罗斯家族合作,还能跟谁合作?”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能打败现在的领风者的,也只有菲罗斯背后的诺克萨斯帝国了!” 芬恩的话有理有据。 但希尔科这时不想分析得失利弊,他只问:“可打败领风者之后呢?” “从诺克萨斯大军入驻皮尔特沃夫开始,双城之间的势力平衡就已经被打破了。” “现在是有领风者在,皮城佬才不敢过来。” “领风者如果不在了,那祖安马上就会沦为皮城和诺克萨斯的共同殖民地——祖安人的生活,只会比之前被皮城奴役的时候还要糟糕!” “……”芬恩一阵沉默。 那些曾经与希尔科并肩作战的祖安独立派们,这时也全然没有了声响。 “看来你们都知道。”希尔科微微叹息。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合作”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 无论菲罗斯家族现在的姿态放得有多低,等战争结束了,双方终究是要根据实力来决定地位的。 而祖安炼金男爵的实力,当然远远比不过已经傍上诺克萨斯的皮城。 答应和菲罗斯家族合作,其实就是答应了在战后成为菲罗斯家族的附庸,永远当皮城的狗。 可这些曾经宁死也要咬上皮城佬一口的祖安战士们,却几乎没有犹豫的,毫无例外地同意了。 “希尔科,你太执着了。” 终于,芬恩代表大家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没错,我们都想过为祖安而战。领风者或许能让祖安独立,能实现我们曾经的梦。” “可是……领风者根本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如果我们都不存在了,祖安就算独立了,那还有意义吗?” “所以你们宁愿成为皮城的狗?”希尔科冷冷问道。 “是!”芬恩咬了咬牙。 他坦白了回答:“老子宁愿吃皮城佬的屎,也不会向领风者低头!” “让领风者掌权,我们恐怕连命都没了。就算能活着,估计也得送去矿山劳改;” “而让皮城统治祖安,我们至少还能给皮城当代理人,继续当我们的炼金男爵。” “……”又是一阵沉默。 希尔科也不再问了。 “希尔科?”众人眼神微妙。 希尔科一向极度仇视皮尔特沃夫,为了整合祖安、对抗皮城,他甚至能对自己的至交好友下手。 所以他刚刚激烈反对的态度,其实也正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而如果希尔科一直这样执迷不悟,想不通“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那他们也就只能联起手来帮忙,物理上帮希尔科的脑子想通了。 空气悄然间变得紧张。 “我明白了。”希尔科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颓然坐回座位,好像终于认清了现实一般:“这次行动,也算上我一份吧。” …… 炼金男爵们很快达成共识,又在希尔科这位祖安首领的主持下,认真讨论了与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配合作战的具体计划。 会议持续了许久,众人才终于满意离开。 他们都畅想着六天后一战铲除领风者的美好画面,就连走路的步子都仿佛快了许多。 希尔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便只剩下了冷漠。 “希尔科。”烈娜塔缓缓走到他身边。 她过几天就能痛痛快快地去死了,现在说话就更加没了顾忌。 “又一次亲手害死战友的感觉,如何?”她讥笑着嘲弄道:“是跟杀死范德尔一样内疚呢,还是已经没感觉了呢?” 希尔科丝毫没有受她影响。 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芬恩等人远去的背影,才说:“他们不是我的战友。” “呵,你可真够无情的。”烈娜塔嘲笑。 “不,他们的确不是。”希尔科叹了口气。 他也是刚刚才彻底想通这点。 他以前是为了让祖安人摆脱皮城的残酷统治而战,那些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也就被他下意识当成了战友。 可经过今天,看到众人毫不犹豫投入皮城怀抱的真实表现,希尔科才终于意识到,哪怕他们是同样为了祖安独立而战的战士,也未必就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烈娜塔,你读过那篇《诺克萨斯为何而战》么?”希尔科突然问道。 “……”烈娜塔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哪怕戴着半边面罩,都挡不住她那扭曲痛苦的表情。 因为她一想起自己被强迫收听《迦娜思想》广播的画面,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看来你读过。”希尔科说:“李维在诺克萨斯那篇文章里曾经写过,诺克萨斯面临的主要矛盾,始终是旧门阀贵族和新军事贵族之间的矛盾。” “现在看来,诺克萨斯也好,祖安和皮尔特沃夫也罢,虽然国情差异巨大,但有些道理无论在哪都是相通的。” 希尔科以前以为,双城的主要矛盾是皮城人和祖安人的矛盾。 所以那些跟他并肩作战、同为祖安人的炼金男爵,就都是他的战友。 但实际上不是。 希尔科愿意为祖安的独立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需要他为此牺牲。而他的大多数“战友”却只会嘴上说说。 因为这些炼金男爵并不是在为祖安人而战,他们都只是在为自己而战。 双城的主要矛盾也不是皮城人和祖安人之间的矛盾,而是不同阶层之间的矛盾。 炼金男爵或许是祖安人,但他们在阶层上却更接近皮城商人。 他们对抗皮城,只是觉得自己在皮城统治的旧秩序下利益受损,只是觉得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应该得到更多。 他们想要的不是拯救祖安。他们只是想从皮城财阀的手上抢到更多的蛋糕罢了。 所以当领风者威胁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所谓的“祖安独立派”马上就原形毕露,毫不犹豫地倒向了他们过去最为痛恨的皮城。 “如果把双城看作诺克萨斯:” “那皮城的财阀家族,就是诺克萨斯的旧门阀贵族。” “祖安源源不断地从底层上位的炼金男爵,就是诺克萨斯的新军事贵族。” 希尔科看明白了: “哪有什么双城之战,不过是新旧贵族之间分赃不均,在赤裸裸地争夺地盘罢了。” “旧贵族只想维系他们的剥削压迫,新贵族也只想成为新的门阀。” “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利益,没人会真正关心祖安的命运。” 希尔科伸出手,掌心旋起微风: “无论是旧门阀还是新贵族,他们都救不了祖安。” “能拯救祖安的,就只有千千万万个祖安人啊。” 第218章 像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改变呢 三天后,祖安海岸区附近。 此时距离领风者协会给出的最后期限,便只剩下了三天时间。 而祖安炼金男爵们经过这三天的紧张备战,也都做好了与领风者决一死战的准备。 他们的计划也很简单。 这场战争有代表诺克萨斯帝国的艾弥丝坦战团全程带飞,毫无疑问,他们需要的只是扮演好一个辅助的角色。 卡蜜尔也没指望这些炼金男爵能起到多么关键的作用,毕竟她自己的实力都已经跟不上双城的“游戏版本更新”,早就C不起来了。 她只希望炼金男爵们能在战争打响之后发挥出地头蛇的优势,从祖安,从领风者根据地的后方,对领风者协会造成一定的威胁和干扰。 而祖安的炼金男爵们,任何一家单独拎出来,都是无法对现在的领风者造成任何威胁的。 要想起到起码的牵制作用,他们必须团结起来。 于是,在希尔科的主导和安排之下,一个简单清晰的作战计划便很快拟定好了: 合兵一处,团结互保;养精蓄锐,以待时机。 就是先搞一出“十八路诸侯会盟”,把祖安炼金男爵的剩余战力全部集结起来。接下来只待战争打响,他们就配合皮城方面伺机而动,对领风者的根据地展开骚扰进攻。 “希尔科,这样做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会盟”现场,芬恩眺望着那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岸,还有隐隐可以看见轮廓的港口。 他知道,再往前走不远,可就要进入领风者控制的海岸区了。 他们这么多人藏在敌人根据地附近,领风者难道不会发现么? 芬恩不免有些担心。 “希尔科,你制订的这个计划到底靠不靠谱啊?”他焦躁不安地把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嘴里很不客气地抱怨:“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又离李维那家伙的地盘这么近。” “我怎么感觉,我们这是在上门送团灭呢?” “……”希尔科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于是芬恩不自觉地就停住了把玩打火机的动作。 周围其他心怀警惕的炼金男爵,也都安静地看了过来。 见到大家都老实沉默,希尔科才说:“蠢货!祖安已经被领风者渗透成什么样子了,你们难道不清楚么?” “你以为我们不大张旗鼓地聚集人手,鬼鬼祟祟地躲到城市的另一头,领风者就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 “可笑。”希尔科不屑睥睨四周:“你们谁敢保证,自己家里没有领风者的卧底?” 这话让在场的炼金男爵们全都哑口无言。 的确。自从领风者诞生以来,他们对领风者的情报工作就始终是单向透明的。 他们派过去的探子总会在短时间内跳槽反水,而领风者却只需要派几个宣传员,就能把他们的手下,甚至是心腹干部,都“洗脑”成领风者的忠实卧底。 所以在领风者面前,炼金男爵们几乎永远都在裸奔。 既然都“裸奔”了,那还藏什么呢?藏了有用吗? “领风者恐怕早就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了。” “与其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地躲在已经被人扒开的巢穴里,提心吊胆地防着敌人打上门来。那还不如早点堂堂正正地聚集兵力、摆开阵势,从后方给领风者协会造成战略上的压力。” “我们不需要行动,只需要存在于此,就能牵制领风者的大部分兵力。” “而这也正是皮城需要我们做的。” 希尔科有理有据地分析,让炼金男爵们都不知不觉地放下了顾虑。 可还是有聪明人不放心:“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确能牵制领风者,可希尔科,如果领风者在跟皮城开战之前,就先对我们下手了呢?” “我们这么多人杵在这里,可就是一个活靶子啊!” 现在是这帮炼金男爵离领风者最近。领风者要是先打他们,那他们可就不是敌后牵制的偏师,而是第一个被领风者围歼的倒霉鬼了。 这个问题非常致命。 可面对质疑,希尔科仍是面不改色。 他这次甚至连解释都不给了,只是高深莫测地回答:“放心吧,这我自有办法。” “……”还是有人担心,但大多数炼金男爵却都选择了相信。 因为希尔科很靠谱,这个概念早就在过去十年中悄然深入人心。 大家都相信希尔科是真有准备。 甚至还有一些对其智慧过于信任的炼金男爵,自己就替他脑补起来。 他们认为希尔科这一定是跟卡蜜尔和艾弥丝坦私下打好了招呼,只要领风者提前向他们发起进攻,皮城和诺克萨斯就也会在第一时间用兵支援。 或许他们就是一个诱饵,需要做的就是诱敌包围、固守待援。 只待诺克萨斯援军一至,便可配合友军“中心开花”、内外夹击。 只不过这招需要炼金男爵们以身为饵冒些风险,所以希尔科担心大家不会同意,才以这高深莫测的姿态加以隐瞒。 “高啊……”想着想着,大家都觉得希尔科是个用兵高手了。 希尔科也不多说,只是静静等待。 许久之后,芬恩、沃斯、沃尔薇汀、派特罗克、温彻·斯宾德劳……祖安有名有姓的炼金男爵们,终于都带着各自的人马到场汇合了。 因为知道杂兵对如今的领风者威胁有限,而且基层打手也被领风者渗透得非常厉害,叫过来人家还不一定帮谁。 所有炼金男爵们这次都只带上了少量的心腹精锐,带上了他们各自帮派里,最有战斗力也最值得信任的精锐战士。 换言之…… “全祖安最残暴最反动的炼金男爵及其鹰犬死忠,现在都在这里了。”希尔科深深叹了口气。 这帮人自己打包聚在了一起,抓起来就方便多了。 精准锁定、针对行动,像之前大规模清算武田集团引发的种种失控乱象,也就可以被避免了。 这一战功成,领风者便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整个祖安。 说着,希尔科毫不避讳地当着全体炼金男爵的面,信手召唤出一只青鸟化身: “动手吧,可以收网了。” “??!”炼金男爵们的笑容瞬间僵硬。 芬恩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过去的老大:“希尔科,你、你……”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耳背了。 可下一秒,希尔科、塞薇卡,还有他带来的那一帮所谓心腹干部,全都乘着蓦然吹起的清风,高高地飞上了天。 甚至,不仅是希尔科那一派的人飞走了。 就连烈娜塔帮派的“干部”们也突然摇身一变,趁着他们反应不及,御风飞上了天。 “希尔科,烈娜塔……” “你、你们?!” 望着一眨眼就逃上高空的希尔科等人,被留在地上等死的芬恩和其他炼金男爵们,才终于愤怒地反应过来:“你们竟然都是叛徒?!” “我不是叛徒,你们才是。”希尔科回头看向地面:“你们背叛了祖安。” “你……”炼金男爵们纷纷惊恐。 虽然还没看见敌人的踪影,但他们此时都明白,自己从被希尔科诓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等等!”芬恩最先反应了过来:“希尔科,我投降!我愿意投降!” “我也可以当领风者,我也可以爱祖安啊!”就像当初的武田斋藤,他也掌握了灵活立场。 但是…… “晚了。”希尔科只冷冷地说。 投迦娜得趁早,越早统战价值越高。 像他这种投得早的,雪中送炭为组织做了贡献,再次也能混个正协会员。 投得晚了,便逃不过劳改和思想教育。但这至少还能保命。 而现在…… “已经太晚了。” “我上次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根本没有珍惜。” “只有用枪顶住了你们的脑袋,你们才会想起自己是个祖安人,想起自己曾经为祖安而战——” 希尔科最后看了一眼,他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 “像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改变呢?你们是不会改变的,所以……” “永别了,各位。” 希尔科没一会儿就带着部下飞远了。 只留下一群绝望的炼金男爵在地上破口大骂:“混蛋!混蛋!混蛋!” 他们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希尔科会背叛他们。 明明希尔科才是祖安最大的炼金男爵,才是和领风者利益冲突最大的那一个……难道为了一个祖安独立的理想,他连这偌大的家业都愿意舍弃了吗? 炼金男爵们是绝无办法理解这种理想主义者的。 而此时此刻,他们也来不得及思考希尔科到底是被法术给洗脑了,还是跟他那个疯女儿一样犯精神病了。 他们只来得及想一件事:“跑!快跑!” 可他们能跑得掉么? 当然不可能。 在希尔科带着部下逃离现场的那一刹那,空中便悄然飞来两个身影。 那是李维和萨勒芬妮。他们不疾不徐地并肩飞来,动作就跟约会度假一样轻松惬意。 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炫音风暴!” 李维牵住萨勒芬妮的手,与之心意相通、灵魂相融,使出一招“组合必杀”。 萨勒芬妮的声音里饱含直击灵魂的魔法力量。她在高空放声歌唱,让她那塞壬海妖般的魅惑歌声传遍了整个战场。 而李维则是用意念操控气流,在地面掀起一片超大范围的漩涡风暴。 于是,炼金男爵和他们的忠实部下们都还没来得及逃跑,就先被那灵魂之歌震得神情恍惚、双眼迷茫。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儿,身体却又不受控制地卷入了一片高速气流,被风暴裹挟着向“漩涡”中心拉扯。 面对这精神和物理层面上的双重控制,炼金男爵们仓皇之下根本无法招架。 他们不仅没有成功逃跑,反而还被那漩涡风暴给拉回到了空地中央,就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块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当炼金男爵们狼狈被风吹回空地中央,想要再度奋力往外逃亡的时候…… 他们才骇然发现,风向变了。 原先如漩涡般将他们往中央拖拽的气流,此刻竟悄然变成了围着他们高速旋转的龙卷。 他们只是尝试着把手伸入那凝实如壁的罡风,就被那高速气流裹挟着飞上天空,在天上快速旋转了好几个大圈,才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无情地摔回到地上。 这龙卷风简直不像是风,而是一座无形的囚牢。 他们就被关在了这风暴的囚笼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萨勒芬妮。”李维竭力维持着那风之囚笼,又给身边的萨勒芬妮递去一个眼神:“开始吧。” “嗯。”萨勒芬妮默契地点了点头。 李维已经把控制给打满了,接下来就该她输出了。 萨勒芬妮有输出么?有,但是不多。她的能力一直更偏向于辅助。 但现在…… “海克斯浮游炮!” 说来话长。 萨勒芬妮在娴熟掌握迦娜的风之神术之后,自己就可以飞了。 自己能飞,萨勒芬妮当然更喜欢自己御风翱翔,也用不着天天踩着那个飞行舞台出门了。 可她的飞行舞台不仅是飞行器,还是她的移动音响,是可以放大她魔法能力的“功率放大器”——这是她的必出神装,是必须要带出门的。 而这舞台带在身边,又不踩在脚下,只是悬浮在萨勒芬妮身旁,看起来也有点怪怪的。 所以,在李维硬汉审美的思想指导之下…… 他干脆拜托维克托,帮忙把这飞行舞台,改成了一门集成音响功能的“海克斯浮游激光巨炮”。 也就是把萨勒芬妮的飞行舞台换了个造型,把维克托的“死亡射线”装上去了。 而且搭载的还是口径强化版的“巨炮”。 因为萨勒芬妮自己就是法师,而且在女神指导下经过半年修行,已然能算得上是法力精深。 所以和如今还是肉体凡胎,完全依赖海克斯装备的维克托比,她甚至还能反过来给海克斯装备提供额外的魔力,增大输出威力。 那威力,之前试验的时候,让维克托都忍不住嘿嘿嘿的笑了。 于是…… 炼金男爵和他们的鹰犬走狗还正在奋力冲击李维设下的风之囚牢,他们就绝望地发现: 在自己头顶,在那龙卷风中央的风眼,也是他们的正上方,一架通体泛着幽蓝魔能光芒,造型“人畜无害”的海克斯巨炮,就这样在呼啸不止的风声中缓缓展开。 “靠!我X……”芬恩等人脸色苍白地骂起了祖安话。 “收!”李维收紧了风之囚笼,用高速环绕的龙卷风将敌人挤压得更为紧密。 而萨勒芬妮就像往,最大限度地将魔力灌注到了那门浮游巨炮之上:“死亡射线!” 滋—— 天空落下一道光柱,就像聚光镜的光束扫中蚁巢。 那些被困在风暴中央的炼金男爵和鹰犬走狗们,全都在那可怖的光和热中燃烧了、融化了。 “啊啊啊——” 激光在风眼中往复清扫。 一阵阵惨叫响起,却又很快消失。 只剩渐渐止息的狂风,还有血肉碳化皲裂的微妙声响。 统治祖安200多年的炼金男爵,让无数祖安人为之匍匐侍奉的王者,就这样毫无抵抗之力的,被那道天降之光集体抹消。 李维目送着他们成为历史。 他高声宣布:“从今天开始——” “祖安再不会有炼金男爵!” 第219章 杰斯与梅尔 翌日,皮尔特沃夫,明日锻造厂。 这里是全皮城,甚至可以说是全符文之地,最接近“未来世界”的地方。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李维来到这里,也一定会为这座工厂先进的自动化生产线,和无处不在的海克斯科技搬运机器人而赞叹不已。 因为这里是大科学家杰斯·塔利斯的心血结晶,从过去、现在到可以预见的未来,它都始终代表着符文之地最前沿的工业科技水平。 杰斯就是在这里创造了海克斯飞门,而这座工厂也借此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仅次于日之门运河的,皮尔特沃夫的第二台“无限印钞机”。 而现在,杰斯却主动停下了这台“印钞机”。 因为此时距离领风者协会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了短短两天。 而昨天祖安发生的剧变,盘踞祖安200多年的炼金男爵集团在一日之间的集体消亡,更是清晰无比地向皮城传达了一个信号—— 领风者不是在开玩笑。 双城是真的要变天了。 “战争马上就要打响了。安全起见,我决定给全厂放假7天。” 大战在即,杰斯一口气看给工人们放了7天假,还大方地告诉他们: “假期内薪水照发,另外每人还有一笔旅行避难补贴。” “接下来这一周,无论战争结果如何,双城恐怕都不会太平。” “你们可以拿着这笔钱,带着家人去附近城邦来一次短途旅行,等局势稳定了再回来上班。” 说着,杰斯也不拖泥带水,现场就招呼着手下给工人们现场发钱。 锻造厂工人们接过钱袋,稍稍一掂量就知道老板这次有多么大方。 “杰斯先生万岁!”大家欢呼雀跃,高兴得跟进化日过节一般。 杰斯倒是开心不起来。 他并不喜欢战争。 望着这些神色轻松自然,似乎对战争毫不紧张的工人们,杰斯不禁有些忧虑地确认道: “你们有谁决定去旅行避难么?如果大家都确认要去的话,我可以联系航运公司,专门给大家安排一艘游轮。” 他很想保障这些工人的安全,把他们暂时送出这是非之地。 但工人们却不太在乎:“不用了,杰斯先生。您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我们待在皮城就好,反正那帮祖安佬肯定打不过来的。” 杰斯无语。 他平时更专注于科学和事业,很少关心时事政治,所以对领风者的具体实力了解并不多。 但仅仅是他老同事维克托最近发明的那一件件海克斯武器,就足以让他感到紧张了。 他很担心他热爱的皮尔特沃夫,这座文明与进步之城,会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中化为废墟。 而这些工人却像是预见到了一个必胜的未来一般,一点也不畏惧那即将到来的战争。 “你们不害怕吗?”杰斯忍不住问。 “怕什么?”有工人笑着回答:“《皮城日报》都说了,祖安科技至少落后我们五十年。就那些野蛮落后的祖安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皮城?” “是啊。”很快有人附和:“祖安打不过我们的。更何况,我们的盟友还是强大的诺克萨斯!” “这……”杰斯又说不出话了。 也是。除了这些被菲罗斯家族暗中把持的皮城报纸媒介,大多数皮城普通人也没有其他获取信息的渠道了。 而在“《皮城日报》位面”,领风者现在还能活着的唯一原因…… 就是皮城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看祖安人可怜,不忍心杀太多罢了。 至于如此强大的皮城怎么还需要诺克萨斯帝国驻军……那当然是因为皮城文明进步、悦近来远,所以连诺克萨斯帝国也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 驻军不是皮城在给诺克萨斯当小弟,而是诺克萨斯在给皮城当保镖。 于是大多数皮城市民,包括杰斯手下的这些工人,都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抱有盲目乐观。 不仅是乐观,甚至还隐隐有些狂热: “我们之前就是对祖安人太好了。” “他们在过去200多年都靠我们皮城的订单养活着,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了,现在稍微壮大一点,竟然就在那帮‘风匪’的带领下,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我看这场仗来的正好,正好可以像十年前的日之门一样,让执法官狠狠教训教训他们!”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还有工人这样感叹。 众人这般反应,很让杰斯感到意外。 风匪……这可是从皮城籽苯家口中流传出来的,对迦娜信徒和领风者协会的蔑称。 而因为维克托和梅尔的关系,杰斯也了解过领风者的理论。 他知道领风者是天然站在工人那边的。 可他手下的这些皮城工人,却反而站在皮城籽苯家这边,而把领风者协会视作仇人。 “为什么?”杰斯有点不太理解。 他的许多朋友都抵触领风者,是因为他们都是籽苯家,是天然跟领风者站在对立面的那一批人。 可这些皮城工人,为什么要这么恨领风者呢? 明明他们从来就没接触过领风者。 “杰斯先生,那当然是因为……”工人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领风者在窃取我们的技术!听说他们也在研究海克斯科技——这分明是想要抢我们的订单,砸大家的饭碗!” “还有,最近物价一直上涨,不管买什么都比之前贵了很多。” “这还不是因为领风者在祖安那边打着给工人涨薪的旗号,恶意抬高出口商品价格……” “……” 皮城工人们一口气说了很多理由。 而这些理由听上去还都挺有道理。 只要领风者事业做得大了,祖安人过得好了,皮城人的日子就要变糟糕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着。 至于领风者那边喊的为工人谋取福利的口号,在皮城工人眼里也毫无吸引力可言。 因为受限于客观条件,祖安工人,哪怕是领风者根据地里的祖安工人,薪水待遇都要比皮城本地工人差太多了。 更何况,这些在杰斯手下工作的工人,在皮城本地人中都算是待遇最好的那一批。 他们只能从报纸里看到祖安的混乱和恐怖,领风者治下的贫穷和落后,可看不到领风者有什么先进的地方。 所以皮城工人们不仅不支持领风者,反而还都坚信着: “领风者就是一个恐怖组织,这些祖安人的目的就是颠覆这座文明与进步之城,抢走我们现在的拥有的一切!” “这……”杰斯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自己手下的皮城工人,会比他这个籽苯家还仇视领风者。 不仅仇视,还有浓浓的偏见。 而因为这份仇恨和偏见,他们甚至还狂热地渴望起了战争。 恍惚间这里仿佛不是皮城,而是诺克萨斯。 “好了,大家可以回去了。”杰斯心情复杂地解散了这些工人,让他们回家休假避难。 “唉……”众人走后,杰斯才忍不住小声感叹: “皮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皮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们维持稳定、转移矛盾的方法,和诺克萨斯也从来没有区别。” “只不过,这一点现在才赤裸裸地表现了出来。”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这空荡荡的厂房里。 杰斯循声望去,讶异地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梅尔小姐?”梅尔·米达尔达,那可是杰斯的老熟人了。 当年要不是她慧眼识珠大力协助,他也不可能在海克斯科技的研究上取得如此成就。 杰斯这几年能在皮城上流圈子混出名堂,塔利斯家族能在皮城跻身一流家族,除了自身奇货可居以外,也少不了梅尔小姐这位“老前辈”的站台和帮助。 杰斯原本以为,自己和梅尔小姐的友谊可以一直发展、升华下去。 可没想到…… 梅尔竟然摇身一变,从皮尔特沃夫的议员,变成了领风者协会的理事。 她突然成了皮城所有籽苯家的敌人。而杰斯也是这些籽苯家的一员。 从领风者转移到祖安开始,他们就很久没有见面了。 “梅尔小姐?你怎么来了……” 杰斯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紧张地看向周围。 以双城如今紧张的局势,梅尔在皮城可能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梅尔迈着她平静优雅的步伐,缓缓走了过来。 她指了指自己肩上的青鸟化身:“我随时都可以飞回祖安。不会有危险的。” “那就好……”杰斯松了口气。 然后空气就尴尬起来。 他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再见到梅尔能说什么。 说起来他还有点怨气呢…… 他这籽苯家可是梅尔手把手带入门的,现在好了,在梅尔面前他反倒成“反动派”了。 “杰斯。”梅尔却始终从容淡定。 她就像当年担任皮城议员一般,微笑着走向这个在社交舞会上纠结不安的青涩男生:“不用担心,我是来给你指路的。” “指路?”杰斯微微一愣。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话他曾经听过。 那时,是梅尔将他带入了上流社会。 而现在…… “梅尔小姐,你想让我加入领风者?”杰斯问。 “可以这么说。”梅尔微微点头。 杰斯果然纠结起来。 他要是愿意加入领风者,那他早就加入了。毕竟他的两位好友都是领风者高层,而他自己也了解过领风者的理论。 但他…… “抱歉,我们不是一路人。”杰斯说。 “为什么呢?”梅尔不慌不忙地问道:“难道你跟其他皮城籽苯家一样利欲熏心,宁死也不肯放弃家族的财富和特权?”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钱和权对你根本不重要,不是么?” 梅尔很了解杰斯的为人。 他与其说是籽苯家,还不如说是一个有籽苯的科学家。 就跟黑默丁格教授一样,科学才是杰斯的人生最大追求。 所以梅尔问:“你为什么一直不愿加入我们?” 维克托和梅尔之前其实都向杰斯发出过邀请,但他却始终纠结不定。 “因为……”杰斯犹豫许久,还是如实说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领风者的理论。” “我觉得,你们太偏激了。” 还是之前的原因。 杰斯认为企业家里也有许多好人,有许多人也是通过勤劳致富、智慧发家,比如说他自己。 他们不应该被一竿子打死。 “个体的好坏与其所在阶层是否符合生产力发展社会进步需要无关,这个道理我之前就在信里解释过了。”梅尔说。 “……”杰斯还是纠结。 梅尔仿佛早有预料,她又说: “而且我们剥夺资产阶层的政策,是只针对诸如菲罗斯家族、武田斋藤集团,这些作恶多端、罪行确凿的反动籽苯家执行的。” “杰斯,像你这种依靠个人智慧发家致富的企业家,并不会受到清算。只要你愿意接受领风者干部的入驻和监督,接受股权赎买和公私合营,我们就可以允许你们的存在。” “……”杰斯沉思不语。 他知道这是梅尔在对他释放善意。 而他本来就不太在意公司经营和经济利益,所以对那股权赎买、公私合营的条件也并不抵触。 可是…… “你是皮城人。”梅尔眨了眨眼。 她仿佛看穿了杰斯的心灵:“你本能地想站在皮城这边,不是么?” “我……”杰斯愕然。 他从没这么想过,但被梅尔这么一说,再仔细一想…… 杰斯叹了口气:“是的。” “那你就该明白。”梅尔说:“这根本就不是祖安和皮城的战争,而是代表赤贫者的我们,跟皮城有产者之间的战争。” “我们从未想过伤害皮城,伤害皮城人。” “恰恰相反……让皮城和祖安相互仇视,把皮城人煽动成狂热的战争追随者的,就是皮城的籽苯家们,不是么?” “正是皮城籽苯家用超额利润收买了皮城人,把他们绑上了自己剥削全世界的战车!” “……”杰斯再度哑然。 其实这些道理,他也懂。 他看过领风者的理论。 先前工人们展现出来的,几乎毫无理智的仇恨和狂热,更让他潜移默化地认同了领风者的理论。 “那你到底还在纠结什么?”梅尔眉头一挑。 “我……”杰斯自己都说不清了。 他既不爱钱,又不爱特权。而且还已经看明白了理论,看懂了皮城籽苯家们的虚伪。 现在梅尔上门来邀请他加入领风者,他好像都完全没理由拒绝…… 最后他只好说:“我不想关心政治,只想研究科学。” “黑默丁格教授还在皮城……” “哦。”梅尔突然打断了他:“忘了告诉你——黑默丁格教授,现在已经不在皮城了。” 第220章 变革之风已至 几小时前,皮尔特沃夫南城之外的孤岛,静水监狱所在的地方。 这里曾经关满了最穷凶极恶的祖安罪犯。 如今却关满了据说是亲迦娜的皮城知识分子。 黑默丁格教授的好友,皮城大学的历史学教授,皮城历史博物馆的馆长,探险家伊泽瑞尔的舅舅……德高望重的莱米尔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因为不愿配合皮城官方的宣传口径来“发明”皮城的“真实历史”,被执法官当作亲迦娜分子被捕入狱。至今都没有被放出来。 所幸,黑默丁格没忘了他。 “莱米尔教授,我跟卡蜜尔打过招呼了……” 虽然从诺克萨斯入驻皮城开始,皮城议会就变成了完全为艾弥丝坦和卡蜜尔服务的“图章保管室”,但黑默丁格作为大发明家,约德尔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面子的。 现在他总算跑通了菲罗斯家族的关系,给莱米尔教授申请到了特赦。 只是…… “你得先承诺之后不公开对皮尔特沃夫的官方历史发表‘错误意见’,才能被释放出狱。” 阴暗的囚室之前,黑默丁格有些纠结地这么说着。 “错误意见?”一听这话,囚室的莱米尔教授就愤怒地站了起来:“什么叫‘错误意见’?” “黑默丁格校长,您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错误意见’!” “抱歉……”黑默丁格内疚地低下了他的大头。 “不……”莱米尔教授总算稍稍冷静下来。 他用艰涩的声音向黑默丁格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朝您发火的。这件事与您无关。” “但是。”他语气又悄然变得坚定:“这个条件,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可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黑默丁格叹气不已。 莱米尔在皮城历史学界地位太高,影响力太大。卡蜜尔是肯定不会让他出去“乱说话”的。 对此黑默丁格还真无能为力。 “卡蜜尔已经彻底疯了。”黑默丁格说:“她在赌一场输了便一无所有的赌局。” “除了即将到来的那场战争,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包括他这位皮尔特沃夫的灵魂人物。卡蜜尔也只是表面尊敬,不会再为他做出多少妥协。 “所以……”黑默丁格纠结许久,才对莱米尔说:“我还是建议你,先同意卡蜜尔的条件。” “继续留在静水监狱,可能会非常危险。” 这场战争的起因就是卡蜜尔对所谓“亲迦娜分子”的迫害,而领风者的主要目标也是拯救这些被捕的无辜市民。 所以静水监狱很可能会成为双方争斗的战场。 为了好友的安全着想,黑默丁格还是希望莱米尔教授能先低头认怂,至少先出狱了再说。 可莱米尔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黑默丁格校长。” “历史是我的生命。在真理面前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说着,他还愤怒地拍出一份报纸:“校长您看看,现在这些所谓的‘历史学家’,都在报纸上向民众灌输什么?” 因为《迦娜思想》的第一篇文章,《祖安从何而来》,就是从符文之地的历史,尤其是皮城的殖民历史开始讲起的。 所以为了在舆论上形成对领风者的全面压制,卡蜜尔一派也开始了对历史的“重新解读”。 “他们用春秋笔法来洗白那些不为人知的殖民历史就算了。有些众人皆知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这些混蛋竟然也敢明目张胆地造谣修改。” 比如说迦娜。 几乎全符文之地听过迦娜故事的人都知道,迦娜是一尊为了守护而生的善神。她在那漫长的几千年岁月里的每次现身,几乎都是为了拯救深陷绝境的人类。 不说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也至少是一个低配版的妈祖娘娘了。 正是因为迦娜女神在人们心里本来就具有这样的良好形象,领风者的宣传工作才能进行得相对顺利。 而卡蜜尔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么一点。 于是他们就开始了对迦娜故事的大规模“润色”,开始了历史学界最大规模的“真相反转”: “校长您看看,他们竟然说‘有史料证明’,那些迦娜救人的故事,都是迦娜信徒自己编的。” “而在‘真实历史’中,那些威胁水手性命的海上风暴,原本就是迦娜召唤出来的……” “他们说她根本不是什么守护人类的善良女神,而是热衷于戏弄、折磨凡人的邪恶女帝。” “他们还说3000多年前恕瑞玛帝国之所以禁绝迦娜信仰,也不是因为古恕瑞玛信奉巨神、排斥外神。而是因为迦娜兴风作浪、作恶多端,才引来了飞升者的正义讨伐……” “他们甚至说200多年前的运河爆炸事故,迦娜女神其实是为了欣赏海啸风暴才现身皮城,根本没有出手救人……” “说迦娜对受灾市民视而不见,而皮城商人才是那次抗险救灾的绝对主力……” “……” 莱米尔一连串说出了一大堆,卡蜜尔一派的“最新历史研究成果”。 “这些人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们连真神都敢如此抹黑,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们还真不怕。 因为就像黑默丁格刚刚说的那样,卡蜜尔和追随她的皮城籽苯家们,早就把命给赌进去了。 反正领风者本来就跟他们不死不休,他们行动起来自然全然没了底线。 “唉……”黑默丁格无奈轻叹。 他能理解莱米尔的愤怒,但是…… “黑默丁格校长,您回去吧。”莱米尔深深叹了口气。 “我是历史学者。”他又说。 “有人说历史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为统治者服务的‘艺术文学’。” “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就算叙述方式不同、角度不同,即便解释历史视角的是多元的、主观的,陈述着历史事实的史料也是唯一的、客观的。” “我相信历史是一门科学,而我也是一个科学家。” 说着,莱米尔坚定地看向黑默丁格: “黑默丁格校长,如果有人强迫您认可‘1加1等于3’才能还你自由,您愿意妥协么?” 黑默丁格下意识回答:“不会。” 而莱米尔又说:“为了意识形态的争斗,皮尔特沃夫已经彻底失去它最宝贵的东西——对真理的尊重。”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皮城,黑默丁格校长。” 说着,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囚室。 “你……说的对。”黑默丁格也不再劝了。 他告别了莱米尔教授,独自离开牢区,走出静水监狱,搭上了返回皮城的小船。 回城的小船上,黑默丁格仍然在思考莱米尔说的话。 是的,皮城已经不再是追求真理的科学殿堂,而是意识形态斗争的前线战场。 不……不是“不再”。 作为无限寿命的长生种,黑默丁格知道,人类一直都是这样,从来就没有变过。 只不过是充裕的物质资源造就了相对文明的环境,而领风者的崛起和威胁,让皮城在危机中现了原形罢了。 “或许,我该换个地方了?”黑默丁格对皮城失望了。 他只想搞科学。人类的事儿太复杂,又太幼稚,他不想再掺和了。 而科学研究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需要投资。 所以他总会出现在符文之地最和平富裕的城邦,成为站谁谁发、离谁谁倒的“站队王”。 但是,这一次…… “人类发展了近万年岁月,才好不容易诞生这么一片科学的沃土。” “离开皮城,我又该去哪呢?” 和皮城比起来,诺克萨斯都算科学荒漠。恕瑞玛、德玛西亚、艾欧尼亚和弗雷尔卓德,那就更是未开化的“史前文明”了。 “去祖安?”祖安已经是科研环境最接近皮城的地方了。 可现在双城之战一触即发,祖安又哪里能太平呢? 而且谁知道此战过后,赢的是祖安还是皮城? “再看看吧……至少想办法把莱米尔教授救出来,把其他事也都安排好了再说。”黑默丁格驱散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跑路念头。 而就在这时,海上吹来一缕微风。 无数海鸟落在船上,疲惫地舒展羽翼。 黑默丁格抬起脑袋,他看到了那飞在高空的云朵,那碧空如洗的天幕…… …… 时间回到现在。 “忘了告诉你——黑默丁格教授,现在已经不在皮城了。”梅尔浅浅笑道。 “哎?”杰斯着实有些猝不及防。 他老师,皮城大学的校长,进步之城的首席科学家,竟然一声不吭地跑路了? “是的。黑默丁格教授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了。”梅尔确认说:“以后有条件的话,我们甚至会把整个海克斯科技学院都搬去祖安。” 杰斯:“……” “现在你还有什么顾虑的吗?”梅尔笑着问道。 青梅竹马的凯特琳去了,生死之交的维克托去了,有知遇之恩的梅尔去了,有授业之恩的黑默丁格也去了…… 就剩他一个还没进步了。 他还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可杰斯就是……莫名地有些纠结。 “我明白了。”梅尔叹了口气:“你在抗拒改变。” 这其实很好理解。 有产者从来都是本能地抗拒改变的。 想想就知道,如果一个人能像杰斯一样家财万贯、声名远扬,既衣食无忧受人尊重,又可以安心科研追逐梦想…… 那他只能是“脑子烧坏了”,才会想着去改变什么。 别说杰斯这样的成功人士,哪怕是杰斯手下那些工人,那些皮城的中产阶层,他们也是万万不希望改变什么的。 他们可能了解迦娜的理论,可能会同情穷人,甚至干脆自称是迦娜信徒,每每在弱者受到压迫时义愤填膺地发声。 但当变革真的到来,他们却又本能地感到抗拒。 因为变革总会伴随混乱。而他们真的有两头牛,他们只想让这两头牛好好活着,不要让自己幸福美满的小日子出现任何岔子。 这倒不是他们虚伪。他们只是脑子进步了,屁股还留在原地而已。这是人之常情。 “你说你不想关心政治,只想研究科学。”梅尔一针见血地指出:“但杰斯,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你在政治上的立场。” 科学研究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 而领风者掀起的变革,显然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破坏杰斯需要的这个稳定环境。 所以他也在本能地排斥领风者。 “我……”杰斯哑口无言。 梅尔三言两语,就让他尴尬得涨红了脸。 “我……我明白了。”杰斯终于认真地审视起自己。 他没有任何顾虑,只是在本能地排斥改变。 而改变……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他想到了迦娜的理论,想到祖安工人的贫穷和艰难,想到了那些皮城工人的偏激和狂热。 他又想到了维克托、凯特琳、黑默丁格,最终看向梅尔那再熟悉不过的姣好面庞: “梅尔,我愿意加入领风者。”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杰斯鼓足了勇气,对梅尔表态:“不管你需要我在两天后的战争中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帮忙。” “哎?”梅尔微微一愣:“你……帮忙?” 然后她很淑女地捂住嘴巴,咯咯轻笑起来。 “怎、怎么?”杰斯又窘迫起来。在梅尔面前他总是这样,像个懵懂迟钝的孩子。 只听梅尔笑道:“杰斯,你以为我特意来这找你,是让你冒险参战么?” “不是吗?”杰斯呆呆问道。 “当然不是。”梅尔说:“我说过,我这次来是为了给你指路。” “就像我们以前一起做生意时,遇上好项目让你出钱,那是为了带你提前上车。” “不然要是等我们打过来再站队,那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唔……”杰斯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十分在意地问:“梅尔,你们……难道已经有必胜的把握了?” “当然。”梅尔信心十足地说:“变革之风已至,胜利必将属于领风者!” …… 几小时前,小船上。 黑默丁格感受到了风,看到了海鸟,云朵,天空。 “风向不对。”平时日间风自海上吹向陆地,夜间自陆地吹向海上。但现在,海风方向很乱。 “鸟也太多了。”许多从大海彼端飞来的海鸥落在船上,赶也赶不走。 “云有些高。”是白色羽毛状和马尾状的轻云,高度不小。 “天空也很干净……”能见度异常良好。 风轻云淡,晴空万里,天气似乎不错。 但黑默丁格却突然寒毛直竖,神色紧张地望向了东方辽阔无垠的海面。 他知道,他看到的一切征兆都在说明—— 在皮尔特沃夫的东方,远至数百公里的大洋之上,有一股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正在缓缓酝酿: “飓风……要来了。” 第221章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时间又过去一天。 这时距离战争只剩下最后一天。 距离飓风到来也只剩最后一天。 此时皮尔特沃夫的天空不再像过去两天那样晴朗澄澈,大海也不再像平时一样风平浪静。 狂风在大海上、在港口里、城市中呼呼吹着,像狮子一样吼叫。 于是波涛翻滚,船只震荡,城市中的每一扇玻璃窗户也都在风中砰砰震动。 乌云渐渐笼罩了天空,那一阵阵淹没城市的大雨、照亮天幕的雷暴,也总在提醒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而皮尔特沃夫又是一座港口城市,这里的人们是了解大海和天空的脾性的。 于是不管是多么愚蠢的人,这时也能惊醒了—— “飓风,飓风要来了!” 皮城人对飓风并不陌生。 对居住在海边的他们来说,飓风就像是赶不走的邻居熊孩子,一年总是要来个那么十几回,把家里折腾得一片狼藉才肯离去的。 可问题是,这次的飓风,来得未免也太巧了些。 “议员先生,现在执法官们的情绪都十分恐慌。” “大家都想弄清楚,这场飓风和敌人信仰的迦娜女神到底有没有关系——毕竟您也知道,迦娜女神在传说中就是风之化身,大家都担心……” 此时此刻,日之门运河大桥,皮城与祖安对峙的前线阵地。 皮城执法官的总指挥,马科斯警长,正站在瓢泼大雨之中,一脸凝重地向那位赶到前线视察的议员先生汇报。 议员先生没有直接回答。 他顶着锃亮的地中海秃发,腆着福相十足的大肚子,等随从恭敬撑开一柄大伞下面,才不情不愿地从他的海克斯豪华汽车里走了下来。 “马科斯,你们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 看着马科斯和一众执法官们的紧张神色,这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议员,终于还了他们一个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 “不就是飓风吗?皮尔特沃夫每年都要来十几次飓风,你们这辈子至少也经历过几百次了吧?哪次见到风里有什么迦娜女神了?” 议员先生淡然笑着,仿佛这场仗已经胜了。 “可是……”马科斯和执法官们仍旧心忧不已。 “没什么可是的!”议员先生又略微沉下脸来:“那些风匪要是真能请来女神,哪还用得着等到今天才来对付我们?” “他们不过是一帮祖安的地沟老鼠罢了,祖安人有什么可怕的?” “别忘了,我们身后站着的可是伟大的诺克萨斯帝国!” 马科斯:“……” 身后站着的是诺克萨斯? 他还正想说这事儿呢。 如今在皮城有三股武装力量,诺克萨斯军队,财阀家族私兵,还有他们皮城执法官。 而他们皮城执法官虽然明面上是皮城的官方武装力量,但在这个财阀掌控的城市里,他们的实力其实是远远不如财阀们的家族私人武装的。 可在三者之中实力最为弱小的执法官,这次却偏偏被安排驻扎在了日之门大桥,安排在了对抗领风者协会的最前线。 财阀们的家族私兵,还有诺克萨斯人,则全都躲在了他们后面。 甚至就连诺克萨斯的炮灰奴隶军团,阵地都设置得比他们靠后一点。 这踏马不就是让他们来当炮灰的炮灰吗? “议员先生,我觉得以我们皮城执法官的能力,还无法承担守卫日之门大桥的重任。”马科斯诚恳请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把我调到后方……” “哈哈。”地中海议员打了个哈哈:“不要妄自菲薄嘛,马科斯。” “十年前祖安人闹事的时候,你们不就轻而易举地守住了日之门大桥?相信自己,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马科斯:“……” 艹塔姆的! 十年前的祖安人和现在的祖安人,那能是一回事吗? 而且正是因为在十年前的日之门防卫战里,执法官手上沾了太多祖安人的血,大家现在才害怕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马科斯面色铁青,议员先生却全然视而不见。 他只一脸坚毅地告诉大家:“有诺克萨斯帝国协助,胜利只会属于皮城!” “大家不要因为阵地靠前就畏首畏尾,相信我——”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说着,议员先生气势十足地跟执法官们挥了挥手,也不待马科斯继续开口,在阵地上像模像样的打了个圈,就掉头钻回他的豪车去了。 海克斯引擎无声发动,没一会儿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马科斯和一众脸色难看的执法官。 “马科斯警长?”执法官们纷纷看向他。他们都很茫然。 但马科斯更茫然。 他也不过是这风中一叶,又能做什么呢? “按议员说的,都回阵地上待着!”马科斯无奈打发走了部下。 部下都离开了,他一个人站在临时指挥部的帐篷门口,心烦意乱地拿起烟抽。 可打火机掏出来,刚点起火,就被那迎面吹来的狂风吹熄。 再点火,熄灭了。 再再点火,火苗还是瞬间消失。 “混蛋!”马科斯恼火地把打火机摔在地上。 他抬头望向远处,只见黑云压城、狂风震海,就连过往平缓的日之门运河此刻都浪涛不断,迸起的巨浪几乎要淹没桥面。 风,越来越大了。 “马的,老子不干了!”这场仗谁爱打谁打去。反正这从来不是他的战争。 马科斯当即脱下执法官的制服,小心而内疚地避开部下们的视线,偷偷溜出了运河前线阵地。 他冒着大雨一路飞奔回到家里。 带上女儿,带上应急的现金,收拾东西就直接往皮城的海克斯飞门赶去。 “爸爸,我们要到哪里去啊?”还在上小学的女儿,还不解地问他。 “去诺克萨斯。”马科斯解释:“我们要去诺克萨斯住上一段时间。” “现在就去?”女儿眨着大眼睛:“可爸爸,你不是还要去打祖安的坏人吗?” 马科斯:“……” 他叹了口气,对女儿说:“没事的,祖安人已经不坏了。” “为什么?”女儿不懂。坏人怎么还能突然变好呢? “因为我们以后不是皮城人了。” 马科斯说着让女儿听不懂的话,又带着她一路开车赶到港口附近的海克斯飞门。 路上他还有些愧疚。毕竟,他是皮城的总警长,是这座城市的高级官员。 就这么跑了,确实有些对不起皮城老爷们给他的荣华富贵。 但是…… 当马科斯赶到海克斯飞门附近,他才发现: “马的,来晚了!” 老爷们早赶在他之前跑了。 通往海克斯飞门的道路,已经被各式各样的豪车堵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风声、雨声、咒骂声、刺耳的喇叭声,让这座以文明著称的城市仿佛变成了最混乱嘈杂的菜市场。 平日里优雅从容的绅士贵妇,这时都像春运抢火车票的工人一样,一下车就各自提着大包小包,拼了命地往海克斯飞门的售票大厅里跑。 “让开!让开!” 绅士们忘了礼仪,狰狞地推搡着挡路的妇人。 淑女们也忘了优雅,咬牙切齿地挤进那潮水般的人群。 “都让开!我是总警长,让我到前面去!” 马科斯见势不妙,干脆亮出身份震慑众人。 可这平时走到哪都能挣到面子的警长头衔,现在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无奈,马科斯只能凭借执法官的体能优势,硬生生为自己和女儿扒开一条道路。 而冲到售票厅,他才发现,一张从皮城传送到诺克萨斯的海克斯飞门船票,竟然已经被炒到了平时价格的十倍。 海克斯飞门的运费本来就极其昂贵。现在还涨了十倍,而且只要现金。 如果是支票支付,那价格就更是几十倍不止。 想买一张票润去诺克萨斯,几乎需要付出一个皮城大学教授一辈子的积蓄。 可哪怕是这么贵的船票,皮城老爷们也在发了疯地争抢。 “买!我买!”马科斯都不敢犹豫。 他真怕再拖一会儿,他们连支票都不收了。 就这样,马科斯忍着肉痛买了两张跑路的船票,又带着女儿拼死挤出人群,来到那泛着幽蓝魔能光芒的海克斯飞门港口。 而这时,一位老熟人也正在家族私兵的全程护卫之下,专横霸道地插队来到了这儿。 两人面面相觑…… “议员先生?”看到那熟悉的地中海秃头,马科斯脸都黑了。 “马科斯警长?”议员先生也表情尴尬。 “你不是说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吗?!”马科斯咬牙切齿地问。 议员:“……” 他沉默片刻,才说:“你这也没守啊,不是吗?” 马科斯:“……” 这下他也沉默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最终谁也没再多聊。 他们都默契地闭上嘴巴,各自带着家人和行李,转过头准备登船逃跑。 终于,船只到港。 海克斯飞门泛起璀璨蓝光,只待乘客登船便能施展魔法,将他们送离这笼罩全城的可怖风暴。 可就在这时…… “哼,想逃?!” 海克斯飞门的光芒突然黯淡。 一队全副武装的诺克萨斯士兵,包括锐雯和马莉特,都在艾弥丝坦的亲自率领下冲了进来。 “你们——” “一个都不准走!” 第222章 飓风来了,风向变了 不久之前,诺克萨斯军事基地。 在基地的营房里,锐雯同样看到了那被风暴、雷电和无尽乌云笼罩的厚重天幕。 推开窗户,深吸口气,空气里澎湃至极的自然风元素便与那潮湿水汽一并呼入体内,浸透了她那复杂不安的心。 “这是……飓风?”锐雯感觉到了危险。 这种仿佛第六感的危机本能,曾经在战场上无数次拯救过她的性命。 可这一次,望着这笼罩了整座城市的风暴,锐雯却只感觉,自己好像无路可逃。 她努力摒弃了这糟糕的念头。 然后由着这些天养成的习惯,信手拿起桌上的一份《皮城日报》阅读。 而今天这报纸的内容,也很“有趣”。 因为锐雯每天都看《皮城日报》,所以她依稀记得,大约两周之前,《皮城日报》的头条标题是这样的: 《来自祖安的小丑挑衅皮-诺同盟》 一周前李维大闹皮城之后,标题是这样的:《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入侵皮城领土》 三天前,标题还是这样的:《卑鄙无耻的匪首妄图实现战争讹诈》 到了昨天,标题就成了:《领风者首领李维向我方发出最后通牒》 而今天的报纸头条则是:《天灾将至、战争无情,皮城各界人士纷纷呼吁和平》 锐雯:“……” 回忆起自己这两周看的报纸,锐雯终于确定……她看的就是厕纸。 看它完全是浪费时间。 “唉……”锐雯没好气地放下这份报纸。 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和茫然,她又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是的,她最终还是没有上交这本册子。 这近一周的时间里,她一直把这本册子带在身边,偷偷摸摸地研究上面的内容。 因为锐雯想弄清楚,李维在文章里提到但又没解释的,那个“可以拯救诺克萨斯的方法”是什么。 虽然读起来很吃力,但这一周下来,她还是如饥似渴地把这册子读了个七七八八。 读完之后,她好像找到了那个办法。 但锐雯又不敢确定。 那办法太疯狂了,她想都不敢去想。 于是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翻着这个册子,想要读出一些不同的办法出来。 “锐雯?锐雯?” 正读的投入,营房外便传来了马莉特略显焦灼的呼唤。 “我在!”锐雯连忙将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又藏回怀里。 她起身去迎接马莉特,却只见马莉特顶着那狂风暴雨,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锐雯关心问道。 马莉特瞳孔微动,沉默了一秒才说:“艾弥丝坦将军有命令。” “她要我们将军团指挥权暂时托管给阿蕾尔和提涅芙,然后让我们两个去她身边,给她当临时亲卫。” “从今天到明天战争结束,我们两个需要一直护卫在她的身边。” “哦,这样啊。”锐雯还没反应过来。 毕竟她在战团里也算是一等一能打的了,艾弥丝坦想让她过去当贴身保镖,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于是锐雯提起靠在墙边的符文大剑,收拾收拾就准备去艾弥丝坦那里报道。 “锐雯……”马莉特在一旁欲言又止。 终于,她忍不住说:“艾弥丝坦将军的亲卫团本就不弱,她自己也是一个强大的战士。” 废物是当不了诺克萨斯的军官的,尤其是掌握巨大权柄,需要常年在一线领兵作战的战团领袖。 所以艾弥丝坦也很强。 锐雯哪怕有符文巨剑加持,也未必能胜得过这位久经战阵的战团领袖。 “对艾弥丝坦将军来说,多我们两个不多,少我们两个不少……她真的需要我们两个去保护么?”马莉特意有所指地小声嘟囔。 “你……什么意思?”锐雯总算也感到不对劲了。 而这一问,马莉特就又犹豫了很久。 因为她是诺克萨斯的贵族,是帝国最为忠实的拥趸。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种话会从她自己口里说出: “我担心,艾弥丝坦将军这是想把我们两个当成可能用上的‘筹码’,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 “如果战事不顺,为了跟领风者达成和约,将军就很可能……” “把我们当炮灰卖掉。 “什么?!”锐雯不敢置信。 她倒不是笨到听不懂话,只是,本能地无法接受。 军营就是她的家。她会被自己的家长出卖吗? ……会的。 读完《迦娜思想简述》的锐雯,已经渐渐掌握了分析事物的理论工具,能看透事件背后的种种缘由了。 可她还是本能地说:“不,不会的……将军应该不至于……” 会又怎样呢? 锐雯早已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诺克萨斯。诺克萨斯如果不要她了,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难道反抗吗? 向养育她的诺克萨斯挥刀? “哎……”马莉特与她相顾轻叹:“希望你说的是对的,锐雯。或许是我想多了。” 两人都像鸵鸟一样,这么天真地告诉自己。 然后二人相顾无言,还是默默收拾好武器装备,忠实地执行命令,来到了艾弥丝坦身边。 艾弥丝坦见到她们也是笑脸相迎。 她真切地告诉锐雯和马莉特,她只是担心李维明天使用斩首战术,才召集她们来保护自己。 除了她们,也有别的高手被抽调过来,充当艾弥丝坦的临时护卫。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锐雯和马莉特也就勉强放心了。 直到后来…… 她们跟在艾弥丝坦身边,来到了海克斯飞门港口。 皮城老爷们这时正忙着开集体传送跑路,却被艾弥丝坦率领人马,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 “各位,你们这是想去哪儿?” 诺克萨斯大兵一至,现场便一片噤若寒蝉。 艾弥丝坦手按剑柄,信步走在这些畏畏缩缩的皮城富人身前。 她那冷冽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才停在这些人里阵仗最大、地位最高的那一位: “议员先生,你在这做什么呢?” 艾弥丝坦明知故问地说。 “我、我……”那议员先生吓得地中海秃头都渗满了汗水:“我……我去诺克萨斯旅游。” “大敌在前,你还有心情旅行?”艾弥丝坦冷笑。 议员欲哭无泪:“我也没,留在皮城也没用啊……” “没用?”艾弥丝坦眉头一挑:“不,你‘用处’可大了。” “就是你,还有你们皮城议会,背着我们诺克萨斯帝国做决定,公然以武力挑衅领风者吧?” “你们难道不知道,帝国才刚跟领风者签署了《祖-诺互不侵犯条约》么?” “哈?”议员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帽子给扣的懵了。 什么叫皮城议会公然挑衅? 按之前的宣传口径,主动挑衅的不应该是领风者么? 等等…… “糟了。”议员先生意识到了什么。 艾弥丝坦这踏马是在甩锅战争责任,在提前给自己找台阶下,预留求和空间呢。 果然,只听艾弥丝坦继续说道:“议员先生,你们这次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虽然按照《皮-诺安全保障条约》,帝国有义务在第三方挑起的战争中保护皮尔特沃夫。”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战争必须是由‘第三方挑起’的。” “而现在,你们却公然违背条约内容,妄图将诺克萨斯帝国绑上你们的战车——以小城而挟大国,简直自寻死路!” 议员先生彻底傻了。 “这、这……”这仗还没打呢,他们皮城议会就给定性成战犯了。 战事要是稍有不顺,他估计就要被艾弥丝坦丢出来,丢去打发那些领风者了。 完了,彻底完了。 “给我乖乖留下来吧。”艾弥丝坦冷笑:“皮尔特沃夫应当属于诺克萨斯,而不是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商人。” “此战过后,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没必要再存在了。” 话音刚落,一个诺克萨斯士兵便会意走上前来,像提溜小鸡一样,单手将这位议员给拎了起来,又拖了出去。 “不,不!放了我!” “计划都是卡蜜尔制订的,和我们没关系啊!” “那你就该学学卡蜜尔。”艾弥丝坦不屑地说:“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这场赌博付出什么。她可没有逃走。” “好了,带走!” “不——”议员先生吓得浑身瘫软:“求求您,放了我,我为帝国挣过钱,我为帝国立过功啊!” “艾弥丝坦将军,您忘了吗?您还收过我们家族……” 啪!士兵很及时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议员先生当即昏死过去。 现场也没人敢理会他。他就像死狗一样,被拖着押下去了。 锐雯、马莉特:“……” 她们看着那位议员渐渐消失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就像一周前的克里特。 亦或者是…… 明天的自己? 第223章 瓦祖安,你们的女神回来了 翌日,战争的倒计时走到了零。 皮尔特沃夫也终于迎来了这场飓风。 天空被厚重的阴云彻底笼罩,大海在风暴中卷起万倾波涛。狂风怒吼着席卷着天地间的一切。 让这一整座城市都仿佛变成了海啸中艰难苟存的一叶孤舟。 在这飓风之下,人类实在太渺小了。 日之门大桥阵地。 马科斯昨天没能走成,又怕被当做逃兵逮捕,便只好赶回来坚守岗位。 他披着聊胜于无的雨衣走出几乎就要被风吹倒的营帐,尽管努力绷紧了他还算有力的身体,却还是被那呼啸而来的风暴迎面撞了一个趔趄。 风比昨天更大,也更让人为之绝望了。 这到底是自然的伟力? 还是风暴女神的愤怒? 阵地上的执法官们都在忐忑思考,但没人可以给出答案。他们只能在绝望中静静等待。 “踏马的。”马科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要不投降了吧? 他竟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念头。 “马科斯警长。”可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有力的声音却穿透风雨而来。 是卡蜜尔。她那双泛着幽蓝光芒的改造义眼,在这阴云密布的天色中显得异常明亮。 “卡蜜尔夫人。”马科斯有些意外。 他下意识说:“没想到您会来这儿。” 说完才感觉有些不对。在议员们要不畏畏缩缩躲在后方、要不干脆因为临阵脱逃被艾弥丝坦请去喝茶的情况下,他这话说的,听着总有些讽刺。 不过卡蜜尔也并不介意。 她缓缓走到马科斯身边,与他一同眺望运河对面的祖安,才说:“对我来说,在哪都一样的。” 只要这一战败了,作为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清算的。 所以卡蜜尔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马科斯微一沉吟。 或许是因为风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绝境,不知不觉地抹消了地位上的差别,他胆子大了起来。 他忍不住问卡蜜尔:“卡蜜尔夫人,您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在领风者面前,尤其是已经壮大起来的领风者面前,皮城财阀从来都是软弱的。 他们从不忌讳与领风者的合作,即便对抗也总留有余地。很多家族甚至表面上是领风者的敌人,私底下都已经成了领风者的“老朋友”。 只有卡蜜尔做的最彻底。 她有无数次机会获得领风者的友谊,却坚持与领风者顽抗到底。 她把自己放在了那个出头鸟的位置,不惜出卖主权、引狼入室,也要将领风者置之于死地。 马科斯其实很不理解。 昨天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即便皮城最后赢了,皮城也不再会是皮城商人的皮城,而是诺克萨斯帝国控制的半殖民地。 卡蜜尔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她有这么恨领风者吗? “……”卡蜜尔看了一眼马科斯。 她本不想回答。 但看着这波涛恣虐、满城风雨……不过是她手下一枚棋子的马科斯,现在却成了可能是她死前,唯一能听她说话的人。 “因为诺克萨斯来了,菲罗斯家族还能存在;” “领风者来了,菲罗斯的血脉即便能延续下来,那个名为菲罗斯的家族也不可能再存在了。” “大家其实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只有我愿意站出来。” “因为——”卡蜜尔看向自己的海克斯心脏:“只有我,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家族。” 如果菲罗斯不存在了,那她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马科斯闻言默然。 他抬头看向那些在风暴中瑟瑟发抖的执法官,他的部下们。 “可我们不是菲罗斯家族的人。”马科斯突然按捺不住地愤懑出声:“卡蜜尔夫人,我们凭什么为您和您的家族牺牲?” “你们平时分享统治红利的时候,可没这么问过。”卡蜜尔回答。 “红利?”马科斯冷笑:“你是指皮城给我发的工资,还是指那些不乖乖拿上就会‘背后中枪自杀’的赃款?” “我们只是狗而已,您可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卡蜜尔也看出气氛不对。 但她毫不畏惧,只是冷冷看着马科斯,又以目光环视那些同样面露不忿的执法官。 他们早跟马科斯一样,在这暴风雨中积攒了无穷的怨气和无穷的恐惧,就等着一个契机爆发。 可卡蜜尔就像一台无情的机器:“我不管你们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但现在我还站在这里——所以,都给我老实坚守阵地!” “而且这战争还没有开始,诺克萨斯在我们这边,领风者可未必会赢。” “你们现在就想着站队,是不是太早了些?” 她正说着。 突然,变天了。 是字面意思,天空中的乌云突然散了。 是一股强劲有力且明显具有指向性的风暴,缓缓吹走了双城上空笼罩着的,那如大海般广阔深厚的,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黑色积雨云。 渐渐的,飓风“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飓风从双城的地界“消失”了。 双城神奇地成为了这可怕气旋的飓风风眼,四周都被阴云、风暴和海啸笼罩,但头顶却是一片阳光洒落的蓝天。 此时此刻,所有祖安人、皮尔特沃夫人都能见到这样一番奇景: 风暴和云层就好像被一道圆柱形的无形屏障阻隔,被挡在了双城之外。 而双城东西两侧的无垠大海,南北两侧的连绵山峦,则尽数被那可怖的风暴笼罩。 风暴在山上卷起沙石树木,又在海上卷起万倾海水,甚至从天空中接引下千钧雷霆。 霎时间上百道不同形式的龙卷风在双城周围浮现。 它们连接着大海和天空,天空和山峦,围绕着双城呼啸恣虐。 仿佛将双城保护在了飓风风眼之内,却又像是将双城包围在了风暴中间。 “这……”执法官们目瞪口呆。 卡蜜尔也哑然无言。 这时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什么自然的飓风了。 因为就在这风暴中央,风眼中心,双城上空的太阳之下,一个庞大如山的虚影正在缓缓浮现。 她有着精灵的双耳,天使的面庞,风暴环绕着她吹息不止,太阳亦无法夺去她的万丈神光。 “迦娜女神!是迦娜女神!” 马科斯喃喃喊出了那位神祇的名字。 她曾经被皮城人顶礼膜拜,被皮城人悄然忘却,再后来又被皮城人唾弃、抹黑。 而现在,她又以一个不可阻挡的姿态重回人间。 她用一场风暴告诉所有人: “瓦祖安,你们的女神回来了!” 整个双城都见证了这奇伟一幕。 观众自然也包括卡蜜尔、马科斯,还有执法官们。 执法官们面面相觑。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 “站住,不准动!” 执法官们瞬间调转枪口对准卡蜜尔和马科斯。 马科斯愣了一下,连忙转身加入,把枪口对准了卡蜜尔: “卡蜜尔夫人——” “我们反正了!” 第224章 真神之威 这时没人注意到,在风眼中央、双城上空,迦娜女神那庞大如山的虚影法身之上,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类。 那是李维。 平时是迦娜站在他的肩上。 这时却轮到他站在迦娜的肩上了。 “迦娜。”李维在迦娜耳畔对她轻轻问道:“我们现在的状态,大概能维持多久?” “飓风不停,就能一直维持下去。”迦娜用她那空灵的声音通过意念回答。 “那这就够了。”李维抬头看向天空。 这排山倒海、笼罩天地的飓风当然不是迦娜凭空召唤而来,现在的她还远远没有这个能力。 但符文之地是魔法的世界,魔法世界的一切都可以视作魔法元素的聚合体。 大自然形成的飓风,自然也蕴藏着无穷无尽的风元素。 而迦娜是风之化身。她不仅可以召唤风暴,还可以驾驭自然的风,甚至将风暴之中的风元素暂时化为己用。 现在的迦娜还无法召唤飓风,但如果只是驾驭飓风、借用飓风之力,却是已经够了。 也就是说,飓风就是她的临时“风灵月影”,可以让她暂时恢复她的半神之威。 而有这百年一遇的强大飓风相助,迦娜几乎能发挥出堪比她当年全盛时期的恐怖力量。 “让他们见识见识变革之风的力量吧。”李维说。 “嗯。”迦维持着巨大的神躯,在双城所有人的顶礼膜拜之下,缓缓挥动了她的风之法杖。 霎时间海上狂风大作,数十道接天连地的海龙卷如同活了过来,竟整齐有序地从群山大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汇聚到了哪里?静海监狱。 静海监狱位处皮城南边的一座孤岛,离城区不远不近。 这座如城堡般高大巍峨的建筑,在那数十道汇聚而来的龙卷风面前,竟然像是被壮汉围在脚下的幼儿一般渺小、可怜。 但很快,那些龙卷风便在女神法杖的挥动之下,在大海上碰撞、融合。 风暴之力以一种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姿态,从龙卷风融合成了垂直上升的风暴气流,融合成了两道巨大无比的风墙! 这两道风墙就像是两道无形的坚实屏障,缓缓推开了大海中的万倾波涛。 不知多少亿吨的海水,就这样被无形的风,一点一点地从中间分割开来。 海水被挤压到两旁,风墙则直入海底,露出了海底的砂石土壤—— 大海,就这么被分开了。 分出了一条道路,从静海监狱所在的孤岛,直接连接到皮城本土的道路。 “这、这……”面对如此神迹,岛上的狱卒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放人!快放人!” …… 莱米尔教授,还有其他以“亲迦娜”罪名被捕的囚犯们,这时都被以最快的速度放了出来。 而另一边,亲眼目睹神迹的马科斯和执法官们,则更加坚定了投降的信心。 “卡蜜尔夫人,对不住了。”马科斯手指缓缓押上扳机。 执法官们也紧张地咽着口水,向他们曾经畏之如虎的灰夫人举起武器。 卡蜜尔眼中蓝光闪烁,却静立着没有动作。 众人愈发紧张。因为他们知道,青钢影并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仅仅是拿她的人头当投名状去领风者那边投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可这时,卡蜜尔终于说话了:“开枪吧。” “嗯?”马科斯额上淌着冷汗。 “没意义了。”可卡蜜尔只是这么说。 她抬头看向天空,那如山峦般屹立风暴中心的伟大神明。 “一切都没意义了。”卡蜜尔叹气:“他们真能唤来迦娜女神。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她知道自己从选择彻底跟领风者敌对、决裂,在皮城掀起反迦娜浪潮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等待她的只会是胜利,或是死亡。 于是,卡蜜尔主动走上前来,将那泛着幽蓝魔能的瞳孔对准马科斯的枪口: “从眼睛这里开枪。攻击其他地方,你的子弹恐怕破不了防。” 她就像老师一样,用平静的可怕的语气,指导着马科斯如何杀死自己。 “如您所愿……”马科斯深吸口气,终于缓缓扣动扳机。 直到这时,卡蜜尔眼中才有那么一丝人性化的波动。 她说:“马科斯,我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马科斯紧张回答。 “告诉领风者,如果可以的话,就把我的海克斯心脏,留给我弟弟吧。” 说着,卡蜜尔伸出她那冷冰冰的机械手,帮马科斯摁紧了扳机。 砰——枪响了。 …… 在皮尔特沃夫城市中央的高地。 马莉特和锐雯,正作为将军的亲卫队战士,陪同艾弥丝坦观察着前线的动向。 然后她们就发现,观察战场动向根本不用站到高地上,抬头看天就知道了: “完了,我们完了。” 在亲眼目睹神明降世的奇迹之后,马莉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这绝对不是她们,不是一个小小的艾弥丝坦战团能对付得了的敌人。 或者说,选择与这样的一位神明为敌,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锐雯。”马莉特不禁悄然攥紧了锐雯的手。 锐雯同样脸色苍白。但她还是坚定地握着剑,没有彻底动摇。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她的指挥官,艾弥丝坦将军。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锐雯这么问。在场其他诺克萨斯将士也都关心地看了过来。 只见艾弥丝坦将军神色凝重,却丝毫不显慌乱。 看起来还真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 “我们该怎么办?” 艾弥丝坦长吐口气,竟还轻松地笑了出来: “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领风者和诺克萨斯帝国是合作关系,他们还需要我们的粮食、原材料和市场,我们也需要他们提供的军火和工业产品。” “我们现在是谁都离不开谁,不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的。” 艾弥丝坦画风一变,就像早有准备一样,挥手对亲卫吩咐道: “把昨天那几个被捕的议员,都送去给领风者处理吧。” “告诉他们,这次战争完全是由这些贪婪的皮城商人主动挑起的——根据《皮-诺安全保障条约》,帝国并无义务在皮城主动发起的对外战争中履行共同防卫义务。” “他们想怎么处理这些皮城的‘战犯’是他们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我们诺克萨斯和领风者之间,还有的是机会合作呢。” 这其实就是找了个台阶下,认怂了。 如果是在平时,艾弥丝坦这么做一定会被诺克萨斯人视作懦夫,败坏帝国威名的小丑,甚至是出卖帝国利益的叛徒。 可诺克萨斯人是古板的,却又是灵活的。 他们永恒不变的标准只有一个——力量。 在领风者展现如此力量,甚至连迦娜女神都屈尊下场之后,艾弥丝坦这种认怂求和的作法,只会被视作是智慧者的远谋。 “哦,对了……” 艾弥丝坦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看向马莉特,还有锐雯:“锐雯,你能把黑石符文巨剑暂时交给我么?” “哎?”锐雯微微一愣:“为什么?” “这是命令。我需要借用你的剑。”艾弥丝坦也不解释太多,只是用长官的身份施压。 这招在平时很好用。 因为诺克萨斯的军官向部下发号命令,从来不需要解释。 他们只是训练好的战争机器,早就习惯本能地服从命令了。 就像锐雯。 她知道这里面有不对劲,但还是本能地取下巨剑,想要交出自己最强大的武器。 “等等!”马莉特站了出来。 这位曾经对长官唯命是从的忠诚将士,这时竟大逆不道地举剑迎向艾弥丝坦: “别听她的,锐雯——” “她这是想杀了我们!” 第225章 歃血金兰 锐雯还记得她和马莉特结为歃血金兰的那个夜晚。 敌人将她们包围在黑暗之中,用炸弹的尖啸声不断折磨着她们的精神。那个声音萦绕在空气中,悠长得让人发慌。睡意感觉是上辈子的事,在这里不可能合眼。 而如果她们真的熟睡过去,那敌人的暗杀者便会在夜空的繁星下悄然而至。 这夜晚令人绝望。 马莉特却说:“这里真的很恐怖。但我们一起,一定会让这里变得更美好。” 锐雯没啥文化,她就说不出这种高屋建瓴的台词。 但她抬头看向这位帝国贵族——贵族身上同样染透了血,有敌人的血,也有为她这个农奴出身的孤儿而流的,马莉特自己的血。 于是,鬼使神差地,锐雯信了马莉特。 她相信自己和战友们的鲜血不会白流,这里一定能在诺克萨斯的统治下变得更加美好,诺克萨斯人会有充满希望的未来,帝国也一定能再次伟大。 马莉特站起身,一只拳头抵在胸口:“为了达克威尔。” “为了达克威尔。”锐雯回以军礼:“谢谢你,队长。” 她摇摇头:“你可以叫我马莉特。” …… “马莉特,把剑放下!”艾弥丝坦冷冷喝问:“以下犯上,剑指官长……你难道想背叛诺克萨斯帝国,背叛达克威尔陛下吗?” “我去尼玛的达克威尔!”马莉特歇斯底里地大吼。 这一吼,世界就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 双城周围恣虐不休的海啸风暴,这时都仿佛没了声响。 锐雯不敢置信地看向挚友,现场的将军亲卫们也在用看外星人的震撼目光打量着她。 “马莉特。”艾弥丝坦冷笑不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马莉特低声嘶吼:“我说的就是那个把帝国推向深渊的疯王!” 艾弥丝坦没了笑意:“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你有打算让我们活下来吗?”马莉特像是疯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炮灰,就是消耗品,就是你们手中多余的棋子,不是么?” “我知道,你就是想把我和锐雯当作你向领风者低头的台阶,一脚踩死在脚下。” “……”艾弥丝坦脸色阴沉。 有些事大家心里知道就好,公开说出来就不懂事了。 你这丫头,就不能乖乖去死吗? 艾弥丝坦杀气不掩,又转头看向锐雯:“锐雯,把剑放下。” 锐雯这时当然不敢再放下剑。 可尽管现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还是艰涩地看向艾弥丝坦:“将军,这、这是真的吗?” 她,锐雯,陛下嘉奖的勇士,符文剑士军团军团长,真的也只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消耗品吗? “哎。”艾弥丝坦叹了口气。 她击碎了锐雯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何必呢?难道你非要负隅顽抗,再多害死几个同袍,才肯乖乖去死吗?” “我……”锐雯脸色苍白,握住剑柄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她实在没勇气向她的同袍挥剑。 “锐雯。”马莉特缓缓走到身边。 她说:“锐雯,我之前错了。我们为之奋战半生的那个帝国,从来都不是家。” “这个帝国也不会再次伟大了——因为就像那本小册子里说的那样,它过时了。” “锐雯,从今往后,就请你为自己而活吧。” 说着,马莉特仰头呼出一声口哨。 她的坐骑,一只形似巨型鸵鸟的魔禽,便从一旁飞速地向主人奔来。 “哼,想逃?”艾弥丝坦瞥了一眼身旁亲卫:“动手!” “将军。”亲卫们问:“要活的还是死的?” “都没关系。”艾弥丝坦说:“注意把那把黑石符文巨剑,给完好无损地拿回来就行了。” 锐雯:“……” 她这下才终于明白。她的剑其实比她的人值钱。 她只不过一个被皇帝陛下随意选中的剑架子。仅此而已。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塌了。这一塌,锐雯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就没了。 “锐雯,走!”马莉特摇醒了走神的她。 这时将军亲卫们已经如狼似虎地举剑杀来。他们无一不是强大的战士,其战力之强、数量之多,绝不是锐雯和马莉特寥寥两人能对付得了的。 更何况,锐雯此刻竟还在愣神。 当她为之奉献半生的帝国要她去死的时候,她便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战了。 “至少为了我——”终于,马莉特决绝地说:“活下来,锐雯!” 锐雯一阵沉默 刀山剑海已然从四方逼迫而来。 马莉特甚至都来不及与她的魔禽汇合,就眼见着要被那凛冽寒光淹没。 “疾风斩!”终于,锐雯出手了。 她全力斩出一道剑芒,一剑劈开大地,逼退了那些扑向马莉特的亲卫战士。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这些身经百战的亲卫战士只是稍一停顿,便又举剑向她们步步逼近。 锐雯抡圆符文大剑飞速旋了好几个大圈,才生生震开一条通路。 “走!”马莉特当即翻身滚到魔禽背上,又向锐雯伸出手来。 锐雯这次没有犹豫。她本能地抓住了马莉特的手,飞身跃上那头魔禽。 魔禽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绝望,也拼了命撒腿奔跑。 “别让她们跑了!”亲卫们紧追不舍。 一时之间,弓箭、标枪、飞斧,各式各样的武器如暴雨一般向她们猛扑过来。 锐雯竭力激发着巨剑的符文能量,好不容易撑开护盾,却又在那潮水般的攻击下瞬间崩塌。 而那些看似普通的长箭,不仅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她的符文护盾,更是如同凿穿纸板一样,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诺克萨斯军官盔甲。 “啊!”她一声闷哼。 “锐雯!”马莉特拼命挥动缰绳,又紧张地回头观望。 “没、没事……”锐雯咬着牙,从背上拔出两支染血的长箭。 鲜血迸溅之间,她更是索性用力一扯,将身上那上百斤重的精钢铠甲一把撕扯下来,随手丢弃在了地上。 这铠甲是符文剑士军团军团长的荣誉象征,也是她作为帝国军人,曾经梦寐以求的奖赏。 而现在,它却只能拖慢她在帝国军队面前逃跑的步伐。 “锐雯,坚持住。”马莉特说:“只要我们能坚持逃出皮城,逃到北部宏伟屏障的群山之中……我、我们就还有希望。” 她的声音在颤抖。 “嗯……”锐雯的回答也不是那么有力。 因为她们都知道,这段路有多么困难。 在地形复杂的城市当中,魔禽的速度优势并不能发挥出多少。 更别说,艾弥丝坦的将军亲卫也都统一配备有坐骑,论脚力也绝对不逊色于她们。 她们不管如何奋力逃跑,身后的追兵都始终紧紧咬着她们不放。她们不仅没能甩掉这些曾经的同袍,反而还被对方越追越近了。 “差不多玩够了吧?” 艾弥丝坦骑着一头纯血龙蜥,甚至像是度假一样,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说道:“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两个人,真有能力逃出我掌控的皮尔特沃夫么?” “早点放弃抵抗,这样我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否则……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手段的。” 锐雯:“……” “别听她的!”马莉特吼道。 锐雯点头,又继续咬牙坚持。 虽然她们暂时还是安全的,但她们也根本没能力摆脱追兵。 而渐渐的,锐雯也开始感到吃力。 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背上的伤口正在迅速溃烂蔓延。就像体内被嵌入了一个黑洞,一个永无止境吞没着她体力和生命的黑洞。 “那箭上……有、有毒?”锐雯这才想起,艾弥丝坦是个用毒的高手。 她那么喜欢祖安炼金术士的发明,当然不会不给自己,给自己身边的亲卫将士用上。 “马莉特,我们……”锐雯绝望了:“好像走不掉了。” “……”马莉特沉默不语。 然后,下一秒。 只见这位高明的骑手使出了一个马背上的戏法,轻轻向后一跃,便移形换位地坐到了锐雯身后。 “锐雯,你来执缰。”说着,马莉特将缰绳塞到了锐雯手上。 锐雯下意识接过了缰绳。 她以为马莉特是有什么奇招要用,但是…… 只见马莉特一剑刺入她心爱魔禽的屁股,激得这头魔禽不受控制地玩命向前奔跑。 然后她对锐雯说:“锐雯,好好活着。” “你?”锐雯瞪大了眼睛。 她想说什么,但来不及了。 马莉特一个后跃翻身,便稳稳地落在地面,然后独自一人,挡在了追来的艾弥丝坦等人身前。 “马莉特!”锐雯本能地想要折返。 “别回来!”马莉特咬牙切齿地对她吼道:“包庇克里特的决定是我做的。这件事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来扛!” “锐雯,你要好好活着——” “不为什么狗屁帝国,为你自己,也为了我!” 第226章 姐妹之死 锐雯再次见到马莉特,是在十分钟后,在皮尔特沃夫高耸的防波堤上。 是的,马莉特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而锐雯也没能逃走。 艾弥丝坦像猫戏老鼠一般,率领着上百名亲卫将士,将身受重伤、毒素入体的她,一路围追堵截,逼到了防波堤的死路尽头。 再往前就只有无垠大海。还有大海上翻腾不息的巨浪、呼啸不止的飓风。 锐雯已经无路可逃,也没多少力气再逃了。 她身上已经不知多出了多少伤口,外翻的皮肉和糜烂的衣物搅在一块儿,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具还能勉强行走的尸体。 “锐雯啊锐雯,你不该这么任性的。”艾弥丝坦趾高气扬地骑着龙蜥,一步步逼上近前。 她甚至不肯从龙蜥背上下来,便随手丢下一个还能勉强看出人形的活物,扔在锐雯面前。 “跟你的老朋友最后叙叙旧吧,如果她还能说话的话。”艾弥丝坦冷笑。 锐雯定睛看向地上的那个人。 如果身躯支离破碎但又勉强活着的她,现在还能被称作人的话。 “马莉特,不、不……”锐雯彻底崩溃了。 她强撑着孱弱不堪的身躯,用手搀扶起奄奄一息的马莉特。 可马莉特只剩些许意识弥留,已经认不出人了。 她只是无力地瘫倒在锐雯怀里,用几乎没有了光彩的瞳孔,无声看向她的金兰姐妹。 “我求你了,艾弥丝坦将军。”锐雯就好像突然变回十几年前的那个卑微农奴。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可这时,她却跪倒在将军面前,流泪不止地哀求:“我、我愿意去死……将军,求你至少放过马莉特……她、她是帝国的贵族……她不该死的。” “啧啧。”艾弥丝坦仍旧居高临下地坐在龙蜥背上:“锐雯,你之前要是有这么好的态度就好了。现在才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觉得太晚了吗?” “是、是我错了。”锐雯匍匐在地,几乎把脑袋贴在了地上。 就好像在特里威尔的乡下,克里特见到她和马莉特时一样。 李维的文章写得一点没错。 原来她和克里特,在本质上真的没有区别。 “艾弥丝坦将军。”锐雯放弃了一切作为人的尊严,屈辱地跪在她面前:“我求你了……只是要给领风者一个交代的话,有我一个人顶罪就够了。” “那天出剑阻止那个领风者少女逃跑的人,主要是我。这和马莉特没有关系。” “就请您宽宏大量,取走我的性命,留马莉特一条生路吧。” “哦,好啊。”艾弥丝坦说。 “真的?”锐雯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假的。”艾弥丝坦张弓搭箭,一箭将马莉特射死在锐雯怀里。 锐雯:“……” 空气死一般的沉默。 锐雯也像是断了发条的机器,傻傻地愣在了那里。 “马莉特?马莉特!” 再也没有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缕呼吸。 马莉特真的死了。 战场上的万千强敌都没杀死她,但诺克萨斯做到了。 “……”锐雯抱着挚友的尸体,沐浴着海上吹来的恣虐狂风,依靠着那已经沾满了同袍鲜血的符文巨剑,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把剑回收了,人就没必要了。”艾弥丝坦再不去看锐雯一眼,只是冷冷地对部下吩咐。 亲卫们纷纷拔出剑刃,缓缓紧逼上前。 锐雯仍是没有动作。 亲卫们试探着再往前靠近一步。 锐雯就像是死了一样,还是没有动静。 终于…… “我、我要活着。”锐雯喃喃地说:“为了马莉特,我要活着。” 她放下金兰姐妹的尸体,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再度举起了那柄符文巨剑。 “唉。”艾弥丝坦似乎都有些倦了:“有完没完?” 她瞪了部下一眼:“弄死她!” 亲卫们再不犹豫,纷纷以最凌厉的招式向锐雯攻去。 而锐雯一声怒吼,竟直接把剑扔了过来:“诺克萨斯,命我卖给你了,这把剑我也还给你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你们什么!” 亲卫们面面相觑。 但艾弥丝坦看重的是符文巨剑,他们当然还是第一时间去接剑,而不是急着抓人。 反正锐雯也无路可逃了。现在整座防波堤都被亲卫战士堵得水泄不通,难道她还能跳海不成? 扑通——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锐雯竟真的跳下去了。 她飞身跃下防波巨堤,又凭借着猛然爆发的巨力,从那岸边的惊涛骇浪中挣扎跃起,狼狈不堪地爬到了一座停放游艇的私家码头上面。 最终,锐雯从那码头上抢来一艘可以开动的电动快艇,便不管不顾地向着那苍茫大海驶去。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看起来还真像是一个求生的路子。 可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海上可还有飓风啊!” 不光有飓风,还是女神加强版的超自然飓风。 众人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天:此时此刻,迦娜女神的神威可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接天连海的龙卷风仍旧在双城周围疯狂恣虐,将那大海搅得天昏地暗、沸腾不止。 巨浪、龙卷、漩涡、暴雨、狂风、闪电,一切人类可以想象到的会在飓风时节出现的恐怖天象,这时都在大海上汇聚一堂、咆哮不息。 只有双城之内是蓝天净土;双城之外,那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这种时候夺船出海?那不就是在找死? “将军。”亲卫们象征性朝大海上射了几轮箭雨,便回头看向艾弥丝坦:“我们还追吗?” 迦娜可还在发脾气呢。 他们可不敢像锐雯一样玩命,开艘小船就往那惊涛骇浪里撞。这是在集体自杀。 “……”艾弥丝坦想了一想。 她看着已经落到自己手上的黑石符文巨剑,便满不在乎地说:“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败坏军纪的马莉特和锐雯已经伏法,她们死在哪里,怎么死的,都不重要了。” 说着,艾弥丝坦最后看了一眼海上漂泊的锐雯。 很快,看到她乘坐的那一叶小舟,被海啸巨浪无情吞没,艾弥丝坦便再也没了继续观望的兴趣: “走吧,我们和那位李维会长,不,是尊敬的神选者李维冕下——我们可还有生意要谈呢。” 第227章 特派员“奥莉安娜”?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锐雯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闭塞的房间,昏暗的灯光。 而那摇晃不止的感觉、潮湿发霉的味道、房间内极其有限的空间,则都在提醒她,她现在海上,在一艘不认识的船上。 “我……还没死吗?”锐雯茫然瘫倒许久,才终于像个活人一样,艰涩地发出声来。 马莉特对她的要求,她做到了。 她活下来了。 可是……活下来,真的值得高兴吗? 不,一点都不。 锐雯躺在这张不知属于谁的床上,不去询问现在,不去考虑未来,只沉浸在那过去。 她为之奋战半生的帝国,出卖了她。 她视作亲人的歃血金兰,为她死了。 她还剩什么?一条苟延残喘的贱命,还有一身为帝国欠下的血债罢了。 想到这里,锐雯的眼神只剩下一片空洞。 茫然之中,她将目光投向床头的柜子——上面有一把水果刀。 刀不长,也不锋利,但用来抹脖子却是够了。 “……”锐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但又痛苦地停在半空中。 她答应了马莉特,她要活着。哪怕只是为了这个承诺,她也要活着。 锐雯痛苦地捂住脑袋。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痛了,像是幻觉,却又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船舱的舱门突然被人推开。 “呀!”一个黑发黑眼,但是又长着猫咪兽耳,同时拥有艾欧尼亚人类和瓦斯塔亚兽人血统的少女,一脸惊喜地看向了她:“我的老天,你、你竟然醒了?!” “我还以为你要救不活了呢!” 锐雯:“……” “你怎么不说话?”猫耳少女自说自话地嘟囔:“不会是在大海里飘久了,脑袋失忆了吧?也是,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整个人都泡肿了。我们还以为是捞到了一具浮尸呢,没想到是个活人。而且命还这么硬,随便喂点药就自己恢复过来了……” 猫耳少女似乎是个话痨,一开口就根本停不下来了。 “那个……”锐雯终于试探开口:“我现在是在哪?你们又是?” “我们现在在从双城回艾欧尼亚的路上。我们是从艾欧尼亚到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做生意的海商。”少女回答。 “艾欧尼亚人啊……”锐雯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有皮城这档子事干扰了战团的作战计划,她现在恐怕已经跟着艾弥丝坦一起,踏上侵略艾欧尼亚的远途征程了。 可现在,却反而是艾欧尼亚人救了她。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艾欧尼亚的姑娘,好像还对她非常关心、在意。 这让她一时很难适应。 而锐雯正是沉思,只听猫耳少女对她说:“抱歉哦,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飘得离祖安这么远的,但我们现在在回程路上,离双城都有好远好远了,可不能送你回祖安了。” “我们不可能专门为你跑上一趟。所以你必须先跟我们回艾欧尼亚,再另外找船回家。” “哎?”锐雯微微一愣。 祖安?这姑娘为什么说,她要回的是祖安? “嘿嘿,别装了。”锐雯一脸茫然,猫耳少女却很自来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和我们艾欧尼亚人一起,对抗诺克萨斯暴政的朋友。” 朋友? 锐雯更无言以对。 她都差点跟着帝国去艾欧尼亚砍人了,又怎么会是艾欧尼亚人的朋友? 她明明只是诺克萨斯的屠刀……嗯,还是用光了“耐久度”,被无情抛弃的了那种。 “还装?”猫耳少女微笑着撅起嘴角:“朋友,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可都看到你藏在最里面的‘宝贝’了。” 说着,她打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一本被海水浸泡湿透但又小心晒干了的小册子。 只见这册子上写着:《迦娜思想简述》。 “随身带着这本册子,还小心藏在衣服的最内侧口袋里,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来自祖安的领风者吧!” “迦娜女神降临的那天,我正好就在现场。我的天呐,要是艾欧尼亚人也能有这么伟大的女神庇佑就好了。可惜,我们那里没有像你这样的领风者……” “我们那儿的均衡、朔极、长存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教派,在诺克萨斯人面前好像都不太管用啊。朋友,我就问你一句,咱现在改信迦娜还来得及吗?” 锐雯:“……” “不,这位小姐。”她尴尬地咽了咽口水:“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切,还装?”猫耳少女叉腰质问:“奥莉安娜,你是信不过我们艾欧尼亚人吗?” “你那册子上可都明明白白写着,你就是领风者啊!” 锐雯:“???” 为什么叫她奥莉安娜? 她也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啊。 等等……那本《迦娜思想简述》,是她一周前从奥莉安娜那里抢的。难道? 果然,只见那猫耳少女翻开册子,册子扉页上就清楚无比地写着一行以文言志的大字: “我愿意为迦娜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领风者,奥莉安娜·李维克。” 锐雯又沉默了。 猫耳少女则用温暖动人的笑容看着她:“领风者是诺克萨斯的敌人,那你们就是我们艾欧尼亚人的朋友。你可以信任我的,奥莉安娜。” “我……”锐雯声音有些艰涩。 “不,我不是。”她深深埋起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女充满关心的目光,她感觉非常惭愧、羞耻。 “真的?”猫耳少女似乎还是不信。 “嗯。”锐雯不敢看她。 “好吧——”猫耳少女好像老实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趁着锐雯低头思索,她却又随便翻开一页,并猝不及防地问道:“迦娜主义哲学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对立统一。”已经自学一周的锐雯下意识回答。 “嘿嘿。”少女笑了:“还说不是?我看这册子你都会背了吧!” 锐雯:“……” 而不待她在纠结中作出反应,猫耳少女就又问她:“奥莉安娜,你一个人出海,是不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啊?” “这些事能跟我说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帮你啊。” “不……”锐雯被对方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不用了。” “那你就还是要回祖安咯?”猫耳少女自顾自说:“那好,我看你身上也没有钱。等船一靠岸,我就帮你联系去双城的船家,把你顺路捎回去好了。” 回双城? “不。”锐雯又本能拒绝:“不、不用了……把我放在艾欧尼亚就好。我不回去了。” “你……”猫耳少女瞬间愣住。 然后两眼放光:“你、你要去的就是艾欧尼亚?” “额……怎么了?”锐雯茫然。 “你你你你你……”猫耳少女激动地掉出泪来:“我就知道你们领风者,迟早会来艾欧尼亚帮助我们的!” “奥莉安娜,你就是迦娜女神派来拯救我们的神使吧?” 锐雯羞愧地避开那炽热目光。 她想要澄清,可不知怎的,她害怕了。她不敢在这个善良的艾欧尼亚人面前说出真相,说出自己充满罪恶的真实身份。 而猫耳少女总算反应过来:“哦,我忘了……‘神使’,你们领风者不是这么叫的。” “按你们的说法,奥莉安娜,你应该是——” “领风者协会驻艾欧尼亚特派员,对吧?” 第228章 瓜分皮城 视角回到双城。 在这场规模远超想象的双城之战落幕之后,艾弥丝坦便在第一时间将发动战争的责任推脱到以卡蜜尔为首的皮城财阀身上,并以此向领风者协会展现“友好态度”。 当然,与此同时,艾弥丝坦也趁此机会将原先统治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们一网打尽,彻底控制了这座文明与进步之城。 皮尔特沃夫作为一个独立城邦的历史,事实上已经结束了。 从此之后,这里便没有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只有祖安和诺克萨斯。 “这就是我们的诚意,艾弥丝坦将军。” 在战后的和平协商会议上,李维很直接地向艾弥丝坦表明态度: “我们承认《祖-诺互不侵犯条约》的效力,承认诺克萨斯对皮城的实际控制,祖安将与诺克萨斯以运河为界和平共处。” 一切照旧,就是皮尔特沃夫没了。 “不过。”领风者打赢了这场战争,当然也不是白打:“既然这次战争是由菲罗斯等财阀家族为了个人野心而私自挑起的。” “那作为对我方在战争中遭受损失的补偿,他们的家族财富及名下产业,就应当完整移交给领风者协会掌控。” “把罪魁祸首的家产赔偿给受害者聊以慰藉,这很合理,不是吗?” “……”艾弥丝坦有点肉痛。 卡蜜尔和那些皮城议员背后的家族产业,林林总总加起来,就几乎是半个皮城。 领风者这是要一口气把小半个皮尔特沃夫的产业都搬回去,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企业,是铸就了这座文明与进步之城的,各类高科技产业的精华。 海克斯科技、蒸汽机器人、仿生机械、发条科技、电动汽车……从今往后,这些高新技术便再也不是皮尔特沃夫独有。 “行。”艾弥丝坦咬咬牙,最后还是同意了。 没办法,谁让她在这次战争中,事实上是战败方呢? 但李维的条件还不止这些:“我们跟皮尔特沃夫大学校长黑默丁格教授商量过了,他也有意愿将整个皮城大学都搬去祖安。” “皮城大学的全体教职、研究人员,也会随黑默丁格教授一起来祖安就职;皮城大学就读的学生,以后也都需要前往祖安学习。” “因为我们并不采取强制手段要求他们搬迁、移民,所以在跨城工作、学习期间,这些老师和学生可能需要多次往返祖安与皮城——关于这一点,还请你未来行个方便。” “……”艾弥丝坦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搬完高新科技企业,还要再带走大学和科研人员? 这是要把这座进步之城的根都给挖断啊!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艾弥丝坦觉得自己是该展现一些强硬。 但李维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艾弥丝坦将军,皮城的土地和财富归你们,人才和科技归我们,这很合理,不是么?” “而且,我方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领风者协会愿意继续遵守《祖-诺互不侵犯条约》,承认并尊重诺克萨斯对皮尔特沃夫的实际控制,就已经是我方最大的让步了。” “让步,这也算让步?”艾弥丝坦语气不悦:“皮尔特沃夫本来就在帝国的控制之下,何须你们承认?” 李维针锋相对:“我们要是不承认,皮城未来可就不一定在帝国的控制之下了。” “你?!”艾弥丝坦冷下面庞:“你来试试?” 因为皮尔特跨海运河的存在,双城的地理位置对诺克萨斯来说,就如同巴拿马之于美利坚。 如果祖安和皮城同时被领风者控制,那连接诺克萨斯帝国东西两岸领土的关键航道,就完全被掌控在了李维手里。 到那时双城就会变成一颗卡在诺克萨斯大动脉里的肿瘤,随时都有可能截断这个老大帝国的血液营养循环,让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是帝国万万不能容忍的底线。 对诺克萨斯来说,双城的航道必须被控制在自己手里。 李维要是真敢把皮尔特沃夫连着祖安一口吞下,那就是要与整个诺克萨斯帝国宣战。 所以艾弥丝坦有信心,李维只是在虚张声势,他绝不敢真的占据皮城。 但李维却只这样回答:“艾弥丝坦将军,现在情况变了。” “你们没有资格在领风者面前这么说,你们应该从实力地位出发同领风者谈话。” 艾弥丝坦闻言大怒:“狂妄!” 在她代表帝国四处征讨的十几年里,还从未有人敢这么跟诺克萨斯对话。 但是…… “好,我明白了。”艾弥丝坦愤怒着,愤怒着,见李维根本没被她吓到,便很无奈地把那愤怒给收回去了。 因为从实力地位出发,她现在还真没底气跟李维翻脸。 帝国是很厉害。猛将如云、法师如雨,内有不朽堡垒暗藏玄妙,外有百万大军征讨四方。 可现在,这百万大军全都陷入了战争泥沼。 而传说中不朽堡垒里藏着的种种“底牌”,几百年下来也一直是底牌,也从来没见有人用过。 传说那里面还镇压着恶魔呢。帝国连恶魔都能镇压,这力量听上去也不比半神差多少了。 可帝国控制的恶魔没人见过,迦娜女神却是实打实地在几百万人面前秀了一把。 而且和其他神明不一样——其他神明,比如说德玛西亚的飞翼姐妹,弗雷尔卓德的一众半神,艾欧尼亚的艾欧尼亚之魂…… 他们的信徒都不知道被诺克萨斯杀了多少了,也没见这些神明亲自下场。 但变革之风迦娜……这女神太能处了,有事儿她是真上啊。 诺克萨斯都还没跟领风者正式宣战呢,只是稍微起了一下摩擦,她老人家就亲自下凡了。 这还怎么打? 反正亲眼见证了真神之威的艾弥丝坦知道,这阵仗她是万万顶不住的。 “我同意你的条件。”最终,艾弥丝坦还是答应了李维的和平条款。 皮城议会被整体解散、清算,皮城改由诺克萨斯直辖。 诺克萨斯从此与祖安直接接壤,同时双方承诺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友好通航通商。 皮城大学及部分工厂、企业、研究院所,将整体搬迁至祖安。 而堪称“皮城印钞机”,同时战略意义至关重要的日之门跨海运河,则由祖-诺双方成立合资公司共同经营、管理。 当然,李维也不是完全没有让步。 为了今后的长期合作,他自然也以现金、回扣、股权、合资公司等多种形式,分给了艾弥丝坦,还有她背后的诺克萨斯贵族们不少好处。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除了被当成蛋糕瓜分掉的皮城财阀们很不高兴,大家都很高兴。 领风者和艾弥丝坦仿佛又成了朋友。 就这样,在一派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这次祖-诺和平协商会议便和平地结束了。 可离开会议室,告别了参加会议的李维、梅尔、维克托等领风者高层干部,艾弥丝坦脸色马上就变了: “可恶——这些领风者,未来一定会是帝国的心腹大患!” 艾弥丝坦想到了卡蜜尔生前对自己的告诫。 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切身体会到了卡蜜尔之前的处境,感受到了卡蜜尔当时的心情。 当时领风者的实力看起来不比她的战团强上多少,就更别提她背后的诺克萨斯。 铲除领风者需要伤筋动骨,和领风者合作反倒能赚到大钱。而即便对领风者放任不管,领风者看起来也对帝国毫无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艾弥丝坦当然更希望与领风者和平共处。 可现在,领风者竟然真请来了女神下凡。他们的实力几乎在一夜之间就碾压式地超过了艾弥丝坦,几乎能与整个诺克萨斯帝国比肩。 于是,艾弥丝坦就像当初的卡蜜尔一样,开始害怕了。 尽管双方现在是和平的,甚至是合作的。 但有一个随时有能力碾死自己,而且意识形态完全对立的强邻在侧,她又哪能不害怕呢? 就像人和老虎共处一室,老虎就算只是在睡觉打哈欠,那哈欠声也能把人吓个半死。 “难怪卡蜜尔这么急着铲除领风者,可惜……她完全错判了领风者的实力。”艾弥丝坦不由唏嘘感叹。 和卡蜜尔不同,她倒是没错判局势。但实力差距太大,她判断对了也没用啊。 而艾弥丝坦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对皮城的占领与其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不如说是踏进了一个天大的深坑。 “卡蜜尔死了,以后顶在领风者前面的可就是我了。” 什么皮城太上皇?这分明是皮城接盘侠啊! 艾弥丝坦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以前她一力坚持将皮城化作自己的私人领地,不允许其他战团过来分润好处。 但现在…… “帮我写信给皇帝陛下。” 艾弥丝坦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对副官说道: “如今局势大变、攻守易形,我部战团已然无力对领风者形成压制。为了保护诺克萨斯东西两岸的跨海航道安全,帝国应尽快向皮尔特沃夫补充驻军——” “一定要派真正的精锐过来,越强越好!” 第229章 李维的皮城战略 开完会的艾弥丝坦心情很不愉快。 而另一边,结束会议的李维、梅尔、维克托等人,也同样对现状不太满意。 “李维,我们是不是对诺克萨斯让步太多了?”尽管会前的最高理事会议已经以多数票通过了相关决议,可以维克托为代表的部分激进派对此还是存在意见。 只搬走工厂、企业、大学,带走科学家、工程师和学生,在维克托看来还远远不够。 他认为领风者完全可以借助女神之威,一举将诺克萨斯赶出双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瓜分皮城,然后继续和诺克萨斯隔河对峙。 “维克托,这我们之前谈过。”李维向维克托解释自己的看法:“我们现在步子迈得太大,发展搞得太快了。” 领风者从成立到现在才过去多久?也就半年。 而在仅仅两个月前,领风者协会才刚在祖安占据一小块地盘。 然而,现在领风者控制的却是全祖安200多万人口,还得再算上比尔吉沃特那新纳入控制的大几十万人。 而在这加起来近300万人口中,还有极大的一部分,在过去是依附于黑帮、海贼团、炼金男爵等旧社会反动势力过活的,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接纳、改造的犯罪分子。 “光是比尔吉沃特的脱产职业海贼,就足足有好几万人。而祖安……” 祖安就更不用说了。 哪怕不是为黑帮工作的打手,这里也没几个人不是犯罪分子。 为了在这种人间炼狱活下来,祖安人谁还没打过架、偷过钱、抢过东西,甚至杀过人呢? 就连李维“本人”身上都是背着人命,手上都是沾过血的。 “要一口气吸收这么多人,让他们有工作、有住处、有收入,纠正错误、转变思想,不再重新走上犯罪道路,需要的工作量可以说是庞大得无法想象的。” “现在我们的基层干部人手严重不足,行政系统更是因为过度扩张而膨胀到了极限。” “这时候要是再吃下皮城,接纳皮城的200多万人口,那都不用敌人搞破坏,我们自己内部就要因为人手不足、管理混乱,搞得行政崩溃、天下大乱了。” 李维神情严肃地说。这一点之前其实已经讨论过了。 可维克托却有不同看法:“李维,皮尔特沃夫的情况和祖安、比尔吉沃特不同。” 祖安和比尔吉沃特都属于法外之地,打碎旧秩序后要是不赶紧重建秩序,那这些祖安人和比港人分分钟就能让你知道什么是“300万法外狂徒的枪战梦想”。 可皮尔特沃夫的治安一向无可挑剔。 “我们完全可以先拿下皮城,但不急着改造皮城。同时大量留用皮城政务厅的旧工作人员,包括原皮城执法官,用皮城现成的行政系统去管理城市、维持治安。” “等时间久了,我们这边干部锻炼出来了,人手充足了,再慢慢去改造皮城也来得及。” 维克托提的这个建议,听上去似乎非常可行。 “但是……”李维表情微妙。 有些话他在之前的内部会议上没讲出来。有些话讲太明白了,听着会不舒服。其实…… “抛开诺克萨斯这方面的重要原因不谈——” “正是因为皮尔特沃夫的情况比祖安和比港好太多了,我们才不能急着拿下皮城。” 皮城何止是治安比祖安强?那是方方面面都比祖安强。 皮城的200多万人富得流油,家家小康,人人小布尔乔亚。 祖安的200多万人穷得当裤,人人牛马,家家……能有家的都没几个啊。 “如果我们现在就拿下整个双城,让祖安人和皮城人一起过日子,那么就有一个问题——” “我们该不该一视同仁地对待祖安人和皮城人,让祖安人过得跟皮城人一样?” “这……”维克托微微一愣:“当然。” 领风者的理想是解放全人类,是人人平等。当然得对祖安人和皮城人一视同仁。 “可双城的蛋糕总量就这么大。而在此之前,皮城统治者通过剥削祖安这个经济殖民地,通过金融、科技霸权从全世界挣得的超额利润,给皮城人分的福利已经足够好了。” “现在祖安一片狼藉、百废俱兴,建设城市要花钱、发展产业要花钱、治理环境要花钱,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需要投入的资金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以前炼金男爵只管压榨不管建设,几乎把祖安搞成了化学废土、人间炼狱。现在领风者来了,当然不能再这么干了。 领风者需要建设祖安,而建设,尤其是基建,可是很花钱的。 所以领风者协会手上必须有钱,而且得从这蛋糕里截留很大一块。而这笔钱投出去,又得很多年以后才能产生效益、收回成本。 “所以即便我们把分配搞得再好,也不可能拿出更好的福利给他们了。” 皮城人顿顿有肉吃,家家有车开,有公寓有豪斯,生活好不自在。 许多祖安人幻想里的大同社会也就这个水平了。 领风者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都没能力让祖安、皮城加起来的400多万人口,同时过上这么高质量的生活。 “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一旦领风者独占双城,并一视同仁地对待祖安人和皮城人—— 祖安人的生活就会变好; 而皮城人一口气多了200多万分蛋糕的穷亲戚,他们的生活就会不可避免地相较过去变差。 “不是所有老百姓都那么关心理论,关心主义和意识形态的。” “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能让他们日子变好的主义就是好主义,让大家生活变差的理论那就是坏理论。” “而如果我们拿下了皮城,皮城人的生活反而比之前过得更差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会支持我们吗?” “这……”维克托默然无语。 的确,稍微想想就知道: 看到祖安的穷亲戚变富了,自己却慢慢跌落到跟祖安人一个生活水平……皮城人一定会非常痛恨领风者的。 皮城人不会理解,他们以前的好日子其实是建立在祖安人的痛苦上的。 他们也不会认可,这只是祖安人出于平等地位,拿回了他们本就应得的报酬。 皮城人只会认为,是领风者带着那帮祖安土匪,夺走了他们原先的美好生活。 “皮城的小市民只会怀念卡蜜尔,怀念皮城议会。或许在不久之后的故事里,我们就要成坏人,卡蜜尔就要变成好人了。” 李维幽幽地说。 “这……”维克托表情错愕。 但他也终于能想通了:“李维,所以你才不急着拿下皮城,还把皮城的高科技企业和大学院校全都搬回了祖安?” 不拿下皮城,就是把治理皮城的责任丢给了艾弥丝坦。 搬走企业和大学,其实就是抢走了皮城的科技霸权,抢走了过去皮城独占的超额利润。 于是…… “要不了多久,皮城人就会发现自己的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差。” “他们会开始面临降薪、失业、内卷,渐渐的吃不起大牛排,住不起大豪斯,甚至像祖安人一样排着队进厂打螺丝——” “也就是从被发达籽苯主义超额利润收买的‘高等工人’,变成接受‘籽苯主义直接教育’的卑微学生。” 如果是在过去,皮城还能通过仇视祖安人来转移矛盾。 但现在……见识过迦娜女神的无上神威,皮城报纸哪还敢这么说祖安呢? 生活变差了,但又骂不了祖安。那该骂谁? “当然只能去骂艾弥丝坦,骂诺克萨斯。” 而另一边,因为通过军事优势夺得了科技优势,只要熬过前期投资搞建设的苦日子,祖安人的生活水平就一定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提升。 于是皮城人就会发现,自己在诺克萨斯的统治下生活变糟糕了; 而祖安人在领风者的带领下咸鱼翻身,家家奔了小康。 他们会怎么想? “到那时我们再打过来,就能看到皮城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第230章 理论大师“奥莉安娜” 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两周。 李维这边还在为整合改造祖安和比港的诸多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他还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远在千里之外的艾欧尼亚。 而在千里之外,接近艾欧尼亚的海船上,锐雯……不,“奥莉安娜·李维克”,却已经成为了一众艾欧尼亚人心目中的导师。 因为她是领风者,是真神迦娜的信徒。 而在迦娜降临凡世的那一天,这一船的艾欧尼亚水手正好就在皮尔特沃夫。 他们全都亲眼目睹了迦娜女神的无上神威,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领风者协会的忠实拥趸。 这两周以来,在返回艾欧尼亚的漫长航程当中,他们就像是最虔诚好学的学生,一直追随在锐雯身后,向她讨教着迦娜女神的思想和理论。 锐雯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给大家上课。 所幸这些艾欧尼亚人比较淳朴,而她之前也有那么一周自学积累,手里又拿着一本《迦娜思想简述》作教材,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但无奈的是…… 随着锐雯的“领风者小课堂”越开越久,学生们对迦娜理论的理解也越来越深,他们的求知欲和探索欲也变得越来越强。 慢慢的,他们的问题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深刻,让人难以招架了。 尤其是锐雯刚醒来时见到的,那位有着瓦斯塔亚血统的猫耳少女: “奥莉安娜大师,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菲雅……”锐雯如今已经和这位猫耳少女混得非常熟了。 她知道少女名叫菲雅,是艾欧尼亚人和瓦斯塔亚半兽人的混血儿,来自艾欧尼亚巴鲁鄂行省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海商家庭。 同时,菲雅也是这艘海船的主人。 而在父母去世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地出海来双城做生意。 这一来,就让她见识到了千年难遇的真神降世,还顺便在路上捡到这么一位“奥莉安娜大师”。 “菲雅,你没必要叫我大师。” 望着猫耳少女那一派仿佛朝圣般的恭敬神色,锐雯无奈地说: “我说过,我也只是一个迦娜理论的初学者而已。” “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样,都只是迦娜女神的学生。” “大师,您真的太谦虚了!”菲雅,还有在场的艾欧尼亚水手都感慨地说:“虚怀若谷、盛德若愚,利刃在怀而不露锋芒,您简直就像我们巴鲁鄂无极剑派的剑道大师一样博学谦逊!” 锐雯:“……” 她只能叹气:“总之,你们别叫我大师就好。” 我不配。 锐雯心虚地避开这些艾欧尼亚人的崇拜目光。她知道,自己差点就成为了侵略艾欧尼亚的刽子手。她不配得到这些人的尊敬。 “我明白了……”菲雅似乎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 只见少女激动地竖起猫耳,一脸崇拜地看了过来:“奥莉安娜,您的意思是——” “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的关系也不是艾欧尼亚传统观念里有人身依附关系的大师和弟子,而是地位平等、志同道合的同伴?” “额……”你说是就是吧。 菲雅更投入了:“所以我不该叫您大师,应该叫您……奥莉安娜同志?” 同志?锐雯微微一愣。 因为这个词是李维从诺克萨斯语里的“战友”化用过来的。马莉特以前也常常这么叫她。 “不……”锐雯努力驱散了那痛苦的记忆。 她很快理解了菲雅口中,那个词汇的确切含义。 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同志,志同道合之人。 可她……真的配当领风者的同志么? “就请叫我锐……叫我奥莉安娜吧,不要再加其他称呼了。”她只好这么说道。 “我懂了!”菲雅又懂了。 “奥莉安娜你是来艾欧尼亚执行地下工作的特派员,我们现在都快回艾欧尼亚了,可不能再一口一个同志,向外暴露身份了。” “额……”锐雯扶额。 而菲雅全然没有参透她那复杂表情,她只是继续自顾自地问道:“奥莉安娜,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之前一直在拿双城和诺克萨斯作例子,给我们讲解迦娜女神的思想理论。” “那你能不能帮我们分析分析艾欧尼亚的情况,讲讲怎样才可以拯救艾欧尼亚呢?” 这问题一问出来,在场的水手们便都期待地投来眼神。他们都是艾欧尼亚人,当然更想知道拯救艾欧尼亚的办法。 可锐雯却尴尬地愣在那里:“这……” 她这下算是被难住了。 为什么她总是那双城和诺克萨斯作例子讲课? 因为李维在那本《迦娜思想简述》里,就只写了双城和诺克萨斯啊! 艾欧尼亚他提都没提,而以锐雯小学函授的文化理论水平…… 她就像是摸鱼混日子的大学讲师,要是没有别人做好的PPT,那就连课都不知道怎么上了。 “怎么拯救艾欧尼亚?抱歉,这我还不知道。”无奈,锐雯只好坦诚地承认自己的无知。 在场的水手们果然非常失望。他们没想到如此博学多才的“奥莉安娜大师”,竟然对艾欧尼亚的情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而…… 菲雅却蓦地拳头紧攥,猫耳颤抖,激动地悟出了什么:“奥莉安娜,我明白了!” “就像你之前跟我们上课时讲的那样,我们只有先有实践和调查,才能科学地发表意见。” “原来如此!”水手们也都懂了。 原来奥莉安娜大师不回答,不是因为她无话可说。 而是她还没有对艾欧尼亚作深入调查,所以不想胡乱地发表意见。 锐雯:“……”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用给人上课了。 菲雅等人已经能自己给自己讲课了。 “可我们现在还没到岸诶,要做调查的话……” 这猫耳少女已经能自己给自己布置课堂任务了。 只见她眼前一亮,指着自己和水手们说: “奥莉安娜,你不如就从我们开始吧?” 他们都是艾欧尼亚人,他们的个人感悟、生活细节、人生经历自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艾欧尼亚的社会环境。 如果要对艾欧尼亚进行社会调查,这些人当然是现在的最好的受访对象。 “额……好吧。”锐雯鬼神神差地答应了。 她下意识拿起纸和笔,然后才微微一愣: 她怎么还真干起调查工作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领风者……难道你真把自己当奥莉安娜了吗,锐雯? 锐雯心情复杂。 “奥莉安娜?奥莉安娜?”菲雅迫不及待的呼唤声,将她的思维又很快拉回现实。 嗯……就当是为了伪装吧。 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邪恶的诺克萨斯人,所以我要扮演好这个领风者。 锐雯这么告诉着自己,便终于聚精会神地拿起纸笔,开始对这些艾欧尼亚水手进行采访。 她也不知道这社会调查该怎么做,便只好拿出以前在帝国占领区搜捕细作的本事,无微不至地去询问这些水手的个人信息。 首先问的自然是姓名。 或许是因为心虚,锐雯这两周来除了讲课,私下里一直在刻意和这些艾欧尼亚人保持距离。 所以除了菲雅等少数性格自来熟的人以外,其他人她也只是混了个脸熟,并不知道名字。 趁此机会,她正好也能把大家的名字认全。 “我叫苟吉。” “我叫赛噫。” “……” 水手们接连报上自己的名字。 锐雯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过去为了给侵略艾欧尼亚作准备,她也是在战团里学过一些艾欧尼亚语的。 她能听得出来,这些水手的名字很奇怪。 他们的名字在艾欧尼亚语里的含义,不是狗啊、猪啊,就是小偷、窃贼、抢劫犯,甚至干脆就是“贱种”。 谁踏马会给自家孩子取名叫“贱种”啊? “你们为什么叫这种名字?”锐雯不能理解地问道。 “因为我们生来就是贱民啊。”水手们却反而用不能理解的目光看她:“在艾欧尼亚,贱民只能取这种名字。” “哈?”锐雯有些震惊:“贱民?” 在她的印象里,以及大多数瓦罗兰人的刻板印象里,艾欧尼亚都应该是一个田园牧歌式的世外桃源,是外乡人去一趟就能洗涤灵魂的奇幻圣地。 怎么…… “艾欧尼亚也有贱民?” 第231章 艾欧尼亚也有贱民? 是的,艾欧尼亚是有贱民的。 曾经均衡教派苦说大师的得意门生戒,如今赫赫有名的影流教派宗师,影流之主·劫,就是艾欧尼亚极为罕见的,贱民出身而能成为一派之主的传奇。 他其实不叫“劫”,也不叫“戒”。 他小时候的名字叫“苟弗”。这是一个典型的贱种之名。 而小时候的苟弗,其实只是一个贫农的弃儿,是在均衡教派扫地倒马桶的下人。 如果不是苦说大师的儿子慎,偷偷帮了他一把,让老爹破例将贱民出身的他收为弟子,并将他改名为“戒”—— 那现在的影流之主·劫,可能至今都还是为均衡教派扫地倒马桶的贱民。 “可惜,我们就没有劫大师的好运喽……”水手们唏嘘感叹:“没有教派宗师和宗族长老赐名,贱民是不能随便改名的。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叫这个名字。” 这让锐雯十分无语。 帝国的农奴好歹有取名自由,不至于让人一听就知道奴隶。 艾欧尼亚倒好,竟然直接把贱民的身份刻印在他们的姓名里了。 在诺克萨斯农奴也能参军,像她一样凭军功翻身。 运气好的发了横财,也可以通过金钱赎买来获得自由身份。 虽然这两条路对农奴来说都非常难走,但至少是条摆脱出身实现阶层跃迁的路子。 而在艾欧尼亚…… “贱民是不能种地,不能独立做生意,必须给人当下人、做杂工的。”水手们说。 不能种地、不能经商,那发财的路子就几乎断了。 而艾欧尼亚以前又没有军队。凭军功翻身的可能也绝不存在。 除非像影流之主劫一样遇上贵人,还得是教派宗师级别的大贵人,才能获得作为人的名字,获得作为人的身份。 这简直是把人困死在了贱民的阶层里,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这实在太过分了……”锐雯喃喃说。 难怪诺克萨斯的军事宣传里说艾欧尼亚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就对待贱民这一点,艾欧尼亚做的还真不如诺克萨斯。 她为这些水手打抱不平。 可这些水手看着却没那么痛苦:“其实还好啦……” “只要遇上不错的主家,我们还是过得蛮轻松的。” “就像菲雅大小姐,她家就对我们很不错,不光包吃包住还给买衣服穿,生病有医生,老了也还有一口饭吃,从来不差我们什么。” “额……”锐雯总觉得这里还少了什么。 “那工资呢?”她问:“她家给你们多少工资?” “工资?什么工资?”水手们反而一脸茫然地看了回来:“菲雅大小姐的父母收留了我们,我们就是菲雅家的人了。” “给自家人干活,还要拿工资吗?” 锐雯:“……” 衣食住行全包,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免费养老,不过不发工资。 听上去好像也不错诶。 等等,感觉哪里不对…… “这踏马不就是奴隶吗?”锐雯忍不住骂道。 “胡说!”水手们反而义愤填膺地维护起主家:“没有菲雅大小姐的父母,我们早就饿死在外面了!我们只是家里的下人,才不是诺克萨斯才有的奴隶!” 锐雯:“……” 别,诺克萨斯的奴隶可没你们这么蠢。 锐雯愈发感觉不对劲了。 她这些年跟着帝国军队几乎走遍了瓦罗兰大陆,也算是见过不少风土人情。 奴隶在整个符文之地都不算是稀奇事,哪怕是在文明进步的皮城。 可像艾欧尼亚贱民这么听话认命的奴隶,那还真是万中无一。 要知道就算是在极端高压统治的诺克萨斯帝国,农奴们被逼到绝境了,也是会不作安安饿殍,犹效螳螂奋臂的。 可这些艾欧尼亚人…… 他们怎么能这么“平和”啊? “你们就不觉得不满,不觉得是菲雅家里欺负了你们?”锐雯问。 “为什么要这么想?”水手们不解:“我们都说了,我们能活着全靠已经过世的老爷夫人。” 贱民无地可种,也没资格经商,就只能靠做下人活着。 可普通人家养不起这么多下人,大户人家也需求有限。那些找不到主家收留的贱民,自然只能蜷缩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所以水手们当然得感恩菲雅父母的收留。 “可为什么这样呢?”锐雯很不理解:“我听说艾欧尼亚的水稻长得比人还高,麦穗比树枝还长,随便耕种就能丰收,想填饱肚子根本不是难事。” 在这种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怎么还能有吃不上饭的贱民? “这个……”水手们认真想了一想。 他们也不难找出原因:“因为田地是有限的。” 田就这么多,人还在不断地生。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你土地再肥沃,单位面积产量再高,也养不起越来越多的人。而且土地有限,根本不够那么多人来分。 于是,在艾欧尼亚,总会有那么一批“多余的人”。 他们就是贱民,是不可接触之人。 这些贱民大多一辈子都没资格成婚生子,只会自然而然地从这世上消失。 他们会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去,将躯体回归自然,减轻人类对大自然的压力。 “田地不足,那你们不能自己去山里垦荒种地么?”锐雯还是无法理解。 她又问:“我明明听说,艾欧尼亚还有大片的森林可以开发啊!这里的土地这么肥沃,你们干嘛不自己去开垦土地呢?” “哈?”水手们却惊异失色:“开发森林?这怎么行!” 初生之土受魔法浸润,堪称万物有灵。 “植物的命也是命。” “那些花草树木也都是有生命的,怎么能胡乱杀害呢?私自开发森林可是重罪,是会被宗族长老判处极刑的!” “这……”锐雯无语。她忍不住问:“不让开发森林、砍伐树木,那你们现在耕种的农田,还有居住的房屋,都是怎么来的?” “这个啊……”水手们解释:“我们不自己建造房屋,而是请宗族和教派里的‘织木师’来沟通自然,‘劝说’树木生长成房屋的样子。” “如果树木愿意让我们居住,它就会自己长成房屋的样子。” “至于田地……我们现在可以耕种的田地,也都是自然之灵允许我们去耕种的。” “如果要开垦新的田地,那还得教派长老们去沟通自然之灵,征得艾欧尼亚大自然的许可。” “总之,在我们艾欧尼亚,人和自然之间必须保持‘均衡’。这是规矩,谁都不能破坏。” 人与自然均衡共存。这听上去十分美好。 至于多余出来的,破坏均衡的那一部分该怎么处理?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锐雯细思极恐,甚至被骇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们就真的没怨气,不想去反抗吗?”她又一次忍不住这样问道。 出身就是贱民,被宗族和教派束缚着失去自由,一辈子为人奴隶。 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平和,凭什么? “这也没办法啊。”水手们叹气。 他们的确是有些怨气的。但也只是小小的埋怨罢了。 而且埋怨的也不是什么宗族教派,不是这个束缚他们的传统规矩,而是他们自己: “都怪我们自己命不好。” “艾欧尼亚有自己的均衡之道,而我们的存在只会影响万物均衡,破坏艾欧尼亚的自然环境。” “我们本来就是多余的,是不应该出生的贱种。”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作为多余的人,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怀着怨气去搞破坏,给努力维持均衡的教派长老们添麻烦呢?” “是啊。”还有水手认真附和:“我们要做的就是认命罢了。” “这辈子为了自然均衡吃点苦头,死后在精神领域就能享受。下辈子转世轮回,也一定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去。” 听完这些,锐雯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重新认识了艾欧尼亚。 什么自然均衡? 这分明就是在…… “吃人!”锐雯疯魔似的喃喃自语:“这里的花草树木,一直都在‘吃人’!” 第232章 无解的难题 锐雯感受到了一种恐怖。 这种恐怖不同于诺克萨斯摆在明面上的,蛮横无理的弱肉强食法则。 而是一种悄无声息隐藏在光鲜外表之下,逻辑严密、理论成熟、运作良好,对“低种姓”贱民进行系统性压迫的社会模式。 诺克萨斯是揍了你,然后告诉你你有本事就揍回来。 艾欧尼亚却是把人踩在脚下,然后用客观事实帮你分析,为什么你应该挨揍,为什么不该还手。 锐雯感觉后者更为瘆人。 她生而为农奴,尚且知道从军自救。 而这些艾欧尼亚贱民打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被教派宗师和宗族长老们掌控的“世外桃源”之中,被从小灌输着“万物均衡”的宗教理论。 生前为维护万物均衡作出牺牲,死后就能在精神领域享受“鬼生”;如果转世投胎,也能投到好人家去。 在这套宗教理论的控制下,他们甚至根本不想反抗。 “等等……”锐雯不能理解。她问这些水手:“你们这些天也一直在跟我学习迦娜思想,那你们对我们追求的‘人人平等’又是怎么看的呢?” 水手们面面相觑。 他们想了想,回答:“人人平等,应该是在维持万物均衡的前提之下。” 言下之意,就是…… “你们把自己排除在‘人’外了?”锐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怎么会有人这么来理解迦娜理论? 可这些艾欧尼亚贱民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学习迦娜理论,也只是仰慕迦娜的强大,只是期望依靠女神的力量赶走诺克萨斯的侵略者。 至于他们自己…… “我们本来就是多余的啊。”水手们说:“我们的存在,只会对自然造成它不能承受的消耗。” “只有无牵无挂地死去,才能维持艾欧尼亚的万物均衡。” “均衡个屁!”锐雯愤怒地说。 她很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 或许那本小册子,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经历,真的改变了她。 愤怒之下,锐雯仿佛真把自己当领风者了,她骂道: “如果只是要救艾欧尼亚,那你们根本不用来追随什么迦娜女神——” “你们只需要高喊一句‘艾欧尼亚昂扬不灭’,再拿着刀去战场上拼命就行了!” “反正你们连死都不怕不是么?” “可我问你们……你们要拯救的是一个怎样的艾欧尼亚,是一个把你们视作贱民的艾欧尼亚,还是一个人人平等的艾欧尼亚?” 水手们沉默了。 一旁的菲雅小姐也耷拉起猫耳,若有所感地深深思考起来。 可最后,水手们却告诉锐雯:“奥莉安娜小姐,您毕竟是外乡人。我们艾欧尼亚,自有我们艾欧尼亚的规矩……” “……”锐雯哑然失语。 因为这件事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艾欧尼亚的规矩,贱民们自小被灌输的那套“均衡至上”的宗教思想—— 这些都不是什么愚民的玄幻故事,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超凡世界里的客观事实。 生前牺牲,死后就能上“天堂”? 是真的。因为艾欧尼亚魔法充沛,这里是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连接最紧密、壁障最薄弱的地方。 这里的人死了,是真的会化作亡灵,去往精神领域的。 而艾欧尼亚人在每年的绽灵节通过饮用灵茶的方式,甚至还能做到跟精神领域里逝去亲人的亡灵对话。 破坏均衡,就会引来灾难? 这还是真的。 艾欧尼亚万物有灵。对森林过度开发、滥砍滥伐,就算教派大师和宗族长老们不来阻止,森林之灵也会出手报复人类。 而艾欧尼亚追求的均衡不止是人与自然的均衡,更是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的平衡。 如果在物质领域里消灭了太多有生命的花草树木,产生了太多的灵,那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的平衡就会打破,便会有恶灵诞生惩罚人类,甚至引发更加可怕的灾难。 锐雯觉得是那些大师长老们压迫了贱民。 可大师长老们也有话讲的。他们这明明是在努力维护万物均衡,保护艾欧尼亚的人类文明不遭受真正的灭顶之灾啊。 至于这些贱民,他们只是维护均衡所必要的牺牲品罢了。 “如果不牺牲我们,就只会给这个物质世界带来更大的灾难。到那时整个艾欧尼亚都可能为之覆灭,我们不还是得死吗?所以……” “为了保护艾欧尼亚的所有人,我们愿意接受我们的命运。”水手们虔诚地说。 锐雯彻底没话说了。 她毕竟只是一个水货专家。她根本想不出来,这个问题该怎么解。 好像根据艾欧尼亚的自然法则,有一部分人就是多余的,就是天生该消失的。 “不……”锐雯想不出解法,但她还是感觉这套理论有哪里不对:“就算需要有人牺牲,那为什么非得是你们,而不是那些大师长老、地主土豪呢?” “谁是贱民,谁不是,到底是由谁来决定的?” “额……”水手们又沉默了。 谁是贱民并不看血统,而是由现实物质条件决定的。 如果一个贫农养不起孩子,死后也没地分给这个孩子,那这个孩子就是贱民,是多余的人。 这孩子会被冠以贱种之名赶出村子,让他去外面自生自灭。 就像影流教派的劫大师——他在4岁时就被自己的贫农父亲遗弃荒野,靠着均衡教派的好心收养才侥幸保住一命。 “所以……”锐雯看明白了:“说什么均衡之道,这不就是诺克萨斯尊崇的弱肉强食?” 因为贱民是弱者,所以他们需要被牺牲,保护有限的自然资源不被无限膨胀的人口吞噬。 而大师长老、地主豪商们用极少的人数,占据了极大量的资源,却不用被视作是均衡的敌人。 因为他们是强者。 艾欧尼亚,原来跟诺克萨斯没有区别。 或者说,这世上的所有国度都是大同小异。所有人都在暗中遵循着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只有领风者比较天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天下大同、人人平等。 可艾欧尼亚的情况又偏偏与其他地方不同。 简单推倒大师长老,似乎也无法完全解决问题。 “到底该怎么办?”锐雯又愤怒,又迷茫。 她还是没看清前方的路在哪里。 这时候,菲雅神色复杂地小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奥莉安娜,我……” 她纠结问道:“在你们领风者看来,我是不是坏人啊?” “这……”锐雯心情微妙。 菲雅家里豢养了大批贱民,严格来说都算是大奴隶主了。 但这些贱民又是“自由”的——他们真要离开没人会拦。 只是离开了菲雅家提供的工作,他们很可能会无处可依、流落荒野,然后在果实累累的森林里活活饿死。 于是在艾欧尼亚的社会环境下,菲雅家这样做,那都算是在帮贱民了。 “对不起……”菲雅很内疚:“我之前在学习迦娜理论的时候,也一直下意识地把他们算作是多余的人,没有考虑进去。” 锐雯以为自己在教迦娜思想。 可菲雅和那些水手,自己脑补学习的却一直都是和艾欧尼亚宗教思想结合改良版的,“均衡-迦娜思想”。 在这个版本的迦娜思想里,是要把贱民排除在外,才能讲人人平等的。 现在菲雅意识到了自己过去错的有多么离谱,才开始纠结内疚起来。 “唉……”锐雯轻叹口气,也只好对菲雅说:“不,你不算是坏人。” 她回忆着那小册子里的文字,并灵活运用道:“正如个人的好坏与阶层的进步与否无关,阶层的进步与否也不一定能决定个人的好坏。” “那我、我也能成为领风者吗?”菲雅紧张地问。 “能的,我们领风者只看信仰,不看出身。你知道吗?我们领风者协会的梅尔理事,就是来自诺克萨斯的军事贵族……” 锐雯回答得莫名顺畅,说着说着才表情微妙地闭上嘴巴。 她在说什么呢? 跟菲雅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坏人吧……只看信仰不看出身,她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只是演戏罢了,还真的把自己当领风者了? “太好了!”菲雅却只为锐雯的回答感到高兴。 她一把拉住锐雯的手,说:“奥莉安娜,请你带我加入领风者吧!” “你想加入领风者?”锐雯微微一愣:“可你也知道了,我们领风者的理论和艾欧尼亚现在的均衡之道是存在冲突的。” “我明白。”菲雅态度却非常认真:“我也已经学习了两周迦娜思想了,我认为,你们说的是对的。” “贱民……”她看了看这些水手,这些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人:“贱民也应该是人。” “可我也还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锐雯说。 菲雅却很迷信地回答:“迦娜女神那么强大,她一定有办法!” “可是……”锐雯还是犹豫。 “路总是要人去走出来的。”菲雅攥紧了拳头:“如果不去尝试解决,那才是真的没办法吧?” “……”锐雯被她的认真打动了。 于是她不知不觉地代入了特派员的身份,鬼使神差地回答:“好,我愿意推荐你加入领风者。” 第233章 我是特派员 领风者协会艾欧尼亚分会,就这么在李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立了。 又经过几天的航行,“分会长”锐雯,终于跟着“副会长”菲雅,以及一众紧跟着菲雅加入领风者,成为“正式会员”的水手们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家乡。 这里是艾欧尼亚的巴鲁鄂行省。 艾欧尼亚是群岛之国,而巴鲁鄂行省则是其中面积相对较小的一座岛屿。 因为巴鲁鄂行省资源相对贫瘠,战略意义有限,而且隔壁的纳沃利行省才是艾欧尼亚的精神图腾和核心领土,帮忙吸引走了诺克萨斯帝国的绝大多数火力。 所以很幸运地,战火目前还没有烧到这里。 嗯……至少在菲雅出海之前,在她的认知里,巴鲁鄂行省还是安全的。 “终于要到了……”眼见着就要回到家乡,回到艾欧尼亚的土地上,菲雅眼里又不禁泛起了光。 她满怀期待地向锐雯问道:“奥莉安娜,不……奥莉安娜会长。” “等我们上岸落稳脚跟之后,下一步该做什么啊?” 分会组织都成立了,总得确认组织的长期目标和短期目标。 长期目标自然是在艾欧尼亚实现领风者的理想。 可如何在这个情况特殊的地方实现对人的解放?关于这个问题,锐雯现在根本给不出答案。 所以菲雅问的,其实是组织的短期目标。 很直接的一个问题——他们这些领风者聚在一起,接下来要做什么?追求什么? “额……”锐雯呆呆站在船头,吹着海风,似乎都要让那风把脸给吹僵了。 接下来干什么? 她不知道啊! 她三周以前还是领风者协会点名要抓去审判的罪人,现在怎么就莫名其妙成分会会长了呢? 而她之前也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到了艾欧尼亚之后要做什么。她只是想苟延残喘地活着罢了。 “奥莉安娜会长?”菲雅还期待地抖着猫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你一直没跟我们透露你的计划,是不是在替什么秘密行动做准备啊?” 她可没忘了锐雯是领风者的“特派员”,身上指不定还有什么组织托付的重要任务呢。 “额……”锐雯更尴尬了:“不,我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任务。”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菲雅又问。 锐雯久久不语。 突然,她表情一变,喃喃说道:“诺克萨斯。” “诺克萨斯?”菲雅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然后她猫耳一竖,眼睛一亮,便从“奥莉安娜会长”的言语中琢磨出了道理:“会长,你的意思是……” “现在艾欧尼亚的主要矛盾,其实是被侵略的艾欧尼亚与诺克萨斯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暂时将作为次要矛盾的内部问题留作日后解决,先集中精力帮助艾欧尼亚对抗诺克萨斯的入侵者?” 锐雯:“……” 菲雅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被菲雅这么一说,她好像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了。 不过……锐雯现在也没时间跟菲雅再研究理论和战略。 她刚刚脱口而出“诺克萨斯”,其实是因为她用自己堪比望远镜的超凡者视觉,看到了一样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快跑,那是诺克萨斯的军舰!” …… 菲雅的商船,当然跑不过诺克萨斯帝国的军舰。 没过多久,他们的商船就在海上被几艘体型庞大的帝国军舰团团围住,又被勒令随对方回港接受检查。 锐雯本来还想尝试使用武力突围,但看到海上越来越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堪称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的诺克萨斯军舰,她就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十艘护航战舰,加上如此之多的运兵船,这至少是一个二等战团规模的兵力……” “菲雅,配合他们,千万别展现出任何反抗意图。”锐雯脸色难看地说道。 “好、好的……”菲雅吓得脸色苍白。 她望着那些军舰上遥遥锁定了自己的密集炮口,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按那些诺克萨斯人用旗语发来的指令,降下船帆,跟着舰队入港接受检查。 “等等,入港接受检查?” 菲雅又傻傻一颤,如遭雷击地愣在了那里: 入什么港?这附近的港口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家乡,巴鲁鄂行省的衣蒲河港。 在过去数年的时间里,这里都始终没有被战火波及。而现在,诺克萨斯人竟然像这里的主人一样,让她入港接受检查? 难道说…… “你家乡可能已经被攻占了。”锐雯有点不敢看菲雅的眼睛。 她望着这片几乎被诺克萨斯军旗遮蔽的大海,神色复杂地说:“这里只有大量的运兵船,没看见登陆艇。说明登陆作战已经结束,而且是帝国取得了胜利。”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幕,只是诺克萨斯在往里增兵——而仅仅是我们看到的这些增援部队,就有一个完整二等战团的兵力。” “不难想象,在之前的登陆作战里,也至少有一个战团的兵力成功登陆并占领了衣蒲河港。” 也就是说,锐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整整两个战团,甚至还可能更多。 一个小小的港口城市,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他们应该是想以这座衣蒲河港为登陆据点和前进基地,进一步吃下整个巴鲁鄂行省。”锐雯无奈地得出结论。 “而以巴鲁鄂行省的实力……” 锐雯想到了自己曾经作为侵略艾欧尼亚的预备军,在军营里提前学习掌握的相关情报。 虽然诺克萨斯一直没来巴鲁鄂行省,但这并不代表战争石匠的谍报人员没来这里做过调查。 事实上,帝国对艾欧尼亚的谍报工作,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在秘密进行了。 许多艾欧尼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出生的村子,而战争石匠们却早已踏遍了艾欧尼亚的每个角落。 这甚至导致了一个很荒诞的现象——现在最精准还原的艾欧尼亚地图,并不出自任何一个艾欧尼亚人之手,而是诺克萨斯战争石匠为侵略创造的心血杰作。 所以锐雯还是比较清楚艾欧尼亚的情况的。这也包括她现在所在的巴鲁鄂行省。 巴鲁鄂行省堪称艾欧尼亚最弱的一个省份。 其他省份再怎么拉胯,也好歹都有各种厉害的宗门教派守护,而本就人少地狭的巴鲁鄂呢? 有名的就只有一个无极剑派。 而这个无极剑派在开宗立派之时就以孤傲圣哲自居,他们的剑法见不得浊世,更沾不得脏血——所以数百年来,无极始终与世隔绝,孤芳独放,没有任何外人曾得一见。 说人话就是,他们是一帮“死宅”。 山下百姓是死是活,理论上和这些大师完全无关。他们整个门派都修起仙了,脑子里除了剑道就没有别的。 如果不把巴掌直接打到这些无极大师脸上,他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下山抵抗诺克萨斯。 教派大师靠不住,那宗族武装、地主团练靠得住吗? 也靠不住。 办团练是要花大价钱的。巴鲁鄂行省连着几年没人来打,地主们办了团练也无用武之地。 而艾欧尼亚人习惯了城邦自治、各自为政的“散装”结构,又大多没什么趁此乱世称王称霸、统一天下的枭雄野心。 于是巴鲁鄂的这个民间团练,办着办着就给办不见了。 “巴鲁鄂是不可能阻挡得了诺克萨斯的。” “按帝国军队内部的作战评估,一旦对巴鲁鄂行省的征服行动正式开始,最快可能在一个月内就能对巴鲁鄂实现完全占领。” “怎、怎么会?”菲雅感觉天都塌了。 她不过是出海一趟,回来家就没了? 菲雅不是没想过这天的到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她甚至都没能像她幻想里的那样作出抵抗,就撞上了家乡沦陷,甚至自己也成了诺克萨斯军舰的掌中俘虏。 “他们会怎么对我们……”菲雅吓得留神无主。 水手们也一个比一个紧张。 因为他们多多少少听从隔壁纳沃利行省的难民讲过诺克萨斯的残暴。而在那些战争难民的故事里,诺克萨斯人的形象跟那些食人恶魔也没有多少区别。 “别怕。”锐雯虽然也很紧张,但还是努力出言安慰。 “诺克萨斯人嗜杀但不会滥杀,额……”少数人除外。锐雯想到了艾弥丝坦。 要是碰上这种以屠杀为乐的心理变态,那可就真完蛋了。 “总之,大部分诺克萨斯将军还是有头脑的。既然他们已经顺利占领了衣蒲河港,那就没有必要再滥杀平民了。” “只要大家小心应付、表现配合,就应该能保住一条性命。”锐雯这样冷静分析,也算是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水手们总算冷静下来。 他们不由感激且崇拜地看向锐雯:“奥莉安娜会长,你知道的好多啊!” “竟然连诺克萨斯的内部军情都能这么了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锐雯微微一怔。 她突然像是从什么美梦中惊醒了一样,呆愣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笨蛋!”菲雅对水手说:“奥莉安娜可是专程来艾欧尼亚拯救我们的特派员——” “特派员当然要知己知彼,比谁都更了解敌人!” “嗯……”锐雯恍惚间又活了过来:“是的……” 她心情复杂地喃喃自语:“我是奥莉安娜,我是……特派员。” 第234章 海的那边是敌人 在诺克萨斯军舰的威胁和裹挟之下,菲雅一行人的商船,最终还是被迫停在了衣蒲河港内。 而这时候,这座曾经繁华的港口城市,便更近一步地呈现了在锐雯等人面前: 只见城市里一片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城市上空的硝烟早已散尽,但那燃烧弹经过高温炙烤深深烙印在这座城市肌体里的焦黑印记,却还处处可见。 战斗似乎结束已久,尸体也被诺克萨斯人集中收敛了起来。 其中少部分是诺克萨斯人的尸体,被用裹尸袋小心包裹起来,准备火化后一并送进诺克萨斯的军人墓园。 其余大部分则是艾欧尼亚人的尸体。 因为衣蒲河港作为一个典型的艾欧尼亚自治城邦,根本就不存在职业军队。 所以这些艾欧尼亚人看衣服都像是平民,分不出里面有多少是反抗诺克萨斯而死的战士,有多少是被诺克萨斯顺手屠戮的平民。 但他们的人数很多,多到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诺克萨斯人是真的把这些艾欧尼亚人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就堆在衣蒲河畔。 然后浇上燃烧弹里的油料,一把火烧了起来。 那火势冲天而起,热浪甚至使附近的河水都随之大片蒸腾。 当锐雯等人乘船抵达时,他们正好可以看见那座屹立在入海口边、衣蒲河畔,如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可怖尸山。 浓烟几乎蔓延着整个河道,空气里还始终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烤肉气味。避不开,也挥不散。 “呕……”菲雅不禁因这一幕恶心干呕。 水手们也在苍白的脸色中愤怒攥起拳头:“可恶,这些诺克萨斯恶魔!” “……”锐雯默默低下头。 她不敢去看这一幕。尽管类似的这一幕,她早就看过很多次了。 而艾欧尼亚本没有现代民族的概念。 艾欧尼亚原本也只是一个纯粹的地理名词,不代表一个想象的共同体。 但诺克萨斯却用血与火给艾欧尼亚人上了一课,让他们纷纷明白过来——原来海的那边是敌人,是全艾欧尼亚人不死不休的敌人。 “诺克萨斯人都该去死!”已经有人愤怒地喊出了这样的话。 “杀光他们!”面对这尸山血海,没有人能保留理智。 锐雯只能把头埋得更深。 可菲雅却在恐惧和仇恨之中,意外地发现了什么:“那些尸体……是诺克萨斯人吗?” 她发现,诺克萨斯在收敛自己人尸体的时候,会把一些尸体给丢出来。 这些尸体虽然也穿着帝国的军服,但他们在死后却跟艾欧尼亚人一样,被诺克萨斯人随手丢到那大火堆里,等着被大火烧干净后,再像厨余垃圾一样随意倒进河里。 “他们是诺克萨斯的奴隶军团。” 锐雯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答案。 奴隶军团的奴隶炮灰,是不配拥有一个裹尸袋,更不配进诺克萨斯的军人墓地的。 一般都是像现在这样,在焚烧敌人尸体的时候,顺便给烧进去的。 “可为什么还有孩子?”菲雅揪心地发现,在那些被丢弃的诺克萨斯人尸体里,竟然还有不少是体型娇小的少年少女。 这些孩子看起来,大的不过13、4岁;小的甚至还不到10岁。 可他们竟然都穿着诺克萨斯的军服,而且成批成批地死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是的,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诺克萨斯在此战中牺牲最多的都是孩子。 那些身披铠甲的大人,反倒是阵亡者中的少数。 “这是童军部队。”锐雯语气平静。 她似乎对这一幕也见怪不怪了:“这些孩子都是从贫民窟或者农村强行征召来的。他们就跟那些随军奴隶一样,基本上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这……”菲雅震惊了。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征召这些孩子?他们能有战斗力吗?” “他们不需要有战斗力,能起到诱饵作用就可以了。”锐雯解释:“而且对于某些敌人,他们孩童的外表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着,她顿了一顿:“尤其是你们艾欧尼亚人——” “你们的战士总是会在一些看似无辜的人面前犹豫不决。比如说,一个孩子。” “是的……”锐雯又不敢跟人对视了:“诺克萨斯有一些很阴险的将领,他们甚至会把你们的怜悯当作弱点攻击。” 这让菲雅彻底没了声音。 她万万没想到,诺克萨斯竟然能比她传闻中听到的还要没有底线。 “可这些奴隶、孩子,他们也是诺克萨斯人啊,不是吗?” “大部分是。”锐雯点头。 “诺克萨斯为什么对自己人都这么残忍?”菲雅问。 “诺克萨斯信奉弱肉强食。”锐雯叹了口气:“这些人可能出生在诺克萨斯,但他们在诺克萨斯,并不能算作是人——” “就像艾欧尼亚的贱民一样,只是命运更悲惨一些。” 菲雅:“……” 她好像隐隐约约地悟到了什么。 回忆起她这些天学到的迦娜理论,她渐渐放下了那份仇恨。 不,准确的说,她把那仇恨的对象定位得更具体了一些。 或许不是所有诺克萨斯人都该死。那些奴隶和孩子在诺克萨斯连人都不算,他们又凭什么替帝国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呢? “要靠岸了。”水手们紧张颤抖的声音,猛地打断了菲雅的沉思。 船要靠岸了,意味着他们终于要跟诺克萨斯人面对面了。 谁也不知道这些在战斗中杀出一座尸山的血腥屠夫,会在见面后如何对待他们。 “应该没事的。”锐雯安慰:“我说过,诺克萨斯嗜杀但不是滥杀。” 诺克萨斯的确在屠杀一事上劣迹斑斑。 但除了极个别类似艾弥丝坦的心理变态,大多数诺克萨斯将领搞屠杀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是有实际原因的。 对诺克萨斯这样的封建军队来说,屠杀一般有三种收益: 一,政治收益: 通过制造屠杀实现战略恐吓,间接瓦解残敌的抵抗意志。 二,短期经济收益: 这个最直接,屠杀就是为了抢钱。 而且如果一战久攻不下,胜利后纵兵劫掠、开刀屠城,让士兵们自己去发笔横财,也是收买人心、恢复士气的最佳手段。 三,长期经济收益: 这种情况在别地比较少见,在诺克萨斯反而相当常见。 因为诺克萨斯上至将领下至士兵都指望着靠新征服的土地加官进爵,指望着把这片土地变成自己的领地。 于是一战过后,将军和军官往往会成为这块新地的各级领主,士兵们也能有幸分一杯羹,成为拥有自己土地的自耕农、小地主。 可问题是……这块地上原本就有主人,该怎么办? 当然是像殖民者对新大陆土著做的那样,想办法把原主人“提前清理”,让他们给自己“腾地方”了。 “衣蒲河港是一座商业城邦,没有多少土地可供他们抢的。” “甚至恰恰相反,这里的人口才是维系这座商业城邦价值的根基。如果杀人杀的太多,那这座城市就完全不值钱了。” “而这一仗诺克萨斯看起来打得非常顺利,士兵们士气高昂,也没必要依靠纵兵劫掠来提高战团士气。” “所以我认为,我们大概率是不会有事的。” 凭借着自身对诺克萨斯的了解,锐雯这样分析。 菲雅总算稍稍放下了心。 “不过,你多半是要损失不少财货的。”锐雯补充:“还有……” 她看向容貌可人的菲雅,不禁想起了克里特给她带来的切身教训:“菲雅,你得想办法让自己变丑一些。” “没问题。”菲雅却一点没被这个问题难到。 因为她有瓦斯塔亚血统,所以天生就掌握了一些有意思的魔法。 很快,不用锐雯紧张,她便用魔力暂时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大幅降低了那原本过于优越的颜值。 菲雅还顺便帮锐雯也稍稍做了改造——或许锐雯自己没怎么在意,但她也长得挺能惹事儿的。 就这样,在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船只靠岸,菲雅等人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那些诺克萨斯士兵。 而事态的发展,似乎还真同锐雯说的相差无几。 那些诺克萨斯人仔细盘问了他们的身份,确认是本地海商之后,便只是恶言警告了一句“回家老实待着、不准离开城市”,就放他们离开了。 虽然离开之前,这些诺克萨斯士兵也免不了要狠狠敲菲雅一笔竹杠。 但身处敌人魔掌之中,能破财消灾就算不错的了。 而菲雅一行人离开港口,进入城市,城市里也是一片“祥和”。 虽然满大街都是三五成群、举刀持械,挨家挨户砸门勒索钱财的士兵,但至少他们拿了钱就走,也没见闹出什么流血事件。 跟港口那尸山血海的一幕相比,这都已经算是在“友好交流”了。 “奥莉安娜,你说的对。”回到自家宅邸,菲雅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我们已经安全了。” “不……”锐雯的神色却比之前凝重百倍。 明明一路走来没有看到诺克萨斯士兵杀人,但她却反而紧张得冷汗直冒:“我感觉……” “诺克萨斯,这次可能在准备一场屠城。” 第235章 杀戮的学问 衣蒲河港,菲雅家的宅邸。 “诺克萨斯,这次可能在准备一场屠城。”锐雯神色凝重地说。 这让刚刚才因躲过满街诺克萨斯士兵安全到家,自以为有惊无险逃过一劫的菲雅等人,脸上再度没了血色:“不、不会吧?” 菲雅缩着猫耳,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一路从港口走回来,也没见到诺克萨斯士兵杀人啊。” “菲雅,你不懂诺克萨斯,也不懂屠城。”锐雯叹了口气。 虽然她本人并不情愿,但因为跟了艾弥丝坦这个嗜血好杀的变态将军,她可以说是非常熟悉诺克萨斯的屠城流程。 和菲雅,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屠城并不是把城门一破,大军跟无头苍蝇似的乌泱泱地往城里一冲,然后见钱就抢、见人就杀。 这是弗雷尔卓德的蛮子才会干的事情。 诺克萨斯帝国军纪再差,那也是一个近现代的军事帝国,比社会制度还停留在原始游牧部落时代,每年南下打秋风的弗雷尔卓德抢劫团伙还是要好很多的。 “诺克萨斯其实非常注重军纪——这里不是指帝国注重对占领区民众的保护,而是字面意思,注重军队自身的纪律性。” 想抢劫?可以。 但必须经过上级批准。 诺克萨斯士兵在烧杀抢掠时可以比野蛮人更野蛮。 但只要上级有命令要约束军纪,他们就必须比皮尔特沃夫的执法官更文明守序。 至于那少部分不听约束胡作非为的士兵,一经发现,克里特的结局也基本上就是他们的结局。 “因为无序的屠杀会让军纪彻底崩坏,而一支失控的军队对帝国的指挥官来说,同样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所以帝国军队每到一处,每破一城,如果事先不想屠城,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会是集中士兵、约束军纪——” “不仅不能杀人,连抢劫都不可以。” 这倒不是说诺克萨斯军队好心到不去抢城里老百姓了。 而是油水要是都让失控的大头兵给一哄而上地刮干净了,军官老爷们还吃什么? 所以一为了维持军纪,二为了巩固占领,三为了自身利益,帝国指挥官一般都更倾向于在破城后约束军纪、维持秩序,然后再有条不紊地在城里吃大户、刮地皮。 “可我们刚刚看到了什么?诺克萨斯的士兵三五成群地散在城市里,一家一家地勒索要钱。” “而军官们不仅没有加以约束,反而还化整为零地率领着这一小队一小队的士兵,在一线指挥参与劫掠。” 这种行为在诺克萨斯有个学名,叫“纵兵劫掠”。 而纵兵劫掠,一般就是大规模屠城的序曲。 锐雯这番语气复杂的分析,让菲雅等人更加恐慌莫名。 他们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扇紧闭的府邸大门,聆听着院墙外遥遥传来的混乱嘈杂之声,额间不由齐齐渗出一层冷汗。 可菲雅终究还抱有一丝幻想:“或、或许……那些诺克萨斯人只是想抢钱,不是想屠城了?” “哎。”锐雯深叹口气:“他们要的就是你们这么想。” 为什么诺克萨斯人要先纵兵劫掠,而不是像弗雷尔卓德的蛮子一样进城就砍? 因为进城就乱哄哄地砍人,只会让城中百姓瞬间认清现实,从而陷入绝望。 而人一绝望就会崩溃逃跑,就会拼死反抗,会让场面彻底失控。 一座城少则数万人,多则数十万人。数十万人同时逃跑、反抗,那会是什么景象? 面对如此混乱,诺克萨斯军队不仅很难阻止这些人数众多的平民逃跑,甚至可能因为他们的反抗而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这种粗放式的屠城,反而是杀不了多少人的(相对而言) “于是……”锐雯咽了咽口水,用复杂的语气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在几百年来的无数战争之中,诺克萨斯渐渐总结出了一套‘有序高效’、‘干净彻底’的屠城流程。” “入城的第一天,他们会在城中大肆纵兵劫掠,挨家挨户地敲门勒索钱财。” “市民们老老实实给完这笔钱,就会天真以为,诺克萨斯人只想图财不想害命。以为自己只要老实配合,就可以破财消灾。” “可在之后的几天里,诺克萨斯人却还会不止一次地找上门来。” “每次上门他们都会找你要钱,要比之前更多的钱,直到把你家的所有财物都一分不剩地搜刮干净——” “等几天时间过去,等你真的没有钱再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以你‘不讲实话’为借口,把你的家人拉出来,当着你的面处决示威。” 而这时候,平民已经被在不知不觉间被驯化了。 经过几天温水煮青蛙式的欺凌拷掠,在一次次老实交钱保命的妥协和顺从之后,他们早已失去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失去了拼死抵抗的决心。 “你只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杀死,然后抱着心中尚存的最后那一丝幻想,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你以为诺克萨斯人是冲着钱来的,以为他们确认你真的没钱,杀人泄愤后就会停手,可是……其实诺克萨斯人的屠杀,这时才刚刚开始。” 说到这里,锐雯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但她还是坚持着揭露诺克萨斯的罪行: “经过持续几天的勒索拷掠,这时全城百姓的财产也差不多都被搜刮干净了。” “而在这时候,诺克萨斯人已经通过几天的上门劫掠,大致弄清楚每条街、每幢房子里是否有人,有多少人了。” “所以诺克萨斯人会停止抢劫,他们会开始找各种理由,让你们为军队腾出房子,把你们挨家挨户地从家里赶出来,集中起来管理——” “如果这时你反抗,他们就会以此为借口将你就地格杀。” “而如果你老实配合,你们就会像待宰的羊群一般,被诺克萨斯关进他们准备好的‘营地’里去……而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锐雯讲出了诺克萨斯是如何一步步瓦解市民反抗意志,将他们像牲畜一样驯化奴役的。 而牲畜一旦成群成群地离开了家,进了屠宰场,那下一步可就是高效率的集中屠杀了。 “这时候,经过持续几天的放纵劫掠,诺克萨斯的士兵们也早被激发出了兽性。” “他们早已沉浸在了对弱者为所欲为的快感之中,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对那些卑躬屈膝的平民,施加任何你能想象到的恶行。” “再加上有长官强制性的屠城命令……再接下来,他们就会对那些集中起来的平民,展开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这时所有人都会陷入一种病态的狂热。他们不仅杀戮,还会以杀戮为乐,甚至把这当作游戏,展开杀戮的比赛,变着各式各样你无法想象的花样去杀人。” “就算军队里还有少许理智的人不忍见到这一幕,他们也根本无法阻止。” “甚至,还会被这变态的环境,被长官和同僚,逼迫着去参与这场屠戮。” 说到这里,对诺克萨斯屠城流程的讲解到了尾声,锐雯的情绪也到了极限。 她声音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额间也不知不觉地渗满冷汗。 “奥莉安娜,你……还好吧?”菲雅突然关心地攥住她的手掌,这样问她。 “我……没、没事。”锐雯终于反应过来。 她之前明明已经习惯了的。有艾弥丝坦这种长官,她也早就该习惯了。 可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种反应? “奥莉安娜,你是不是……”菲雅察觉到了什么:“亲身经历过诺克萨斯的屠城?” “我……没有。”锐雯骤然失语。 “不。”菲雅摇了摇头:“你是在说自己的经历,我听得出来。” 锐雯愈发沉默。 她根本不敢去看菲雅,只能羞愧不安地低下脑袋。 许久之后,她才声音艰涩地回答:“嗯。” “迦娜在上。”小姑娘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同情:“奥莉安娜,原来你是诺克萨斯人屠刀之下的幸存者!” 锐雯:“……” “抱歉,我不该提这些。”万幸,菲雅没有多问下去。 她只是安慰地攥着锐雯的手,又担心发问:“奥莉安娜,如果诺克萨斯真要屠城,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跑。”锐雯回答得很直接。 “跑,就这么跑?”菲雅愣了一下:“那剩下全城的人怎么办?” 锐雯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现在这衣蒲河港盘踞着至少两个战团的兵力。这些兵力横扫整个巴鲁鄂行省都够了,就更别提是她,一个没了剑的逃兵。 在这种情况下能逃出去都算幸运了,哪还有工夫去想别的? “菲雅,对不起……我们做不了什么。” “不,不!”菲雅有些失态。 艾欧尼亚人没有国家的概念,只讲究乡党亲族,所以普遍乡土情怀很重。 对菲雅来说。衣蒲河港就是她的家,这城里的许多人都是她的亲人朋友。 “奥莉安娜,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她不甘地问。 “没有。”锐雯出于理智回答。 “可我想救大家!” 锐雯只能叹息:“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像你之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家乡覆灭?” “是的。”锐雯无奈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可你是领风者啊!” “领风者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假的:“菲雅,别天真了!” “……”菲雅说不出话了。 她咬着嘴唇,忍着悲痛的泪水,但泪珠子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锐雯感觉自己用重了语气,才说:“对不起……” “不,你不用道歉。”菲雅反而安慰地说:“这就是你过去经历过的吧?你的家乡也经历过这些,不是吗?” “这种背负着仇恨和血债,还要为了理想而保持冷静继续前行的痛苦……” “我终于理解你了,奥莉安娜。” 锐雯:“……” 不,她不痛苦。她就是那个“痛苦”。 锐雯痛苦地想到。 “奥莉安娜,我听你的。我们逃跑。”终于,菲雅认清了现实。 但望着菲雅的眼泪,还有她那被迫成熟坚强起来的面容,锐雯却鬼神使差地说:“不。” “或许我可以想办法,拯救大家。” 第236章 我是奥莉安娜 说完这句话,锐雯就后悔了。 她有个屁办法去拯救大家! 那可是两个战团的兵力啊,她拿头去打? 自己要是有这本事,马莉特又怎么会死呢?她早一人一剑杀穿皮尔特沃夫,取下艾弥丝坦项上人头了。 可这话已经说出去了…… 菲雅也止住了眼泪,一脸惊喜地看向了她:“奥莉安娜,你、你真的有办法?” “什么办法?” 锐雯:“额,这个……” 她犹豫着憋了好久。 以往她憋着憋着,菲雅自己就能彻悟般地帮她把帮话补上,帮忙把办法想出来。 可这次,这个问题实在太无解了。 菲雅仍旧竖着灵活的猫耳朵,眨着湿湿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额……”锐雯还是没憋出半句。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是砸门声拯救了她。 “砰砰砰砰!” 菲雅世代海商、颇有家资,当然住在衣蒲河港的富人区。 她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别墅,而是一座很有东方韵味的园林宅邸。 而这座平时让平民都望而却步的富家宅邸,这时却被一群再普通不过的诺克萨斯士兵,恣意地撞开大门。 他们手里还提着各自劫掠来的大包小包的财物,刚一进院子,看到那满院的花草树木、园林山水,眼里就泛起贪婪而的光来。 一名看着有些地位的军官,则披甲执锐、趾高气扬地走在这支队伍最前。 “他、他们又是……来要钱的?” 菲雅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只是声音颤抖地对锐雯这么问着。 “糟了。”锐雯却脸色一沉。 她给忘了,菲雅是富家小姐,也是本地颇有话语权的土豪乡绅。 而在纵兵劫掠这个阶段,帝国对城中土豪可是有特殊“照顾”的。 “他们可能不光是来要钱的,还是来要你‘招待’的。” “招待?”菲雅不解。 “就是住在你家,不走了。”锐雯语气凝重地说。 说是留宿,其实就是留在这里监视他们。 一来敲诈勒索,吃大户发财。 二来登堂入室,睡大户妻女。 三来逼迫这些本地大人物与帝国合作,当带路党,站出来稳定人心,让那些市民在屠城前期放弃抵抗、乖乖配合。 四来防止“大肥猪”逃跑,确保能把最肥的肉完整地吃进嘴里。 “那我们怎么办?”菲雅慌乱不已。 被一帮诺克萨斯人贴身监视,做什么都不方便。别说救人了,恐怕连逃跑都成问题。 “这……”锐雯也很头疼。 可诺克萨斯人也没再留给她思考时间。 他们在为首军官的带领下,一把推开了那些鼓起勇气上前迎接的下人,一路气势汹汹、目中无人地闯进了菲雅等人所在的前堂。 双方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 “谁是这家的主人?”军官眼不看人,语气傲慢地问道。 “我、我是……”菲雅强撑着站了出来。 周围家丁想要护卫在小姐身边,却被诺克萨斯士兵凶神恶煞地瞪了回来。 “你就是?”军官果然提出了跟锐雯猜测得差不多的要求:“好,现在帝国军队刚打进城里,我和我手下这帮兄弟都还没地方住呢。” “你家宅子这么大,应该能挪出点地方,招待我们诺克萨斯的小伙子吧?” “可以的,先生。”菲雅勉强保持着体面的笑:“我可以为您和您的部下准备几个房间。” 可军官还不满足。 他高傲地打量了一下菲雅年轻的面庞:“你母亲呢?家里还有其他女人吗?” “我父母都已经去世了。”菲雅缩着猫耳,害怕地回答。 “就你一个?”军官不知怎的,有些不满:“你还有什么姐姐妹妹吗?都叫出来,好好招待招待我手下这帮兄弟!” “我也没有姐姐妹妹。”菲雅还没听懂。 一旁的锐雯却是脸都黑了。 她当然没有忘记,诺克萨斯士兵打进富户家里的首要娱乐项目,就是找他们以前没资格接触的富家少女谈心。 “糟了。”锐雯发现自己更加疏忽了一点。 那就是菲雅虽然用魔法把自己的相貌变平庸了,但仅仅是她富家大小姐的身份,就足以让这些诺克萨斯士兵为之热血沸腾。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平庸,不是丑。 而这些士兵也不是刚上战场的新兵,而是在艾欧尼亚战场鏖战已久的老兵。 这帮老兵早就在紧张的战场环境里给憋坏了,别说是相貌平庸的少女了,就是阿姨、老太太,甚至是巨蜥、马蜂窝、排气管…… 只要给机会让他们放纵,他们就敢向人性的底线疯狂冲刺。 “这下麻烦了……”锐雯一阵头皮发麻。 她能感觉到,这些诺克萨斯人看菲雅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别说拥有一双可爱猫耳的菲雅,就算是她这个肌肉分明的女汉子,都被那些士兵用邪恶贪婪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锐雯一阵恶寒。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偷了奥莉安娜的名字,就真陷入了奥莉安娜当初面对诺克萨斯士兵的窘境。 “怎么办?”锐雯悄然攥紧了拳头。 这些诺克萨斯人提出的要求,他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逃跑。 可现在城市已经被诺克萨斯大军封闭,街上也到处都是诺克萨斯士兵。单就逃跑而言,这也绝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更何况,他们还需要当着诺克萨斯人的面逃跑。一动手就打草惊蛇,这简直就是找死。 怎么办? 锐雯一阵紧张迷茫。 而这时,那军官却已经冷笑着迈开步子,缓缓向菲雅走来:“算了,就你一个也行。” “你没有姐妹,总该有侍女吧?把那些侍女都叫出来,招待我的小伙子们喝酒休息!” “哎?”菲雅总算感觉不对劲了。 可这时,敌人的魔爪却已经缓缓伸了过来。 而就在下一秒…… “滚!”一道罡风扑面。 那军官甚至都没来得及把手完全抬起来,手臂就被一道无形剑气斩开断成两截。 “什、什么?!”军官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愣了两秒才捂住断臂嚎啕惨叫出声。 周围士兵更是为这一剑骇然失色,不由本能地向后连连倒退数步。 “奥莉安娜?”菲雅又喜又怕地看向锐雯。 锐雯则缓缓收起刀刃,又冷漠地看向诺克萨斯众人。 “你竟敢袭击帝国军人!”军官在痛苦中癫狂大吼:“可恶,艾欧尼亚的蛮子,你死定了!” “死?”锐雯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就连先前的紧张迷茫都不见了。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既能自救,又可能救人的办法。 “抱歉,就你这一个小小的帝国中尉,恐怕还没资格让我偿命。” 锐雯打量着军官并不华丽的制式铠甲,嘲笑着他卑微可怜的军阶。 军官隐隐感觉不妙:“你、你是什么人?” “我?”锐雯亮出了她的底牌:“我是奥莉安娜——迦娜女神的使者!” 是的,她直接暴露了自己“领风者特派员”的身份。 因为她知道诺克萨斯尊重强者。 现在帝国恐怕也没有什么强者,能比下凡的迦娜女神还强了。 而帝国军队内部通过海克斯飞门进行的情报传播,绝对会比她搭的海船要快。锐雯有把握,三周前迦娜女神在双城显圣的惊人消息,这时一定已经传遍了帝国控制的每个角落。 所以只要她敢亮出领风者特使的招牌,就能立刻获得“友邦外交官”的待遇。 “现在我就是杀了你,你又能如何?” “回去告诉你的长官——” “领风者来了!” 第237章 正版山寨货 锐雯太了解诺克萨斯人的性格了。 一昧的谦逊儒雅只会为人轻蔑,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傲慢才能得到诺克萨斯人的尊重。 于是她说:“回去告诉你的长官,领风者来了!” 军官微微一愣,旋即面色大变:“领、领风者?迦娜女神的信徒?” 符文之地的神有不少,但现在热度第一的无疑就是迦娜女神。 毕竟其他神都很久没亲自上线了,只有迦娜前不久才在双城给凡人们露了一手大的。 “滚吧!”锐雯故意不耐烦地看着地板上的断手:“走之前把你的手带上,别弄脏了我朋友的家。” 她话中杀气尽显,丝毫不留情面。那军官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在面对自家的军中长官。 而这种说话方式对诺克萨斯人却偏偏是最管用的。 果然。他一阵面色阴晴不定,纠结后还是忍痛捡起断手,带着队伍掉头逃了。 而在军官走后,大家才终于长长地喘起气来。 “谢谢。”菲雅感激地看向锐雯。 但这姑娘脑子不慢,她很快就担忧问道:“奥莉安娜……你现在把身份暴露了,又引起了诺克萨斯人的注意,这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的。”锐雯镇定地说:“诺克萨斯从来只敬畏强者。我们暴露领风者的身份,他们反而会忌惮迦娜女神的强大,对我们有所顾忌。” “原来如此……”菲雅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发现了这个办法存在的问题:“可奥莉安娜,我们该怎么让那些诺克萨斯人相信你领风者特使的身份呢?” “这里毕竟是艾欧尼亚,不是双城。以前可还从来没有领风者来过艾欧尼亚呢。” “我倒是知道你是领风者,可万一他们不相信你是领风者,那该怎么办啊?” “额……”锐雯沉默了。 这毕竟只是她情急之下,被迫拿出来救急的办法。 该怎么证明身份,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来得及去认真考虑。 “哦,我知道了!”沉默之中,菲雅又自己想明白了。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锐雯:“我听说你们领风者都可以借用神力,驾驭狂风,显现信仰之线——奥莉安娜,你一定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身份吧?” 锐雯:“……” 完了,这下完了! 她情急之下竟然忘了,正牌领风者可是都会使用迦娜女神赋予的神术的。 而菲雅都知道的事情,诺克萨斯军中的有识之士也不可能不知道。 万一对方让她现场表演个“疾风斩”什么的,那…… “那个,菲雅?”锐雯额上冷汗直冒:“要不我们就趁现在没人看守,先逃出去……” 话还没说完,府邸门外就又遥遥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是诺克萨斯人来了。 或许是因为长官正好就在附近,那军官逃出去还没两分钟,竟然就按照锐雯的要求,动作迅速地将他的长官给找过来了。 来的还不是一般的长官。 出现在菲雅家宅邸门口的,是一位身边跟着两排人高马大的亲卫战士,手提阔剑、肩披红袍、身着重铠的诺克萨斯将军。 “糟了……”锐雯心中一沉。 她当然认得出来,在诺克萨斯军中,出行能有这种排场,有资格穿这款铠甲的人,只有一个战团的战团领袖。 而她上次和一位拥有亲卫守护的战团领袖正面交手,是什么下场? 能做战团领袖的基本都是强者,精锐亲卫们组成的军阵也不是锐雯一个人能轻易击破的。更何况她现在没有了趁手的黑石符文巨剑,实力大打折扣,就更不可能在这千军万马之中杀出去了。 总之……在这位诺克萨斯将军出现的那一刹那,就意味着,她连逃跑的可能都彻底断绝了。 接下来她只有两条路,不是死,就是活。 锐雯心中紧张。 而这位身材瘦削、面色阴鸷的战团领袖一走进门来,就用他那鹰隼般锐利阴冷的目光,不声不响地扫视起在场众人。 从心中惊慌而强作镇定的菲雅,到小心护卫在菲雅身旁的家丁下人,再到身形挺拔、面色冷峻的锐雯。 直到和锐雯对视片刻,看出对方眼中确实并无一丝惧意,他才悄然收敛气势。 “我叫莱斯特·巴克莱,是这次对巴鲁鄂行省作战行动的总指挥官。”他语气平静地说。 “是他?”锐雯显然比她表面上要紧张多了。 她这些年跟着帝国军队转战四方,除了艾欧尼亚,帝国的几大方面战场都混过。许多有名有姓的将军,她也都依稀认识。 包括这位莱斯特将军。 大家都说他是达克威尔陛下手下最为阴险的军官。 因为他就跟艾弥丝坦一样阴险毒辣,打起仗来不择手段,更毫无底线。 只不过艾弥丝坦喜欢的战术是奴隶军团诱敌+燃烧弹洗地。 而这位莱斯特将军虽然比艾弥丝坦少了几分变态嗜杀,但他的战术却更肮脏龌龊一些——他特别喜欢使用童子军,每每作战都要强征一批孩童当诱饵冲锋在前。 锐雯心中愈发忌惮。 而这位莱斯特将军在自报家门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找座位坐下。 他只是站着,保持一个比锐雯更高的高度,然后不冷不热地质问:“你就是那个奥莉安娜,‘自称’领风者特使的人?” “是。”锐雯不露声色地点头,与之保持着气势上的对等。 这让莱斯特对她多了几分重视。 可他还是咄咄逼人地张口便问:“你怎么证明?” 菲雅的担心立刻成了真。 锐雯的强硬态度能唬住那个小军官,可唬不住一位实力强大、见多识广的战团首领。 想获得他的尊重,她就必须证明自己领风者的身份。 “我……”锐雯正想再想办法周旋周旋。 菲雅却蓦地鼓足勇气,竖起猫耳、昂起脑袋,大大咧咧地帮她造起势来:“奥莉安娜是领风者,是迦娜女神的忠实信徒,她当然能驾驭变革之风的神力——” “你们要是不信,那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领风者的神术好了!” 锐雯:“……” “哦?”莱斯特将军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凝重。 而那些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将军亲卫们,也都随之警惕地看向锐雯。 “奥莉安娜?”菲雅完全没意识到锐雯现在有多绝望。 她同样看了过来,眼里满怀期待。 一时间现场所有人都在看锐雯。 锐雯真绝望了。 她后悔而又自责,自责没有早点说出真相,给了菲雅等人虚无缥缈的希望。 现在好了。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只是一个假领风者,谁都拯救不了。 而菲雅,她的这些家丁下人,也都要被她自私无耻的谎言,给连累着害死在这里了。 “嗯?”沉默之中,莱斯特将军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奥莉安娜?”菲雅则还傻傻地盯着她。 空气愈发死寂。 气氛也愈发焦灼。 锐雯几乎就要抑制不住额上渗出的冷汗,自暴自弃地接受这无法避免的死亡了。 “不,不行……”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就这么死了。” 锐雯心情沉重地看了一眼菲雅,看着那些期待着她为艾欧尼亚带来神迹的水手们。 她终于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奋力祈祷。 一如当初的奥莉安娜: “拜托您了,迦娜。” 锐雯无声祈祷,又默诵起领风者的歌谣。 那歌她此前只在收音机里偷偷听过。 据说领风者中没有祭司,或者说,人人都是祭司。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吟诵这首歌曲,沟通女神的意志,借来迦娜女神的力量。 但是…… “我能做到吗?”锐雯不知道。 她不是领风者,她是一个罪人。 她甚至偷了一个被自己欺压过的少女的名字,还模仿她受自己欺压时的绝望模样,向她的守护女神祈祷。 这样的她,真的有资格得救吗? “迦娜,请帮帮我吧!救救这些无辜的人——即便我不是领风者,我不该得救。但菲雅,还有大家,他们也是信仰着您的忠实信徒啊!” “迦娜女神,请赐予他们力量!” 终于,锐雯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条条浅白色的线。 有的从菲雅身上连出,有的从那些水手身上连出,还有的……竟然从她自己身上连出。 “这是……”锐雯哑然失语。 她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前所未有的奇妙力量。 那是魔法,她不该拥有的魔法。 “风——”菲雅惊喜大叫:“起风了!” 第238章 人假神威 锐雯望着身周环绕的旋风,眼神有些迷茫。 自己为何会得到这样的力量? 是女神聆听到了她的祈祷,为了让她帮忙拯救菲雅他们,所以才暂时借给她这个罪人的吗? 锐雯这么想着,思绪愈发复杂。 菲雅等人就没她想的那么多了。 他们都兴奋地看着自己身上牵引出来的信仰之线,激动得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来我们也已经有信仰了,也都是正式的领风者了!” 说着,菲雅等人学着锐雯的样子闭目祈祷。 然后,此前并不了解风之魔法的菲雅,甚至是那些完全不通魔法的凡人水手,竟然都像刚刚的锐雯一样,突然“领悟”了风的力量。 虽然他们的风很微弱,但也明显是超凡的力量。可以毫无征兆地让凡人掌握魔法,这只有神能做到。 “这……”诺克萨斯人的态度顿时不一样了。 “奥莉安娜小姐。”莱斯特将军目光凝重地看了过来:“我的部下不懂规矩,如果对你们有所冒犯,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话听上去很软,但语气却依旧强硬。 不待锐雯回答,他紧接着就问:“可这里是艾欧尼亚,是诺克萨斯帝国的海外领土。” “领风者不在祖安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锐雯赶紧藏住眼中的激动和迷茫,正色回答:“我是来代表领风者协会与艾欧尼亚商人接触,商讨粮食出口生意的。” 她毕竟是一个假领风者,假冒领风者救人就算了,可不敢再“帮”领风者在外面乱发言讲话。 搞不好闹出什么外交事故,给领风者惹来麻烦,那她这罪孽可就更重了。 所以锐雯只给挂了自己一个粮食采购特使的名头,没给自己再编造什么外交使命。 正好菲雅家做的就是粮食农产品的出口生意,她和菲雅一起出现在这里,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原来如此。”莱斯特将军勉强信了。 祖安想要保证粮食供应安全,促进进口渠道多元化,私下里绕开帝国来艾欧尼亚买粮,从战略上也是说得通的。 “但很可惜……”这个诺克萨斯人得意地笑了笑,轻点地面说道:“这块土地,从今往后也属于帝国了。” “你们领风者要是想谈粮食生意,等这场战争结束,不,都不用等战争结束……现在直接来找我谈就可以了。” “我可以保证,巴鲁鄂行省的粮食出口不会受战争影响。等我们解决了那些仓鼠一般的艾欧尼亚人,这里出口的粮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锐雯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 莱斯特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祖安现在又不缺粮,只是进口完全依赖诺克萨斯,缺乏非帝国供应的粮食罢了。 锐雯这位“购粮大使”不想跟他谈粮食生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管她过来是要买粮,还是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莱斯特可都没打算让这帮领风者在帝国的前线战场到处乱跑。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最近帝国将在巴鲁鄂行省展开全面攻势,战场危机四伏、刀剑无眼,就请各位在府邸里好好休息,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乱逛了。” 说着,莱斯特当着锐雯的面,转头对部下吩咐道:“派一队符文剑士过来,‘保护’好这座宅子——不要让任何人随意出入,明白吗?” “等等。”锐雯出言打断了他。 “怎么?”莱斯特将军眼神变得危险:“奥莉安娜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件事想跟将军你商量。”锐雯神色严肃地说。 “你说。”莱斯特洗耳恭听。 “我要救人。” “救人?”莱斯特微笑:“我不是已经承诺保护这座宅邸,保护大家的安全吗?” “你们这几天只要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出门,不要打听不该知道的事,就不会有事的。” 他这时看着人畜无害,甚至还有几分诺克萨斯人少有的礼貌。 可锐雯却一针见血地说:“莱斯特将军,我要救的不只是这座府邸的人。” “我还想救这整座城市,救衣蒲河港的十几万人。” 莱斯特一阵沉默。 他眯起眼睛,故作不知:“奥莉安娜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掩饰了。”锐雯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我知道你们要对这座城市做些什么。” 说着,或许是熟能生巧,她几乎是面不改色地扯起了谎:“我是梅尔理事的直属部下,出发之前就听她讲过许多米达尔达家族的战场‘经验’。” “诺克萨斯帝国的行事作风,我实在太熟悉了。” “封锁全城,纵兵劫掠——你们这是在准备一场屠城行动,不是吗?” 锐雯把同为军阀头子的米达尔达家族都搬了出来,解释她对诺克萨斯的了解。 莱斯特这时便笑不出来了。 他索性撕下假面,冷冷喝道:“这是我们诺克萨斯和艾欧尼亚的问题,和你们领风者无关!” “迦娜女神说有关,那就有关!”锐雯针锋相对:“这可是十几万条性命!我们领风者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莱斯特心中恼火,但还是隐忍不发。 摄于迦娜女神的威名,他没敢对锐雯放什么狠话。 但这不代表他的态度会因此软化。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莱斯特将军语气无比坚定:“这次屠城并不出自我的意愿,而是来自帝国总统帅部,来自皇帝陛下的直接命令。” “奥莉安娜小姐,你要是真对帝国的情况有所了解,那你就该知道,你现在跟我的对话就是在浪费时间。” “这……”锐雯脸色微变。 她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诺克萨斯突然对人口稀少、资源匮乏,又几乎没有任何地缘战略意义的巴鲁鄂行省展开全面进攻。 原来这是那个疯皇帝达克威尔的命令。 他派大军来此不是为了劫掠什么粮食、财物、人口,就是很单纯地为了杀人。 因为艾欧尼亚战争纠缠不休、迁延日久,诺克萨斯的将士越打越身心疲倦,敌方的反抗军却越打越气势如虹。 所以诺克萨斯迫切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戮,一来重振士气,二来震慑群敌。 而如果要进行这种表演式的屠戮,战力最弱的巴鲁鄂行省显然就是最好的目标。 “这一战出自艾欧尼亚方面军的整体战略目标,又来自皇帝陛下的直接命令……” 这就意味着,这个作战计划是必须得到坚决执行,绝对不容放弃的。 至少,莱斯特这个“小小”的战团领袖,根本就没资格去决定放弃屠城。 他要是不屠城,那皇帝就得屠他。 “看来你明白。”莱斯特注意到了锐雯的复杂目光:“既然你也知道我的难处,那就不要再跟我浪费时间说这些话了。” “你要是真想阻止这场屠城,不如直接去找皇帝陛下!” “……”锐雯哑然。 开玩笑,她哪来的本事去找皇帝交流? 她上次见这疯子的时候,全程都跪在对方脚下,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难道她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十几万人去死吗?! “不!”锐雯别无他法,只能竭力喊道:“迦娜女神是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在她面前的!你必须想办法阻止——” “否则触怒了神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威胁我?!”莱斯特非常气恼。 可他看着锐雯这不管不顾的疯狂神色,心中也有些发虚。 女神不会真在这儿看着吧?这个问题总会困扰那些站在领风者对立面的人。 最终,他斟酌着做出了一个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好吧,奥莉安娜小姐……”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我可以给你一定数量的名额,你这几天可以自己列个名单给我,只要不超过数额即可——你想救人,我也只能让你救这么多了。” 第239章 这里满员了 十年前,那时锐雯还只是一个新兵。 “锐雯,轮到你了。”长官说。 锐雯用瘦小的身体承载着厚重的铠甲,手中的巨剑比她的人还要高。 面对长官的命令,她青涩的面庞上写满了紧张。 “我说,杀了他们。”长官强调。 “长官,他们已经投降了。”锐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她的长官,更不敢看那些跪在地上哀求的人:“他们也只是平民罢了。” “是平民才正好。”长官笑了:“小丫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有不会还手的活人来给你练手的。你也该见见血了,锐雯。” “我……”锐雯的声音在颤抖。 终于,长官不满地皱起眉头:“同样的命令,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了,新兵。” “你知道的,诺克萨斯不需要懦夫。” 锐雯咬着牙,颤颤巍巍举起了剑。 周围人,她视作亲人的同胞战友,也都在用支持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她终于将剑举过头顶。 “动手啊。”战友小声提醒。 “我……”锐雯瞳孔收缩,呼吸急促,尚且稚嫩的面庞上浸满汗水。 “动手!”长官喝道。 “动手!”战友也说。 “你想抗令吗?动手!”她心里也有个声音在说。 “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 凌晨天还蒙蒙亮,在城中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营里,锐雯便被这一阵遥遥传来的惨叫声惊醒。 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和梦里的自己一样,耳畔的白色碎发全被汗水浸透,湿湿地黏在了苍白失血的面庞之上。 “奥莉安娜,你醒了?”菲雅同样神情憔悴地出现在她身旁。 “我睡着了?”锐雯从趴着的桌子上抬起脑袋。 “嗯,你熬夜熬得太晚了。”菲雅说。 “名单整理好了么?”锐雯也顾不上拭去额间冷汗,稍微清醒过来就问起正事。 “整理好了。”菲雅也盯着个黑眼圈:“我们昨天一天就收容了近5000人,离莱斯特将军给我们的名额,只用了一天功夫就用完了。” 昨天锐雯跟莱斯特谈好了条件,莱斯特同意在城中划出一块区域作为领风者管理的难民营。 但对于难民营的收容人数,莱斯特却做了严格限制。 尽管锐雯竭力以迦娜女神的名义作为威慑,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诺克萨斯一方还是只允许领风者收留最多5000名难民。 也就是说,这座十几万人口的城市,最终能活下来可能只有5000。 而现在,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天,这个名额就已经如潮水般涌来避难的市民们给用完了。 “今天诺克萨斯人还在城里劫掠,虽然还没开始大规模杀戮,但是……零零星星的屠杀,却是已经在开始了。” 菲雅竖起她灵敏的猫耳,倾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惨叫。 那些痛苦声浪此起彼伏,几乎从未断过。 “可我们的名额,已经用完了。”菲雅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 锐雯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对这样一座人口十数万城市的彻底屠戮,少则几天,多则可能需要持续十数日之久。 而现在还是第二天,领风者就用光了难民收容的名额。 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她和菲雅就需要紧闭难民营大门,再亲手将那一个又一个无辜市民关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诺克萨斯人拖走杀害。 而这样煎熬的过程,接下来还可能持续整整十天。 “奥莉安娜……”菲雅憔悴可怜地望着她:“就真的没办法救更多的人了吗?你是迦娜女神的使者,你能不能再帮我们问问女神……” 锐雯沉默。 她不是神使。她做不到。 “抱歉,这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锐雯狠下心来,断绝了菲雅最后一丝幻想。 她救不了更多人了,救不了的。 菲雅失落低头。 这时本就拥挤不堪、喧嚣不已的难民营里,又传来一阵阵震天的声浪。 “是入口那边。”菲雅无奈说:“大部分人现在才知道我们这里有避难所,所以一大早就成群结队地涌过来了。” “但是我们的收容名额已经满了,所以……” 所以就出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市民们将难民营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她和她那些信仰了迦娜女神的部下们,却不得不拿起武器守在门口,防止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冲击避难所。 菲雅正叹着气呢,很快一个家丁神色紧张地过来报告:“菲雅小姐,不好了。入口那边有人闹起来了!” “……”菲雅纠结无语。 最后还是锐雯狠下心命令道:“我们之前不是就说过么?这里已经满员了。再有人过来,就向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先回家避难再说。” “他们要是不听,那就……就来硬的!要是这还不行,那就请诺克萨斯人来维持秩序!”锐雯咬着牙说。 “不,他们不是不清楚状况。”没想到,这家丁竟然这么汇报。 “那些市民知道这里满员了,但他们的意思是……是……”家丁语气复杂地顿了一顿:“他们是想说,他们看到了,有很多像我这样的贱民,赶在他们之前进了这座难民营。” “所以呢?”锐雯眉头紧蹙。 “大家的意思是,应该把贱民们赶出来,把名额让给他们。” …… 难民营入口。 菲雅手下的家丁、水手,这时全都被迫披挂上阵,扮演起了营地卫兵的角色。 而他们面对的不是诺克萨斯人,正是他们的艾欧尼亚同胞。 “让开,让我们进去!” 远处还依稀有诺克萨斯士兵恣虐的动静传来,市民们只好如沙丁鱼般挤在难民营的入口,焦灼不安地喊着。 “回去吧。”守卫无奈地说:“我们这里真的满员了。” 市民们知道。但这时没人愿意后退。 他们首先就将疯狂的眼神锁定在了这些家丁打扮的守卫身上:“满员了,那你们在这干嘛?你们应该是贱民吧,不是吗?” “既然是贱民的话,就应该把名额让出来啊!” 这话在现场并未引起多少反感,甚至还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就连那些身为贱民的守卫,这时也只是默然低下脑袋,没有为此流露什么不满和愤怒。 就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 “让开!把名额让出来!”城里回荡的惨叫声仿佛越来越近,市民们也更加疯狂。 守卫们哑然失语,他们组成的阵线也渐渐动摇。 “你们干嘛不骂回去?” 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奥莉安娜大人!”守卫们纷纷恭敬地看了过来。 “不要叫我大人。”锐雯不知不觉地模仿起想象中的李维的作派:“你们告诉我,他们这么骂你们,还要你们去死,你们干嘛不骂回去?” “我们……”守卫们犹豫失语。 “我们本来就是多余的。这时就算把名额让给大家,也是应该的。” “……”锐雯本想骂脏话的。 但看到这些贱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老黄牛般温驯老实的态度,她突然又无话可说了。 她不知该如果改变这些人的想法,但这时她倒非常好奇一个问题:“你们就真的觉得,自己天生就不该存在么?” “嗯。”守卫们点头。 “那你们既然连自己都不在乎,又为什么要在乎艾欧尼亚呢?你们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对抗诺克萨斯,为了艾欧尼亚?艾欧尼亚可都没把你们当人啊。” 锐雯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些贱民的脑回路了。 可守卫们却给了一个让她无法反驳的回答: “诺克萨斯人就是一群蝗虫,他们破坏的不仅是艾欧尼亚,更是艾欧尼亚的万物均衡。” 为了维持均衡,艾欧尼亚人砍棵树都要小心翼翼的。 而诺克萨斯人却见人就杀,见村就烧,燃烧弹毒气弹到处乱甩,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 他们才来了几年,艾欧尼亚产生的“灵”,人的灵,动物的灵,花草树木的灵,就比过去几十年都还要多。 “再这样下去,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之间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到那时秩序崩溃、恶灵丛生,可怕的灾难就会席卷整个艾欧尼亚。” “如果我们不阻止这些诺克萨斯人,那我们别说活着,就算是死后去了精神领域,恐怕都要过得不安生了……” 诺克萨斯这不光是毁了他们的人间家园,还要把人家的死后“天堂”也给一并灭了。 所以就连艾欧尼亚的贱民,都有责任去抵抗诺克萨斯人的入侵了。 “更何况,我听从奴隶营里逃回来的朋友说过……诺克萨斯对待战争奴隶的方式,可比我们在艾欧尼亚当贱民还要残酷的多。” “这。”锐雯哑然失语。 这一瞬间,她准备的那些什么阶层、什么压迫、什么“你爱艾欧尼亚、艾欧尼亚爱你吗”的话术,好像都不管用了。 面对诺克萨斯这个大反派,贱民和艾欧尼亚的利益还真就达成了一致。 而迦娜女神的思想,似乎在艾欧尼亚就是完全不适用的。 贱民们非常认同艾欧尼亚的均衡秩序。 哪怕那些市民,他们所谓的艾欧尼亚同胞,现在就在大声喊着: “让那些贱民滚出来!让我们进去!” 第240章 奥莉安娜的大计划 “让贱民滚出来,让我们进去!”这话在锐雯听来非常刺耳。 哪怕不从她“领风者”的身份出发,哪怕她只是一个诺克萨斯的农奴,也是听不得这种话的。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猪被逮上车的时候也知道叫唤。 可这些贱民就像是没有知觉的植物,“平和”得令人疑惑。 “让贱民滚出来!!”市民们还在喊着。 那些贱民出身的家丁、水手,这时都沉默着,又齐齐看向锐雯,还有跟在锐雯身边的菲雅。 好像只要锐雯和菲雅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离开这里,把名额让出来,让给这些真正的艾欧尼亚“人”。 “够了!”锐雯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糟糕的气氛了。 “我不管你们什么狗屁万物均衡,什么贱民不贱民的,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想活着吗?”她这么问道。 “嗯……”守卫们诚实回答。虽然传说中死后世界很美好,但人的基因本能就是求活。 “那就是了。”锐雯愤怒不已地看向那些市民:“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们这里有什么风俗传统,反正这座难民营是我们领风者开的,是迦娜女神庇佑的净土!” “你们想来领风者的地盘寻求庇佑,那就得听我们的——” “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那些违背迦娜女神真义的人,根本没资格进入我们的庇护所寻求庇护!” 锐雯这番大吼,让现场瞬间为之沉默。 而众人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们没资格让贱民给自己让位。 只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 “只有迦娜女神的信仰者,才、才能得到庇佑是么?”市民们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难民营地属于跨海而来的领风者,属于一位异端神明的信徒。 他们都是对迦娜女神毫无了解的异教徒,而那些贱民却是皈依了迦娜女神的信徒,所以他们没资格获救,而贱民们却有。 市民们都这样理解。 “……”锐雯欲言又止。 她很想告诉他们,就算没有迦娜女神,贱民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但想想还是算了……跟这些艾欧尼亚人讲道理,实在是太费工夫。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救不了更多的人。 于是锐雯索性狠下心来说:“对,你们都回去吧。” “我们这里名额已经用光了,而你们又都不是迦娜女神的信徒,我们没有义务去帮助你们。” 这话一抛出来,空气便又骤降了几度。 难民营外围堵着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没机会获救了。 “回去吧。”锐雯又叹了口气。 “不……”市民们渐渐陷入绝望。 诺克萨斯人在城中的劫掠已经升级到了另一个烈度,从凌晨到现在,星星点点的惨叫声就没在这座城市停过。 “求求你了,小姐。求你大发慈悲,让我们也进去吧……” 市民们全然没了之前面对贱民时的傲气。面对诺克萨斯人的屠刀,他们并不比贱民高贵多少。 反而,因为他们普遍更有钱,他们的家才更容易被诺克萨斯人光顾。 “诺克萨斯人已经在我们街区来来回回搜刮了好几遍了,可他们还是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 “如果我们现在回去,他们一定还会找过来的……”市民们无力哀求。 “……”锐雯哑然失语。 她也不敢去看这些前一秒还是压迫者的受苦难者,只能偏过脑袋,沉默着去看菲雅。 而菲雅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比她还软弱得多。 见到市民们凄凉哀求的面庞,望着这些她熟悉的、不熟悉的乡里同胞的面庞,她更是一句狠话都说不出。 最后还是锐雯狠下心,站出来说:“都回去!我帮不了你们!” 于是现场又是一阵喧闹。 男人的无奈叹息,女人的凄凉抽泣,还有孩童不绝于耳的哭闹,全都在此时回荡起来。 “至少……”有市民像是认命了。 但他们却托着自己怀里的婴儿,递到锐雯面前:“至少让我们的孩子留在这里吧……求求您了,好心的小姐。” 这下锐雯也手足无措了。 菲雅更是哀求地看着她,像是希望她能想出办法。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回、回去……”锐雯努力寻找着自己过去作为诺克萨斯军官的狠辣:“都回去!” “我没有办法救你们所有人,没有!!!” “不……”市民们还是不肯放弃。 有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姐,您是不是说过,只要是迦娜女神的信徒,就能获得庇佑?” 锐雯:“这……”她可没这么说过,是大家自己这么理解的。 “那我们也可以信迦娜啊!”市民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我们愿意相信,贱民和我们是平等的。这样行吗?” “这还不够。”锐雯无奈:“迦娜女神的思想没有这么简单,一时半会讲不通的。而且……” “那我们可以现在学!”市民们激动地打断了她。他们甚至跪在地上哀求:“求求您了,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聆听迦娜女神的真义吧!” “额……”锐雯有些头大。 她这难民营怎么开着开着,开成迦娜思想的补习班了? 虽然能让这些市民主动去学习迦娜思想,主动去接受人人平等的概念,也是件不错的事。 但现在可不是上理论课的时候啊! 你们马上就都是死人了,懂那些理论又有什么用呢? “等等……”锐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菲雅比她懂得还快。 这丫头猫耳一哆嗦,就两眼放光地看了过来:“奥莉安娜,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么?” “你是想用这种方式,促使全城的人都抓紧时间去学习迦娜女神的真义?” 说着,菲雅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旋起的一缕微风。 成为坚定追求迦娜思想的领风者有门槛,但成为理解并亲近迦娜思想的浅信徒却并不困难。 她和那些水手,其实也就花了2周不到的时间,就在回程的路上理解了迦娜思想,成为了迦娜女神的信徒。 而锐雯之前分析过:诺克萨斯在屠城的前几天一般都是纵兵劫掠,到第5、第6天才会渐渐升级到大规模的屠戮。 现在是第2天早晨,乐观地看,离真正的屠城可能还有那么3、4天时间可用。 “我们还有时间……”菲雅攥紧了拳头,喃喃说:“只要我们能在这3天里发展出足够多的信徒,说不定就、就有力量去拯救更多的人!” 1个人的微风只够吹个凉的。 10个人的微风就够当五挡电风扇了。 100人的微风就能算作正经的法术,在战斗中产生效果。 如果将成千上万人的微风汇聚在一块儿,那……打赢诺克萨斯人恐怕有些困难。但是要带着这成千上万人飞上天空,在屠刀降临前逃出这座城市,那似乎也够用了。 “奥莉安娜,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么!你真是太厉害了!”菲雅激动地说。 “额……差不多吧。”锐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可她对“自己”的计划还是有些不理解的地方:“我们两个,算上那些水手,现在掌握理论的领风者加起来也不到40人。” “就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教会那么多人迦娜理论呢?” “我有办法!”菲雅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别忘了,我们才刚从双城做生意回来呢!” 她是去双城卖粮食的海商,回程路上当然不会空载返航。 而双城现在最火的出口商品是什么? “我买了一整艘船的随身听和磁带,每份磁带都免费附赠一份《迦娜思想简述》的音频!” “只要我们把这些随身听全发出去,再告诉大家,我们的名额其实还够——但只有理解迦娜女神真义的信徒,才可以获得领风者的庇佑。” “那些诺克萨斯人也只会认为我们是在趁机向难民传教,是在用这种方式筛选有资格进入庇护所的那5000名市民。” “那我们就有可能能赶在屠杀发生之前,发展出足够多的信徒!” 第241章 斯维因老师 时间又过去一天,诺克萨斯大军入城的第三日。 “将军,领风者那边有新情况。”早上,副官向莱斯特将军送来他们秘密监视领风者动向,从中收获的情报。 “说。”莱斯特眉头微皱,但又很快不露声色地掩去那股凝重。 “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在向难民营外聚集的市民分发随身听和录有迦娜女神教义的录音带,并且对外宣称难民营尚有足够名额,但只有领悟了迦娜真义的人才有资格获得庇护。” “现在这不过短短一天,他们分发的随身听和录音带就已经扩散到了衣蒲河港全城……几乎所有人都在日以继夜地学习那所谓的迦娜思想。” “将军,这恐怕……” 副官欲言又止。他本能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 总之,这很不对劲。 莱斯特将军状似深沉地抬头看着天空,思考良久。 最后他却一脸轻松地对副官说:“没什么。看来迦娜女神的信徒和其他神棍也没有多少区别,不过是想趁着屠城之灾大发‘横财’,利用避难名额当诱饵来传教罢了。” “他们传他们的教,我们杀我们的人。只要他们不主动惹事,就不用去管他们。” “可是……”副官面露忧色。 在诺克萨斯尚未巩固的地盘这样大肆传教,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吧? 说严重点,这就是民间教团在试图从帝国手中夺取巴鲁鄂行省的基层控制权……额,虽然帝国也没打算长期控制巴鲁鄂,更没打算让这里的基层百姓活下来。 总之,这是帝国才能拥有的权力。你领风者妄图以教权窃取神器,那本身就是威胁。 “我说了,不用管。”可莱斯特将军的态度却异常松懈。 他甚至连之前展现出来最基本的敌对态度都消失了大半,只是不满地对这位心腹副官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在这里做的是什么好事么?” “当然不是。”副官也知道屠城不是啥好事。 但诺克萨斯人不在乎这个。皇帝有命令,巴鲁鄂行省又弱小可欺,那屠了也就屠了。 做道德批判有意义么?夜哭到明,明哭到黑,难道还能骂死诺克萨斯? “有迦娜女神在,情况就不一样了。”莱斯特不满地瞪了副官一眼。 屠城在迦娜女神眼中本就是罪大恶极。 “现在还要阻止他们传播教义?万一真触怒了迦娜女神,那你我还能走出这座城市?” “这……”副官倒也理解将军的意思。 举头三尺是有神明。可要是时时顾忌神明,那他们在领风者面前岂不是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诺克萨斯延续千年地阔万里,底蕴深不可测,女神未必也就愿意跟他们彻底撕破脸皮啊。 “蠢货,帝国再有底蕴,等不朽堡垒的那帮尸位素餐的老贵族把‘底蕴’拿出来的时候,我们这帮顶在最前面的炮灰也早就死了!” “诺克萨斯上百个战团,凭什么让我们来当这个出头鸟呢?” “艾弥丝坦那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把自己架到了面对迦娜女神的最前线,现在整个战团都被黏在皮城当砧板,这教训你们难道看不到么?” 莱斯特将军恨恨骂道。 副官当即忐忑地低下头来。他听出了将军的顾虑。不过,他还是意外于莱斯特今天的情绪。 终于,莱斯特叹了口气,说出了他真正心烦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收到了不朽堡垒传来的消息,老师他要被陛下重新启用了。” “老师要复出了?”副官眼睛亮了起来。 他们口中的老师,便是帝国曾经的策士统领,艾欧尼亚方面军的前任统帅,杰里柯·斯维因。 斯维因去年率大军主力深入艾欧尼亚疆土寻求决战,结果却在普雷西典被一个14岁的小姑娘砍得大败而归。 这可以说是帝国近十年来最为耻辱的一战。 于是斯维因一战便从云端跌落凡尘,不仅断了一只胳膊,还被皇帝剥夺了爵位、开除了军籍,一朝从帝国统帅沦为庶人。 可斯维因毕竟是曾经的策士统领、帝国军神,又在帝国各大战场轮番领兵多年。 现如今诺克萨斯的大部分一线将领,尤其是新生代的军事贵族,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他的提拔、培养,甚至是手把手的教学。 他就像是符文之地的司马懿,人虽然赋闲在家了,但门生故吏却还遍布于帝国的整个军队体系。 莱斯特,包括莱斯特的副官,都是追随过斯维因将军的学生。 所以他们才称呼斯维因为老师。 “老师要复出了,这是好事啊!”副官兴奋地说。 老师能东山再起,他们才能跟着重新发达啊。 才不至于被打发来打这没什么油水可刮的巴鲁鄂行省,还踏马要帮帝国干屠城灭国的脏活。 “好个屁!”莱斯特将军却脸色阴沉:“你知道帝国统帅部的那帮老家伙突然‘大发慈悲’地帮老师恢复军职,是要把他调到哪去么?” “哪?”副官心中其实有所预料。 毕竟斯维因作为帝国目前少有的统帅级名将,早就是老“救火队长”了。 他永远都在帝国战况最艰难的战场作战,哪里最难打他就会出现在哪儿。 “难道说,老师要回艾欧尼亚?”副官还挺期待。 “呵呵。”莱斯特却只冷笑:“不,他的新驻地在皮尔特沃夫。” “皮尔特沃夫?”副官脸色一黑。 现在帝国军队里谁不知道,皮尔特沃夫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谁去了那里,谁就是在最前线面对领风者的炮灰。 祖诺双方要是再度交恶,那第一个完蛋的,大概率就是诺克萨斯的皮城驻军——没人指望他们可以凭一己之力,战胜随时可能亲自下场的迦娜女神。 艾弥丝坦黏在上面下不来,就已经够可笑的了。 现在好了,斯维因竟然被派过去了。面对一位神明,斯维因的军略智谋再强,又能起到多少效果呢? 这明摆是军部没人愿意去皮城接盘,就只能让这位被嫌弃的老将军过去填线。 “混蛋!统帅部这帮狗东西……”副官忍不住就骂出声来:“他们分明是想害死斯维因元帅!” “早该想到的,我们早该想到的……去年在纳沃利,就是这帮狗东西命令我们孤军深入突袭普雷西典,却又故意拖延时间,不让友军赶来支援——” “这才害得斯维因元帅带着我们吃了一场败仗!不然我们一定能赢,一定能赢!” 去年来了一招“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害得曾经战无不胜的斯维因,带着他们集体送了人头。 今年又来了一招明升暗害,把他们老师送去皮城当接盘侠等死。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这位年轻军官算是忍不住了:“可恶!和统帅部的这帮虫豸在一起,又怎么能搞好军事呢?” “这帮只会玩弄权术、不懂治国治军的门阀权贵,早该被天诛……” “咳咳,够了!”莱斯特示意部下赶紧刹车。 他们军队里的战争石匠可不仅负责帮他们收集军事情报,也负责替皇帝和老贵族们监视他们这些前线军人。 有些话懂的都懂,不懂的也不多说了。 “总之,老师现在已经确定要去皮城了。他未来要面对的首要对手,就是领风者,你明白么?” 副官总算明白了。 斯维因已经确定要顶到皮城前线了。 他们这边要是跟领风者闹出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倒霉的不仅是他们自身,那远赴皮城的斯维因肯定也得跟着倒霉。 而且斯维因面对的可是领风者本部,他倒的霉可能还更大一些。 而这位老师要是彻底倒了,他们这些新生代军官的精神领袖,他们的派系顶梁柱可就彻底倒了。 “所以领风者想干嘛,就让他们干嘛去吧。跟这些家伙起冲突——打输了,我们和老师一起倒霉;打赢了,老师那边还得倒霉。” “现在是统帅部的那帮老家伙想整人,而皇帝陛下又被这帮虫豸蛊惑,处处针对老师。我们不管做什么都落不着好,多做是错,那还不如不做。” “哎。”副官也气愤叹息:“堂堂元帅竟然被一帮尸位素餐的小人这样摆弄,帝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莱斯特忧愁不已地继续抬头看天。 他想到了老师寄来的密信。信上其实还有一些别的内容,比较危险的内容。他没往外透露。 “或许,帝国是该被改变了。” 第242章 少年凯隐 翌日,诺克萨斯大军入城的第四天。 因为莱斯特将军悄然转变的态度,城中的气氛也愈发变得……违和。 一边是在持续几日的狂欢中逐渐兴奋忘我,暴行烈度不断升级的诺克萨斯士兵。 另一边领风者的临时宣传员却也明目张胆地在城中四处奔波,奋力传播着迦娜女神的真义。 此时全城上下都拿出了远胜考研考公的热情,在这战火纷飞的乱局之中,争分夺秒地自学“政治课本”。 而锐雯和菲雅在悄然意识到,诺克萨斯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领风者的管制异常松懈之后,她们俩的胆子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现在她们不仅到处分发随身听和录音带,而且还像游侠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公然和诺克萨斯的士兵起冲突,阻止那些她们亲眼目睹的暴行。 持续几次冲突下来,每次都是诺克萨斯人吃瘪,那位莱斯特将军竟然也没派人过来问责。 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座城里发生的暴行实在太多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还越来越多,她们根本阻止不过来。 “奥莉安娜,前面又有情况……” 这才没走几步,菲雅便又神情憔悴地停了下来。 她的猫耳太过灵敏,现在看来未必就是好事。这几天下来,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去看看。”锐雯倒挺有精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事情,她此前从未做过,甚至嗤之以鼻。现在却越做越有干劲,一点不觉得累。 于是两人迈开步子,很快便循着声音来到那曾经热闹的城镇中心,一片已然残破不堪的街区。 而她们刚一接近,就遥遥看见这样一幕: 一排跪在地上哭泣不止、连声哀求的平民,几个披甲执锐、面目狰狞,趾高气扬站在他们面前的诺克萨斯士兵。 这一幕她们最近看得多了,竟然都不觉得稀奇。 但稀奇的是,这一次提刀站在平民们面前的不仅有人高马大的成年士兵,还有…… “孩子?” 菲雅远远停下脚步,脸上满是愕然。 那些诺克萨斯人里竟有很多个头矮小、身形瘦削,一看就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们连一副正经诺克萨斯士兵的制式铠甲都没有,只穿着简陋的红黑色粗布制服,拿着粗制滥造的武器,看着和一旁威风凛凛的成年士兵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很显然,这些人是…… “诺克萨斯的童军?”菲雅想到了锐雯提过的,这件非常反人类的事情。 “他们带这些孩子过来做什么?”她正是不解。 这时,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成年士兵,这样冷声对那些少年喝道:“杀了他们,小子们。”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有不会还手的活人来给你练手的。你们也该见见血了。” “这……”锐雯瞳孔一缩。 这一幕她很熟悉。或者说,几乎每个诺克萨斯老兵都很熟悉。 “他们在……在训练新兵。”锐雯低下头,闷声对菲雅解释。 “训练?”菲雅瞪大眼睛:“拿活人?给这些孩子?” 锐雯用沉默作出回答。 “我明白了……”菲雅悄然攥紧了拳头。 这几天下来,她也渐渐学会了跟诺克萨斯人交流的方式。 不待锐雯率先动作,菲雅便奋力驱使瓦斯塔亚血统赋予自己的柔韧躯体,如灵活敏捷的猫咪一般,快步闪了上去。 “杀了他们!”军官还在冲着少年们这样吼着。 而那位被逼着第一个走上前来的少年,也终于举起了手里的武器——那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镰刀。 作为和奴隶几乎没有区别的童军,这少年连诺克萨斯的制式武器都不配拥有。他有的只是一把再廉价不过的农家镰刀罢了。 可现在,他却要用这把刀为诺克萨斯收割生命。 在军官和成年士兵们的注视之下,少年高高举起了镰刀,然后…… “住手!”菲雅一闪而过。 她用手中灵活的软剑,一剑拨开了少年手中的镰刀。 少年猝不及防地踉跄后退。 而菲雅则是转身背对着他,将这诺克萨斯的孩子和那些艾欧尼亚的平民一起,无形护在身后。 她只对那些成年士兵怒目圆瞪:“混蛋,都给我住手!” “糟了。”成年士兵们像是都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但锐雯却反而心中一沉。 “菲雅!注意你身后!”她大声喊道。 “哎?”菲雅微微一愣。 她身后有什么?不就是几个平民,和一个孩子? “唉……”锐雯在心中叹息。 菲雅还是太天真了。 她在入城时看到成堆成堆的少年尸体被诺克萨斯人抛弃,就以为这些少年和艾欧尼亚人一样是完美的受害者了。 是,这些少年也是受害者,他们是被帝国强征过来的童军。 但可别以为被强征过来的童军,就不是诺克萨斯的军人了。 诺克萨斯的军营就是一座熔炉锻造厂,无论是谁进来都会被迅速地同化、改造为战争机器。 别看这些少年年纪小。 越是年纪小的,反而越容易被帝国军营的气氛感染,变成比任何人都激进狂热的帝国拥趸。 锐雯刚入伍时也勉强算是成人,杀个人还要犹豫许久。但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少年,虽然也从未见过血,却只需要长官一声令下,就敢提刀杀人。 菲雅想象中的少年兵,是一群害怕畏惧、可怜兮兮,被诺克萨斯人拿刺刀顶着逼上战场送死的无辜孩子。 但大多数情况下,少年兵其实是一群疯狂嗜血、狂热兴奋,长官一声令下就敢提刀冲锋陷阵的战争疯子。 这些人大多都成了炮灰。 可他们大多直到死前才会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还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死了。 果然…… “啊——”菲雅还正愣神,身后便传来一声怪吼。 那个比她个头还矮很多的稚嫩少年,竟然目光阴沉地举起那把生了锈的廉价镰刀,攻势凌厉地从背后砍了过来。 “够了!”锐雯一声大喝。 她连连闪烁突刺上前,又一剑斩出无形剑气。 剑气破空而来,一瞬间便将少年手中的镰刀斩成两截。 “我说了,都住手!”锐雯不过一击,便震慑住了这些诺克萨斯士兵。 他们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像锐雯这种可以随手斩出无形剑气的强者,绝不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可以对付的。 “你、你疯了吗?”可诺克萨斯人的骄傲还是在的:“你这是在袭击帝国军人!” “我袭击的就是你们诺克萨斯,你有本事就回去请救兵——告诉你长官,就说是领风者的奥莉安娜干的!”锐雯痛痛快快地骂道。 “你、你……”在诺克萨斯人的占领区被人如此挑衅,士兵们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他们一个个怒不可遏,立刻转身就跑。 跑之前还不忘对那些少年兵喊道:“你们留下来拖住这两个女人,我们马上就回来支援!” 话音刚落,成年士兵们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现场只剩下几个跪在地上发愣的平民,和一群措手不及、茫然矗立的少年兵。 “没事了。”锐雯将平民们一一扶起:“你们先走吧,这里不安全。” 说着,她还顺手给这些平民一人塞了一台随身听加录音带,并叮嘱他们赶快离开,找个安全地方躲着再好好学习迦娜真义。 平民们感激涕零,也准备就此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这时,在所有人都不敢阻止锐雯的这一刻…… 那个被锐雯一剑击败的羸弱少年,竟然又举着断镰站了起来。他就像一台没有意识的机器,语气机械而又冰冷: “你们一个都不准走——”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第243章 你还有救 悉达·凯隐和符文之地大多数英雄一样,是个孤儿。 他生在诺克萨斯,幼年时便被征召入伍,编成了童兵。 长官说是帝国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没有帝国,像他这样的孤儿早就该饿死在贫民窟里了。 凯隐觉得长官说的很有道理。 毕竟他从记事以来就没见过父母。没人养过他,他的每一口饭都是靠乞讨、偷窃,靠着去大户人家的垃圾堆里“寻宝”挣出来的。 只有在进入军营之后,他才吃上人生第一顿饱饭。从小到大像这样养育过他的,就只有帝国。 所以,现如今他的人生存在意义就只有一个:作为帝国的武器,为了诺克萨斯而战。 “为了诺克萨斯!” 啪—— 锐雯一巴掌扇飞了少年手里的断镰,顺便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凯隐微微一愣,等回过神时,他那一双没来得及发育的小短腿就已经悬空脱离了地面,无力地蹬起了空气。 身经百战的战士,和一个被当作炮灰使唤的孩子,两者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你们走吧。”锐雯单手拎着这个躁动不安的小鬼头,回头便对那些平民嘱咐:“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平民们回过神来,很快便四散逃走。 “不,不准走!”凯隐愤怒大吼,又疯狂挣扎。 可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锐雯的手。 “你老实一点。”锐雯正想安抚。 没曾想这小鬼竟然反身扭过头来,又毫无征兆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向她的心口。 “你?!”锐雯汗毛一竖。 她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截住凯隐刺来的匕首,反手就掰折了他的手腕,又顺势将匕首刺回攻击者的咽喉。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早已在锐雯的肌肉记忆中形成本能。 面对敌人致命的攻击,她只会本能地以更加致命的招式加倍奉还回去。 于是不过短短一瞬,那匕首就反过来刺向了凯隐的咽喉。 少年的生命眼见着就要逝去。 “呀,别杀他!”直到一旁菲雅本能的惊叫声响起。 锐雯才蓦然惊醒,又险之又险地收敛住了这狠辣攻势。 可这匕首还是堪堪擦过了凯隐的脖颈,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鲜血汩汩而出,狰狞而又可怖。 一般人这时早该认清实力差距,要不逃命,要不认怂了。 然而凯隐却还是没有消停。他一手捂住脖颈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一手颤颤巍巍地捡起断镰,在不断失血的痛苦中顽强迈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打不过的。”锐雯叹息。 “为了诺克萨斯!”凯隐却似乎只会回答这句。 锐雯一阵沉默,她说:“可诺克萨斯只是在把你当炮灰。” “胡说八道!”少年红着眼睛,一句也听不进去。 说着他有疯狂地挥舞着断镰,不知疼痛地冲了上来。 这孩子是一个天生的战士。 如果是原来在诺克萨斯军队里,锐雯一定会很欣赏他的执拗和疯狂。 可现在,她眼中却只有复杂难言的怜悯,感同身受的同情。 “这次别站起来了。”锐雯叹了口气,只好迎着拼命杀来的凯隐,错身一闪,又顺势一剑横拍,用剑身轻拍中他的膝盖。 虽然只是“轻轻一拍”,但这少年还是痛苦地捂着膝盖,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了地上。 锐雯提剑走了过来,菲雅也缓缓走了过来。两人站在倒地不起的少年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 “别为诺克萨斯卖命了。”锐雯语气复杂地说:“你还没看出来,你已经被你的长官抛弃了么?” “闭嘴!”凯隐赤红着眼睛,不服输地瞪了回来:“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帝国的!” 锐雯探询地看向菲雅。 菲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子,又将手伸进随身携带的包裹,像是要拿取什么东西。 是要拿武器?还是绳子?她们要把我绑走? 凯隐终究不是真的机器,他还是会思考的。 终于,菲雅的手愈来愈近了。 她脑袋上尖尖的猫耳这时也仿佛成了狼灵的耳朵,成了死神的象征。 凯隐不怕死,可他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个光荣的结束。 长官说了,帝国军人的死是光荣的。 千珏收不走他的命,冥府亦不是他的归途。他死后只会进入不朽堡垒的英魂殿里,跟万千战友们在一起,享受后世无数诺克萨斯人的崇拜和追捧。 “那么,来吧……”凯隐闭着眼睛迎接死亡。 可菲雅却只是把手伸过来,运用着她并不高明的魔法,施了一个效果尚可的治疗法术。 由艾欧尼亚法术激发的生命能量如同暖流,缓缓涌入了这个诺克萨斯少年咽喉处的伤口。 鲜血终于止住了。 他那苍白如纸的脸颊,也终于稍稍有了血色。 然后菲雅又拿出绷带纱布,为他细心地包扎起来。 “你……你做什么?!”凯隐瞪大眼睛:“艾欧尼亚人,为什么要救我?!” “再这样下去,你会流血而死的。”菲雅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这样说。 凯隐沉默了。 然后,他张口就骂:“滚开!我才不要艾欧尼亚人的帮助!” “唉……”锐雯无奈低叹。 她知道这种少年兵一旦被调教成功,就很难再恢复正常了。 哪怕是死亡,都不一定能让他们醒悟。 于是,锐雯又一次探询地看向菲雅。 菲雅是艾欧尼亚人。如何处置这个顽固不化的诺克萨斯士兵,菲雅应该比她这个诺克萨斯人更有资格决定。 “但你还有的救。”菲雅却只这么对凯隐说。 然后她便继续动手治疗。 锐雯也一阵动容。 她看着凯隐那尚且青涩稚嫩的面庞,想起他刚刚正在经历的“新兵试炼”,便仿佛又回想起了什么更久远的记忆。 “你愿意离开诺克萨斯么?我们可以收留你,给你饭吃,让你远离战争。”突然,锐雯这么问。 “不可能!”凯隐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只是双目通红地骂道:“我就算饿死,在这里被你们砍下脑袋,也绝不会背叛帝国,去吃你们一口东西!” “好吧。”锐雯又突然问:“你识字吗?” “……认识!”凯隐下意识回答。 “你竟然认识?”锐雯有些意外。 “我长大是要当军官老爷的人。这些东西我在军营里自己就学会了!” “那你读过历史吗?” “当然。要当将军的人怎么能不学战史!”凯隐执拗地说。 他似乎没考虑过,从少年兵到将军的路有多么崎岖难行。这条路恐怕比锐雯走过的路还要艰难百倍。 总之,他一直都这么幻想着,并且坚持着为之努力。 他能打敢打,也认识字读过书。哪怕是在少年军团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他也把自己锻炼出来了。 “那就太好了。”锐雯也蹲下身子,悄悄往凯隐怀里塞了一本小册子。 这本册子曾经改变了她,也拯救了她。可惜,它来得太晚了。她失去的,欠下的,都已经太多了。 凯隐不明所以,只是愤怒地瞪大眼睛:“你干嘛?你往我身上塞了什么?” “书,我们领风者的书。”瑞文说。 “你干嘛给我这个?”。 “因为菲雅说的没错。”不知怎的,锐雯看向凯隐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你还年轻,你还来得及回头——” “你还有救。” 第244章 凯隐的触动 “滚开,给我滚开!”对于这份来自艾欧尼亚人的好意,凯隐根本就不领情。 他只是这么喊着。 然后菲雅和锐雯还真的“滚”了。 只不过,是在给他包扎好伤口之后。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凯隐疯狂执拗的神色才渐渐消退。他捂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完好的脖子,表情复杂而又微妙。 再然后,凯隐又伸手抚向自己胸口。 那里放着锐雯给他的小册子,一本《迦娜思想简述》。 “不,我怎么能拿这些艾欧尼亚人的东西?”凯隐蓦地回过神来。 他伸手入怀,想要丢掉那本小册子。 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册子里写的是什么,但艾欧尼亚人一定没藏好心思。 一点小恩小惠就想让他背叛帝国?做梦! 更何况,他还记得那短发女人走之前说的话:什么领风者,什么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是天大的笑话! 骗他这样的小孩子都不够呢。 凯隐正这么想着,身后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喘息声,铠甲兵器在运动中叮铃作响的声音。 是诺克萨斯人的“援军”到了。 刚刚那批仓皇逃窜的成年士兵,倒还真带回来了他们的长官。 而长官到现场一看,那个自称“奥莉安娜”的领风者已经走了,便马上大大地松了口气。 “咳咳……”或许是自觉这神色有些不雅,这位军官又迅速板下脸来。 他用一种问罪的口吻看向凯隐,还有更远处躲在一边的,几个从头至尾都在瑟瑟发抖、袖手旁观的少年兵:“你们在做什么?” “那两个闹事的人呢?” “长、长官。”那几个早吓得不能动弹的少年兵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跪在军官和成年士兵们的面前,匍匐在地回答:“她们已经走了。” 而凯隐也拖着他伤势不轻的瘦削身体,踉踉跄跄地跪了过来。 “走了,就这么走了?”军官不满地眯起眼睛。 他来回打量着凯隐,还有那几个同样被留下来殿后的少年兵。 其实军官当然知道领风者已经走了。他又不瞎。 但他在意的并不是锐雯和菲雅的动向。锐雯走了才好,她要是没走,那他才要头疼哩。 这位军官老爷在意的只是:“你们身上,是不是有点儿太干净了?” 他冷笑着看着这些少年。 而这些少年里面除了凯隐身上有伤、额上有汗、衣服上有血,手里的武器也残破不堪…… 另外几人都是一身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一看刚刚就没有上去跟敌人交手。 “让你们在这儿留住敌人,你们就是这么留的?”军官冷冷问道。 “长、长官,我们……”少年兵们面色大变。 这些心智普遍都未成熟的孩子,都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 他们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乞求:“对不起,我们太害怕了……我们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了。”军官说。 少年兵可以输,也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怯战。 毕竟他们的定位本来就是炮灰,是诱饵。 炮灰要是怕死,那他们还有什么用? 难道下次打仗的时候,他们这些成年士兵还得浪费时间给这些小鬼头作战前动员,甚至分出一大部分人手到督战队里,拿刺刀逼着他们上去冲锋? 那也太费力气了。 帝国不需要这么难用的工具。 “帝国不需要懦夫。”军官面色冷峻地说。 帝国需要的是像凯隐这样的,主观能动性强的好炮灰。 而如果把这些胆小鬼留下来,让他们的懦弱传染到了军营里的其他人,那反而会影响少年军团的整体战斗力。 于是,军官先生将目光略过凯隐,轻飘飘地从那几名违抗军令、怯而不战的少年兵上扫过:“拖下去,军法处置。” “不,不要!”少年兵们绝望地瞪大眼睛。 可成年士兵们却还是抓小鸡一般,将他们一只一只逮住,抓牢,又或提、或拽,甚至在地面上随意拖着,将这些少年拖下去了。 去了哪,没人关心。 军官很快就将这几个炮灰抛在脑后,又转头看向自始至终都一脸冷峻的凯隐:“小子,你的战友都被军法处置了,你就不害怕吗?” “报告长官,我不怕!”凯隐努力挺直胸膛:“他们是懦夫,懦夫本就该死!” “哈哈哈哈,好。”军官满意大笑。 他看着凯隐手里残破不堪的断镰,就知道他一定是经历过一番苦战。这小子是有胆魄的。 “我提拔你当少年军团的百人长。从今往后,你也就也是一个军官了。” 虽然少年军团的军官,说白了也只是个大号炮灰。甚至越是军官,就越需要冲锋在前,死的也就越快。所以这个百夫长其实一点也不值钱。 但这终究离凯隐的将军梦更近了一些。 他还是喜出望外:“谢谢长官!!” 凯隐当即低头道谢,向军官表示着自己的忠诚。 那个“奥莉安娜”跟他说的那些话,果然是在蛊惑人心。他才不是炮灰,只有那些弱者和懦夫才是炮灰。 而他是天生的战士,是有前途的诺克萨斯军人。 凯隐正这么想着。 可这时,军官的脸色却又突然冷了下来。 因为他终于注意到了凯隐的脖颈,他伤口处仔细包扎着的绷带:“小子,你的伤口是谁治的?” 少年兵可不像正规士兵一样,每个小队都配有军医和急救器材。 凯隐这伤口只能是别人给他包扎的。 “是谁?!”军官咄咄逼人的问道。 “是那两个女人。”凯隐还不觉有他,只是下意识回答。 “她们打伤了你,又给你治了伤?”军官眉头紧皱。 “嗯……”凯隐低头。 “你就这么接受了?”军官似乎很生气:“接受了敌人的治疗?!” “我……”少年心里的梦想才刚燃起一个火苗,就被一盆冷水浇下。 “我那时快要死了……”凯隐说。 可军官只是骂道:“真正的帝国战士绝不会为了活命而向敌人低头!既然已经败了,那你就应该毫不留念地死,毫不顾忌地死,毫不犹豫地死!” “就连艾欧尼亚的武士都知道剖腹自尽。混蛋,你更应该知耻!” “我……”凯隐一瞬间从天堂掉入了地狱。 军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剑,而这把剑上还染着血。这血还没干,正新鲜。 这就是另外几个少年兵的血。原来他和那几个“懦夫”的处境是一样的,完全没有区别。 凯隐就这么跪在地上,匍匐在地,绝望地等待着军官老爷的审判。 所幸,军官还记得自己刚刚才提拔了这个少年。这么快就彻底翻脸,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他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饶了凯隐一命:“你回去吧,这次将功抵过,我留你一命。” 说着,军官不太在乎地瞥了他一眼,便又信手挥舞马鞭,带着一众成年士兵扬长而去。 凯隐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这时才发现,他的心脏已经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到了极限。 他胸口藏着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也被他的体温给焐热了。 清风徐来,总算带来一抹清凉。 凯隐拿出这本小册子,打算像之前一样把它丢掉。可他却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奥莉安娜”,还有她走之前说的那番话语: “我……只是炮灰?” 他想了许久,最终把那小册子重新藏了起来。 没有丢。 第245章 向女神祈祷 时间又过去两天,大军入城的第六日。 这两天凯隐过得比较轻松。 长官照顾他折断了一只手,便免去了他几天劳役。他每天跟着成年士兵们在城里抢上几圈,还能有那么一些闲暇时间剩下来,躲在角落里看书。 是的,凯隐偷偷翻完了那本《迦娜思想简述》。他也的确是有些文化的,所以也能勉强看懂上面说了什么。 这本书向他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梦,而梦总是令人向往。可凯隐还是不能接受。 那小册子上总在鼓吹人人平等,鼓吹大众的力量,让他实在不能理解。 人人平等?大众有力量?他看到的世界可不是这样的。 他看到的是: “走快点儿!” 破败的城市里,几个全副武装的诺克萨斯士兵就像是挥舞着皮鞭的牧羊人一样,驱赶着一整条街的艾欧尼亚人离开家园。 凯隐,还有他的十来位少年兵同伴,则像牧羊犬一般跟在成年士兵身边,帮着盯着这些低眉顺目的艾欧尼亚人。 而哪怕算上他们这些少年兵,在场的诺克萨斯士兵也最多不过20人。 就这不到20人的帝国士兵,就轻而易举地看住了数量多达几百的艾欧尼亚平民。 他们勒令这些艾欧尼亚人离开家,腾出屋子,然后艾欧尼亚人就真的这么做了;他们命令这些艾欧尼亚人乖乖跟着,搬去城外的营地,他们也抹着眼泪同意了。 “真是一群懦夫……”凯隐在心里嘀咕。 如果这几百人拿起武器反抗,不,哪怕赤手空拳地挥舞两下,也不至于打不过他们吧? 可这些艾欧尼亚人就是这么弱,这么没有骨头。 不过也是…… 凯隐跟在队伍后面,看着沿街的“风景”: 小巷里倒着尸体,树上吊着尸体,路过小桥时,桥下的水也依稀能看见红色。 可能那些强大的艾欧尼亚人,早在入城的那场大战中就死光了;那些有骨头的艾欧尼亚人,在城破之后的这六天时间里也消失殆尽了。 剩下的就只是蝼蚁,他们羸弱无力、死不足惜。 “好了,我们到了!” 凯隐思索之间,士兵们已经将这一批艾欧尼亚人赶出了城外,赶到了城外靠近河边的一大快平地上。 这些艾欧尼亚人仓皇张望,却根本没看到所谓的临时营地。 他们只看到了堵在自己面前的衣蒲河,还有堵在自己身后的,无数披甲执锐的诺克萨斯人。 “长、长官……”有人忍不住问:“我们到了吗?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不然呢?”士兵们只笑着瞪了回来:“你还想让老子辛辛苦苦给你建营地,让你们舒舒服服住进去不成?” “你们来这就是建营地的——老实待着,别乱跑知道吗?!” “是……”市民们战战兢兢点头,然后就真的抱着行李,守着家人,老老实实地站在这荒芜的河滩上,等着诺克萨斯人的下一步命令了。 随后没多久,又有其他诺克萨斯小队,押着另外几个街区的艾欧尼亚人过来了。 每一批都有几百人,几百人几百人地汇聚起来,这河滩上很快就了足足几千个艾欧尼亚人。 可艾欧尼亚人却还在士兵们的押解下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人数眼见着就要突破上万,甚至还要更多。 “那个,长官……”凯隐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是修营地的话,过来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他还真以为自己押这些艾欧尼亚人是过来修营地呢。 “哈哈哈哈。”长官忍不住笑了:“小子,你上回试炼没搞成,这次算是走‘大运’了。不是谁第一次见血,都能遇上这么大场面的。” 凯隐:“???” 他微微一愣,随即浑身汗毛直竖。 “长、长官,你是说……”凯隐回头望向那河滩上老实站着的,乌泱泱的一大群艾欧尼亚人。 人数还在不断增多,就像掉进网里的沙丁鱼群。 “他们……全……全都……”凯隐再也维持不住他天生的冷峻,青涩的面庞上甚至多了几分惊恐。 长官幽幽回答:“是的,他们全都得死。” 凯隐哑然失语。 而长官看着他苍白的神色,他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臂,也罕见地收敛了那份狰狞和蛮横,语气复杂地说:“别大惊小怪的,小鬼。” “你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 “……”凯隐说不出话,只觉呼吸困难。 长官也懒得再给他做心理辅导,只让他在旁边看着。 于是凯隐就看见越来越多温驯的艾欧尼亚人,像草原牧场上的羊群一般,被驱赶着押到了这城外的河滩。 诺克萨斯的士兵们则表情各异。 新兵们有的茫然,有的震惊,有的恐惧;老兵们则有的麻木,有的沉默,有的兴奋。 这时那些艾欧尼亚人,也总算发觉不对劲了。 河滩都快要被人给挤满了。这时无论他们安慰自己“我们只是来修营地的,乖乖听话就不会死”,他们也骗不了自己了。 “你们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一片嘈杂声中,有人壮着胆子冲上来质问。 “闭嘴!”鱼儿都自己跳进锅里了,诺克萨斯人也不演了:“都给我老实回去待着!” 然后,他们就当着艾欧尼亚人的面,张开了弓,搭起了箭,推出来了火箭、大炮,搬出了成箱成箱的燃烧弹。 “诺克萨斯人是要杀光我们!”人群中终于发出这样惊恐的喊声。 艾欧尼亚人骚乱一片。他们本能地想逃,可身后就是宽阔的衣蒲河,河上还漂着几艘诺克萨斯帝国的狰狞军舰。 身前则是城墙一般守卫着的诺克萨斯士兵,还有织成一道密集火力大网的各式致命武器。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凯隐神色复杂。如果是在之前,他或许只会庆幸自己不是他们的一员,会为自己诺克萨斯人的身份骄傲。 可那本小册子却告诉他,在更强者面前,他也只是引颈就戮的弱者罢了。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卑微死在战场上。 可他又能怪谁呢?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天定的法则啊。 就像这些艾欧尼亚平民,哪怕有足足几万人,在帝国战士面前也不过是随意收割的杂草罢了。 凯隐这么想着。 那些艾欧尼亚人还在无力哭嚎。 士兵们则已经开始装填起了大炮,一枚枚炮弹深入炮膛,让空气里多了浓浓的绝望味道。 就在这无限的黑暗之中,人群中有人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中狂风大作,有一人从城中御风而来,那是…… “奥莉安娜小姐?”许多市民都认出了这个身影。 在过去这3、4天里,锐雯始终奔波在这个饱经战火的混乱城市之中,尽可能地给她遇到的人带去帮助和希望。 所以很多人都记住了她,记住了这位来自领风者的“奥莉安娜”。 “奥莉安娜!” “奥莉安娜!” 市民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齐声呼唤起了她的名字。 奥莉安娜这次能救他们吗?这次可是几万人需要被救,也有上万名诺克萨斯士兵需要对付啊! 就凭奥莉安娜一个人,够吗? “我一个人是救不了你们的。”锐雯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忧虑。 她驾驭气流放大音浪,让她的声音能响彻四方:“我做不到,但‘我们’可以做到!”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话音刚落,众人便看见了这骇然一幕。 从城市里,从难民营的方向,又陆陆续续地飞来了几个身影。 那是菲雅,是水手们,是庇护所里的难民们…… 锐雯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有几千个人。 几千个再弱小不过的凡人,这时都在风暴的庇佑下挣脱牢笼,自由地飞到了天上。 但他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锐雯向地面上的几万人高声呼喊:“大家,请在心里向女神祈祷——” “向迦娜女神祈求力量,属于你们的力量!” 第246章 去往无极 同时间无数人在心中向迦娜女神祈祷,向女神祈求力量。 于是在诺克萨斯人愕然的目光中,风渐渐大了起来。 狂风席卷天空,巨浪拍击河岸,气流在呼啸声中往复环绕吹息,紧紧守护在了这些再弱小不过的凡人身周。 很快,有人飞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飞了起来。 他们在风中腾空而起,飞离了诺克萨斯人设下的死亡陷阱。 “等等!别让他们跑了!”有反应快的士兵已经张弓搭箭。 可他们射出的强劲箭矢,却还没飞出多远就被那笼罩天空的无形气流吹散。在这风暴面前,他们反倒成了无力的一方。 “这……”诺克萨斯的士兵们都惊呆了。 凯隐更是如此。 “这、这是……迦娜女神的力量……大家的力量?!”这一刻,他似乎终于彻底理解了,那本小册子是在讲些什么。 他茫然看着那一个个飞上天空的凡人,神情纠结而又犹豫。 不知怎的,他竟莫名有一种加入其中的冲动。 可他看着身边站着的成年士兵们,却又不敢真的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迦娜……”凯隐看着天空中的壮阔景象,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诺克萨斯的军队里。但他却小心地把怀里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藏得离心脏更近了一些。 …… 另一边,莱斯特将军也在为这一幕震惊无语。 他没想到领风者会突然给他来这么一出,而且场面还这么大。 “将军。”副官在意地向他请示:“我们的常规远程武器,弓箭、枪械、火炮,对这些领风者似乎并无作用。” “需不需要出动战斗法师军团?他们或许能拦住这些逃跑的艾欧尼亚人。” “……”莱斯特将军一阵沉默。 他能感受到,这阵风暴其实并不强大。它的力度只是堪堪能让人飞起来罢了。 可这规模、这场面,都未免有些太大了。 这可不像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特派员“奥莉安娜”,那个明摆着是战士而不是法师的肌肉女,能使出来的戏法啊。 迦娜女神不会在这其中起作用了吧? 她老人家现在是不是就在天上看着? 这问题一跳出来,就让人心里发慌。 而另一方面,这些平民本来就不算重要。他们跑了也就跑了,最多让帝国丢些面子,让他这个当将军的受些处罚。 “算了……”莱斯特将军悻悻收回目光:“这就不是我们战团能够处理的事情,就让他们走吧!” …… 锐雯带着城里城外的数万平民,御风飞出了衣蒲河港。 这座十几万人口的城市,历经整整六天的兵灾,最终有超过一半的人幸存了下来。 “呼……”在飞得远到看不见诺克萨斯人的军营,并且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之后,锐雯才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刚刚能带着这么多人飞出来,就已经是这股神力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要是敌人真的出动什么战斗法师军团追击,他们未必就能逃出生天。 “做到了,我们做到了!”菲雅兴奋地说。 “是啊……”锐雯看着天空中与自己一同飞行的数万名劫后余生的平民,也为她和大家合力完成的壮举感到激动。 她本来还担心这些艾欧尼亚人很难理解迦娜理论,无法在这短短3、4天内产生哪怕最浅薄的信仰。 毕竟迦娜思想讲究人人平等,而这些艾欧尼亚人却普通坚信均衡秩序,不把贱民当人。 甚至贱民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 锐雯在船上给水手们连着讲了两周课,才勉强让他们祛除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奴性思想。 所以她很难相信这些平时习惯高贱民一头的艾欧尼亚平民,可以这么快转变思想,产生信仰。 但没想到…… “诺克萨斯算是‘帮’了我们啊。”锐雯这时回过味来了。 艾欧尼亚人不相信人人平等,却意外地被诺克萨斯上了一课—— 在帝国高举的屠刀面前,无论你是富人还是穷人,是平民还是贱民,结局都是一样的。 人家都要屠城灭族了,才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就少砍你几刀。 你说你有钱可以买命? 抱歉,你死了钱照样是人家的。 而且因为富人的妻女一般都比穷人家的漂亮,家里藏钱的地方也比贱民要多得多,所以他们受的苦反而还要比更大一些。 于是,在生死的大恐怖面前,他们都迅速适应了人人平等的理念,接受了迦娜女神的真义。 虽然还远远算不上领风者,但也至少算是个浅信徒了。 几万名浅信徒,凝聚出来的神力虽然没强到可以和一个诺克萨斯战团正面对抗,但也能成功地把他们从那人间炼狱里救出来了。 “救出来了,下一步呢?” 菲雅等人还只顾着高兴,锐雯却是已经头疼起来了。 她这几天忙着传道救人就已经够累了,可真没时间去想,逃出来之后要做什么。 这可是足足几万人啊。怎么安置? “吃饭倒暂时不是问题……” 锐雯当了十年老兵,当然知道大军未到粮草先行的道理。 所以她在率众逃离的同时,也趁着诺克萨斯大军震惊混乱之际,分出了一部分力量,从军营的粮仓里顺走了不少军粮。 有这些军粮撑着,至少短时间内是饿不死人的。 “可我们该去哪?” 锐雯知道他们借来的神力有限,不可能带着这足足几万人飞出去太远。 而现在诺克萨斯人已经对巴鲁鄂行省展开了全面扫荡,这里的每一座城市、村镇,未来都逃不过帝国的兵锋横扫。 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到时候难道还得再逃? 逃去哪?难道携民渡海,逃去隔壁的纳沃利行省么? 那里可是战争的中心,战况比这偏僻的巴鲁鄂行省还要糟糕百倍。 “菲雅,你知道这附近有哪片山脉适合住人么?” 想来想去,锐雯只好决定携民上山,去诺克萨斯大军不愿深入的深山老林里建立定居点。 巴鲁鄂行省本就不大,地形又多山少平地。平原上的城镇就那么几个,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帝国大军横扫一空。 “如果留在平原和城镇里,我们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诺克萨斯人的追杀的,所以我们只能进山。”锐雯无奈地说。 “我明白了……”菲雅认真地想了一想:“我们巴鲁鄂行省的山里,倒是也有不少山民住着。那些山村,应该有地方可以让我们落脚。” “比如说,无极村……额,等等,这个不行。” 菲雅一时口误,又连忙收了回去。 “为什么不行?”锐雯不解。 “无极村就在无极剑派附近,那些无极大师们可不喜欢外人闯入。” “无极大师?”锐雯却眼前一亮。 她这时才猛然想起,这巴鲁鄂行省的民间还藏着高人。 现在帝国大军全面入侵,总不能让她一个假领风者带着几万平民在前面顶着,让这些大师悠哉悠哉地呆在山里吧? 纳沃利那边的教派大师们都已经揭竿而起了。 你们巴鲁鄂这边的大师,是不是该出一点力? “那些无极大师脾性如何?如果有外人闯进去了,他们一般会怎么处理?”锐雯小心问道。 “还挺好的。”菲雅说:“他们只是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但如果有外人闯进去了,他们也只会礼貌赶人,不会动真格的。” “那就行了。”锐雯放心了:“菲雅,我们就去无极村!” 第247章 斯维因与皇帝陛下 不朽堡垒,诺克萨斯的帝国中心。 它的存在甚至比这个古老的帝国还要古老。 那位莫德凯撒大帝在建造这座城市时,决心要将它打造成一个万世不破的堡垒。 后来莫德凯撒一世而亡,不朽堡垒却如他所愿,在后来的诺克萨斯人手中留下了千年不破的光辉历史。 可现在…… “它已经摇摇欲坠了。”斯维因目光深邃地仰望着眼前的巍峨宫城。 巨幅的诺克萨斯旗帜悬在殿门两侧,白玉铺就的台阶如登天之梯般攀援直上。帝国最精锐的第一军团,雷瑟守备的战士们昂首挺胸、披坚执锐,忠实守卫在这宫城台阶两旁。 那些有幸来到这里觐见皇帝的人,总会为这壮阔一幕而心神动摇。 可斯维因却只在这儿闻到了一股腐朽的味道。 “他老了。” 时隔一年,从统帅到庶人再到现在的临时起复,斯维因终于再见到了这位皇帝陛下。 博朗·达克威尔,这位曾经英明神武的大将军,这时已经成了一个须发皆白、面色黯淡、双眸布满血丝,只知道高高端坐在王座上的老大叔。 这和斯维因当年誓死追随的那个达克威尔,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斯维因,你老了啊。”皇帝陛下却似乎毫无自知之明。君臣相见之后,他反而有些嫌弃地调侃起斯维因的老相。 斯维因也不辩解。 这正是他想让达克威尔,还有达克威尔身后的那些人看到的。 他现在已经知道,在这位看似权力无限的皇帝之下,在诺克萨斯帝国的幕后,还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深层政府”了。 deep state在这里可不只是阴谋论,而是事实存在的一个组织。 有一些人始终在通过他们的方式,暗中控制着这个伟大帝国。 曾经的达克威尔是这些阴谋家惧怕的强大对手,而现在的达克威尔却只是他们的傀儡娃娃。 而很不幸的,这些阴谋家跟斯维因的关系也十分糟糕。 斯维因知道,他现在还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所以当达克威尔说他“老了”,并以戏谑却暗暗带有观察的目光看过来时…… 他马上就像犯了痨病一样,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咳咳咳……” “陛、陛下,我……”斯维因艰难掏出手帕,捂住咳嗽不止的嘴巴。 做这动作时,他还不动声色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 这位一年前还意气风发的帝国统帅,现在看着就仿佛是一个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的残疾老头。 就这么一个废物老头,就算是死敌看了,估计都懒得去赶尽杀绝了。 “坐吧。”达克威尔果然对他的身体状况挺满意的。 皇帝大方地给斯维因安排了一个座位,目睹着这位老部下颤颤巍巍坐下,才假惺惺问道:“你在普雷西典受的伤,还没好吗?” “好不了了……”斯维因低头看着断手,只是颓然叹息。 他知道达克威尔在观察他。宫殿之后的黑暗中,也有眼睛在观察他。 所幸他的表现还足够令人满意。 达克威尔终于进入了正题:“这两天艾欧尼亚那边传来消息,衣蒲河港的几万人都被一个叫奥莉安娜的迦娜神使救走——那些迦娜信徒的手已经伸出双城,伸向了帝国新占领的巴鲁鄂行省。” 这显然已经触及了帝国的雷区,也触怒了这位皇帝。 毕竟屠城的命令是他亲自下的,为的就是震慑艾欧尼亚的反抗势力。 现在人被领风者堂而皇之地救走,帝国却无力阻止。如此丢人现眼,还能去震慑谁? “对了……”达克威尔又突然问:“斯维因,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吧?” “是的,陛下。我收到了莱斯特的信。”斯维因诚实回答:“因为这件事涉及领风者。我是即将上任的皮尔特沃夫总督,所以他特地向我说明了这件事情。” “你这个老师当得不错,带出来的学生都没有忘本。”达克威尔笑道。 “这都是陛下英明令人心归附,我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战士而已……”斯维因将头埋得更低,把皱纹挤得更深。 “好了。”达克威尔板起脸来:“如你所言,你可是未来的皮尔特沃夫总督。” “关于这次领风者的越轨行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他的意见? 斯维因看着达克威尔那血丝密布的瞳孔,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的意见一定和他的意见不同。 “陛下。”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尽量容忍这些领风者的冒犯——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分。” “你是说,就这么算了?!”达克威尔声音骤冷。 斯维因假装被震慑了一下,才说:“是的。陛下,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对抗领风者。” “没有能力?”这似乎触怒了这位骄傲的皇帝:“你是在说,诺克萨斯对付不了那小小的领风者?” “对付得了,但……” 尽管知道眼前的皇帝已然是傀儡,但斯维因还是决定说些真话。 他是对皇帝背后的那些人说的。 他和他们虽然立场敌对,但他还是希望对方能至少暂时放下自身的利益,至少站在帝国的立场考虑那么一回……至少,不要再把帝国推向更加绝望的深渊了。 于是斯维因说:“我们可以对付领风者。但那需要整个帝国,而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皮尔特沃夫总督。” “帝国必须及时从前线撤军,至少得从弗雷尔卓德和艾欧尼亚,这两块已经事实上沦为帝国负担的战场上全面撤退——” “只有把拳头收起来,集中力量,才能更有力地挥出去。否则,我们恐怕是无法撼动有真神庇佑的领风者的。” 斯维因这番肺腑忠言,果然逆耳。 精神早已不正常的达克威尔果然暴跳如雷:“混账!斯维因,你是在说,我进攻弗雷尔卓德和艾欧尼亚的命令都下错了吗?” “不,您没错……”斯维因无奈回答:“但现在的客观事实是,如果我们继续在四个方向同时维持如此强大的攻势,我们就不可能有力量去对付领风者。” “陛下,如果您真想铲除这个隐患,那您需要的不仅是帝国的百万大军,还需要赌上诺克萨斯的千年传承。” 黑色玫瑰,这个暗中控制了皇帝的秘密法师结社,正是帝国宝贵的“千年传承”之一。 真要对付领风者,靠他斯维因是绝对不够的。 你们黑色玫瑰也必须把命给赌上来。 可问题是……这些在黑暗中苟延千年的老妖怪,真的愿意为帝国付出生命么? “斯维因!”达克威尔的回答果然令人失望:“我任命你当皮尔特沃夫总督,是为了让你以后可以为帝国压制那些迦娜信徒——而不是纵容他们!” 他不管不顾地疯狂看来:“我命令你现在就启程出发,上任皮城。” “到了那里,领风者如果不能为他们在艾欧尼亚的所作所为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如果不马上收敛他们在巴鲁鄂的越轨行为——那你就代表帝国,将这些迦娜信徒全部消灭!” 斯维因:“……” 他听出来了。 这分明就是要他去送死。 那帮阴谋家在普雷西典害他全军覆没还不够,还要将他这个“退休老头”赶尽杀绝。 “陛下,我……”斯维因轻叹口气:“遵命。” 他没再争辩,跟一个傀儡争辩是没意义的。 他恭敬领命,站起身向皇帝告辞。 临行前,斯维因最后看了一眼达克威尔。 达克威尔曾经是他忠心追随的君主。他们曾经齐心协力对抗帝国内部的旧贵族势力,追求从内至外地和平改变,这个已经渐露颓势的老朽帝国。 为此,斯维因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作为帝国旧贵族的一员,他亲手除去了他那妄图阴谋颠覆达克威尔的父母。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 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棋子。 于是达克威尔完全成了敌人的傀儡。他再无力触犯那些旧贵族的利益,只能在对方的操控下疯狂发动战争,将矛盾对外转移。 斯维因失去了他的君主,更失去了他的战友。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斯维因走出那巍峨宫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从这居高临下眺望,正好能看见这雄伟壮阔的不朽堡垒之外,那如脓疮一般覆盖了大半个城市的贫民窟。 这就是诺克萨斯的首都,是人类最伟大帝国的真面目。 他终于坚定了某种决心。 斯维因抬起空荡荡的左手,将这断臂收入厚重的披风之中。 披风下一阵红芒闪烁,为他凝聚出了一只崭新的左手: “永别了,达克威尔。” 第248章 乐芙兰与弗拉基米尔 不朽堡垒之外,一座不太起眼的贵族宅邸。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诺克萨斯帝国的真正权力核心根本不在不朽堡垒,而是这座再普通不过的别墅。 它的主人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女贵族,而这女士背后却又有着另一个身份。 “乐芙兰。”来客喊出了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其实也只是她的众多化名之一。 乐芙兰,诡术妖姬,苍白女士,黑色玫瑰的领袖。 她同时也是一位活了上千年的强大法师,是数百年来隐藏在诺克萨斯这个宏伟帝国幕后的真正掌控者。 “弗拉基米尔。”来客的身份却比乐芙兰还要厉害。 弗拉基米尔,猩红收割者,血魔法大师,黑色玫瑰的二号人物。 论岁数他比乐芙兰还大一些。他出生的时候还是1500年前,就连莫德凯撒都没出道,暗裔战争还正打得如火如荼。 后来天神战士纷纷陨落,莫德凯撒去了冥土,他和乐芙兰两人却越活越滋润,越活越长久。 诺克萨斯在常人眼中是伟大帝国,在这两个老妖怪眼中却也只是可以随意拿捏的玩偶。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斯维因去见过皇帝了吗?”弗拉基米尔这时看起来只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人类贵族。 他在同样伪装成凡人的乐芙兰面前坐下,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在促膝长谈的朋友。 “他去过了。”乐芙兰说:“这家伙似乎还没从一年前的失败里走出来。” “他精神看起来很糟糕,身体也还留有暗伤。达克威尔只跟他聊了几分钟,他就连着咳嗽了好几次,差点连坐都坐不住了。” “人类啊……”她看着自己历经千年依旧光滑细腻的手,微笑着说:“就是这么脆弱。” “不要小看他。”弗拉基米尔倒对斯维因印象深刻。 当年斯维因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父母,还有所谓“黑色玫瑰”的一众领导者,结果却反而被乐芙兰利用,成了帮助他们金蝉脱壳、假死脱身的工具人。 他们本以为斯维因会像所有傻乎乎的工具人一样,被利用完了就自然而然地消失在历史舞台。 可这家伙的能力确实出众。 哪怕他们后来秘密控制了达克威尔,不断地打压、遏制斯维因崛起的势头。 可斯维因却还是凭借一次次无可辩驳的赫赫战功,不可阻挡地崛起为帝国的军界巨头。 “现在他虽然落魄了,但他在军队里的影响力还很大。”弗拉基米尔提醒道。 “我明白。”乐芙兰也并未看轻这个对手:“所以我才安排他去皮尔特沃夫,给了他这个不好对付的敌人——” “领风者。” 说到这里,二人的脸上才真正面露凝重。 斯维因毕竟是一个垂垂待死的老头。他们嘴上再重视,心里也从未将这个生命短暂的凡人视作与自己平等的对手。 倒是今年才异军突起的领风者,才让他们真正为之担忧。 那可是迦娜女神,一尊不死不灭的真神。 他们延续生命的魔法再高明,也不过是对神明拙劣的模仿罢了。 “你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么?”乐芙兰竟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还是双城进口的最新版的:“上面可把诺克萨斯的情况分析得非常清楚。” 虽然诺克萨斯对外发动战争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有她个人对世界各地魔法传承的无限渴求。 那些教派大师、首领国主可不会乖乖把祖宗的好东西让出来,只有通过战争和征服才能帮她获得无尽的魔法知识,还有各种奇异的魔法圣物。 所以乐芙兰喜欢战争。 但大体上,李维对诺克萨斯的国情分析也没错。 帝国也的确是为了对外转移矛盾而发动战争的,这和乐芙兰的个人动机并不冲突。 “他把帝国分析得这么清楚,是想做什么?”乐芙兰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大部分有识之士也都能看出这点。 “领风者和帝国恐怕不会长久和平下去,我们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乐芙兰说。 “一战,呵……”弗拉基米尔不置可否:“从迦娜女神上次在双城展现的力量来看,如果我们不拼上所有的底牌,恐怕帝国都没资格同祂一战。” 真要跟现在的领风者,跟迦娜女神全面开战,那他们黑色玫瑰可就没法再安然隐于幕后了。 他们必须拿命顶上。 可是……这值得吗? 跟这个不到千年的帝国相比,弗拉基米尔更看重自己1500年的性命。 诺克萨斯没了他们还能换一个国家继续操控,可命要是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 “情况未必有这么糟糕。”乐芙兰却这么说。 她用微妙的口吻说道:“我通过战争石匠和黑色玫瑰的双重渠道确认过,在迦娜女神降临凡世之前的一周,飓风就已经在双城东方的海域上酝酿成形了——” “就像所有自然形成的风暴一样。” 弗拉基米尔闻言若有所思:“你是说……迦娜女神,或许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强大?” 他和乐芙兰都是千年的老法师了。 他们当然了解,那些真正掌握了元素奥义的高明法师,是可以利用自然之力来增强自身法术的。 或许,那飓风根本不是迦娜女神召唤来的。 她只是利用了飓风的力量,才展现出了那种毁天灭地的神威? “这很有可能。”乐芙兰说:“迦娜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两百多年前的双城。当时她展现出的实力虽然强大,但相较其历史上的全盛时期,却还是差了太多。” 活得久就是有这好处。 乐芙兰其实是见过迦娜的。 差不多在1000年前,她亲眼见到迦娜为了在飓风海啸中保护平民,用遮天连地的巨大风墙阻挡海浪。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天之久,而城市却安然无恙。 而迦娜200多年前现身双城,倾尽全力却只挡住了海水一个钟头。而且到最后,海水还是淹没了祖安的半个城区。她这次全力出手,也只是创造了让市民逃生的时间罢了。 “在过去的近千年里,迦娜女神的力量是有明显减弱的。” “而这一次……她的力量却一点不输她的全盛之时。” 乐芙兰有理由怀疑,迦娜这次是开了外挂,才变得这么强大。 他们真要跟迦娜女神碰一碰,也不一定就打不过。 可是…… “你敢去尝试么?”弗拉基米尔冷笑。 那可是真神。 试试可能就逝世了。 “我没必要去试。”乐芙兰却早有准备地笑道:“我们只需要丢出第二个‘卡蜜尔’,让他来帮我们去试试就可以了。” “你是说,斯维因?” “没错。”乐芙兰微笑点头。 斯维因本来就是他们想要除掉的不稳定因素。 丢出去试探领风者,正好驱虎吞狼、废物利用。 “可斯维因恐怕没那么蠢。”弗拉基米尔说:“即便有皇帝的命令,他也一定会努力寻求同领风者之间的和平,而不是战争。” 为了不把帝国拖进战争深渊,斯维因是一定敢违抗皇帝命令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将国家利益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奇怪的人。 “和平?这恐怕不是他能选的。”乐芙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领风者的手已经伸到了艾欧尼亚,双方和平的基础已经被打破了——” “下一步,我会命令艾欧尼亚的前线战团,全面围剿领风者在艾欧尼亚的海外力量。” “这个大麻烦,就让我们的新任皮城总督去头疼吧。” 第249章 皮城大萧条 斯维因率领着自己的嫡系战团,一路从诺克萨斯本土乘船出发,经过一段漫长的航行,终于在一个多月后抵达了皮尔特沃夫的港口。 艾弥丝坦在港口迎接。 她这时见到斯维因援军抵达的心情,或许就像当初迎她入城的卡蜜尔。 而这次来的可是大将斯维因亲手培养出来的嫡系战团,这支战团的战斗力在帝国内部也稳稳站在一线,实力远在艾弥丝坦的战团之上。 按理说诺克萨斯这次派来了这么强力的援军,皮城军民都应该为之一振。 但这次帝国大军入驻,气氛却显然没有上次那么轻松写意。 上回诺克萨斯人来的时候,放松得像是来公费旅行。 可这回从船上走下的诺克萨斯将士,却个个面色凝重、目光决绝。仿佛他们来的不是符文之地最繁华的城市,而是天下最恐怖酷烈的战场。 而码头上迎接的人也只有艾弥丝坦,再也没有皮城市民、商人、记者之类的气氛组。 反倒是祖安那边有不少人在隔岸远眺,边看还边说说笑笑,气氛搞得很是休闲热闹。 “斯维因将军,您总算来了。”艾弥丝坦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急忙上前迎接。 “咳咳咳咳……”斯维因却一见面就来了一段战术咳嗽。 他咳得浑身颤抖,手里拄着拐杖,肩上还站着一只不太吉利的红瞳乌鸦,看起来就像是病得都要走不动路了。 几乎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感慨,原来诺克萨斯的英雄统帅竟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将军,您还好吧?”艾弥丝坦脸上写满关心。 斯维因却只不冷不热地回答:“还好。” 艾弥丝坦是旧门阀贵族一派的军头。 而他虽然是旧门阀贵族出身,却反而是新军事贵族的派系代表。 斯维因知道,艾弥丝坦才不会对他有多少货真价实的尊敬。 不过她对他健康状况的关心恐怕是真的——艾弥丝坦现在一定很担心他突然挂了,然后就没人来接这个砸在她手里的,皮尔特沃夫的盘了。 于是斯维因也不跟艾弥丝坦客套。 他跳过了那些无用的贵族礼仪,直入主题地说:“艾弥丝坦,我得去一趟祖安。” “这……”艾弥丝坦的假笑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紧张地问:“去祖安做什么?” “就领风者于艾欧尼亚巴鲁鄂行省对帝国军事行动进行非法干涉活动一事,向领风者发出正式的外交警告。” 艾弥丝坦听懂了。 这是一上来就要挑起事端,激起矛盾啊。 “斯维因将军……您的增援战团才刚刚入驻皮城,将士们都还没熟悉战场,现在就急着和领风者撕破脸皮,是不是太仓促了一些?” 是太仓促了。 艾弥丝坦本来还打算在斯维因当了接盘侠之后,就找关系运作运作,趁早把自己调离双城,调得离领风者远远的呢。 现在好了,她还没来得及跑呢,斯维因这就代表帝国来“下战书”了。 “仓促?是,我也觉得仓促。”斯维因却也很无奈。 他哪看不出来,这就是黑色玫瑰那帮混蛋,在逼着自己过来引爆和领风者局部冲突吗? 这些虫豸分明是想利用他来试探领风者。同时借助领风者之手,除掉他和他培养的嫡系战团。 不过是一年前普雷西典之战的翻版罢了。 为了避免这次冲突,也为了给自己暗中策划的“反制手段”多争取一些准备时间,斯维因已经很努力地在拖延行程了。 皇帝命令他尽快赶赴皮尔特沃夫上任,他就说战团整军备战需要时间。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整顿好战团,大军在诺克萨斯登上了运兵船,舰队又在海上历经了“各种事故”,不得不三番五次地靠岸修整。 前后拖拖拉拉地经过一个多月,斯维因的大军才终于抵达了双城。 可大军到了这里,他就再也拖不下去了。 “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斯维因说。 “好吧,我帮您跟领风者那边交涉,安排一次会面。”艾弥丝坦无奈地轻叹口气,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不用安排。”斯维因却有自己的主意:“我想自己去一趟祖安,也顺便在路上看看。” “我明白了。”艾弥丝坦点头:“我现在就给您备车。” 她给斯维因安排了一辆汽车,两人一同乘车驶向了祖安。 而上车之后,斯维因却没有再讨论这次即将可能爆发的冲突。 他真像他说的那样,在沿路“顺便看看”。 “皮尔特沃夫,似乎萧条了很多。”斯维因看着窗外,突然这么说:“我上次率军路过补给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店铺可比现在多很多。” 现在的皮尔特沃夫,只能说……还是比符文之地大多数城市要强。 但相较于斯维因记忆里的那个进步之城,甚至相较于短短2个月前的皮尔特沃夫,现在的皮城都显得是那么萧条,甚至是荒凉。 街边装潢华丽的店铺接二连三地关门倒闭,路旁不起眼的小摊倒是如雨后春笋般扎堆涌现。 街上也少有以前那种穿着得体、气质优雅、精神饱满的市民,反倒是多了许多无所事事、四处游荡的颓然醉汉。 那些雍容华贵、宝马香车的绅士小姐,更是彻底从皮尔特沃夫的大街上消失不见。 以前只在祖安出现,仿佛只存在皮城人想象中的黑帮混混,开始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在祖安人社区都消失了的“胡佛小屋”,也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皮城的城市公园。 最引人注目的是…… 过去对领风者理论不太感冒的普通皮城市民,这时竟然扛起了青鸟的旗帜,拿起了领风者的标语,在街上堂而皇之地搞起了宣传。 而皮城执法官也根本不敢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皮尔特沃夫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皮城过去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此刻还犹在眼前。 但斯维因眼前看到的,却只有一片破败。 “这还不得怪那些该死的领风者?”艾弥丝坦恨得咬牙切齿。 领风者上次来的时候,一口气把皮尔特沃夫所有的高新科技企业,甚至是和企业配套的高校研究所,都连厂带人给打包带回去了。 工厂和设备都搬到了祖安。 工人和工程师也都改换门庭拿上了领风者提供的高薪,纷纷搬去了祖安定居。 皮城瞬间损失了巨量的超额利润,也缺失了一大部分高收入人群。 没了这些高科技企业的带动,随之配套的小制造业也就完蛋了。 没了这些高收入人群的消费,随之产生的高端服务业也就做不下去了。 而最最糟糕的是…… “那些皮城商人也都跑了。” 是的,皮城的籽苯家们,都被迦娜女神的无上神威给彻底吓破了胆。 他们就算没在上次的战争中被领风者逮住清算,也再也不敢留在皮尔特沃夫了。 而籽苯是无国界的。 籽苯家只要有需要,也可以是无国界的。 为了逃避已然无法阻挡的领风者,那些幸存下来的皮城商人自然要想尽办法地将他们在皮城的资产变卖,再向下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全寄生食利的地方转移。 而他们的这次出逃可不是什么狡兔三窟的自保伎俩,而是真的迁走了皮城财阀的全部根系。 这些商人豪族从皮城带走的财富堪称天量,他们几乎把整个皮城三百年来积累的财富,都在一夜之间搬空了大半。 所以,皮城不光是没了高端制造业。 原先所有由那些豪商贵族经营的挣钱产业,作为皮尔特沃夫的压舱之石,容纳最多就业人口的中端制造业和服务业,也几乎全都在短短两月之间集体崩溃停摆。 就这样,战争失利引爆了籽苯出逃。 籽苯出逃带动了产业雪崩。 产业雪崩带动了失业浪潮。 于是…… “大萧条就来了。”艾弥丝坦无奈地摊了摊手。 现在的皮尔特沃夫就像是倒闭的江南皮革厂。老板带着3个亿和小姨子跑路了,只剩下一大帮拿不到工资的失业打工仔。 万幸,双城用的保值的贵金属货币;而领风者又在籽苯家跑路时及时接管了银行和金库,维持了最基本的金融秩序。 皮城市民的财富才不至于在这次大萧条中被洗劫一空。 凭着过去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至少目前来看,大多数皮城市民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只是,远远没有以前过得那么好了。 工厂商铺都在大萧条中成片倒闭,而那些还能从中勉强苟延残喘下来的工厂商铺,都开始为了生存而进行疯狂的“成本缩减”。 怎么缩减? 其实也只有三招,一曰输送人才,二曰自愿加班,三曰自愿降薪。 而且降的不只一星半点,而是直接降到跟祖安学徒工一个水平。 因为这时候皮城财阀跑了,皮城议会也完蛋了。皮城完全成了被诺克萨斯控制的皮城,皮城执法官也就此成了摆设。 皮城议会原先为了稳固基本盘而定下的《本地雇员劳动保护法案》、《外邦人力雇佣法案》,等一系列偏袒维护本地工人利益的法律条例,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现在可没有哪家工厂,愿意拿十倍于祖安学徒工的待遇去雇佣皮城本地人了。 皮城人如果想保住工作,就得以平等的地位跟祖安学徒工一起参与竞争。 可舒服惯了的皮城人,又哪能竞争得过这帮来自祖安的卷王呢? 于是…… 曾经养尊处优的皮城工人,这时也享受到了过去祖安人的待遇:“就这个待遇了,你爱干就干,不干就滚。” 皮城人能说什么?还真就只能干了。 毕竟在这大萧条的环境里,能有份工作养家糊口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没看在工厂外面,还有无数失业的皮城人,都开始沦落到靠“驻军经济”谋生,开始给诺克萨斯大兵们做饭洗衣服、扫地擦皮鞋,甚至是陪酒拉皮条过日子了吗? 就这样……皮城人的生活水准在过去两个月里以一个惊人的速度高台跳水,并无限地向过去祖安学徒工的生活水准接近。 这得怪谁? 艾弥丝坦觉得应该怪领风者。 而且这锅也的确能甩到领风者头上。毕竟领风者这次是来皮城搬走了不少东西。 籽苯家集体跑路的锅,不要脸一点,也可以让领风者来负责。 可问题是…… 皮城的新闻媒体现在已经不敢说祖安坏话了。 过去祖安一直在给皮城当血汗工厂,提供廉价商品,反而被皮城媒体骂得狗血淋头,说是“他们抢走了皮城人的工作”。 现在祖安真把皮城人的工作抢去了,皮城媒体反而一句都不敢骂了。 不仅不骂,甚至还舔了起来。 就连过去被李维评作“厕纸”的《皮城日报》都摇身一变,成了专门吹捧领风者的主旋律报纸。 然后,皮城人就迷茫了。 矛盾转移不到祖安人头上,自然就得从皮城内部找找问题。 这问题还能找到谁头上?当然只有跑路的籽苯家了。 于是,他们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来自籽苯煮薏的直接教育”,也开始对迦娜思想感兴趣,开始主动参加领风者在皮尔特沃夫的各种宣传会了。 甚至,已经有皮城人成规模地向领风者提出申请,希望可以移民到他们过去看不上的祖安。 这才两个月。皮尔特沃夫和祖安之间的地位,就已经发生了逆转。 文明世界的灯塔熄灭了,祖安的星火却熊熊燃烧起来。 “……”斯维因闻言默然无语。 皮城现在的问题的确很严重。 但以他的头脑,他还是能看出来,皮城的问题其实也是可以解决的。 “皮城还有日之门运河带来的巨额利润,我们诺克萨斯源源不断补充而来的驻军,也可以间接挽救皮尔特沃夫的经济。” “艾弥丝坦,你就没打算做什么么?”斯维因语气不满地问。 皮城在符文之地的地理位置,几乎就相当于新加坡、苏伊士和伊斯坦布尔的合体。 就这地理位置,那真是放头猪过来都能起飞。 制造业崩溃又如何?光是日之门运河带来的天量收益,就能让这两百多万市民吃饱饭了吧? 只要皮城的统治者想拯救皮城,就一定救的回来。 你那只“看得见的手”呢?用一用不就行了? 但问题是…… “哈哈。”艾弥丝坦露出了殖民者的胜利微笑:“日之门运河,包括皮尔特沃夫的一切,现在都是诺克萨斯帝国的资产。” “皮城人吃不上饭,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250章 斯维因眼中的领风者 籽苯也是有不同形式,不同形式间也是有优良好坏之分的。 实业籽苯相对比较进步,在正确的历史时期是对生产力的发展是有推动和促进作用的。 金融籽苯可以通过投资带动实业发展,有一定正面意义。但副作用和危害也更加恐怖。 过去的皮尔特沃夫以实业为基,以金融为辅,自然发展得一帆风顺、欣欣向荣。 可自从卡蜜尔引诺克萨斯大军入驻,皮城就迎来了一种无比拉胯的籽苯形式——买办籽苯。 买办商人完全依附于外国势力而生,他们只看似独立,实际却是帝国主义在皮城的肢体延伸,是诺克萨斯门阀贵族的经济附庸。 他们根本不想,也不需要让皮城人过上好日子。 他们只需要讨好自己的主子,维持诺克萨斯对皮城的经济控制,就能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而现在…… 掌控皮城的甚至都不是买办籽苯,而是来自诺克萨斯帝国的国际殖民籽苯。 说直接点,皮城人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亡国奴,成了诺克萨斯帝国的二等公民。 于是在他们肩负的阶层压迫之上,又额外附加了一重来自诺克萨斯的民族压迫。 皮城现在不是没钱救市。 皮城的日之门运河每天都像印钞机一样,在无穷无尽地凭空“制造”着金币。 而那些往来不绝的海上商旅,也通过他们在皮尔特沃夫源源不断的消费补给,给这座城市注入了新的活力。 可问题是,这些收入的大头……却全都被艾弥丝坦为代表的,诺克萨斯殖民统治集团给卷走了。 “你们拿走了多少?六成,还是七成?” 斯维因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问起艾弥丝坦。 “这个……”艾弥丝坦有些尴尬。 其实不光皮城籽苯家想跑路,她也想跑路来着。 她让上头派斯维因来接盘,还大方地把“皮城总督”的位置让了出来,不就是为了方便以后自己跑路吗? 那么问题来了:她都想跑路了,又怎么会有动力去搞好皮尔特沃夫的经济呢? “具体的比例我也不太清楚……”艾弥丝坦说。 其实她还真不清楚。不知道是八成,还是九成,亦或者更多。 她只知道,能拿的她都拿了。除了维持皮城市政运转的最基本经费以外,她是一点油水也没给皮城人剩下。 其他地方的殖民总督,都是在用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方式对殖民地进行管理。 艾弥丝坦倒好。 她就差没把鱼塘也给挖一块下来打包带回家了。 “艾弥丝坦!”斯维因极为不满:“你别忘了,皮尔特沃夫也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重要领土——做事收敛一点!” 诺克萨斯和其他国家最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恐怖的同化能力。 它在900多年前还只是一个龟缩在洛克希平原上的小国,900年后却纵横万里、囊括天下,拥有百万大军和亿万臣民。 无数个被诺克萨斯击败的城邦王国,都在被占领后迅速融入帝国之内。 而那些原先仇视帝国的土著居民,只需要短短两代人,就可以转化为最纯正的诺克萨斯公民。 这一切都是因为,帝国从来不把自己新占领的土地当殖民地一昧剥削,而是在剥削的同时,也将其视作自己的本土耕耘建设。 所以诺克萨斯的版图才会越来越大,人才会越来越多,国家实力才会越来越强。 “诺克萨斯应该对所有新加入者一视同仁,这才是帝国的强大之本!” “艾弥丝坦,你现在只想掠夺而不想建设,甚至连最基本的经济秩序都不愿出力维持——你这根本就是在帮助领风者夺取皮城!” 斯维因直言不讳地批评。 他其实已经有些恼火了。 大敌在前不思积极备战、不思稳定人心、不思维持秩序,只想着在大厦倾颓之前,拼命地往自己口袋里搞钱。 跟这种虫豸在一起,又怎么能搞好帝国呢? 可艾弥丝坦却笑着回答:“斯维因将军,您批评得太对了!” “我也认为自己没能力主政皮城。还请您替我向陛下说明情况,尽早将我调离这里。” 斯维因:“……” 对,就是这个样子——身为蛀虫而毫无廉耻,有好处就奋勇当先,有危险就转进千里。 这就是他厌恶旧贵族的原因。 斯维因最终冷漠地看了艾弥丝坦一眼,便不再加以理会。 他沉默着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但窗外的风景大同小异,不过是一片破败而已,看多了也没意思。 离祖安还有那么几分钟车程,斯维因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打发时间地看了起来。 “这……”艾弥丝坦瞳孔微缩。 因为她分明看见,斯维因看的这本书,正是李维写的《迦娜思想简述》。 “您也看领风者的书?” “对敌人多一些了解,总没有坏处。”斯维因平静回答。 “可上面有些内容,很敏感。”艾弥丝坦语气微妙。 斯维因倒一点也不避讳:“你是指那篇《诺克萨斯为何而战》,还有《谁能拯救诺克萨斯》?” 这两篇文章对一般人来说还好,对斯维因来说可太敏感了。 因为李维在那两篇文章里做了一个预言: 他预言随着战争失利、矛盾积累,诺克萨斯内部迟早会爆发一场由新军事贵族主导的,针对旧门阀贵族的流血政变。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帝国内部新军事贵族的派系代表是谁?斯维因。 这两篇文章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预测,斯维因未来要造反了。 “呵。”斯维因也不辨解,只是淡然发笑:“艾弥丝坦,李维的预言可能成真。但那个预言的主角,一定不会是我。” “……”艾弥丝坦看了眼斯维因那苍老多病的面孔,不由暗暗点头。 的确……斯维因现在都半只腿迈进棺材了,恐怕没能力搞这么大的事情。 “而且李维在他的文章里也说了。”斯维因又扬起这本小册子:“就算新贵政变成功了,他们也救不了诺克萨斯。” “能拯救诺克萨斯的只有领风者,只有经过迦娜思想武装的万千凡人。” 这最后一句原文没写,是斯维因自己悟出来的答案。 而这反而将艾弥丝坦吓了一跳:“您、您怎么能说这种话……” 诺克萨斯从来都是超凡者和强者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凡人和弱者来拯救了? 斯维因嘴里说出这话,简直比他说出“我要造反”还更加可怕。 这老头不会脑子一抽风,跑去投迦娜了吧? 艾弥丝坦满脸惊恐。 “放心。”斯维因却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我还没蠢到连自己屁股坐在哪里都不清楚。” “领风者的理论越是正确,他们对帝国来说就越是危险。” 说着,斯维因目光凝重地落回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聪明人在了解迦娜思想之后,一般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不极其反感,要不极其认同。 斯维因比较特殊。 他的脑子非常认同领风者的理论,但屁股却强烈反对。 因为他是帝国新军事贵族的代表,他的基本盘就是他的门生故吏、军中部属,是那些喊他一声老师的新生代将领。 面对帝国的旧门阀贵族时,他和他的学生是进步的、是优秀的。 可对领风者来说……不好意思,不管新贵族还是旧贵族,都是反动落后的特权阶层,是应该被一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 由迦娜思想武装起来的凡人大众,才是未来世界的真正主人公。 李维在文章里没有直说这点,但斯维因看得懂。 正是看懂了这点,他才对领风者万般警惕。 “我不可能跟他们站在一起的,绝对不会。”斯维因像是在对艾弥丝坦表态,也像是在对自己无奈感慨: 他的确认可领风者的理论。 可如果他真的站在领风者那边,他就得跟自己的过去决裂。 那些仰慕他、追随他的学生部属,一定会跟他反目成仇,转而跟帝国的旧门阀贵族握手言和。 到那时,他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达克威尔和黑色玫瑰,而是整个新、旧贵族联盟——也就是整个诺克萨斯帝国。 那他这不就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的祖国? 尤其是,斯维因还不清楚,领风者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如果这些祖安人真的成功控制了诺克萨斯,那诺克萨斯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就算是…… 亡国了? 这两个字就像一滴风油精,深深刺痛了斯维因的神经。 不知不觉地,他将手里的那本小册子捏得变形:“不,我绝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第251章 玉宇澄清 日之门运河大桥。 这里是祖安和皮城的边境。皮城执法官过去在桥上设了关卡,试图从此入境的祖安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和身份审核。 不过当斯维因随艾弥丝坦来到这里的时候,情况已然发生了180度的变化。 拿着警棍刁难祖安人的皮城执法官消失不见了,反倒是祖安那边设了一个入境关卡,对皮城入境祖安的人做起了审核检查。 斯维因乘车经过关卡,艾弥丝坦亮明身份、说明来意,很快就得到了放行。 汽车驶过日之门大桥,驶过排队申请入境祖安的皮城人,终于进入了祖安的地界。 而这个领风者统治下的新祖安…… 好吧,也没那么新。 祖安从正式独立到现在也就两个多月,又能发生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浓郁的工业雾霾还是在空中飘荡,只是比斯维因印象里的要减轻了一些。 以前祖安的天空是黑压压的,现在则是灰扑扑的……嗯,也算有了改善了吧。 炼金废水的气味倒比之前减轻了不少,水也比之前显得清澈了一些。 但这空气闻起来,却还是有一种诡异的炼金药剂的甜味儿。 “咳咳咳咳……”斯维因撑着他那“老弱多病”的身体,象征性地咳嗽了几声。 “祖安看起来好像还和原先差不多啊。”他说。 “这是自然的。”艾弥丝坦倒不奇怪。 双城所有高污染的企业,尤其是炼金工厂,全都开设在祖安。祖安的环境怎么可能好呢? 而领风者又不可能放弃祖安的炼金工业。 不说炼金工业本就是现代工业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缺了它整个符文之地的工业体系都得跟着停摆。 光是祖安那依赖炼金工业为生的,数量多达几十万的相关产业工人,就足以让“环保”的声音在祖安一时间销声匿迹了。 祖安人要工作,要吃饭,那就只能先苦一苦大自然了。 “所以。”艾弥丝坦很熟悉地向斯维因介绍到:“领风者那边,迄今为止对环境保护采取的措施一共也只有五条。” 一,尽力改善生产环境,给高污染行业的一线生产工人配备最好的个人防护措施。 这一点是最容易做到的。 但以前的炼金男爵自己吃的肠肥脑满,却连一点给工人配备呼吸面罩的钱都不肯拿。 而他们在乎的生产安全,也只有工厂的设备财产安全。工人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是完全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反正这世道,人太便宜了。 现在领风者来了,自然要把这最基本的生产安全措施搞好。 二,加快攻坚减排降污技术。 既然祖安放弃不了炼金工业,那就只能想办法通过科学技术来提升对废水废气的处理手段,降低炼金工业对环境的污染破坏了。 然而祖安炼金科技虽然发达,但过去的炼金男爵从来不在乎环保,自然也没人去研究什么污水处理技术、废气减排技术。 祖安在环境科学上的技术储备几乎为零,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所以尽管祖安现在有无数高明的科学家,领风者也大力投资支持环境科学发展,但这一举措要收获效果,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 三,禁止皮城向祖安倾倒垃圾。 这一招的效果最好,也最为立竿见影。 以前的皮城环境很好,但奇异的是,这座“环境友好城市”境内,竟然没有一座垃圾处理场。 因为那些垃圾都通过城市下方的排污管道,直接从皮城倒到祖安的地沟区来了。 祖安甚至还因此衍生出了一条“垃圾产业链”。 有无数地沟孤儿,包括年轻时失去父母的李维和莉娜,就是靠着在地沟区捡皮城佬丢下的垃圾,才勉强活下来的。 现在祖安发达了,当然看不上这所谓的垃圾产业。 于是李维派人堵死了皮城通往祖安的排污管道,并明令禁止皮城以任何形式向祖安倾倒垃圾。 如此一来,祖安的环境马上有了明显的好转。 不过皮城那边两百多年没自己处理过自己的垃圾了,又正好遇上经济的大萧条,社会秩序一片混乱,竟是被这小小的垃圾处理工作给难住了。 也就是斯维因来得早。 他要是再来晚一些,恐怕见到的就不只是一个荒凉的皮城,而是一个垃圾围城、臭气熏天的皮城。 四,全城大扫除,清理积存垃圾。 皮城垃圾天天往祖安倒,祖安的工业废水也天天往地沟区倒,都连着倒了两百多年了。 祖安地底下全踏马是工业垃圾,脏的都长大耗子了。 据说祖安的大耗子不仅个儿大,还会散播瘟疫,甚至还有个别智商奇高的变异个体,会拿着毒液附魔的弓弩在阴沟里袭击人类。 于是领风者在控制了整个祖安之后,马上就在全祖安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清垃圾、讲卫生、防瘟疫、除鼠害”的文明卫生运动。 没两个月,祖安多年积存的垃圾就给处理了大半,藏在地下城里的大老鼠也给杀没影了。 “原来如此……”斯维因暗暗点头。 难怪他总觉得祖安和以前看着差不多,但似乎又有什么明显不同。 原来以前的祖安是又有污染,又脏。 那种脏是渗透在祖安的每一条街道,每一间屋子,甚至每一个人身上的。 地沟里都是垃圾和废水,街上的垃圾就更没人去打扫了;街上都臭成这样了,屋子里面脏一点、破一点,大家也就能忍受了;而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讲究个人卫生也就意义不大了。 所以过去的祖安,这座城市从里至外都是脏的。 而现在的祖安虽然还有污染,还有那雾霾遍布的天空,但城市的面貌却已经变了。 街上的垃圾不见了,街边多了垃圾桶,还有有组织的环卫工人在时刻保持着清洁。 路上行人也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着虽然不比过去的皮城人华丽优雅,但至少看起来干净整洁,很有一种积极向上的崭新风貌。 这里不再是一座垃圾之城。 而是一座文明的工业城市。 “祖安的确变了。”斯维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而他从中看到的不仅是祖安城市环境的变化,更是领风者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 斯维因也是当过一方诸侯的人,他当然知道,当帝国大军新占领一座城市之后,光是稳定人心、恢复秩序,就得耗费多少行政力量。 而领风者不仅稳定下了祖安的社会秩序,还壮大了祖安的经济生产,而且在做好这些的同时,还有余力去组织全祖安人进行大规模的文明卫生运动。 “领风者到现在也就诞生了一年不到,从他们进入祖安算起也就不到半年时光……”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拥有如此得力的基层班底,如此高效的行政体系了么?” 斯维因心里清楚,即便是以高效和强力著称的诺克萨斯帝国,也未必能有领风者这样的行政效率。 更何况,领风者还是从零开始做到这种程度的。 “他们的体制的确不简单啊……”斯维因忍不住夸赞。 他如何看不出来,领风者平时能快速动员祖安200多万人搞卫生大扫除,到了战争时期,就能快速动员这200多万人保家卫国、奔赴战场。 这种强力高效的行政体系和动员体制,正符合他的胃口。 那领风者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斯维因将军,我得给您讲讲领风者环保措施的第五条了。”斯维因正是思考,艾弥丝坦却突然打断了他,把话题带了回来。 “嗯?”斯维因好奇望来。 可艾弥丝坦却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窗外: “看吧,这就是领风者的第五种环保措施——” “嗯……也是现在祖安人现在的‘日常活动’” 日常活动? 斯维因看向窗外。 只见时钟指向了正午12点,城市上空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广播。 沿途的路人们,商店的客人们、店员们,斯维因见到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他们抬起头,看向天,跟着广播唱起了领风者的歌谣。 再然后…… 起风了。 歌声汇聚成一片大海,微风也凝聚成了一股风暴。 风暴吹散了城市上空的厚重阴霾。 随后玉宇澄清,万里无云。 天晴了。 第252章 祖安人的不同 狂风驱散了阴霾,也祛除了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炼金药剂味道。 新鲜的空气随着风暴涌入城市,涌入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工厂,也涌入每一个人的鼻腔。于是这整座城市都变得焕然一新了。 “这就是领风者的第五种环保措施。”艾弥丝坦说:“他们每天都会把祖安的空气彻彻底底地换上一遍,这样就能让质量相对较好的空气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凌晨。” 斯维因:“……” 把整座城市的空气都换一遍,这件事可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啊。 他抬头望着那干净澄澈的湛蓝天幕,感受着伴随祖安人歌声吹拂而起的强劲风暴,他不由地为之震惊了:“这股风……是这些普通人召唤来的?” “是的。”艾弥丝坦也无奈一笑。 现在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跑了吧,斯维因将军? “您应该也在情报里看过,领风者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将凡人信徒的精神力集中起来,施展只有强大超凡者才能施展的风之魔法。” “嗯。”斯维因凝重点头。 他的确看过类似的情报。可情报上可没讲清楚,这些凡人能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下凝聚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眼前这谈笑间让风暴笼罩整座城市的超大型魔法,可已经不是什么寻常法师能驾驭的小法术了。 而这还只是祖安的200多万人……不,真实数字应该还要更少,少很多。 毕竟领风者才打下祖安两个多月,不可能让全祖安都这么快产生对迦娜思想的信仰。 也就这不到200万,可能只有几十万人的力量,就已经可以轻易掀起席卷整个城市的风暴了。而这还不一定是他们的全力。 那如果,让诺克萨斯的亿万凡人也都信仰迦娜,那他们凝聚出来的风暴…… 斯维因都不敢想了。 不管是帝国最强大的战士,还是黑色玫瑰的那些老妖怪,恐怕都会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给轻易撕成碎片吧? “能拯救诺克萨斯的,只有经过迦娜思想武装的万千凡人。” 斯维因又想到了自己从那本《迦娜思想简述》里的得到的结论。这结论之前只是震撼,现在却是有些让他不寒而栗了。 沉思之中,汽车依旧在向前行驶。 但开着开着,它又突然慢了下来了。 “前面在修房子修路。”艾弥丝坦埋怨地说:“现在全祖安到处都是这样,跟一个乱糟糟的大工地一样。” “嗯。”斯维因抬头看向窗外,情况果然如艾弥丝坦所说: 眼前这一整片街区,道路被施工围挡拦住半边,加以改造修筑; 而道路两侧的所有房屋建筑,也都被领风者组织起来的建筑工程队给拆成了一片白地。 而在那偌大的空地上,上百辆工程机械正在紧张作业。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喷吐着炼金烟雾的重型卡车穿梭回荡,运输着各式各样的建材土方。 “现在全祖安都是这样?”斯维因又在意问道。 “是。”艾弥丝坦作为邻居,对祖安这两个月的变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领风者从祖安独立的那一天起,甚至还没占据整个祖安的时候,就开始组织各种大型建筑工程了。” 这还是得怪以前的炼金男爵太拉胯,除了工厂和工厂配套的相关基础建设以外,那是一点城市基建都没给祖安留下。 祖安过去有电厂,但电力总是优先供给工厂。普通居民要想用电,要不高价向炼金男爵购买,要不就只能靠偷。 所以领风者还得大建电厂。 而除了专门给工厂向港口运货的几条公路,全祖安就连一条像样的公共道路都没有。 那领风者就得满城市修路。 祖安过去也不处理垃圾,只把地沟区当作天然的大号垃圾桶。 那领风者就得在城外大建垃圾填埋场,用以处理从地沟区转移出去的积存垃圾。 …… 总之,祖安需要建设的地方太多了。 万幸,皮城人过去不爱干建筑工程这种苦活,这种修路建房子的工作都是外包给祖安人干的。 这让祖安拥有了一个成熟的建筑工程产业,也让领风者在接管祖安政权之后,可以快速组织出一个承担大规模基础建设任务的专业队伍。 再加上有迦娜神力辅助,祖安的工程效率就更是强得离谱。 拆迁都不用上工,让李维过来,一阵风就能给卷走成片成片的房屋。 “真是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斯维因看到的仍是这点。 搞大工程、大项目,那可不是什么三流国家都能玩得转的。 帝国到现在都没有这种专业的大型工程团队,还在用过去那种拉壮丁服劳役的陈旧办法。 以至于诺克萨斯平时修个河堤,都得拉一队超凡战士过来专门驻守。怕的就是工地上服劳役的农奴聚得太多,一不小心就搞出个“挑动洛克希河天下反”的大乱子来。 当然了……作为近代工业国家的诺克萨斯搞大工程都这么拉胯,像德玛西亚这种还停留在封建时代的国家,那就更不用说了。 每一次搞大工程,那可都是万千劳力的血泪啊。 而领风者显然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他们的工人似乎……积极性都很强。”斯维因不无打趣地说。 因为他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现在外面的建筑工地不是在热火朝天地开工么? 可斯维因偏偏看见,工地门口的公示牌上明明白白写着: “工程名称:祖安海岸新区居民集体公寓一期工程。” “施工单位:祖安建筑第三工程局。” “上班时间:上午7:00-11:30,下午14:00-18:00。” 现在才12点出头,午休时间才刚开始不久。 大太阳还晒着呢,可工地已经热热闹闹地干上了。 “这……”这在符文之地其实不算事儿。不就是休息时间加班么?全世界都是这么干的。 好多地方用的还是奴工,连纸面上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呢。 可是…… 斯维因正想说什么,艾弥丝坦却表情微妙地告诉他:“他们是自愿的。” “嗯?”斯维因微微一愣。 “说来您可能不信,但那些建筑工人都是自愿加班的——据说工程局的领导不允许他们在午休时间工作,但工人们却联名向上级提了要求,自己争取到了加班。” 斯维因:“???” 自愿加班?而且领导拦都拦不住?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荒谬? 自愿加班,非要这么说的话……那诺克萨斯的农奴,也是自愿服劳役的呢。 “是真的。”艾弥丝坦却说:“因为这些工人都很清楚,他们现在建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房子。” “这些房子建好之后就要免费分给他们,他们干活能不积极么?” 这正是祖安一系列基建工程中的重头戏。 因为领风者在对全祖安进行调查统计之后就马上发现,祖安人的住房改善问题真是刻不容缓。 全祖安200多万人,人均居住面积竟然只有惊人的4平米。 像泽丽那种父母双全,在祖安有房,甚至连她这个小孩子都有独立房间的家庭,在祖安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祖安人都完全依附于炼金男爵的工厂生存,他们平时就居住在工厂提供的,那种一张床上躺几十号人的大通铺里。 想要独立房间?没门。 好多失业工人、地沟孤儿,别说大通铺了,有个不算太臭的垃圾堆睡就算不错了。 像李维原来在皮城租住的那种5平米小屋,在祖安都算是中产“豪宅”了。 现在领风者来了。 总不能再让这么多祖安人去睡垃圾堆,睡大通铺吧? 于是,李维只能借鉴起玉米帝的经验,使用大型装配式钢筋混凝土技术,在短时间内建起成规模的简易居民楼来。 也不管美不美观,耐不耐用,至少先解决有无问题。 而且它是免费的。 所以,至少现在的祖安人不会批评这种“李维楼”的平凡朴素。他们都万分期待这一项项集体公寓工程的建成落幕。 为了让自己,也让全祖安人都有房可住,建筑工人们也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如参加劳动竞赛般拼了命地主动加班工作。 “原来如此……”斯维因若有所思。 他刚刚还在好奇,为什么领风者的行政动员效率,会比伟大的诺克萨斯帝国还要恐怖。 因为祖安是万千凡人的祖安。 但诺克萨斯却只是少数人的帝国。 诺克萨斯做大工程、大项目,还得浪费大量的行政人员在看管奴隶、驱使农奴上面。 而祖安没有奴隶,没有农奴。祖安人就是自己的主人。 领风者一声令下,不需要强征、不需要看守,他们自己就愿意出力出工。 “能拯救诺克萨斯的,只有经过迦娜思想武装的万千凡人。” 突然,不知为何。 这句话又在斯维因脑海里冒了出来。 第253章 斯维因的祖安调查 汽车穿过建筑工地和在建道路,继续向前行驶。 路上斯维因思虑良久,感触也颇为丰富。 突然,他看着街边一闪而过的琳琅店铺,对司机说:“停车。” 汽车蓦然停下。艾弥丝坦不解地问:“斯维因将军,您这是要?” “我想下车走走。”来都来了,斯维因决定多了解了解祖安,也多了解了解领风者。 坐在车上终究只能盲人摸象地窥得一角,想知道更多,还是得下车跟当地人恳切交谈。 “嗯……也顺便用个午餐。”斯维因将目光锁定在了街边一间热闹的小吃店里。这里客人多,气氛热闹,正适合找人聊天。 “好的。”艾弥丝坦点了点头:“那我在车上等您,就不跟过去了——您知道的,我在祖安可也算个‘名人’。” 作为双城目前最大的反动头子,她的脸可是上过报纸,让无数祖安人熟悉并为之厌恶的。 艾弥丝坦要是跟过去了,斯维因也就没办法来低调地搞他的“新祖安调查”了。 于是斯维因独自走下汽车,拄着拐杖,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缓缓走进了那家沿街的小吃店。 “哦,老先生,请坐请坐!” 这位策士统领的演技将所有人都忽悠得团团转。 小吃店老板还以为斯维因真是个连行走都困难的断臂残疾老头,连忙热情地迎上前来,把他扶进了店里最靠柜台的座位。 斯维因坐下,然后都不用他主动开口搭话,这位健谈的小吃店老板就将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准确地说,是看向了他肩膀上的红瞳乌鸦。 “嘿,老先生,您肩上怎么也站着只鸟啊?看着就跟我们李维会长一样。” “哈哈。”此时的斯维因没有一点帝国贵族的腔调,也没有百战名将的威严,就真像是一个提笼遛鸟的退休老头,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到了这些祖安的普通人当中。 他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乌鸦,只是微笑回答:“它是我的宠物,我走到哪都带着。” “上次李维会长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小吃店老板笑着说:“可谁能想到,那只青鸟就是迦娜女神的化身呢!” “哦?”斯维因听出老板口中那有些刻意的炫耀。 他也适时接茬:“李维会长也在这里吃过饭?” “当然!”小吃店老板骄傲地说:“他上次来的时候,祖安都没解放,领风者协会才刚成立,我这小吃店也不是店,就是个小吃摊。” “那时李维会长亲自来祖安做社会调查,中午肚子饿了,正好路过我的小吃摊,闻到了咱摊子上传来的香味儿……” 老板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俗套的美食起源故事,还顺便向斯维因隆重介绍了他的独家特色,据说是李维吃了都连连叫好的“会长魔沼蛙”。 其实这就是普通的生腌魔爪蛙。 但李维吃过,这道菜以后恐怕就得叫“会长魔沼蛙”了。 “加个‘会长’你就敢卖一银轮,老板,你怎么不去抢呢?”斯维因开玩笑道。 他以前也来过双城,知道皮城和祖安的物价。啥时候臭水沟里捞出来的变异魔沼蛙,都敢卖一银轮了? “哎,老先生你外地来的吧?”老板不乐意了:“你看现在哪还有魔沼蛙啊?臭水沟都跟着垃圾被清理干净了,现在咱这都是自己养殖的蛙。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还有,就按现在咱们祖安的工资水平,一银轮那还算贵吗?” 确实。 斯维因看到这几乎坐满了小店的客人,就知道老板没说假话。这一银轮魔沼蛙并不是什么奢侈品,是现在最普通的祖安人也都吃得起的。 领风者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产业升级,产业升级带来的超额利润又拉高了制造业工人的平均薪资。制造业工人消费能力的提升又带动了周边服务业人员的收入,于是祖安人都有了钱,也能去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最终形成了一个正反馈的循环。 不过这并不值得斯维因为之赞叹。 因为这套玩法本来就是皮城玩剩下的。更别说领风者的所谓产业升级,还是用武力从皮城财阀那里抢过来的。 虽然这让祖安人很快富裕起来,但这种并不新鲜的打法,并不能体现领风者的特殊和优越。 “话说回来……”斯维因看向这小吃店老板。 他从这老板身上感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嗯,来自皮城小商人的精明市侩。 他倒是没想到,在领风者治下的祖安,民间的商业气氛也这么浓厚。 “领风者允许你们私人做生意?”斯维因好奇地问。 “当然了。”小吃店老板:“咱们这小门小户的生意,凭什么不能做呢?” “可领风者似乎对商人不是很友好啊。”斯维因语气微妙地试探。 “那说的是那些大籽苯家,而我们只是自食其力的小有产者。”让斯维因意外的是,小吃店老板竟然也是个懂行的。 他对斯维因认真解释:“领风者是保护小有产者的。” 小餐厅、小商店、小手工铺子,这些小生产单位,都是社会经济的毛细血管。 如果领风者连他们都给打倒了,那就得花更多力气来建设无数国营商店,去填补这些茫茫多的小生产单位的空缺。 但现在领风者根本没那么多信仰可靠、能力过硬的基层干部,以他们这捉襟见肘的行政能力,还远远没有办法去彻底代替市场的作用。 所以目前来看,市场和小有产者都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可是……”小吃店老板懂行,斯维因更懂行。 为了了解敌人而将《迦娜思想》翻了个烂熟的他,不由一针见血地指出:“在市场环境下,随着时间推移,小有产者一定会源源不断地诞生大籽苯家。” 很简单的道理,做生意的人谁不想做大做强? 允许大家做小生意,那这些小生意人中的竞争胜利者,就迟早会把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 就像塔利斯家族,一开始不也是做锤子生意的小生意人么?结果遇上杰斯这么一个天才传人,塔利斯家族短短几年就成了皮尔特沃夫的一流财阀。 杰斯人品高尚,塔利斯家族这钱自然也挣得干干净净。 可杰斯迟早会死的。成为财阀的塔利斯家族却不会死。谁能保证杰斯不在之后,塔利斯家族不会变成跟菲罗斯家族一样的恶龙呢? 这问题是无解的。 “这不是问题!”小吃店老板却很有信心地说:“我们祖安可是领风者的天下——那些在祖安把生意做大做强的大籽苯家,都必须经过领风者改造,接受‘合营’才能继续把生意给做下去。” “合营?”斯维因有些好奇。 “所谓合营就是……”就是领风者持有企业的股份,但相应的企业生产成本也要领风者来负担。 企业净利润要上交三成给祖安市政,剩下一成作为员工的奖励保障,一到三成作为企业公积金,作为员工的退休福利储备。企业家和原股东作为私人,则只占25%的分红。 “这……”斯维因听明白了。 这就是一种变相的赎买,是对私人企业温和的公有化。 合营企业主拿的分红比例虽然少了。但领风者同时也会承担生产成本,帮助把蛋糕做大,最后企业主分到的蛋糕未必就会小上太多。所以企业家个人也是有动力把生意做大做好的。 这样倒是可以在让小有产者们满意的同时,防止私人籽苯无限膨胀做大,反过来把持祖安了。 但问题是…… “可这样一来,祖安的大生意不就全垄断在了领风者手上?” 不就是官营企业嘛,来自诺克萨斯帝国的斯维因可太熟了。 在他看来,这种形式的企业简直就是僵化和低效的代名词。 诺克萨斯在最开始建设官营企业的时候也曾展现过惊人的高效,但要不了多久,这一家家巨型企业就会被充斥其中的门阀贵族和腐败官僚搞得乌烟瘴气,以至于完全丧失活力,沦为吞噬帝国税金的造粪机器。 “不,您错了。”小吃店老板却这么说。 “僵化低效,这真的只是官营企业才有的问题吗?不,其实无论私有还是公有,所有大型企业都有这样的问题。” “皮城一直有种‘大企业病’的说法,想必您也听说过吧?” 因为见过了诺克萨斯的腐败,斯维因就下意识认为皮城的民营企业要比官营要好。 但实际上,任何企业,特别是私营企业,他们本来就是天底下最专制、最封建的地方。 公司是老板一人所有,老板就是公司的皇帝。 而经理、高管就是依附于皇帝的贵族,员工则是听命于贵族的将士。 所以公司在体量较小时,面对激烈市场竞争,大家还能万众一心团结一致,将公司做大做强。 公司一旦做大了,人多了,管理需求复杂了,公司内部的官僚体系成熟了…… “各种问题也就马上出现了。” “这就和官营企业的问题,甚至是符文之地各个国家、历代王朝面临的问题一样,两者并没有本质区别。” 说到底,还是私心和公心的问题。 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私人企业家就真的能做得更好吗? “不——” “从古至今,万千年来,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我们迦娜神选的领风者!” 第254章 斯维因的纠结 领风者的神选体制,天然就保证了管理队伍的纯洁,保证了企业运行的高效。 像一般企业内部因为管理人员个人私心,而衍生出的各种争权夺利、拉帮结派,机构臃肿、多重领导、人才流失等等问题…… 在原先皮城财阀的私人企业里屡见不鲜。 在领风者的官营企业里反而几乎看不见了。 “这……”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美好的童话,让斯维因久久不能释然。 他忍不住想从中找出一些漏洞:“可是,私欲才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动力源泉!” “那些管理企业的领风者干部,他们难道就不想挣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吗?” “如果企业都是公家的,收益都是大众的,那他们又哪有动力去把企业做大做好呢?” 斯维因相信领风者治下或许没有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但人不贪了,也不卖力干活了,生产力发展停滞了,那这危害难道就小吗? “老先生,您这还是小看了我们的领风者啊!”小吃店老板笑道。 为了防止老百姓被读书人忽悠,领风者很讲究对普通人的政治训练。从祖安独立开始,各大社区里的深度宣传会就从未停过。 孩子可能不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思政课程,但像小吃店老板,这种在旧祖安吃过苦头的成年人,却很有兴趣去了解这些学问。 像斯维因提出的这种质疑,在领风者的宣讲会上,他可早就听人提出过无数次了。 甚至,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是这些质疑者的一员。 于是,小吃店老板也不去反驳斯维因坚信的那句“私欲才是进步之源”。 他只是说:“私欲难道就只有浅显的物欲么?” “不,对那些真正领风者来说,他们的私心就是公心,就是理想。实现迦娜主义的终极目标,就是他们最大的欲望。” “就像我们的梅尔理事,我们的维克托副会长。他们本来就有足够优渥的生活,如果只是为了物欲,他们又何必来当领风者呢?” “可那终究是少数人!”斯维因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圣人。 “理想主义者比你想象得要多!”小吃店老板也激烈反驳。 “那你是吗?让你不挣钱来开店,你愿意干?”斯维因针锋相对问道。 “嘿!”小吃店老板两手一摊:“所以我还不是领风者嘛——” “你看,像我这种私欲强烈的普通人,是不是在一开始就被排除在队伍之外了?” 斯维因说不出话了。 而这时,小吃店老板又说:“还有,老先生,您对我们领风者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领风者讲究一心为公,可并不代表就是让那些一心为公的干部受苦受穷啊。” 有困难的时候,领风者自然要冲在前头。 可现在祖安资金充裕了,经济不困难了,又何必做表面功夫让大家吃没必要的苦呢? “我们也是讲究按劳取酬的。” “比如说您提到的官营企业,领风者的干部们不仅平时就有不错的薪酬,而且每年年终还有和公司效益挂钩的大额津贴。” “所以大家就算不讲公心,不谈理想,也是有动力去把企业做大做好啊!” 一位领风者的厂长,虽然日子过得不如皮城的籽苯家,但也绝对比大多数中产家庭要好很多了。 他们比大多数祖安人要富裕,但祖安人也并不嫉妒。 因为这种富裕并不夸张。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在迦娜掌控的神选体制之下,这位厂长的报酬是来得干干净净、不掺一丝脏污的。 而财富的代代积累,也并不会让祖安像皮城一样形成世家门阀。 因为一位优秀厂长的儿子、孙子再富有,在迦娜掌控的神选体制之下,他们个人如果心思不纯,也绝无可能混进领风者的队伍里,搞出“子承父业”的恶俗戏码。 财富或许可能传承,但在领风者这里,权力绝无可能。 领风者的队伍永远都会是纯洁的,也永远都会有来自民间的新鲜血液。 因为领风者不看出身背景,加入领风者的门槛从来只有一个——对信仰的虔诚。 而加入领风者后,也依旧是看个人能力,看一个人对领风者事业的贡献来决定提拔、升迁。 如果一位上司不看下属的个人能力和贡献,而是靠其他不可言说的标准来偏心提拔“人才”—— 那这位上司很快就会在下一个季度的信仰测定仪式里,在大众面前曝光得干干净净。 不,甚至都不用等到那时候。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塔姆先生可能就闻着那股堕落的“香味儿”,开着深渊潜航游过来了。 虽然这种程度的违纪不至于直接送命,但这恶魔的舌头那么大,舔两下也能少一层皮,丢一根手指头什么的…… 总之,莫伸手,伸手必被舔。 小吃店老板倒是不知道恶魔塔姆的存在,但光是领风者每季度的公开信仰测定,就足以让他和万千祖安人对领风者产生绝对的信任了: “我们领风者的进入门槛和上升渠道,都是绝对公平公正的。” “所以我才说,这个问题只有领风者才能解决!” 斯维因:“……”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领风者……”他喃喃陷入沉思。 虽然他和小吃店老板讨论的是企业的问题,但一家企业和一个国家的问题,在本质上又有多少不同呢? 诺克萨斯帝国曾经何其伟大?那些如肿瘤般寄生在帝国体内的门阀世家,在过去哪一个不是帝国的英雄,不是朝廷的栋梁? 可他们变了。 “唉,人心、人心啊……”斯维因突然就像是老了几岁。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那本小册子说的没错。 他或许可以从肉体上消灭那些旧门阀贵族,却无法消灭诞生他们的土壤。 不仅是他,也不仅是诺克萨斯,皮尔特沃夫、德玛西亚、艾欧尼亚……全天下的聪明人都做不到。 聪明人可以看清世界的真相。但他们只能融入其中、同流合污,只能独善其身、孤芳自赏…… 只能如飞蛾扑火,在理想中烧成一片残渣。 只有领风者能做到,真正地改变这个世界。 “……”斯维因额上冷汗直冒。 他知道领风者是对的。 他也没有个人私欲,似乎和领风者一样。 但他的公心,却和领风者有所不同。 不仅是不同,而且是直接站在了领风者的对立面上。 而且,他身后还有那么多依附于他、同时也“绑架”着他的门生故吏。他很难从这上面下来。 “领风者可以拯救诺克萨斯。”斯维因已经确定了这点。 “但如果诺克萨斯都不存在了,如果帝国未来成了这些祖安领风者的领土,那诺克萨斯还算是被拯救了么?” 他纠结不定地想着:“我……到底该怎么选?” 第255章 让诺克萨斯再度伟大? 斯维因又跟小吃店老板聊了许多问题,对领风者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发现领风者在某些方面其实跟诺克萨斯很像。 比如说,公平。 是的,诺克萨斯也是公平的——单对超凡者来说。 诺克萨斯永远尊敬强者,永远推崇实力,在这里每一个有实力的人都不会被埋没,不会被他原生的背景、种族、血统和阶层拖累。 一个人只要强大,在诺克萨斯就能发达。相对于符文之地的其他地方,比如说禁魔的德玛西亚,这还真算是公平了。 但领风者在这方面又远远强过诺克萨斯。 领风者不仅给强者塑造了公平,更给好人们带来了公平。 这才是领风者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在其他国度,其他社会环境里,当好人往往被视作一件蠢事。 因为现实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铺路无尸骸。做好事往往没有好报,反而经常因为人性的丑陋而让自己吃亏。 于是做好人就成了一件蠢事,老实人也成了一个贬义词。舍己为人的英雄只能被“聪明人”贬低耻笑,贪婪无耻的奸雄反而能受到万众敬仰。 民间风气如此,帝国的朝堂更是如此。不贪不捞得不到任何回报,只会得到利益群体的冷落排挤。兢兢业业做事得不到升迁提拔,学会结交朋党、攀附权贵才能青云直上。 久而久之,诺克萨斯自然就烂了。 可领风者不一样。 迦娜女神为好人们创造了一个,当好人就一定能得到认可,做好事就一定能得到回报的,绝对公平公正的积极向上的环境。 当社会不再对理想主义者予以重拳,而是还以温暖的怀抱—— 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理想主义者,越来越多仿佛只能存在于主旋律故事里的“圣人”,真实地出现在这个世界。 “诺克萨斯……危险了。”斯维因蓦然有些不寒而栗。 帝国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尊真神,一群活的圣人,一个可以造就无数圣人的不灭的伟大思想。 他该怎么做? 是顺应时势而放弃挽救帝国,还是为了拯救帝国而逆历史潮流而动? 问题又回来了。 斯维因纠结不已。 “您还有什么问题?”小吃店老板先前聊得兴起,现在见他再度低头沉思,便热情地搭上了话。 斯维因抬头瞥来一眼。 他不觉得这位健谈但见识局限的小吃店老板可以理解他的处境,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但纠结之下,斯维因还是有些好奇,这位普通人能给他什么建议。 于是他斟酌着问:“老板,我问你一个问题——”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李维、维克托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皮城人,领风者协会起初也完全是一个皮城人的协会。” “那当领风者协会统治祖安,并宣布让祖安并入皮城,让祖安人变成皮城人,让‘祖安’这个名字永远成为历史之后……” “你还会这么支持领风者么?” “这……”这还真把那小吃店老板给难住了。 他一下子就愣在了那儿,憋了好久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因为祖安和皮城之间的隔阂实在太大了,仇恨实在实在太深了。几乎每一个祖安人都经历过被上城人歧视、排挤,甚至是殴打、虐待的惨痛经历。 这种延绵百年的仇恨,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假如领风者协会是一个皮城人的协会,那祖安人肯定会下意识地在心中排斥。 一个完全由皮城人组成的领风者协会如果打到祖安来,那祖安人也绝对有理由怀疑——这是不是皮城佬换了个皮,又跑过来侵略自己了? “这个……”小吃店老板此前还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境。 被斯维因这么一问,他还真陷入了纠结。 不过,在纠结过后,小吃店老板的目光还是再度坚定:“假如那些‘皮城领风者’真是领风者,那他们就不会区别对待皮城人和祖安人。” “而如果大家都能被一视同仁地对待,那也就自然没有祖安人和皮城人的区别了。” “更何况……我原先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祖安小贩,如果‘皮城领风者’真能给我带来更好的生活,那我又为什么要排斥呢?所以即便是那样,我也会支持领风者。” “嗯……”斯维因缓缓点头。 小吃店老板的话对他来说有些启发,但又意义不大。 因为斯维因突然意识到,小吃店老板跟他的身份经历的差距太大了,对方的感触未必就能对自己产生借鉴意义。 小吃店老板在过去的祖安受尽了苦,他对祖安的爱当然是有限的。 “那我呢?”斯维因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爱诺克萨斯?诺克萨斯人为什么爱诺克萨斯? 斯维因认真思考起来: 诺克萨斯的农奴当然不爱帝国,因为他们只是奴隶,是财产和物品,连人都算不上。不爱诺克萨斯也天经地义。 诺克萨斯的平民,哪怕是最贫穷的平民,也是爱诺克萨斯的。而且,他们还是最有必要爱诺克萨斯的一群人。 因为平民不像有钱人,可以随时逃离诺克萨斯,然后还能在国外接着逍遥自在。 所以他们的命运被动地跟诺克萨斯绑定了。 诺克萨斯崛起,他们就能从做大的蛋糕中分些残羹剩饭——就像小日子过得不错的皮城人。 而诺克萨斯一旦衰落,他们就会立刻第一个成为帝国衰落的牺牲品——就像靠近战争前线的,饱经征粮队折磨的特里威尔的居民。 所以这些诺克萨斯的下层平民,反而成为了最爱帝国,也有最必要爱帝国的一群人了。 而在这些平民之上的那些在诺克萨斯拥有优渥生活的有钱人,反而用不着太爱诺克萨斯。 因为即便帝国衰弱了,他们也随时可以带着家财肉身转移出去。 跑到皮尔特沃夫,跑到恕瑞玛,跑到符文之地的任何一个国度,他们都还是有钱人,都还能继续保持原本优渥的生活。 而在这些有钱人之上,那些门阀贵族,他们的封地爵位都来自帝国,帝国完了他们的累世家业也就完了。 理论上贵族们跟诺克萨斯利益绑定最深,也最应该爱着诺克萨斯。 可实际上,许多贵族却为了一己私欲,在做着不断蛀空帝国的龌龊之事。他们眼里根本没有帝国,只有自己。 只有少数贵族,尤其是那些新军事贵族,还真正爱着诺克萨斯,在真正地为帝国的利益打拼。 斯维因则是这些特例中的特例。 他甚至完全没有私欲。 是啊,他没有私欲,不贪图帝国的爵位土地,又不像平民一样没有选择地命运跟帝国绑定…… 那他到底为什么爱诺克萨斯呢? “我爱诺克萨斯,就只是因为……它是诺克萨斯。”斯维因认清了自己。 他对诺克萨斯的爱是没有理由的,就像游子爱他的家乡,孩子爱他的母亲。 他爱诺克萨斯的天空大地、河流丘陵,爱诺克萨斯的音乐美术、历史文学。 他爱诺克萨斯语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文字,也爱这些文字写就的每一首诗,每一个故事。 “我绝不能让它消失!” “我要让诺克萨斯再度伟大,让它重新崛起!” 斯维因暗暗攥紧拳头,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心。 而就在这时,小吃店老板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到了?”斯维因看了过来。 “‘桌边谈话’的时间。”小吃店老板看了看表:“也就是李维会长的广播演讲节目。” 随着收音机的普及,领风者便拥有了一种更为先进的宣传手段。 李维不仅成立了“祖安广播电台”和“祖安之音”作为对内、对外的宣传喉舌,同时也经常亲自下场,通过广播将自己的政治理念直接传达给祖安全民。 因为他总是在午间时分发表广播谈话,祖安人也习惯在餐桌旁边用餐边收听他的演讲,所以他的广播谈话也被祖安人亲切地称为“桌边谈话”。 “李维的演讲?”斯维因果然也产生了好奇。 他静静等待着,然后,收音机里响起了悠扬的音乐。 紧接着传出一个甜甜的女声。 那是祖安广播电台明星女主播,萨勒芬妮小姐的声音。 不过这次她并不是节目的主角,只是担当报幕员的角色:“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大家中午好。欢迎收听祖安广播电台。” “接下来将由我们尊敬的李维会长,向大家分享他的最新文章——” “《我们应该让祖安‘消失’》” 第256章 李维怒斥“群臣” 斯维因这边才刚想着绝不能让诺克萨斯消失呢,李维作为祖安的最高执政官,就在广播里来了一篇《我们应该让祖安‘消失’》。 这不仅斯维因为之一怔,也在这小吃店的客人中间引起了一阵议论。 “让祖安消失,什么意思?”大家都有些茫然。 领风者的崛起跟祖安的独立运动是同步进行,且强相关绑定的。 领风者中有许多人,比如说蔚、希尔科,一开始就是怀着对皮尔特沃夫的强烈仇恨,对祖安的深切爱意,才选择接触并加入领风者的。 所以在如今的祖安,在大多数祖安人心里,对家乡的爱,对祖安的爱,这分量也一点不比他们对领风者的支持和敬爱要轻。 可现在,李维作为祖安的一号人物,竟然说要“让祖安消失”?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整座城市仿佛静了下来。大家都守在收音机前,等待着李维揭晓谜底。 终于,李维的声音出现。 但他一开始却对他的文章标题提都没提,而是用一个平缓清晰的声音,讲起了领风者这两月来在祖安的建设成就: “在过去两个月里,祖安大众在领风者的带领下取得了巨大成就。” “我们成功清除了地沟区的半数积存垃圾,集中修建了3座垃圾填埋场,2座燃煤电厂,同时建设有学校、医院……” “祖安人的人均收入相较过去提升了10倍,肉食摄入量相较过去提升了5倍……” 李维上来就对祖安一阵猛夸,像是要炫耀他的执政成就。 而店里的客人们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唱赞歌的官样文章。因为祖安这两个多月来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有亲身经历的受益者。 所以大家对李维说的这些成就只有认可,还有无限的幸福和骄傲。 这时李维才在广播里,向他们抛出一个问题: “我在理事会开会的时候,就有人很乐观的说,按照现在这个趋势走下去,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在祖安取得斗争的成功了。” “大家认为,这个说法对么?” 斯维因若有所思。 他身边的小吃店老板,还有收听广播的客人们,却是为之暗暗点头,且互相议论:“对啊!怎么不对!” “咱们现在生活多好?薪水比以前高了,日子比以前好了,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愁了——这就是物质极大丰富了啊!” “管事儿的领风者又这么公平公正,大家都不偷不抢、守法遵纪,积极劳动、努力工作——这就是人们具有高度的思想觉悟啊!” 虽然还不能像班德尔城一样完全脱离物质条件的束缚,还不算真正的大同吧。 但至少也算是摸着天下大同的边了吧? “没错,我们已经成功了!”祖安人都这么兴奋地认为。 然后他们都等待着李维的答案。 可李维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最近还有人提出意见,说最近来祖安工作的皮城人越来越多,已经影响到我们祖安本地人的就业行情。” “所以我们应该减少给皮城人配发的入境许可,适时地把纺织工厂、零件加工厂等低端制造业转移到运河对面,把海克斯工业、炼金制药、汽车工业等高端制造业都留在祖安。” “这样祖安人的平均收入就能相较之前再提升很多,甚至提升到比过去的皮城人还要高上很多的水准——” “大家说,这样好不好啊?” 啥?只要赶走讨厌的皮城佬,收入还能再往上涨? 那当然好啊! 皮城佬以前把祖安人当狗使唤,现在见祖安发达了,又恬不知耻地跑来抢祖安人的工作。 大家可早就看这帮皮城佬不顺眼了! “有人觉得好吗?我想一定是有的。不仅有,而且很多。” “而在这些想要赶走皮城佬的人里,恐怕还有很多人是支持领风者,是支持领风者对祖安的改造和建设的。” 收音机里,李维的声音却突然变得严肃。 他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所以,这些人心里想的——” “是不是对内搞领风者那套,对外搞皮尔特沃夫那套,甚至是诺克萨斯那套?”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因为店里的客人们,收听这次演讲的大家,都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们跟过去的皮城人,他们最讨厌的皮城佬,用了一样的思考方式! “现在我们就可以回答第一个问题了——我们现在成功了吗?” 李维语气认真地揭晓答案:“没有,远远没有!” “我们现在是富裕了,是有钱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多钱都是从哪来的?” 还能是从哪来的。 当然是从祖安利用军事和科技霸权,从全球化贸易中攫取的超额利润里来的。 “现在我们祖安生产一台海克斯收音机,只需要耗费100个总工时。” “而当这台收音机运到诺克萨斯,运到不朽堡垒,你知道这台收音机,需要一个普通诺克萨斯自耕农,耗费多少时间去购买吗?” “10年!” “是的,你没听错,一个诺克萨斯农民,需要不眠不休地工作10年,才能挣到一台祖安工人耗费100工时制造的海克斯收音机!” “也就是说,一个祖安工人的生命,他的每小时单位价值是一个诺克萨斯农民的876倍!” “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祖安人的命,可以比诺克萨斯人的命贵875倍?” 李维在广播中连连质问,质问着那些答错了前两个问题的祖安人: “可能有人要说,那是我们祖安有技术储备,有工业积累,就应该挣这么多钱。这些超额利润都来自我们的辛苦发明,我们挣得一点也不理亏。” “可问题是,按照这个逻辑——” “发明主要来自科学家的研究成果,他们是不是理所应当地可以凭借他们的发明,尽可能地挣到更多的钱?” “而如果他们可以尽可能地挣更多的钱,那他们又凭什么要雇佣祖安工人,而不是诺克萨斯的工人呢?” 制造收音机虽然是技术活,但技术难度也没大到哪去。哪怕不在祖安建厂,也完全可以到一个新地方从头开始培训工人。 如果光从经济角度考虑,那领风者就应该把工厂开到诺克萨斯,开到人力更廉价的地方去。或者像皮尔特沃夫一样,招募大量的外国学徒工来代替本地工人。 “这份钱,凭什么就非得让祖安工人来挣呢?” “因为你们是祖安人?祖安人天生就比诺克萨斯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为高贵?” 这话以前的皮城人倒是信的。他们自诩文明进步、人类灯塔,就活该在这山巅之城享受人生。 可祖安人…… 祖安人当了一辈子牛马,现在才刚发达几个月。 他们好意思说自己天生高贵吗? 一时间,小吃店里的客人都没了声音。 他们被李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才发现自己错在了哪里。 “大家这才富了几天,就开始把自己当‘皮城人’了?” “你们根本就不是真正地支持领风者,也并不理解我们追求的成功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们真的理解,那你们就会清晰地认识到,我们离真正的成功还遥不可及。” “如果你们觉得我们把祖安建设好,就已经成功了,就不用再进步了;觉得我们祖安人富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别人受穷了。” “那未来迟早有一天,诺克萨斯人、德玛西亚人、艾欧尼亚人、恕瑞玛人,甚至是皮尔特沃夫人……” “全符文之地受苦受穷的人,就都会团结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之下,像我们消灭过去的皮城一样,过来消灭我们!” 第257章 我们应该让祖安消失 李维知道,在籽苯占主导地位的国际大环境不变的情况下,祖安是绝无可能独立建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同社会的。 在这种理念下,领风者无论在祖安做的多好,建成的也只能是一个对内平等、对外剥削的,升级版皮尔特沃夫罢了。 你甚至可以把祖安看作一家全民持股的,一家只以盈利为目的的巨型企业。 祖安的200多万名“公司股东”如果能(相较其他国度而言)轻轻松松就赚得盆满钵满,那在祖安之外,就一定还有数倍于祖安人口的欠发达国家的穷人在间接为祖安人出卖血汗。 “这……”斯维因想了一想,他觉得: “这不是也挺好么?” 辛苦外国人,幸福自己人,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错了啊! 如果能让诺克萨斯人都过上好日子,那斯维因是绝对不会介意,再苦一苦恕瑞玛和艾欧尼亚的老百姓的。 其实不光斯维因这么想。 许多祖安人嘴上不好意思说,心里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念头。 你李维会长一开始不也是提出了一城胜利论,打算让祖安人先站起来嘛。 至于祖安人先站起来了,什么时候再看在迦娜女神的份上,去拉外国的兄弟一把?那可以以后再慢慢商量。 他们这一代人…… “我们这一代人能把祖安建成第二个皮尔特沃夫就已经很不错了,有人会这么想,对吧?” 李维仿佛能隔空看穿大家的心思一般。 不待大家纠结,他那坚定的声音就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如果你们是这么认为的,那你们就必须思考一个问题,祖安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是什么保障了我们在国际分工中的优势地位? 当然是军事力量。没有枪杆子,就抓不牢钱袋子。 那祖安现在的军事力量又是从哪来的?还不是得仰仗迦娜女神。 没有迦娜女神建立的“核威慑”,那祖安也不过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城邦,在诺克萨斯、德玛西亚这样的世界强国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是因为迦娜站在了祖安人这边,祖安才能崛起。 “可迦娜真的是站在祖安人这边么?不,我在领风者协会成立的那一天就曾讲过——” “迦娜女神永远站在苦难者的一边!” 李维也不跟人讲空话,而是实事求是地跟大家分析: “如果我们祖安人不苦了,又高高在上地坐视别人受苦,那迦娜女神就一定会抛弃祖安,站在真正的苦难者那一方!” “到那时,我们引以为傲的所谓经济成就,所谓的‘一城大同’,难道还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不,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只是轻飘飘飞在天上的风筝。风托着我们,我们才能飞翔。风抛弃我们了,我们马上就会摔回地上!” 领风者讲究实事求是。 如果这里是一个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那李维或许会赞同一国大同的设想。 毕竟在凡人世界里,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隔阂太深了,这真不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的无畏牺牲就能轻易改变的。 反正李维是想不到,有啥办法能让吃牛排住大豪斯的米粒煎工人,跟吃土豆住铁皮小屋的非洲穷人团结。 你想跟人家团结,人家只会红着脖子骂你“风匪”。 在这种大环境下,一个理想主义者能做到坚守信仰、修身齐家,就已经算是高人了。 能做到独善其民,独善其国,那就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降伟人。 凡人世界里的种种困难是令人绝望的。但是在符文之地,在这个拥有迦娜女神的超凡世界,情况却又完全不同。 在这里,信仰本身就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力量,而且这还是领风者拥有的最大力量。 信徒越多,迦娜就越强。输出斗争会引来敌人反扑不假,但与此同时迦娜女神的力量也会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迅猛增加。 “我们最强大的武器就是信仰,就是思想!” “放弃了世界大同的理想,就是放弃了武装,就是放弃了生命,选择了慢性死亡!” “如果实事求是地去分析,你们就会发现——” “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我们的道路就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直至在全符文之地的范围内实现完全胜利!” 李维语气高昂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反正现在只要脑子不蠢的敌人,在看了《迦娜思想简述》之后,都能意识到领风者的长期目标是什么。 祖安个头都这么大了,再韬光养晦也没意义了。老虎是扮不成猪的。 所以李维干脆不掩饰了。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领风者就是要走向全世界、拯救全人类的! 这番演讲让听众们心神激荡。 就连斯维因都忍不住暗暗攥紧拳头,叹服于领风者的远大志向。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要一步一步跨。” 这时候,李维又及时给这过热的氛围降了降温。 太保守是坐以待毙,太激进也可能自取灭亡。他是舵手,他得为这艘大船把好航向。 “我今天跟大家说这些,不是让大家立刻就抛下祖安人的共同意识,彻底放弃自己作为祖安人的优渥生活,去倾尽所有地援助团结他国的朋友。这不现实,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到。”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一段时间内,祖安作为领风者协会的大本营,作为大同社会建设的样板,都会拥有比大多数地区更好的物质条件。” “我是要让大家意识到,这不是你们天生的特权,而是一份责任的酬劳——” “你们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下获得了更好的生活,就有责任成为迦娜思想的守护者,成为引领全世界斗争浪潮的先锋干将。” 李维发表这次演讲,其实就是注意到了社会上,甚至是领风者内部,已经悄然出现了一种祖安优先的思潮。 他就是要及时提醒大家: “祖安可以暂时领先,但永远不会,也不该优先。” “不要忘了,我们的理想是世界大同。而到世界真正大同的那一天,祖安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因为到那时便不会有祖安人,有皮城人的分别。大家都是团结在迦娜旗帜下的朋友,兄弟。” “所以我说——” “我们应该让祖安‘消失’!” 这番话赢得了听众们的热烈鼓掌。 同时也让一批人陷入迷茫。 他们是对国族认同最强烈的那一批人。 尤其是斯维因。 他听出来了,李维这哪是只要让祖安消失,他这是想让诺克萨斯、德玛西亚、恕瑞玛……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和种族,都伴随着世界大同的到来而自然消亡。 这让斯维因愈发纠结。 他能理解世界大同是件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美好的幻想。 但是,让诺克萨斯也自然消失? 让诺克萨斯人未来忘记自己是诺克萨斯人,而且跟德玛西亚人相处融洽、亲如一家? 这真能做得到吗? 不,别说做不做的到……光是把“诺克萨斯”和“消亡”,这两个词放在一块儿,斯维因的大脑就在剧烈抗拒了。 “李维……” 收音机里的李维已经结束了演讲,换上了主持人萨勒芬妮那清甜动人的嗓音。 斯维因还是没得到答案,他终于决定: “我也是时候去跟他聊一聊了。” 第258章 先秀肌肉,再讲话 斯维因回到车上,乘车去往领风者协会的总部大楼。 抵达目的地后,艾弥丝坦向领风者道明来意,工作人员马上就答应为斯维因,这位新皮尔特沃夫总督安排一场与李维的单独会面。 会见开始之前,等待期间,斯维因的心情始终是凝重的。 因为李维先前发表的不断斗争论,既可以说是阐述了领风者的远大志向,也可以说是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他们的野心。 领风者绝不会止步于小小双城。诺克萨斯很危险。 “拉黙。”斯维因在心中呼唤起一个名字。 那是他肩膀上的“宠物”乌鸦的名字。 而它当然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他是——拉黙,隐秘的恶魔。 斯维因正是在不朽堡垒深处意外发现了被镇压于此的恶魔拉黙,并掌握了控制这个邪恶恶魔的方法,才能修复断臂残躯,重新拥有与黑色玫瑰暗中对抗的力量的。 而拉黙作为“隐秘的恶魔”,自然知道许多隐秘。传说他可以通晓古今,甚至预言未来,说是有限全知也不为过。 所以斯维因一直在问他:“你能从这些领风者身上,‘看’见什么?” “和之前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拉黙却这样回答。 “尤其是那个李维。”恶魔语气凝重地说:“现在回想起来,从他作为迦娜神选出现在这个世界开始,未来对我来说,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和他身边的一切都像是混沌的河流,没人可以看清它的流向。” 斯维因沉默无语,对李维和领风者也更加忌惮。 毕竟,他们现在还是敌人,不是朋友。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拉黙用一个好消息安慰他的主人:“至少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一直到200多年前迦娜最后一次降世之前,她的力量都是在不断衰弱的。” “这是我确切掌握的秘密。” “虽然不知道她在后来的200年里,会不会已经恢复了力量。但很有可能……上次驾驭飓风降临双城的那个迦娜,未必就有她看上去的那么强。” 拉黙和乐芙兰,一个上万岁的老恶魔,一个一千多岁的老太婆,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了。 他们都猜到了,迦娜未必就有那么强大。 “‘未必’……”斯维因心中却沉重不减。 作为一位百战名将,他哪能不知道,这小小的“未必”二字背后,又隐藏着多少风险。军情不明,贸然出击就很可能是自取灭亡。 而黑色玫瑰将他丢到这里,就是想拿他和他部下的性命,来试探迦娜女神的真正实力。 斯维因虽然不愿跟领风者贸然为敌,就这样带着部下冤死,但他也很想搞清楚这个“未必”。 毕竟,领风者或许才是他未来的最强之敌。 “等等我会进去跟李维交谈一番,如果他能打动我,那我们就和平共处;” “如果他还是无法改变我的心意,那……” 那斯维因还是会在表面上争取跟领风者和平共处,以免中了黑色玫瑰的借刀杀人之计,连累自己带来皮城的部下送命。 不然双方真打起来…… 斯维因要是全力出手吧,他这一年来装病休养、蛰伏爪牙的真相可就彻底曝光了;可他要是不全力出手,亲信部下的伤亡就又太大了。 而且那迦娜女神要是真有那么强大,不管他藏不藏拙,他可能都得在这里给交代了。 所以斯维因无论如何都会争取表面上的和平。 但暗地里嘛……只要下定决心与领风者为敌,他恐怕就不会那么友善了。 “拉黙,如果有必要,你就分出分身、变化形态,在祖安闹出一点乱子。” 作为可怖的远古恶魔,拉黙哪怕只是一个分身,都足以碾压领风者目前展现出的常规战力了。 用来逼出迦娜女神的真实实力,应该够了。 斯维因暗暗想着。 终于,会谈的时间到了。工作人员过来通知,李维已经做好准备与他会面。 斯维因便神情严肃地带着他的恶魔乌鸦,来到领风者总部大楼的会客厅。 会客厅的门是开着的。 里面还有人在大声对话。是的,里面坐着的还不只一人。 “斯维因先生,我们会长还在里面见客。您在门口再等一等就行。”工作人员这么说着,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李维还在见上一位客人? “这……”斯维因眉头微蹙。 虽说领风者是一个新势力,但他可不相信,纪律严明的领风者会犯这种,连领导的会面时间顺序都安排不好的错误。 还故意把门开着,生怕他在门外看不到、听不着。 这明显就是李维特地给他安排的表演。 李维是要给他展示什么。 所以,到底是什么? 斯维因目光很自然地投向门里,望向了那个和李维相谈正欢的肌肉男……额……不对,是肌肉女? “等等,那是?”斯维因面色微变。 他认出来这是谁了。作为帝国统帅,全世界热点地区的情报他都略知一二。 “这是比尔吉沃特的海兽祭司,俄洛伊!”他看见了俄洛伊身边的芭茹圣物,那隐隐蕴藏着蛇母力量的神悉。 斯维因倒是知道,比尔吉沃特已经在两个多月以前,被领风者和芭茹人的联盟拿下。 但芭茹人安土重迁、风俗原始,海兽祭司们更是身兼抵御兽潮、抗击黑雾的重要职责,几乎从来不会离开他们的家乡蟒行群岛。 所以即便领风者与芭茹人结为同盟,外人也没见到这所谓的“双神同盟”有什么实际意义。 无非是芭茹人允许了领风者在比尔吉沃特的存在。 而在比尔吉沃特之外,就再也看不到芭茹人帮助领风者的身影。 说是双神同盟,还不如说是双神互不侵犯条约。所以这同盟对帝国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威胁。 可现在…… “迦娜的神选者,吾主非常赞赏您对运动真义的努力践行。” 当着斯维因的面,俄洛伊向李维表达了来自真神娜伽卡波洛丝的善意。 这倒也不是演戏。 蛇母是真的对领风者非常满意,领风者也一直在努力加深与芭茹人的交流合作,试图从他们这里争取更深层次的助力。 为了敲定这个2.0版的《迦娜-娜迦双神同盟条约》,俄洛伊本来就人在祖安。 现在正好让斯维因赶上了,于是他就听见俄洛伊语气认真地对李维说: “我们芭茹人始终遵循运动的真义,追求合理地推动万事万物的变化。” “而用你们领风者的话说,就是要在运动变化中把握事物,一切要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就是必须坚持用发展的观点看问题。” “而李维先生,您今天的这番演讲,可以说是真正践行了娜伽卡波洛丝的运动真义。” 李维今天的演讲可不是小事。 他用发展的眼光否定了一城建成论,确立了不断前进论,为领风者的发展确定了整体方向。 从运动的角度上说,他这一次的演讲可以说是推动了整个符文之地的变革,为一场前所未有的轰轰烈烈的世界运动拉开了序幕。 这让娜伽卡波洛丝如何不欢欣愉悦? “‘停滞就是慢性死亡,我们只能前进、前进、再前进’——李维先生,您对运动真义的理解和贯彻打动了吾主。” “吾主降下神谕,命我向您转达:祂赞成芭茹人与领风者的进一步合作,允许芭茹人祭司出海协助领风者,甚至以个人身份加入领风者。” “迦娜与娜伽卡波洛丝的信徒,从此便亲如一家!” “如果有必要,到了关系领风者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吾主亲自降临凡世出手相帮,亦不是不可能的。” 斯维因:“……” 听到这番话,他心中一沉。 这还试探什么? 两个真神……领风者现在有两个真神罩着! 而且不管迦娜的实力是不是真有那么强,娜伽卡波洛丝都一定有那么强。毕竟可没谁听说过,蛇母的力量什么时候也衰弱过啊! “领风者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斯维因本来以为领风者全靠一个迦娜女神保着,没想到对方挥手间就又摇来了一位胡子女士。 现在他就算想与领风者为敌,心里都没有多少底气了。 而就在这时…… “俄洛伊祭司,慢走。”李维这边跟俄洛伊聊完了天,便准备送她离开。 而且是直接送俄洛伊离开祖安,回比尔吉沃特去。 怎么去? “塔姆老哥,你来送一送。”突然,李维对着空气喊道。 “我送你马!李维,你踏马什么时候能自己花钱建一座海克斯飞门啊?每次都让我送,我他娘的是你家的司机吗?” 一阵骂骂咧咧的祖安话中,那蛤蟆还是从地面突然出现的水洼里跳出来了。 而这大蛤蟆一冒头,就看见斯维因,还有斯维因肩膀上的红瞳乌鸦了。 恶魔塔姆咧开大嘴,看向这位跟他同级的恶魔同胞。 他一口就道出了斯维因不为人知的最大秘密,也是一个恶魔的最大秘密,他的真名: “哟,这不是拉黙吗?” “你从不朽堡垒里放出来了?” 斯维因:“……” 第259章 大预言家李维 “请坐吧,斯维因先生。”李维只是让塔姆适当地露了个面,便让他带着俄洛伊返回比尔吉沃特去了。 而塔姆和俄洛伊走了,他们给斯维因带来的巨大震撼却久久不能消散。 变革与运动之神的同盟,加上足以对标拉黙的恶魔塔姆,领风者的底蕴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斯维因原本的计划是内除国贼外讨强敌,既要铲除把持朝政、祸乱帝国的黑色玫瑰,又要率领帝国上下抗衡野心勃勃的领风者。 他是准备同时与新旧两股强大势力为敌。 而现在,他的实力似乎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实现如此宏大的愿景了。 他该怎么做?与黑色玫瑰握手言和,一同抗击领风者?还是和领风者,给诺克萨斯带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变革? “您现在一定很困扰吧。”李维仿佛能看穿斯维因的心思:“既要策划对达克威尔和黑色玫瑰的政变,又要考虑领风者给诺克萨斯带来的威胁。” 斯维因:“……” 合着不光恶魔拉黙这张底牌漏了。就连政变的事儿你也知道? 斯维因本能地一阵警惕,他怀疑自己是被读心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可他没从这附近感知到法术波动,也没见着那位名气不小的会长女友。而以那位萨勒芬妮小姐的能力,显然也不足以看透他这位恶魔宿主的灵魂。 “我不光知道您在策划政变。”斯维因正是疑虑,李维又说:“我还知道您准备通过招募德莱厄斯将军的弟弟德莱文,来拉拢这位手握重兵的帝国英雄。” “目前东线艾欧尼亚方面军中的许多将领都是您的学生,西线德玛西亚方面军又承受着帝国宿敌带来的最大压力,根本调动不开。” “南线恕瑞玛殖民地军队实力最弱,又离帝国本土最远,首都生变也难以支援。” “如此一来,只要获得北线弗雷尔卓德方面军的统领,德莱厄斯将军的支持,您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不朽堡垒掀起一场不受干扰的兵变,以最精准无害的方式夺得诺克萨斯的政权。” 斯维因、拉黙:“……” 这下连恶魔拉黙也沉默了。他们这政变计划都还在筹备阶段呢,李维就把“斯维因打算招募德莱文”的这种细节都给摸清楚了。 难不成你才是真正的“隐秘之恶魔”? 李维也不解释。 他只是跟开了天眼一样,开始用足以让拉黙羞愧退休的长篇“预言”,给斯维因疯狂剧透: “斯维因将军,您的政变是可以成功的——但只是部分成功。” “你的确可以推翻达克威尔,但你却无法除去黑色玫瑰。因为不仅你的实力超乎了黑色玫瑰的预期,黑色玫瑰的底蕴也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所以结果就只能是你和黑色玫瑰达成妥协,除掉达克威尔这个为帝国衰落背锅的傀儡,再吃掉一批倒霉的旧贵族给参与政变的大家分肉。” “然后与德莱厄斯、乐芙兰携手成立一个所谓的‘崔法利三人议会’,搞起所谓的三人共治。” “说是共治,其实嘛……就是革命不彻底,新旧势力妥协之后勉强坐在一张桌子上分权分赃。” “这样搞,帝国可以说变革了,但也可以说基本没有改变。” 旧门阀贵族没有得到清算,只是被迫让渡出部分利益给新军事贵族罢了。 可这“部分”利益,真的能让在连年战争中不断涌现的无数新军事贵族都吃饱么?恐怕不能。 “我看要不了多久,诺克萨斯就又得走上穷兵黩武对外转移矛盾老路。”李维语气悠悠地说。 这让斯维因又是一阵沉默。 李维的预言内容实在太详实了,就仿佛他真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一样。 而就算不相信他能预知未来,他说的这些话从逻辑上推演,也的确很有可能在未来真实上演。 “斯维因将军,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场不彻底的变革,一个换汤不换药的帝国?” “既然如此,那你还不如别搞什么崔法利议会,继续让达克威尔当你们的傀儡皇帝算了!这样等诺克萨斯二次崩溃的时候,他还能再出来帮你们背锅。” 李维的话可以说是字字诛心。 他完全否定了斯维因此前做的一切努力,将他说成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庸医。 虽然比只能修修门窗的裱糊匠要强多了,但他也只不过是一幢破房子的装修工罢了。 装修工能让房子表面看起来焕然一新,但改变不了它内部结构的衰老腐朽。 “不可能!”斯维因面色维持不变。 他说:“只要把帝国交到我手上,我就一定有办法做的比那些虫豸更好。” “更好?怎么更好?新旧贵族之间的矛盾你准备怎么解决?是再搞一次内部的政变清洗,还是继续对外扩张?” “对外扩张,你就真能做的比现在的达克威尔更好么?” “艾欧尼亚已经觉醒了世俗的民族意识,未来只会层出不穷地涌现更多参战的世外高人。” “弗雷尔卓德的古老三部族正在迅速崛起,德玛西亚屹立数百年也难以一朝倾覆。而恕瑞玛帝国的飞升者皇帝,未来更是将在南方大陆重生复活。” 李维不仅将斯维因问得哑口无言,而且又开着天眼,给他来了一大波结合了现实走向的剧透。 其中艾欧尼亚、弗雷尔卓德正在动乱中逆势崛起,这是事实;德玛西亚作为宿敌不可能被轻易击败,这也是事实。 而就连飞升者皇帝复活,这个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斯维因也被李维之前那堪比预知的“情报力”,搞得半信半疑。 “更别说,你要面对的还有我们领风者。” 他仿佛已经能看见诺克萨斯在强敌环伺之间,试图对外侵略却连寸步都无法推进的窘迫画面。 到那时都不用领风者动武,帝国自己就得二次崩溃。 “你觉得,你的这些努力还有意义么?”李维杀人诛心地问道。 “我……”斯维因几乎是人生第一次,流露出了动摇之色。 他的心情从来都不会直接写在脸上。可现在,他却有些控制不住了。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他要走的道路几乎注定失败,他的梦想也几乎注定破灭。 能给诺克萨斯带来真正变革的,只有领风者。 “可我毕竟是诺克萨斯人。”最终,斯维因还是长叹口气:“我爱诺克萨斯。” “你爱的是哪个诺克萨斯?是诺克萨斯人的诺克萨斯,还是帝国贵族的诺克萨斯?”李维问。 这个问题,其实斯维因已经问过自己了。 他爱的就是诺克萨斯本身,爱这个名为诺克萨斯的“故事”。 贵族是他的敌人。凡人是他的朋友——他愿意让他们过得更好,但如果有必要,他们也可以是他为大局牺牲的棋子。 “我不可能跟领风者站在一起。我更不可能让诺克萨斯的旗帜坠落,让祖安人高居诺克萨斯的王座。” 斯维因语气决绝,就好像做好了为那注定失败的理想而慷慨赴死的准备。 “那没问题啊。”李维却这么说。 “嗯?”斯维因看了过来。 李维说:“我可以同意你自己成立一个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以加盟国的形式加入未来的符文之地迦娜主义联盟。” “以后诺克萨斯的命运还可以由诺克萨斯人自己决定,不需要像上下级一样对祖安事事听命。” “放心,我只会做你们的兄弟,不会当你们‘爸爸’的。” “我们输出的也只会是信仰,而不是霸权。” 第260章 神选迦娜联盟 斯维因的视野还是太局限了。 或者说,现在全符文之地的人都还没见过这种打法。 甚至就连不少领风者都以为,李维说要将迦娜女神的信仰传播到全世界,就是要带着祖安大兵打到全世界,占领符文之地的每一寸土地。 对此,李维只能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搞传统扩张?” 领风者需要更多领土么?不需要。 领风者最大的仰仗就是迦娜。而迦娜的实力来自人的信仰。不管信徒是祖安人,还是诺克萨斯人,都能为她提供信仰。 所以领风者只需要输出信仰,就已经能得到足够丰厚的回报了。 而且……“我哪怕不想输出信仰,只想输出霸权,也用不着灭人国族、实控领土啊!” “现在海克斯飞门和货运巨轮都发明出来了,经济都走向全球化了。我稳抓军事、科技、能源和金融霸权,印些纸票子就能让全世界给我打工。” “占人国土,那不是凭空给自己增加治安维持成本?” 斯维因:“……” 他的脑子是活泛的。 嘿,原来还有这招。 这种霸权形式好像比诺克萨斯的旧模式要高明多了。那帝国是不是有救了? “别想了。这么做的前提是你有绝对的实力镇压全世界的反对者,诺克萨斯有这个实力么?” 诺克萨斯要是真有这个实力,那也不至于因为连年战事不利而趋近崩溃了。 “而且我在《谁能拯救诺克萨斯》那篇文章里就分析过了,籽苯煮薏改革救不了诺克萨斯。”。 “因为‘按资分配’的规则必将造就赢者通吃的巨大马太效应,蛋糕都被大贵族大籽苯给吃掉了,剩下来那么多草根超凡者怎么办呢?” 李维又三言两语地剿灭了斯维因心中刚刚燃起的幻想。 他给斯维因指了一条明路:“建立属于诺克萨斯的领风者协会,将帝国的新旧贵族一并清扫干净,给诺克萨斯带去一场自下而上的彻底变革!” 这是让斯维因背叛他的出身,背叛他过去的一切。 但他得到的,将是一个崭新的诺克萨斯。 而且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属于诺克萨斯人的新诺克萨斯。 “可是……”斯维因心中有些不安:“你真愿意让新诺克萨斯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 “你之前不还是说,国家都需要‘消失’么?” “那是远大的理想,而不是必须马上实现的计划。”李维说。 “作为领风者,我当然希望可以见到世界大同、国族消亡,全符文之地的人们不分种族、不分出身地在一起共同建设家园。” “可问题是,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我们领风者也讲究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地讲,现在有条件马上让国家消亡,让民族消失吗? 不,还不是时候。 国家是阶层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要让国家消亡,那就得先让阶层彻底消亡。 而现在即便是领风者治下的祖安,也是讲按劳取酬,而不是按需分配的。按劳取酬,自然会有贫富、有阶层之差。只是差距尽可能地缩小罢了。 想让国家消亡,那至少得让领风者在全世界范围内取得胜利,让国与国之间的界限在迦娜思想的统合下逐渐变得模糊。 这还不够,还得搭配上生产力的高度进步,做到天下大同,那国家就自然消亡了。 而现实离这一步,还差得太远了一些。 另一方面,民族作为长期历史发展而形成的稳定共同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内消亡的。 尤其是符文之地…… 符文之地历经数千年不休的战乱,各国家地区的人早就在无休止的战争中激发出了无比强烈的民族意识。 他们如果不团结,不爱自己的民族,那就早像先前被诺克萨斯吞并的无数国家一样,悄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一个最离谱的案例就是: 历史上恕瑞玛帝国统治了艾卡西亚地区900多年,艾卡西亚人竟然还没有被帝国同化。他们甚至在900多年后成功揭竿而起,召唤虚空把遍地飞升者的恕瑞玛帝国打了一个半死不活。 总之,民族虽然也只是一个故事,但它真不是你说它不存在,它就立刻不存在了。除非你能让全世界人同时都这么相信。 祖安的领风者要是强行“帮助”诺克萨斯人忘记国族认同,那诺克萨斯人只会写下类似《最后一课》的泣血文章,以为这是祖安人要他们亡国灭种。 同理,诺克萨斯的领风者要是去帮助德玛西亚人搞斗争,那大多数德玛西亚人也只会以为这是诺克萨斯帝国假惺惺地换了副面孔,又跑过来侵犯德邦疆土。 到时候忙帮不上不说。 还可能被德玛西亚的阶层兄弟反过来揍上一顿。 “所以国家和民族的存在,暂时来看还是有必要的。我们可以先在全世界范围内建成一个迦娜主义国家联盟,然后再在发展中慢慢解决矛盾、消除隔阂。” “等全世界人都接受了迦娜思想的理论教育,逐渐淡化了过去强烈的国族认同,我们才有办法慢慢实现真正的符文之地大团结。” 李维态度诚恳地说。 “这……”斯维因有所意动。 可他同样有所顾虑:“祖安真的愿意这样无私地帮助诺克萨斯人,而什么都不得到嘛?” 新诺克萨斯真自主了,祖安老前辈就不觉得亏? 这件事其实是一个罗生门。站在双方各自的角度去看,也各有各的说法。 诺克萨斯人肯定不愿意给祖安人当儿子,出卖自己的主权和利益,哪怕你是所谓的老前辈。 而在祖安方面看来,我前前后后给你投资了这么多,结果小弟为了自己“狭隘”的国族利益,在一些事情上跟大哥唱反调。大哥心里肯定也是有意见的啊。 我扶持小弟,不就是想多一个随叫随到的好帮手么? “不,你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还是只把别的国家当作附庸,而不是所谓的弟兄。” “而我们作为真正的领风者,是不会有这种封建的爸权思想的。” 拿了你的好处就要听你的。那这归根结底就是一场交易,输出的也只是霸权,不是信仰。 毕竟,我就算不信你那套迦娜思想,你给我好处我不还是要听你的? “这……”斯维因还是不肯相信。 因为这种国与国之间的纯粹友谊,不符合他对国际关系理论的现实认知。 你就不怕我回去之后成了新诺克萨斯统领,在关键时刻跟你们祖安领风者唱反调? “唱反调,说明我们有矛盾,有分歧。”李维说:“有分歧,我们也完全可以通过沟通和交流来加以解决。” “沟通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斯维因不屑地说。 说话有用的话,要拳头做什么?历史早已证明,大多数理念分歧最后只会诉诸武力。 “不,沟通可以解决问题。”李维说。 以前沟通解决不了问题,是因为大家都有拳头,都觉得可以依靠拳头来代替嘴巴。 而你要是幻想可以只讲道理来解决问题,那对方的拳头就会先一步打在你的脸上。 所以大家只能互相打来打去,杀得不可开交。 而现在,或者说未来…… “未来世界上最大的拳头,只会掌握在迦娜女神手上。” “有迦娜女神维持联盟内部的国际秩序,我们就只能用沟通来解决问题——包括我们祖安在内,谁都别想用拳头跟自己的同志说话。” 这话让斯维因一阵心潮澎湃。 但他又猛地发现哪里不对: 好家伙,合着你之前那些漂亮话全是在忽悠人! 这联盟说到底还是虚有其表啊! “虚伪,无耻!”斯维因直接骂了出来: 既然迦娜女神就是世上最大的拳头,那迦娜女神要是站在你李维这边,站在祖安这边,那剩下的加盟国还不是得听祖安的? “不是听祖安的,而是听联盟中枢理事会的。” “而中枢理事会的成员将来自全体加盟国,祖安在未来跟皮城合并之后,也只不过是联盟的加盟国之一罢了。”李维态度认真地说。 他愿意让加盟国保持独立自主,但也不是完全的自主。 不然就像领风者一开始在工厂搞的全体票主一样,以后光是各加盟国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开会扯皮,估计就能扯上好几百年都不带停的。 没有一个中枢理事会把握大政方针,这个散装的迦娜联盟未来恐怕一件大事都做不成。 “那这个中枢理事会的人,又该怎样选?”斯维因语气严肃地问。 说是人选来自全体加盟国,但也总得有个具体的选拔标准吧? 你要是选多了祖安人,那祖安不还是在事实上当了大家的爸爸? “我建议各加盟国按人口比例分配席位,自行推选。”斯维因还顺便提了个建议。 这建议让李维听得直翻白眼: 好家伙,谁不知道现在诺克萨斯是符文之地人口最多的国家? 要是单纯按人口比例选,不加其他条件,那这联盟中枢理事会怕不是要被诺克萨斯给夺舍了? 迦盟也别叫迦盟,改叫诺克萨斯第二帝国算了。 “这我已经有办法了。”李维说:“各加盟国等额推选,或者……” “这不公平!”斯维因气愤打断。 每个加盟国的名额都是一样的,那人口越少的不就占便宜越大? 他们诺克萨斯这么多人,凭啥只分到跟双城400万人一样的席位? 就这么一点席位,诺克萨斯的理事还怎么为诺克萨斯争取利益? “听我说完。”李维示意斯维因冷静下来:“是各加盟国等额推选,或者按人口比例推选,都行——因为在此之上,还得再加上迦娜神选。” “必须是信仰最纯粹的,真正的领风者,才可以加入联盟的中枢理事会。” “而真正的领风者根本没有祖国。” “他们都是完全放弃了国族认同的真正的国际主义者,就像我——你觉得我是祖安人吗?” 抱歉,他连符文之地人都不是。 “我会偏袒祖安,为了祖安的利益去侵吞别国利益么?” “不,我做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而不是一城一地的幸福。” “而未来迦娜联盟的中枢理事会,也将会是一个完全由真正的领风者组成的,属于全人类的中枢理事会。” 人不光没有私心,还没有为国族争取利益的公心,只有为全人类争取幸福的赤子之心。 这听上去似乎不现实。 天真得像是童话。 “但有了迦娜,有了迦娜的神选——” “我们就能将童话变成现实!” 第261章 斯维因的抉择 李维提出的这个神选迦娜联盟的建议,让斯维因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个方案实际执行起来可能也并不完美,也会有种种问题。但它绝对是现在人类能够做到的,最接近乌托邦理想的制度了。 斯维因相信符文之地会在领风者的引领下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但他还是放不下他的诺克萨斯。 他理解领风者的理论,也接受人人平等,可诺克萨斯人在他心里始终比其他人更平等。 而要为诺克萨斯争取更多利益,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掌控联盟的权力中枢。 可斯维因越是想为诺克萨斯争取特殊利益,他就离联盟的权力中枢越远。 所以斯维因注定不可能得到他想得到的那份终极权力,让诺克萨斯成为未来在迦娜联盟中地位特殊的存在。 “像我这样的人,恐怕没资格加入中枢理事会吧?”斯维因无奈自嘲。 “当然。”李维也很不客气地直接挑明:“以你对迦娜思想的理解,你最多只能成为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的会长。” “就这个待遇,还是我为了统战工作给你一个人破例特批的。” “你那些同样霸权主义思想深入骨髓的门生部将,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即便及时投诚,也得按领风者的标准来进行严格的信仰筛查。” “只有真正改变了思想,重塑了信仰的人,才能成为未来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的干部。” 李维的话足够直白,而斯维因也是聪明人,不可能听不懂话。 他可以破例成为未来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的高层,但其他人不行。 那在未来的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高层,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就不会再有第二个跟他志同道合的顽固民族主义者了。 而同僚和下属全都和他意见相悖,那斯维因即便是一会之长,也绝无可能把新诺克萨斯重新带回诺克萨斯帝国的旧轨道上。 “新生的诺克萨斯会变得更加强大,但旧诺克萨斯帝国的霸权也会随之土崩瓦解,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李维问道:“斯维因将军,你的选择是什么?” “是要让诺克萨斯再次伟大,还是让帝国再次伟大?” 斯维因:“……”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长叹一声:“我愿意跟领风者合作,但……” “你还有顾虑?”李维问。 “我还有很多追随者。”斯维因若有所指地说。 他这政变准备都开始了,已经有那么多门生故吏悄悄上了车,就等着他一脚油门踩出去了。 现在好了,车要开了,司机却突然跳到另一辆车上去了。 那这些乘客该怎么办? 对此,李维回答:“我愿意给你的追随者优待,给他们机会反正投诚。只要他们能及时转变思想,那新诺克萨斯也必然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可他们未必能‘转变思想’。”斯维因太清楚他的追随者都是什么人了。 他们既是渴望特权的新军事贵族,又是极端的诺克萨斯爱国者。所以他们才敢提着脑袋参与政变,跟着斯维因老师“提兵上洛、讨伐国贼”。 像他们这样的人,恐怕是不会改变的。 毫无私欲的斯维因都很难绕过这个弯来。 就更别提他那帮看到爵位和土地就两眼发红,如饿狼一般欲求不满的学生了。 “如果是这样,那……”李维拖了个调子,就没继续说了。 因为斯维因是聪明人,他知道这后面半句话会是什么。 革命革命,就是要革别人的命,也革自己的命。斯维因的追随者们如果宁死都执迷不悟,那就应当与旧贵族一并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中。 哪怕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学生,是敬他爱他的人。 过去的理想也好,战友也罢。斯维因如果想成为领风者,就必须背叛他过去拥有的一切。 “……”斯维因沉默不语。 最终他说:“李维,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些追随我的军中将领,只要未来他们愿意放下武器投降,那坐牢也好,劳改也罢……无论如何,领风者都至少得留他们一条性命。” “没问题。”李维答应得也挺爽快。 领风者的政策本来就不是以物理消灭敌人为主,而讲究信仰上的胜利。以斯维因的统战价值,他的那帮学生完全有资格送进静水监狱……不,送进“静水大学”学习深造。 “所以,你的决定是?” 斯维因悄然目光坚定:“我愿意加入领风者,给诺克萨斯带来一场真正的变革。” 他同意了李维的邀请。 然后不待李维回应,他便以令人吃惊的立场转换速度,开始用领风者的口吻说话了: “李维会长,现在我们首先要面临一个问题。” “而这也是我这次来访的真正原因。” “你是说黑色玫瑰?”李维倒也猜得到。 斯维因一个“退休残疾老将”,还是一年前才被皇帝贬为庶人的罪臣,竟然被火线提拔,还带着他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战团来了皮尔特沃夫。 外人或许看不懂。 但李维却知道,这明摆着黑色玫瑰对领风者和斯维因同时使出的投石问路、借刀杀人之计。 投石问路,就是要再一次试探领风者的真正实力。借刀杀人,就是要借领风者之手除掉斯维因这个隐患。结果无论领风者是赢是输,黑色玫瑰都是稳赚不亏。 “黑色玫瑰想让我们打起来,是吧?”李维问。 “没错。”斯维因说:“他们已经通过达克威尔向我下令,让我来跟你就一个多月前,艾欧尼亚发生的‘领风者入侵事件’发出严重警告。” “如果你不能对此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恐怕就会命令我向祖安开战。” “这是要制造战争借口?”李维眉头一挑。 他笑着问道:“我还以为,诺克萨斯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对领风者就需要。”斯维因说:“现在诺克萨斯的士兵都知道迦娜女神的厉害,将领们心里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诺克萨斯现在已经是四线开战了,而且就没有一线是推进顺利的。 打了这么多年仗屁好处没捞着,净损兵折将、劳民伤财了。 在这种情况下,再好战的帝国将军也好战不起来啊。 大家早就在这无休止的战争里被打成潜在的主和派了。 这时候皇帝老爷闲着没事,又毫无理由地向领风者开战……哪怕只是一场发生在双城的局部战争,兄弟们也要绷不住了。 “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煽动人心,而我这位前帝国统帅又出面主和,那军心就会自然而然地跟着我走了。” “到时候不仅没成功把我逼去送死,反而逼出了一场一呼百应的兵变,这恐怕就不是黑色玫瑰想看到的局面了。” 所以战争借口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实际却也有它的存在意义。 只有师出有名,才能让早已疲惫不堪的军心勉强振作起来。 而领风者主动挑衅,甚至把手伸到了艾欧尼亚直接干涉帝国的开拓战争,“野心勃勃地想要在帝国和艾欧尼亚的战争中渔翁得利”…… 这借口就再有力不过了。 “所以你得尽量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才能在帝国内部斡旋争取时间。” “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斯维因本来打算多拖一会时间,等政变准备完成了,就直接回不朽堡垒发动兵变的。 攘外必先安内,等先收拾了黑色玫瑰再回来对付领风者。 现在他站到了领风者这边,这计划似乎要变了。 但归根结底,和平发展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所以艾欧尼亚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斯维因若有所思地看向李维。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李维到底是为啥突然派一支队伍跑去艾欧尼亚搞事。 你祖安这边还独立不久、百废待兴呢,就急着输出海外了? “这个……”李维也挺无奈:“说来你可能不信,但艾欧尼亚发生的事,真的与我无关。” 第262章 进军,艾欧尼亚! 李维起初是真不清楚,一个月前的艾欧尼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那几天迦娜的力量跟磕了药一样,噌噌往上直涨。似乎领风者在双城的宣传工作突然量变取得质变,让迦娜每天都能较平时多出上万名浅信徒出来。 而他还没来得及问迦娜这是什么情况。 迦娜反而先跑来问他:“李维,艾欧尼亚那边突然多了很多信徒,你有什么头绪吗?” 是的,女神大人自己都不太清楚情况。 因为女神和信徒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密,迦娜也更非全能全知。 不是说一个人只要信仰了迦娜,迦娜就跟一台大号心灵控制塔一样,可以把这个人的过去经历、内心想法看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儿隐私。 她只是可以听到信徒的祈祷,感受到来自信徒的信仰之力,最多循着信仰之力的源头确定信徒的具体位置,而不是隔空读心。 她能感受到信徒的祈祷是否虔诚、信仰是否纯粹——只要符合这个条件,她就会对信徒的祈祷加以慷慨回应,并赐予信徒神力。 而如果信徒想要从女神那里获得更多更细致的帮助…… 那他最好在祈祷的时候报清楚身份姓名,说清楚来龙去脉,讲清楚需求细节。 所以迦娜也只是知道,艾欧尼亚那边发生了一次屠城事件,屠城过程中有无数艾欧尼亚人火线皈依,并在心中向她乞求解救。 至于领风者的信仰是怎么传播开的,艾欧尼亚人是怎么想到在生死关头集体向迦娜寻求帮助的,她也不太清楚。 后来李维派了塔姆传送过去悄悄打探情报,才大致搞明白: “现在巴鲁鄂行省的所谓领风者分会,就是艾欧尼亚人为了救亡图存而被迫自发组建起来的民间团体。” “自发组建的民间团体?”斯维因眉头微皱,但又舒展开来。 “好吧……这也算是以个‘合理’的解释。” 斯维因明摆着是没信。 他还以为李维这是要跟惹事的艾欧尼亚分会做表面切割,搪塞那位一心问罪的皇帝陛下呢。 但李维却很认真地确认:“我说的是真的。” 斯维因:“……” “艾欧尼亚分会真不是你们派人组建的?” “不是。” “那那个自称领风者特派员的奥莉安娜·李维克呢?”斯维因说出了这个如今在整个艾欧尼亚都大有名气的名字。 因为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阻止屠城的壮举,“奥莉安娜”一夜之间就成了一面反抗诺克萨斯帝国的旗帜,成了艾欧尼亚人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 “她根本就不是奥莉安娜·李维克。” 真正的奥莉安娜现在还在祖安的科学装备部当研修生呢。 据说维克托很看好这位学生。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整天讨论一些“机械飞升”的科学畅想,也顺带着搞出了一些有意思的前沿发明: 比如说,安装了海克斯原生水晶的,意外觉醒了独立意识的AI蒸汽机器人……什么的。 总之,正版的奥莉安娜现在可忙得很。 而那个艾欧尼亚的“奥莉安娜”: “她不仅不是奥莉安娜,而且还不是祖安和皮尔特沃夫人。” “她。”李维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是一个和我们毫无关系的诺克萨斯人,一个叛逃的诺克萨斯军官。” “可她和她的追随者都能驾驭风暴,他们分明是领风者。”斯维因仍不相信。 “是,他们是领风者。”李维郑重点头认可:“但他们不是我们培养出来的领风者。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斯维因:“……” 一个诺克萨斯军官,一群艾欧尼亚人,凭着一本《迦娜思想简述》的小册子,就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搞出这么大的声势? 这…… 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相,甚至比他之前在祖安看到的一切,都更让他震撼难言。 因为斯维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领风者已经完成了前期布局和势能积累,形成了生态闭环和自我迭代,由P2C的传统打法转化为去中心化的C2C模式,最终产生了下沉市场中的裂变反应,实现了对一切旧有竞品的降维打击。 也就是说…… “迦娜的信仰是杀不死的。”李维说:“哪怕我们祖安的领风者输了,被消灭了,一个人都不剩了,艾欧尼亚的领风者也会在苦痛中自发地站出来。” “艾欧尼亚的领风者败了,诺克萨斯、德玛西亚、恕瑞玛……全符文之地受苦受难的人,千千万万的领风者,也仍旧会从前辈手中接过这面染血的旗帜,继续我们未完成的事业。” “只要天下大同还没实现,领风者就永远有这样的生命力。” “你明白吗?斯维因同志。” 斯维因沉默不语。他明白了。 原来领风者的生命力,并不取决于领风者自己,而是取决于这个世界。只要世上还有受苦的人,领风者就永远存在。 有谁可以阻挡这股力量吗?没有。 即便像皮城一样用超额利润来收买人心,用富裕的物质生活遮蔽皮城人的双眼。他们也遮不住那些被挡在皮城国境之外的,那千千万万个渴入皮城而不得的“下城人”。 籽苯永远不会放弃它的统治地位,那苦难也就永远存在。 迦娜也就永远不死,领风者也就永远不败。 哪怕输上一阵,也无非是多几个上升的历史螺旋。 “看来,我这条路是走对了。”斯维因深深感慨。 他先前选择加入,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慑服于领风者的武力,是遵循诺克萨斯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做出的被动选择。 而现在,他才认识到领风者在武力之外的真正底牌,才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选择之正确。 “话说回来……”斯维因感慨之余,便很快为领风者着想起来:“李维会长,你打算就这样如实回应诺克萨斯的诘难?” “对。”李维点头:“就这么告诉那位皇帝陛下,艾欧尼亚的领风者与祖安领风者无关。” “这……”斯维因质疑:“这倒是可以不用落人口实,让帝国找不到借口开战。” “但是……” 帝国找不到理由向祖安领风者开战,可以向艾欧尼亚领风者开战啊。 你不是跟艾欧尼亚领风者做切割么? 好,那就别怪我不看祖安“盟友”情面,去痛击那些“假冒领风者”的艾欧尼亚人了。 “事实上,帝国已经在这么做了。”斯维因说:“达克威尔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向巴鲁鄂行省的两个战团下达了搜寻领风者踪迹的命令,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从艾欧尼亚方面军的主力中抽调战团,向巴鲁鄂行省增兵。” 斯维因很清楚,巴鲁鄂行省位置偏远、山高林密、资源贫瘠,根本就没啥战略和经济价值。 可这一个月来,艾欧尼亚方面军却反而放缓了在主战场纳沃利行省的攻势,开始不断地向巴鲁鄂行省增派重兵。 这分明是冲着盘踞在巴鲁鄂的领风者来的。 而达克威尔针对艾欧尼亚领风者,那也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逼迫祖安的领风者出面还击。 可李维偏偏出了件神圣分离者,给祖安和艾欧尼亚的领风者来了个“正义切割”。 “李维会长,你这么做,恐怕会让艾欧尼亚那边的领风者承受很大压力。”斯维因说。 “我明白。”李维当然清楚,无论他怎么选,战争都是不可避免的。 除非他可以冷血地将艾欧尼亚的领风者当成弃子,丢给诺克萨斯去吃。 “我知道这一仗肯定要打。”李维说:“但达克威尔想让这一仗发生在祖安,发生在你我之间,想要借你来试探我、借我来消灭你——这我就可不能让他如愿了。” “他要打,那敌人也好、战场也罢,就都得由我们来选!” “原来如此……”作为一个老战略家,斯维因立刻就明白了:“你是想在祖安与诺克萨斯维持表面和平,再在艾欧尼亚和诺克萨斯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不……”他又很快发现这计划的最大漏洞:“艾欧尼亚的领风者,恐怕还没能力当这个代理人,跟诺克萨斯正面作战——” “你是想借着艾欧尼亚领风者的名义,在海外与诺克萨斯对上一阵?” “没错。”李维微微笑道:“我们祖安肯定是想跟诺克萨斯帝国保持和平,继续做生意的。” “所以在艾欧尼亚领风者和诺克萨斯之间的冲突中,祖安将始终保持中立。” “但是嘛……” “艾欧尼亚的领风者毕竟也是领风者。” “我们的一些战士出于信仰情谊,以个人身份自愿出海支援艾欧尼亚领风者的正义反侵略斗争……这我可不好阻拦。” 第263章 我领风者也要尊皇讨奸 这就是李维的计划。 他打算表面跟艾欧尼亚领风者做切割,暗中派人作为“军事顾问”也好,作为“海外雇佣兵”也罢,直接原地加入艾欧尼亚领风者,对抗诺克萨斯的侵略攻势。 至于艾欧尼亚领风者突然多了这么多高手,达克威尔和他背后的黑色玫瑰会不会发现什么? 他们肯定会发现。 但发现也没用。 现在是诺克萨斯人心厌战,全军上下都不想再扩大战争。 只要祖安这边维持一个表面和平,斯维因这位皮尔特沃夫总督再凭借个人威望顶住上级压力,这一仗就打不起来。 因为哪怕全世界都知道艾欧尼亚的背后是祖安,帝国的将军们也不想跟领风者全面开战。 “那要是达克威尔强行在皮城挑起战端呢?”斯维因又问。 他认可李维的战略,但也知道任何战略方案都存在不可控的风险。 一个好统帅要做的就是制定战略,再为其可能存在的风险,提前做好应急方案。 “我倒是顶得住压力,我的那些学生也都会和我保持步调一致,帝国的大部分将军也早就对无休止的战事有所怨言。” “如果没有一个过硬的战争借口,那这些人就都会是达克威尔指挥不动的死子。” “但是……” 达克威尔毕竟是皇帝,他总有自己能指挥得动的亲信战团。 你斯维因不是不想打吗?那好,我再派一个炮灰战团过来,一来就打祖安。 到时候你这位皮城总督就顶在战争前线,你参不参战、支不支援? “可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低。”李维似乎对此也早有考虑:“原因你之前也说过——皇帝这样做可能把你,把帝国的将军们逼反。” 达克威尔这几年倒行逆施、屡兴战端,早就搞得天怒人怨、军心尽失。 要是这么强行开战,那反而会激起将军们的强烈反弹。 所以黑色玫瑰恐怕也不敢如此恣意妄为。 “但可能性再小,也是一种可能。”斯维因却很谨慎:“我们必须考虑风险。” “万一达克威尔真强行跟祖安开战了,那该怎么办?” 对此,斯维因之前倒是有办法的。 甚至可以说,他之前就巴不得达克威尔这么搞。 你达克威尔要罔顾军心强行开战? 那好,那我就马上坐着海克斯飞门回不朽堡垒,带着小伙子们给你来上一场“兵谏”。 有皇帝陛下如此败坏军心的助攻,他本来就在准备着的军事政变只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先前的斯维因是这么想的,可现在…… “现在我已经是领风者了,我……不,我们,必须对这种极端情况做一个新的应急方案。” 斯维因心中已经放弃了他原先的政变计划。 然而…… “新计划?”李维却说:“为什么要新计划?” “就按原先的计划执行嘛——你就回去搞你的政变,把达克威尔拉下马好了。” “这……”斯维因眉头微皱,又若有所思:“你想要继续执行政变计划?” “是的。”李维笑着说:“你的计划不是都准备很久了吗?现在箭在弦上却引而不发,你那些已经上车的学生恐怕也安分不了多久吧?” 的确如此。 他联络门生故吏搞政变的密信都不知道发出去多少封了,许多人都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就等着“不朽堡垒一日游”了。 而政变这事儿,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斯维因这个司机要是迟迟不发车,已经上车的乘客们肯定是要集体炸锅的。 “可是……”斯维因还是有所顾虑:“我现在是领风者,怎么能再去领导一场为新贵族争取利益的政变呢?” 他已经知道这种程度的变革无非饮鸩止渴、扬汤止沸,只是在延缓帝国死亡的时间,几乎没有意义。 所以斯维因更想一步到位,放弃政变,直接让领风者给诺克萨斯带去真正的变革。 可是…… “我们还做不到。”李维说:“我们之前发展得太快了,还需要时间夯实地基。” “就算能打败敌人又如何呢?我们追求的从来不是权力的争夺,而是对诺克萨斯从内而外的改造。” “可诺克萨斯实在太大了。” “我们现在没有足够多的基层干部,别说在战后在诺克萨斯建立完善行政体系,恐怕连用于战后清算,甚至是宣传、改造工作的人手都无法满足。” “到时候又得大量留用旧帝国的官僚,而他们一旦掌握了这份权力……” 战后对贵族的清算、对帝国的改造,既可以是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也可以是一件油水十足的肥差。 而在这旧帝国覆灭、新政权未稳的乱局之中,一份基层的权力更能让人做成许多事情。 让那帮投诚的旧帝国官僚去做这件事,把这么大的权力交到他们手上,哪怕只是暂时,李维也不能放心。 “所以我们还是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打造一支更强大、更专业的基层干部队伍。” “我们领风者从来不缺胜利,只是缺少消化胜利果实的时间。”李维信心十足地说。 事实看的确如此。迦娜力量的飞速增长带动了领风者势力的疾速膨胀。 对领风者来说,敌人似乎从来不是问题。倒是有限的干部数量和行政效率,一直在限制领风者扩张的步伐。 不过,李维这话里其实也有些水分。 他说敌人不是问题,领风者的过度扩张才是问题。 但其实,这次的敌人也很是问题。 别看领风者现在有双神庇佑,恶魔护法,好像面对庞大的诺克萨斯帝国也毫无惧色。 但其实领风者的真实战力还很有限。 首先,因为时间太短,领风者的信仰在祖安都还没完全铺开,迦娜女神的力量还没远远没恢复到可以半神的水准。 其次,娜伽卡波洛丝答应帮助领风者,但她只是答应让芭茹人祭司出山协助领风者。 只有在“关系领风者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祂才可能亲自出手相助。 因为蛇母虽然是运动之神,但祂自己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宅”。 原因也很简单: 蛇母就是运动本身,“运动”总不好一直自己动手搞运动吧? 这就像人饿极了,可以砍自己的腿果腹—— 吃倒是能吃。但自己吃自己的肉,那还能长胖不成? 所以娜伽卡波洛丝更倾向于以信仰启迪世人,间接助推万事万物的运动。而不是像接地气的迦娜女神一样亲自下场,在凡世中屡屡作为。 总之…… 迦娜的强是虚胖,蛇母是真强但懒得动弹。 所以领风者目前真正能拿出来的,可以与帝国一战的顶级战力,也就是一个背后站着半吊子女神的李维,一个远古恶魔塔姆罢了。 至于在他们之下的祖安常规战力,那跟诺克萨斯帝国就更不在一个量级。 所以,要是领风者现在就跟诺克萨斯帝国全面开战…… 那领风者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被戳破虎皮,然后从祖安千里转进比尔吉沃特,去求着娜伽卡波洛丝现身救命了。 当然,这些真相李维是不会告诉斯维因的。 “总之,我们现在还远远没到可以改变整个诺克萨斯的时候。我们还需要时间发展。” “斯维因,你的政变正好可以为我们争取这个时间。” 诺克萨斯不是铁了心要跟领风者为敌么? 那我直接派领风者去领导“尊皇讨奸”,让斯维因这个卧底去当诺克萨斯的大统领。 连敌人的一号大哥都是自己人,那还怕争取不到和平发育的时间? “这……”斯维因一阵犹豫。 他倒是能理解李维的战略意图。 “可是,你对我就这么信任?”斯维因语气复杂。 他现在是面前有领风者这样的强敌威胁,背后有黑色玫瑰这样的“队友”捅刀,所以才能这么干脆地投敌叛变。 可他那政变要是搞成了,他可就不是一个落魄的退休老头,而是诺克萨斯帝国的至高大统领。 “你支持我政变,就不怕我上位之后将计就计,反过来与你为敌?” “不,我相信你。”李维笑了:“我相信你在政变成功之后不仅不会迷失,反而能更加看清你那些门生故吏的嘴脸,看清这场不彻底变革的反动实质。” 在野党是永远正确的。因为他们只需要反对,不需要实践。 李维倒乐得让那帮渴求权力的新军事贵族上台试试,看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活来。看看他们到底是救国同盟,还是虫豸二代。 看看诺克萨斯皇帝变成崔法利议会之后,帝国是不是真能再度崛起。 只有这样,才能让斯维因,也让诺克萨斯的有识之士,彻底放弃对这些新军事贵族的幻想,转而真正地拥抱领风者,拥抱迦娜思想。 “我相信你的信仰不会改变,更不会在帝国统领的权力之中迷失。” “因为——”李维肩上的青鸟轻轻扇动翅膀,一条莹白的信仰之线便从斯维因身上牵引出来。 这条线虽然不如李维、维克托这样纯粹的领风者明亮,但也远比一般人要更加璀璨: “你已经是领风者了,斯维因同志。” 第264章 李维家的夜晚 夜里,李维家。 因为领风者的成长速度太快,行政效率总是跟不上过度扩张。 所以自领风者协会成立以来,几乎每个领风者的干部都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蒸汽机器人用。那工作强度,祖安的老炼金男爵看了都得甘拜下风。 李维也是。自从成为领风者协会的会长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哪怕是夜里也有看不完的文件。 不过李维倒不愿到了晚上还住在办公室里。 有“青鸟远程在线办公系统”辅助,他倒更愿意把那些文件装在箱子里带回家处理。 这样一边办公,一边也能陪陪家人……好吧,他也没啥家人可陪的。 莉娜好像是喜欢上了跟金克斯一起住宿舍的“集体生活”,搬来祖安后也没回她哥哥这儿。而埃尔文先生则直到现在都看他这个未来女婿不太顺眼,没答应跟他和萨勒芬妮一起住。 所以李维回家陪的就是女朋友。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萨勒芬妮在下班后还得陪着他加班工作。就像他的私人秘书。 “李维,这是参谋部那边拟定的祖安第一批赴艾欧尼亚支援作战名单……” 萨勒芬妮在家比较放松,还跟大半年前的那个天真小姑娘似的,穿着很有少女感的漂亮连衣短裙。但她那一头垂落如瀑的粉色长发却已经扎成了简洁干练的长长马尾,挺翘的鼻梁上也多了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乍一看成又比大半年前,她与李维初见时成熟精干了不少。 她为李维递来一份传真过来的文件,上面有人的名字,也有部队的番号。 李维接过来仔细审阅,略一思索过后,便把那些部队番号划拉了个干干净净:“让青鸟化身帮忙‘传真’回去,告诉大家,我们不需要派常规部队支援艾欧尼亚,只需要支援部分精锐战士,以及足够量的军械物资。” 嗯……迦娜是有“传真”功能的。 具体操作就是让“电话”这头的青鸟化身用视觉扫描文件,再让“电话”另一头的青鸟化身以微风驾驭打字机,高速“打印”出一份内容相同的文件来。 “一支部队都不派?”萨勒芬妮接过文件,还有些在意地确认。 “嗯。”李维说:“我们的常规战力跟诺克萨斯差得太远了,派部队过去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跟祖安建立不久的作战部队相比,反而是艾欧尼亚的民间高手们战力更加强大——我们只需要向他们支援物资武器,将他们整合起来加以训练,就能取得比支援部队更好的效果。” “不过……”李维又想了想,补充道:“为了防止诺克萨斯利用海军优势封锁巴鲁鄂岛,保证对岛上反抗军的长期物资供应,我们的海军还是要出动的。” “到时候就让海军换上海盗的旗帜,以‘路过的正义骑士’的身份去支援艾欧尼亚吧。” “海盗?”萨勒芬妮拿着文件走到一旁,给迦娜专门化身出来的“办公用鸟”逐张扫描,一边又忍不住笑道:“诺克萨斯人会信吗?”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厌战的将军们愿意信。”李维嘴里说着,手里又马不停蹄地拿起另一份文件。 而萨勒芬妮则是缓缓坐回到他身旁,用手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静静看他认真工作的模样。 李维低头沉思,她便也安静守着。 不过萨勒芬妮也没等上太久。因为李维很喜欢拿公事跟她一起商量,倾听她的想法—— 这丫头早就不是过去那个连家门都没迈出去过的粉毛傻白甜了,她现在的实践经验和政治眼光在协会内部也不比任何一个资深的领风者差。 “关于全面启动智能型蒸汽机器人研究项目的意见征求……” “萨勒芬妮,这件事你怎么看?” “智能型蒸汽机器人?”萨勒芬妮认真看过那份文件,才问:“维克托教授想深入研究AI技术,在未来实现对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批量生产?” 维克托和奥利安娜前不久做研究时,意外地用海克斯水晶制造出了一台真正拥有人工智能的蒸汽机器人。他们将它命名为“布里茨”。 维克托的想法是通过对布里茨这个特殊个体的逆向研究,在未来实现对智能机器人的量产,从而进一步解放生产力,以期有朝一日用机器人彻底替代人类的体力劳动。 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想法,在会内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不过萨勒芬妮却有些犹豫。 她抿着唇瓣,沉吟片刻才说:“那个蒸汽机器人布里茨我也见过,它好像不仅仅是一台有智能的机器——它是有生命的,我能听得见它灵魂里的歌声。” “如果我们在未来用这种拥有灵魂的机器人来彻底代替人的劳动,那算不算是让它们成为了我们的奴隶,是在压榨剥削这些机械生命呢?” “额……”这问题李维也挺纠结。 “我觉得算。”他肩膀上的迦娜女神本尊都发话了:“‘布里茨不仅是一个智慧生命,他甚至还是一个拥有信仰的领风者。这是我亲眼确认过的。” “唉,布里茨也能产生信仰之力?”李维被迦娜这话启发了脑洞:“那如果未来我们能掌握量产布里茨的技术,岂不就能源源不断地‘制造’领风者,近乎无中生有地产生无限的信仰之力……咳咳……” 他及时刹住了自己的畅想。 因为他意识到现在离理想中的大同社会还远,人类连消除性别、身份、国族和种族的隔阂都做不到,就更别提人类和机器人,这种跨越物种的隔阂了。 一旦这种可以快速批量制造且数量没有限制的机械生命充斥人类社会,甚至在人口上远远超过人类,那未来一定会有各种想象不到的矛盾爆发出来的。 “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我明天跟科学装备部的专家,还有常任理事会的大家开个会,多讨论讨论再说吧。” 李维暂且放下这份文件,让萨勒芬妮帮忙整理到待处理的那一只黑色文件箱里。 然后,萨勒芬妮又帮他从待查阅的红色文件箱里取出下一份文件。 而领风者的干部并不像过去皮尔特沃夫的文官团队一样,喜欢把重要的公文和一堆无关紧要的文件混在一起,用来浪费领导的办公时间,间接跟领导争权。 领风者的规矩是把亟需处理的大事放在文件堆的上面,小事放在下面。所以李维在接连处理了几件大事之后,接下来就都是一些杂事: 比如说,杰斯、黑默丁格,还有黑默丁格教授的新学生艾克,三位天才科学家联名提出了一个“祖安太阳”计划。 “通过在城市上空架设巨型镜面,给位处祖安下沉地块的黑巷区和地沟区提供阳光照明……嗯,不错,这个项目很有必要推进研究。” 又比如说,领风者最近在祖安旧城区的一家废弃精神病院里,找到了一个自称“蒙多医生”的肌肉大块头。 这家伙憨憨傻傻的,一见陌生人就要拿菜刀给“患者”“治病”。结果发起狂来砍伤了几个领风者工作人员不说,还顺便砍倒了十几位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现在祖安社会上都在讨论:像蒙多医生这样的精神病人,是否需要为他无意识的暴力犯罪行为承担责任? “这个我也不好发表意见。法律上的事,还是等开领风者大会的时候再公开讨论吧。” 除此之外的杂事还有许多: 比如说,领风者在文明卫生运动中捕获了一只会说人话的变异瘟疫鼠;大家都在讨论变异的瘟疫鼠算不算人,是该送去动物园,还是该送去监狱的问题。 比如说,因为受制与诺克萨斯的武器合作协议,领风者不得向帝国以外的任何国家出售射程超过50KM的增程版灾厄级火箭弹。 所以火箭专家金克斯提议,她可以专门制造一种“买回去绝对不能私自改装,否则就会导致有效射程增加好几倍”的,理论射程只有10km的外贸型号。 又比如说,已经在新设立的祖安警署中,和担任警长的凯特琳一起成为执法官的蔚,突然跟凯特琳联名向组织提出意见…… 他们提议领风者应该在祖安开符文之地风气之先,率先实现性少数群体的婚姻合法化。 李维:“……” 他就这样处理了许许多多的文件,熬了一晚上才好不容易让那只红色文件箱见底。 萨勒芬妮陪着他,轻车熟路地帮他收拾起这张堆满各种文件的桌子。 李维看着她整理文件的熟练动作,不由心中一动。 他从身后牵住了她的手。 “嗯?”并没有当初的脸红心跳。萨勒芬妮只是很自然地回过头,关切地看着他。 “你辛苦了。”李维语气有点复杂:“萨勒芬妮。” 他是听过萨勒芬妮过去创作的几首关于爱情的歌曲的。那时的她就是一个对爱情充满幻象和憧憬的小姑娘,梦想着王子和公主的甜蜜生活。 但是跟李维在一块儿后,萨勒芬妮却净跟着他吃苦受累了。 “才没有呢。”萨勒芬妮却笑着攥紧了他的手:“现在的我比以前幸福多了。” “以前的我总是被外面的痛苦声音环绕,所以才只能躲在房间里靠着幻想的爱情故事来缓解苦痛。而现在,我从周围听到的旋律却都是阳光的,是温暖的,是充满积极的……所以我很幸福。” “当然,最重要的是……” 萨勒芬妮牵着李维的手,放在自己心上。 和喜欢的人一起为他们共同的理想奋斗,可要比任何少女所能幻想到的爱情故事,都更加浪漫。 她在心里这么说。 李维也不禁为之动容。 “你困么?”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他问。 “唔……”萨勒芬妮红着脸瞥了他一眼。 她是法师,李维是神选者。他俩连着一年不睡觉都没关系,当然不会困了。 就算真困了,冥想几分钟精神也就能恢复。 所以,即便他们俩的工作时间比过去的祖安奴工还长,他们每天也还能剩下不少私人时间。 而这私人时间,当然就是他们的约会时间。 只不过,这私人时间有时也并不怎么私人。 因为有超凡之力和各种炼金药剂的存在,领风者的大多数干部都跟李维和萨勒芬妮一样,是可以24小时不睡觉的恐怖工作狂。 “李维,梅尔小姐那边传来消息——” 借助米达尔达家族遍及整个符文之地的贸易网络,梅尔在祖安独立后就一直负责着领风者在海外的情报和外交工作。 眼见着李维已经将萨勒芬妮拦腰抱起,准备下班补习音乐了,迦娜抓紧时间,将梅尔小姐送来的重要情报及时汇报了过来: “来自德玛西亚王国的客人,明天就将抵达祖安。” 第265章 德玛西亚的滤镜 迦娜递来的消息,让李维动作为之一顿。 他看了眼怀里慵懒躺着的粉毛丫头,她紧紧勾着他脖子的白胳膊,纠结了一会儿,倒是也没舍得放下。 他只是抓紧时间向迦娜确认:“德玛西亚人明天就能到了?我记得,这帮老古董不是要坐船过来么?怎么时间提前了这么多?” 从德玛西亚雄都乘船到祖安,几乎是从瓦罗兰大陆的最西侧跨越到了最东侧。其航程之漫长,距离之遥远,以目前仍占主流的风帆海船的速度,没有小两个月的功夫是根本走不完的。 李维之前倒是好心提议,可以派一只擅长远程传送法术的“变异魔沼蛙”,直接去德玛西亚那边接人过来访问祖安——是的,为了不让外人被“恶魔”二字吓着,塔姆对外公开的正式身份就是领风者在祖安下水道里收服的“变异魔沼蛙”。 李维想让塔姆过去接人。 实在不行,他自己去一趟德玛西亚,有事儿在那边商量也行。反正有深渊潜航,来回都方便。 但德玛西亚那边一听“法术”就浑身不得劲,并坚决拒绝任何魔法生物以这种公开形式踏上德玛西亚王国的领土。包括李维这个神选者法师,也包括他口中的那只“变异魔沼蛙”。 再加上德玛西亚方面也有意愿实地考察祖安的情况,所以他们还是决定按照传统的做法,派遣使团乘船跨越大海,秘密访问祖安。 “可他们十几天前才出海吧?怎么明天就能到了?”李维不解。 “是这样的。”迦娜说:“根据梅尔小姐的消息,这些德玛西亚人是先航行到了恕瑞玛西北黄金海岸的卡拉曼达,然后停在卡拉曼达港展开了一整天的内部辩论。” “辩论?一整天?”萨勒芬妮从李维怀里抬起脑袋,好奇地瞪大眼睛问道:“这些德玛西亚人在辩论什么?” “他们在讨论,海克斯飞门算不算传送法术,坐海克斯飞门算不算‘染魔’。”迦娜说:“如果他们为了节省路程在卡拉曼达乘海克斯飞门直达祖安,回去之后会不会被德玛西亚的搜魔人兵团逮捕?” 李维、萨勒芬妮:“……” “然后呢?”他们还真有些好奇,这些德玛西亚人是如何面对海克斯科技,这种在符文之地上诞生不久,融合了科技与魔法的新生事物的。 “然后秘密使团的首席大使,冕卫家族的奥格莎夫人拿她那个和搜魔人兵团长联姻的小姑子的关系作担保,大家才答应节约时间乘坐海克斯飞门。” “所以他们明早就能抵祖安。” 李维、萨勒芬妮:“……” 冕卫家族的奥格莎夫人,那可是德玛西亚一等一的大人物。 这就相当于外交官出差坐趟飞机,还得外交部长来亲自批条子一样离谱。 李维对此也不予置评,只是在微妙沉默后点头:“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提前准备好明天与德玛西亚使团的会面的。” “嗯。”迦娜传递完消息,也会意地飞离了李维肩头。 公事总算处理完了。但打开的话题却没有那么容易收住。 萨勒芬妮还在关心刚刚的消息:“李维,我们真要跟德玛西亚王国结盟么?” “这个……”见到萨勒芬妮这样好奇,李维索性也不急着学音乐了。 其实他觉得能有这么一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灵魂相通的女朋友,能跟女朋友聊理想、聊工作……两个人有聊不完的话,还总能聊在一块儿……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于是他将萨勒芬妮抱回卧室,为她掖好那有些妨碍动作的垂膝长马尾辫,将她轻轻在床边放下,便心无旁骛地与她并肩坐下,与她聊起他对德玛西亚的看法: “我们对德玛西亚的尝试性接触,倒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 “不过……结盟?其实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 在几个月前,领风者尚且立足未稳的时候,跟德玛西亚结盟那就是找死。 因为祖安离诺克萨斯太近,离德玛西亚又太远。 祖安要是公开与德玛西亚结盟,那只会在第一时间引来诺克萨斯帝国的疯狂报复。而德玛西亚鞭长莫及,即便结了盟也没法照顾太多。 具体情况看古巴、酥莲和米粒煎过去发生了什么,就大致能预测到了。 所以不仅是李维对结盟没兴趣,德玛西亚一开始也对这帮祖安来客根本看不上眼。 直到后来,迦娜女神降临双城——德玛西亚才惊讶发现,原来祖安不是需要照顾的累赘,而是一枚牢牢嵌在诺克萨斯咽喉要道上的钉子,一个连诺克萨斯都不敢得罪太深的强大城邦。 祖安甚至不用动手,只需要存在,就能帮德玛西亚分担不小的战略压力。 所以德玛西亚经过一阵内部讨论,才又反过来主动找上领风者,要求建立外交关系。 可这时…… “我们也不太需要这个盟友了。”李维摊了摊手。 摄于迦娜女神的威慑,诺克萨斯根本就不敢跟祖安全面开战。 而如果诺克萨斯真的孤注一掷地出手,那以祖安的真实战力也的确无法应付。可还是那个问题:你德玛西亚离得太远了,需要帮忙你也帮不上忙啊! “所以我一开始派人跟德玛西亚接触,就是想跟德玛西亚的某些贵族私下做些生意,从德玛西亚那里进口粮食罢了。” “萨勒芬妮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所有的粮食都来自诺克萨斯和诺克萨斯的殖民地,这样的情况是很危险的。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进口渠道,而这个渠道,目前来看只能是德玛西亚。” 符文之地适合种植粮食的地区倒是很多,但只要摊开地图就知道: 北方瓦罗兰大陆的海岸线,几乎都被诺克萨斯帝国和德玛西亚王国这两大强国给占据了。 瓦罗兰内陆农业发达的小国倒是不少,但没有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这两位大哥点头,他们的粮食根本就运不出来。 而海外的艾欧尼亚又处于持续战乱,无法保障长期稳定的大量粮食供应。 蟒行群岛则多高山少平地,根本不适合发展农业。否则芭茹人也不会是海上的渔猎民族,而是岛上的农耕民族。 至于南方的恕瑞玛大陆……不是粮食自己都不够吃的高山和沙漠,就是已经被诺克萨斯占据的殖民地。以及躲在热带雨林里与世隔绝的以绪塔尔,还有瘟疫鼠去了都活不下来的艾卡西亚。 总之,在现在的符文之地,如果想长期大量地进口粮食,除了诺克萨斯帝国,那还真就只有德玛西亚可以谈了。 “可是……”萨勒芬妮不解地眨了眨眼。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德玛西亚官方不是一向是禁止对外贸易的么?他们也会出口粮食?” “哈哈。”李维忍不住笑了:“德玛西亚官方禁止贸易,那诺克萨斯官方还禁止杀人呢!你看这耽误那些贵族老爷杀人了吗?” “唔……”萨勒芬妮马上懂了。 德玛西亚官方禁止贸易,并不代表没有贸易。 我大明还搞海禁呢。结果民间贸易一点没少,白银依旧如潮水一般疯狂涌入。 只是在这场海外贸易的盛宴之中,民间的走私商人、士绅老爷们赚得盆满钵满,官方反倒只能跟在后头吃些残羹剩饭,连关税都收不起来。 德玛西亚虽然没有士绅老爷,但他们有种差不多落后的玩意——门阀贵族。 “这些贵族在德玛西亚的朝堂上坚决反对开放海禁,私下里却把海外贸易的生意做得飞起。” “我们是怎么跟德玛西亚牵上线的?还不是通过米达尔达家族的贸易关系。那米达尔达作为来自诺克萨斯帝国的贵族商人,又是怎么跟闭关锁国的德玛西亚建立起贸易往来的?” “答案不言而喻。” “这……”萨勒芬妮有些吃惊。 她对德玛西亚的情况了解不多,跟大多数双城人一样,只是有一些刻板印象。 而在普通人的刻板印象里,德玛西亚一向是光明和正义的人间化身。 毕竟德玛西亚从建国以来就从来没有踏出禁魔石林以外的土地,从来没有从物理层面侵略别的国家,反倒在帮助盟国抵抗诺克萨斯入侵的多次战争中出力无数。 所以跟贪婪暴虐的诺克萨斯一比,德玛西亚的形象就显得光辉了许多。 在吟游诗人和骑士小说的故事里,那德玛西亚就更是一个完美无瑕的骑士之国。 因为这些诗人和作者大多写的不是德玛西亚,而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大洋彼岸的德玛西亚只不过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是他们想象中可以反衬现实的完美国度。 这样的想象当然是有主观加成,是滤镜的。 但现在稍一了解,这滤镜就马上碎了。 萨勒芬妮不由感叹;“德玛西亚,原来也只是个……” 她本来想用一些比较负面的形容词。 但仔细想想,物质位面哪有完美的国度呢? 她原先对德玛西亚的莫名憧憬,相信大洋彼岸有个正义的骑士之国,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是不正确的。是她把期待给的太高了。 现在抛开滤镜仔细想想: 也是。人类的国度就没有不这样的。除了领风者,从来没有例外。 跟同行比,德玛西亚也算不上有多糟,只是没那么好。 于是萨勒芬妮感叹:“德玛西亚,原来也只是普通的王国罢了。” 第266章 德玛西亚为何禁魔? 夜色已深,窗外一片寂静。 而萨勒芬妮与李维聊到兴头上,倒也不急着休息了。 她放松地踢掉拖鞋,脱掉那白丝的长筒袜子,活动活动挣脱束缚的脚趾头,就整个人爬到床上,跟听睡前故事的孩子似的,调整着身位靠进李维怀里,饶有兴趣地缠着他问道: “那德玛西亚又为什么要禁魔呢?” 既然都聊起了德玛西亚,萨勒芬妮便忍不住想到了迦娜先前提到的“海克斯飞门风波”。 “连使团到了海外都要这么讲究——魔法对他们来说,真的有这么邪恶么?” 萨勒芬妮倒是也知道德玛西亚禁魔的原因,德玛西亚对外也是这么解释的: 因为创建了德玛西亚的先民,就是从符文战争中逃离东方洛克希平原,躲进西方禁魔石林笼罩的德玛西亚盆地的战争幸存者。 他们在那场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中亲眼见证了魔法的可怖,见证了这种超凡力量可以对人类国度造成多大破坏—— 最重要的是,他们见证了掌握这种力量的法师,可以有多么贪婪、残忍、暴虐。 所以在德玛西亚先民眼中,法师不是罪犯,就是潜在的罪犯。 因为人类的法律束缚不了这帮“变异生物”,所以他们应该在对人类造成危害前,就被预防性地逮捕、驱逐,甚至物理抹除。 而这也就是德玛西亚禁魔政策的由来。 “可是……”萨勒芬妮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她自己就是法师,也认识不少法师。在大多数情况下,魔法都是一种好用的工具,法师也是一种可以控制并利用的高级人力资源。 她实在无法理解,德玛西亚为什么要因噎废食地放弃这种资源。 而且禁魔也就罢了,还搞得这么极端。不仅国内有专门的搜魔人兵团,甚至就连使团到了海外,都要这么敏感地提防魔法。 “这是为什么?”萨勒芬妮问道。 经过这么久的政治训练,她本能地察觉到,这里面是一定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在的。 “这个嘛……”李维也不急着回答:“萨勒芬妮,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拿我们分析诺克萨斯的方法,去试着分析德玛西亚就知道了。” 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都是由超凡者贵族主导的超级大国。 为什么他们对待法师的态度会截然不同?一个当宝贝似的呵护不已,一个当核废料似的避之不及? “你只需要想想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就可以理解这个问题了。”李维轻抚着怀里萨勒芬妮的柔顺长发,这样提醒着她。 萨勒芬妮很快想到:“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最大的不同就是——” “他们一个侵略成性、永不满足,一个却从不踏出禁魔石林以外的土地,从来不对外扩张领土!” 为什么诺克萨斯侵略成性? 李维在那篇文章里就说过了,诺克萨斯需要更多的领土,需要不断做大蛋糕,才能满足那些不断从民间涌现的超凡者,填饱那些新军事贵族的胃口。 那德玛西亚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因为做不到。”李维说。 德玛西亚毕竟是一个外来难民从零开始建成的移民国度。而诺克萨斯所在的洛克希平原,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有成熟的人类文明了。 “所以在德玛西亚先民在禁魔石林中站稳脚跟,逐步建立起城市、国家和文明,慢慢融合掉土著的原始部族,把那块堪称天府之国的肥沃盆地彻底消化干净的时候——” “在禁魔石林之外的广袤土地上,诺克萨斯帝国已经崛起有一段时间了。” 要是对外侵略真能得到好处,德玛西亚当然也是会干的。他们又不是真的正义骑士,有好处捞的事儿凭啥不干? 可问题是,等德玛西亚有能力搞侵略扩张的时候,诺克萨斯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把他们对外扩张的路给彻底堵死了。 德玛西亚别说扩张了,能不被诺克萨斯打进来就算不错了。 “于是德玛西亚彻底放弃了扩张路线,转而跟禁魔石林之外的诸多王国、城邦结成同盟,并以这些横亘在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之间的城邦小国为战略缓冲,年复一年地抵抗着诺克萨斯帝国向西的侵略兵锋。” “这就是德玛西亚会成为‘正义的骑士之国’的原因。” 因为来晚了,瓦罗兰的油水都让诺克萨斯刮干净了。德玛西亚想不当正义骑士都不行啊。 那么,问题来了。 “每一个符文之地的国度,都需要面对旧统治阶层与民间不断涌现的草根超凡者,以及他们对权力和财富的强烈诉求,之间的强烈矛盾。” “诺克萨斯可以依靠对外侵略、做大蛋糕的方式来缓解矛盾。” “德玛西亚不能对外侵略,那他们又该怎么解决这种矛盾呢?” 答案不用李维继续提醒,萨勒芬妮自己也能想到。 “我知道了!”她眼前一亮:“就是禁魔!” 诺克萨斯可以对外扩张,而且扩张总能获得成功。所以他们可以大胆地起用民间涌现的草根超凡者,给他们权力和封地,让他们融入帝国的统治阶层。 这些草根超凡者则反过来增强了帝国的战力,使帝国的扩张愈发不可能阻挡。 可德玛西亚的地就这么多,蛋糕就这么大,地盘早就让老贵族们分完了,真没多余的土地给新人分了。 在这种情况下,民间还不断地涌现草根超凡者——这对王国来说就不是一种高级人力资源,而是一堆散落民间的强力定时炸弹。 所以德玛西亚只能陷入无休止的内耗,自己动手,预防性地铲除这些民间的不稳定因素。 “那为什么他们只禁魔法呢?不会魔法的战士,不也是超凡者么?”萨勒芬妮又有疑惑。 “这就更简单了。”李维笑着说:“没有力量保护的财富,就像开在祖安人社区的商店,不过是一次零元购,就能让你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所以德玛西亚无论如何还是要依靠超凡者的。” 禁魔就已经是自毁长城了,要是连战士也要提防,那就真是在自毁武功、自寻死路了。 而战士虽然也是超凡者,但跟法师不同的是: “战士的成长曲线比较平缓,相对法师来说非常安全可控。” 除却极少数天赋异禀的怪物,每一个强大的超凡者战士,差不多都得像锐雯一样,经历一个由弱变强的漫长过程。 他们的超凡力量是要从持之以恒的修炼和生死相搏的厮杀中,如锻造利剑一般,一寸一寸磨砺出来的。 而在德玛西亚王国,谁能给一个凡人提供这种系统的体能训练和足够的实战磨砺? 当然只有德玛西亚的军队。 所以民间很难自然涌现足以威胁德玛西亚统治者的超凡战士,反倒是那些统治德玛西亚的旧贵族,可以通过家族传承和战争磨砺,源源不断地制造属于他们的超凡战士队伍。 “所以在德玛西亚历史上有名的超凡者战士,几乎都来自王国的门阀贵族。出身寒门的不是没有,但数量极少。” “普通人如果想依靠锻炼成为超凡战士——不说各种淬炼身体的昂贵魔药,光是补充体能需要的大量肉食,他们都未必承担得住。” “所以德玛西亚的旧贵族们对战士非常放心。”李维微微一顿:“而和战士相比,法师就又有所不同了。” 战士需要一点点升级买装备,过程稳定可控。 而法师却跟开了挂一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法师学徒,你一个不留神,他转头就能给你变出18级+六神装出来。 比如说,现在还被关在艾欧尼亚的辛德拉。 再比如说萨勒芬妮自己: 她觉醒前弱得连魔沼蛙都打不过,一觉醒,就能轻轻松松地对付一大票黑帮打手。 “法师的力量是根本不可控的。没人知道一个法师在觉醒后能激发出多少潜力,也没人知道一个法师的成长速度能有多快,能成长到何种地步。” “所以对德玛西亚王国来说,民间法师的存在,就是威胁王国统治的定时炸弹。” 说着,李维适时停下,看向怀里的萨勒芬妮说道: “萨勒芬妮,现在你明白了吧——” “德玛西亚仇视的从来不是法师,而是不受控制的民间法师。他们禁的也从来不是魔法,而是那些威胁旧贵族统治的不稳定因素。当然……” “他们从‘邪恶的法师’手中保护的也从来不是人类文明,不是德玛西亚的百姓,而是他们绝对不容分享,更加不肯放弃的权力和利益。” 第267章 德玛西亚的政治正确 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在本质上跟诺克萨斯的扩张政策是一样的,它们都只不过是统治阶层缓和矛盾、维持稳定的工具。 李维讲清楚了这点,萨勒芬妮也就能理解德玛西亚为何需要数百年如一日地执行禁魔政策了。 但她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 “可是,李维……” “既然禁魔政策只是德玛西亚门阀贵族的统治工具,那为什么这些门阀贵族,自己也被这禁魔政策给被动约束住了呢?” 统治工具,自然是统治阶层拿来统治被统治阶层的。 德玛西亚贵族作为统治阶层,理论上应该是完全超然于这套统治工具之上的。 可现实又并非完全如此。 “就像这次德玛西亚派来祖安的秘密使团——带队大使可是王国的顶级贵族,来自冕卫家族的奥格莎夫人。” “她应该都算是统治阶层中的统治者了,却还要因为禁魔政策,连坐个海克斯飞门都要小心翼翼地跟人讨论许久,才能最终下定决心。” “这又是为什么呢?” 虽然已经聊了许多,但萨勒芬妮仍旧聊兴不减,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她有些好动地挣脱了李维那被焐得过热的怀抱,然后也不在乎她那过短的连衣裙裙摆,便很不淑女地蜷起白皙修长的双腿,放松地在李维面前盘腿坐下。 她用期待的眼神等待着李维的答案。 为什么连奥格莎这种理论上可以超然于禁魔政策之上的大贵族,都会如此谈魔色变? 而李维的回答是:“因为禁魔政策在德玛西亚经过数百年的延续发展,早就不单单是一种现实的统治工具——它既是一种现实的统治工具,也是一种超脱于现实的主旋律,是德玛西亚王国数百年来形成的绝对的政治正确。”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禁魔思想其实就是德玛西亚的“国教”,是德玛西亚的“四书五经”。 你牧师神父私下里可以渎神,士绅大儒私下里也可以做许多能把圣人气活了的腌臜事情。反正上帝又不是迦娜女神,他老人家不会真下凡过来找你谈心。 但在公开场合,在表面上,神父就应该遵守教规,大儒就应该按经书上的道德准则做事。 如果公开违背“经文”,那就是自绝于由这本“经书”凝聚起来的既得利益团体,是在公然破坏他们维护既得利益的法理秩序。 “既得利益团体?”萨勒芬妮歪了歪脑袋:“可那些德玛西亚贵族,本身不就是这个既得利益团体么?” 她还是不太理解。这些贵族老爷怎么禁魔禁着禁着,把自己也给管起来了呢? “哈哈。”李维笑了笑:“萨勒芬妮,你这还是犯了把群体人格化的错误啊。” “德玛西亚贵族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个团体里人一多,就会分出派系。于是大团体里也就有了许多小团体,小团体壮大后又可能反过来架空大团体,他们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比如说,诺克萨斯。” 李维拿他之前分析过的,萨勒芬妮也比较熟悉的诺克萨斯做例子。 “虽然诺克萨斯在对外扩张上有着必然需求,但你不觉得,就算是国内有矛盾需要转移,诺克萨斯近几年的扩张政策也太激进了吗?” “举国动员,四线作战,战事迁延日久而无尺寸之功,矛盾不仅没有成功对外转移,反而还在内部迅速激化膨胀。” “难道诺克萨斯人就不知道,他们已经打不下去了吗?” 其实几乎所有诺克萨斯人都知道这点,包括朝堂上的门阀贵族。可他们就是不肯停战。 “为什么?” 一般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皇帝达克维尔疯了。 但李维和萨勒芬妮都知道,达克维尔根本就是黑色玫瑰和贵族集团的傀儡,他疯不疯其实影响不大。真正做决定的还是那些门阀贵族。 那这些老贵族们又为何不肯停战呢?明明战争根本没有给诺克萨斯带来一丁点儿好处,反而让帝国就此陷入了泥潭。 “因为这些旧门阀贵族,早就在多年的对外战争中,在帝国贵族内部,分裂出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也就是诺克萨斯的军工复合体。” “近年来的战争虽然没让帝国得到好处,却给帝国的军工复合体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这些老贵族靠着军购订单吃得盆满钵满,又自信于实力雄厚,自觉可以压制国内的一切不满的反对力量,当然希望战争打得越久越好,让他们挣得越多越好。” “就算那位疯皇帝真清醒过来下令停战,他们恐怕也是敢让达克维尔去坐一趟敞篷车的。” “于是在愈发膨胀的军工复合体的控制之下,对外扩张的政策也愈发成为诺克萨斯帝国的主流思潮,成为了绝对不容质疑的政治正确。” 李维说的是诺克萨斯,但其实也是在说德玛西亚。 “在德玛西亚触犯禁魔政策,那就跟在诺克萨斯帝国公开反战一样,哪怕你是门阀贵族,也不能这样公开挑战帝国的政治正确——” “因为你得罪的是诺克萨斯的整个军工复合体,是一大群既得利益者。” “原来如此……”萨勒芬妮好像懂了。 因为诺克萨斯的政策是对外扩张,所以在连年对外扩张的战争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由旧贵族把持的军工复合体。 军工复合体的势力不断膨胀,就反过来绑架了诺克萨斯的朝野内外,让帝国的扩张政策变得更加极端,更加不容质疑。 那德玛西亚呢? “德玛西亚的政策是对内禁魔……”萨勒芬妮试着用李维的思路去分析: 因为德玛西亚的政策是对内禁魔,所以在多年对内禁魔的政策环境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 “搜魔人兵团。”李维说出了这个答案。 “一个政治单位只要长期存在,就必然会围绕其形成利益团体;” “而一个利益团体只要长期存在,就必然会追求扩张自身权力,为团体争取更多的利益。” 诺克萨斯的军工复合体是这样,德玛西亚的搜魔人兵团也是这样。 所以诺克萨斯的扩张欲望才会跟打了鸡血似的不断膨胀; 所以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才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严苛; 所以不管是任何形式、任何主题的政治正确,只要没有更强大的力量加以约束,最终便都会像逐渐进化成lgbtqiapkdx的LGBT一样,无可挽回地走向扩大化、极端化。 “在一开始,搜魔人兵团还只负责逮捕那些犯了罪的邪恶法师。” “再后来,即便是没犯过罪的法师,也需要被德玛西亚王国驱逐出去。” “再再后来,连未成年的孩子,毫无威胁的贫魔者,只要拥有魔力,搜魔人兵团就有权力逮捕他们。” “再再再后来,法师甚至被完全剥夺了人权。搜魔人有权力闯入德玛西亚的任何一户人家,搜捕他们怀疑是染魔者的任何人。”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就这样,这个禁魔政策执行了几百年,搜魔人兵团也存在了几百年,他们的权力和影响力一路扩大到现在……” 到现在,就连德玛西亚的贵族都不敢在明面上触犯禁魔政策了。大贵族家里出了法师,都得小心藏着掖着。小贵族家里要是出了法师,那搜魔人就更加不会客气。 搜魔人兵团更从一开始不算起眼的特别执法部门,变成了一个集军事单位、警察单位、特务单位三者特性为一身的,一个空前强大的独立暴力机关。 “国内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我要是嘉文三世,估计晚上都要睡不好觉咯。”李维露出了坐等吃席的微笑。 “这位老国王如果无法满足搜魔人兵团愈发膨胀的权力欲望,那他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落得一个与达克威尔相似的结局。” “甚至更倒霉一些:” “比如说敞篷车啊,霰弹枪啊,还有‘恰巧’遇上法师暴乱,莫名其妙地在守卫森严的王宫里驾崩……什么的。” 李维如此耸人听闻地预测。 萨勒芬妮则听得连连点头,专注入迷。 李维讲清楚了德玛西亚的社会背景,分析出了德玛西亚的内部矛盾,也就是讲清楚了问题背后的what和why,帮后来者认清了现实,也指明了方向。 萨勒芬妮以前不懂。 但现在的她当然知道,一个清晰而正确的方向对那些渴望变革的人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李维,你应该把你的这些分析都写成文章。” “就像你之前为诺克萨斯写的《诺克萨斯为何而战》、《谁能拯救诺克萨斯》一样,把这些文字写下来,印给那些渴求变革的德玛西亚人看!” 萨勒芬妮激动地在床上跳了起来。 她迈起白嫩嫩的光脚丫子,很不客气地从已经躺下的李维身上踩了过去,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下床去寻找纸笔,帮他记录他的最新作品。 “好了好了。”李维眼疾手快地攥住了萨勒芬妮没来得及抽离的纤细脚踝,才没让这丫头急吼吼地跳下床去:“你说的有道理,萨勒芬妮。” “不过嘛……” 李维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便驭风关掉了电源,只留下一盏堪堪照亮卧床的夜灯。 “时间也不早了。” “文章明天再写。” 第268章 拉克丝与娑娜 翌日,皮尔特沃夫,海克斯空港中心。 随着海克斯科技引擎的运转轰鸣,蓝色的魔法能量便如潮汐一般,在圆环状的巨型海克斯飞门边缘缓缓涌现。耀眼的魔法光芒最终凝聚成一扇光门,连接起数千里之外的遥远空间。 一艘悬挂着领风者青鸟旗帜,但却是德玛西亚样式的远洋海船,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那强大的魔法波动之中。 最终,海克斯飞门的魔能光芒渐渐收敛。而这艘海船则在残余魔力的无形托举之下,自半空中缓缓降落。 “哇喔~” 一个看上去不过13、4岁的金发小姑娘,这时正激动地站在这艘海船的船头,神色动容地观察着、感受着,这环绕在她身周的幽蓝魔法光芒: “母亲,您看……我们前一秒还在恕瑞玛的卡拉曼达,后一秒就到了万里之外的皮尔特沃夫了!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这小姑娘虽然气质优雅、肌肤细腻、衣着得体,像是名门贵族的淑女。但面对这海克斯飞门,她却表现得像是乡下进城的土包子一样惊讶。 “这、这就是魔法的力量吗……”小淑女喃喃感叹。 “咳咳!”而那位被她称为母亲的那位贵妇人,却很不客气地拍了拍她不自觉伸向那蓝色魔法光芒的手掌。 “拉克珊娜,不要胡说八道!” 贵妇人,也就是这次秘密使团的大使,德玛西亚王国冕卫家族的奥格莎夫人,不由面色威严地冲女儿蹙起眉头: “这是海克斯科技,不是魔法。你明白吗?” “我……”这位名为拉克珊娜,小名叫拉克丝的小淑女,无奈地避开了母亲的呵斥目光,低着头小声嘟囔:“可这分明就是魔法……” “不。这是全使团商量好的,海克斯科技不算魔法。”奥格莎说:“拉克丝,你得听大家的。” “唔……”拉克丝小姐仍旧不能理解。 她想不通,为什么使团的大家可以为了一个坐不坐海克斯飞门的小问题,就停在港口讨论上一整天。 她更想不通,为什么大家明明都知道海克斯飞门是魔法,却偏偏要认定它不是魔法,才愿意去屈尊搭乘。 为什么使用魔法在德玛西亚,就是这么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拉克丝低下脑袋。她那张青涩的小脸也根本藏不住事儿,能让人看出满满的疑惑和忧虑。 “唉……”母亲奥格莎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拉克丝,我不该把你带出来的。” 本来她也没想带拉克丝出使的。 但领风者的强势崛起,需要德玛西亚派遣符合对方实力地位的贵族担任外交使者。 冕卫家族深受国王信任。而奥格莎夫人作为冕卫家族的主母,地位不至于高到给领风者破格待遇,也不至于低到让领风者没有面子。所以这个出使的任务就突然落到了她的肩头。 而很不巧的是,在接到这个出使任务的时候,奥格莎夫人正为一件不可告人的私事忙得焦头烂额。 那就是她女儿拉克丝的染魔问题—— 是的,拉克丝,拉克珊娜·冕卫,德玛西亚最顶级勋贵冕卫家族的嫡女,搜魔人兵团兵团长的内侄女,其实是一个法师。 拉克丝从小就觉醒了光元素的魔力,而这股魔力不仅天生就强大无比,甚至还会随着她身体的发育而悄然成长。 明明她根本没有修炼,也不想修炼,可她的魔力却还是在不断地自动升级。 终于,在拉克丝小姐成长到豆蔻年华之时,她的魔力强到了濒临失控的地步。她几乎每天都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通过药物和咒语来抑制自己体能的魔力。 可即便如此,拉克丝作为天赋过于强大的天生的光元素使,还是像漏电的电灯泡似的,时不时就能在指尖漏出点魔力光芒出来。 这要是在公开场合让人看到了,那冕卫家族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所以奥格莎夫人无奈之余,也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拉克珊娜,我都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为你安排好了值得信任的废魔使,可以抹去你身上的‘污点’,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呢?” 时至今日,奥格莎夫人依旧为女儿的任性耿耿于怀。 她当时都做好一切准备为女儿废魔了,可拉克丝却突然离家出走,回来就说她在雄都城外认识了一位会说话的“大石头”。 那“大石头”跟拉克丝交了朋友,还告诉她魔法其实是她的天赋,而不是缺陷。应该好好珍惜。 于是这废魔也没能废成。 而奥格莎又恰巧接到了出使祖安的使命,不得不离开德玛西亚雄都。 可拉克丝的魔力失控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她又哪里放心离开女儿呢? 要知道拉克丝染魔的秘密在冕卫家族内部也没几个人知道,而她丈夫皮特·冕卫作为德玛西亚的将军,儿子盖伦·冕卫作为已经参军的战士,此时又在战争前线无法脱身。所以奥格莎夫人根本就不放心,将照顾女儿的任务交给别人。 于是她思前想后,索性决定将随时可能魔力失控的拉克丝带出德玛西亚雄都,带出这座到处都充斥着搜魔人眼线的城市,带着女儿一起出使祖安。 可奥格莎没想到的是…… 本来就进入叛逆期的拉克丝,一离开气氛压抑的德玛西亚雄都,出海见了些许世面,就在那条不政治正确的邪路上彻底放飞了自我。 她不仅把魔法当成了不能舍弃的天赋,而且只是坐了一次海克斯飞门,就流露出了赞颂魔法,甚至向往魔法的危险倾向。 这哪能行? “拉克丝,你不准再有这些危险的想法了,知道吗?”奥格莎无奈之下,也只得严厉训斥:“现在虽然是在德玛西亚之外,但使团里也有很多双关注我们的眼睛……你必须懂事一些!” 拉克丝小姐听进去了,又没完全听进去。 “嗯……我知道。”她嘴上敷衍地答应着,小手却悄悄放在背后,攥住了那最后一丝没有逸散消弭的魔力光芒。 拉克丝静静感受着这种与她体内截然不同的魔力,感受着魔力浸润着躯体的暖意,倾听着魔法与灵魂碰撞交织出的愉悦乐曲…… 突然,一阵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却悄然打断了她这不可告人的享受。 “呀!娑娜?” 看清来者标志性的蓝发双马尾,还有她从不离身的叆华古琴,拉克丝才猛地松了口气。 娑娜是布维尔家族的养女,是她在德玛西亚雄都贵族圈子里难得能聊得来的朋友。 作为闺蜜,娑娜年纪比她大上一些……嗯,各方面都大上一些。 但两个小姑娘意外地非常投缘,总能聊在一起。 这次听说拉克丝要跟着母亲出海长见识,而且是去领风者所在的祖安,娑娜小姐便也激动地表示想要跟着一起。 原因无他,只是为了追星。 是的,追星。作为一个乐迷,娑娜小姐在通过德玛西亚商人漂洋过海运来的青鸟随身听,听到祖安大明星萨勒芬妮的音乐专辑之后,就顿时惊为天人。 尤其是那首传世名作《C小调第五交响曲》,更是让这位感性至极的音乐少女听得感动落泪。 世上怎么能有人如此惊才艳艳,谱的每一首曲子都这样美妙动听? 她感觉自己要是不来亲自见一见偶像,恐怕就要一辈子活在天才萨勒芬妮的阴影里了。 所以在听说拉克丝那边正好有直达祖安的“旅游团”后,娑娜小姐马上便执拗地要求报名。她非得来新晋的“音乐圣地”祖安,来一次朝圣之旅不可。 而奥格莎夫人想到自己已经公权私用带上了一个女儿,带一个也是带,带俩也是带…… 再加上领风者那边有迦娜女神庇佑,承诺一定能保障秘密使团的安全。 所以她看在女儿和布维尔家族的面子,便也答应帮忙照顾娑娜小姐,带她一起来访问祖安。 “怎么了,娑娜?” 奥格莎露出长辈的和蔼笑容,关心地问着这位小心翼翼靠近的少女。 “阿巴阿巴……”娑娜是个哑女,不会说话,只能拿手指比划。 “她在说什么?”奥格莎不懂。 这套手语是布维尔家族为了照顾娑娜这个养女,自己摸索着开发出来的。 天下除了娑娜的养父母和义妹,恐怕也就只有和她交好的拉克丝能看得懂了。 “哦。”拉克丝看着娑娜比划了好一会儿,才说:“领风者的使者已经上船迎接我们了……额,不光是迎接……” “他们还见人就发纪念品呢。” “纪念品?”奥格莎微微一愣。 一下“飞机”就发小礼物,这怎么还真成旅游团了? “他们发了什么纪念品啊?”在娑娜这个可怜的哑女,同时也是友好家族的养女面前,奥格莎夫人的神情总是很和蔼的。 “阿巴阿巴……”娑娜把那纪念品拿了出来。 是一本小册子,一本买祖安货就能免费附赠,但德玛西亚商人从来不敢带进雄都的小册子—— 《迦娜思想简述》 而且今早增印的最新版,里面新增了一篇分析文章,《德玛西亚为何禁魔》。 会长先生昨晚上都没睡觉,天没亮就跟着女朋友一起起床忙活,才总算赶在德玛西亚使团抵达之前,把这篇新增的文章给增添到了最新版的小册子里。 可谓诚意满满。 但奥格莎夫人却一看就变了脸色:“你、你们两个……” “不准看!” 她也顾不得贵妇仪态,一把就从娑娜手中夺过了那本小册子,跟晚自习收手机的班主任似的,不由分说地收进了自己怀里。 “母亲……”拉克丝还没看清封面呢,就被老妈给收走了违禁书籍。这反而让她更好奇了:“那到底是什么书啊?” “你别管!”奥格莎夫人知道女儿还没到能看这书而又不受影响的年纪:“总之,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东西。” “比魔法还危险?”拉克丝满不在乎地嘟囔。 “比魔法还危险!”奥格莎冷着脸说:“危险一万倍!” 第269章 斯维因的“反迦娜”策略 德玛西亚的贵族也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看得懂领风者的那套理论是针对谁的。 在意识形态上双方绝对不是一路人,只是苦于宿敌诺克萨斯帝国带来的巨大战略压力,德玛西亚才不得不暂时寻求与领风者的合作。 所以奥格莎夫人明白自己的使命:她既要寻求领风者在地缘战略上的助力,也要注意提防领风者对德玛西亚王国的思想渗透。 “娑娜、拉克丝,你们下船之后就跟在大家身边,不要随意走动,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更不要听陌生人跟你宣传什么思想理论,明白吗?”奥格莎如临大敌地叮嘱着两位少女。 “哎?”拉克丝有点儿失望地撅起嘴角:“可我都答应了娑娜,到祖安之后就要跟她一起去找萨勒芬妮小姐要签名呢。” “拉克珊娜!”奥格莎没好气地瞪着女儿:“你不是来这儿旅游的!” 直到拉克丝不情不愿地低下脑袋,她那语气才缓和下来:“总之你们别擅自行动。至于和那位歌星小姐会面的事儿,我自然会通过官方渠道帮你们安排。” “嗯……”拉克丝不悦闷哼。 “阿……”娑娜也小心点头。 奥格莎训老实了两个小姑娘,才终于拿出外交大使的派头,带着使团的众人靠岸登上了码头。 而领风者方面的接待人员也早在码头上等待恭候。 为首的就是如今领风者协会的常任理事,外交与贸易部长,梅尔·米达尔达小姐。 她还跟过去一样挽着装点有华丽金饰的发髻,穿着一身兼具诺克萨斯和皮城风格的绣金修身裙服,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婀娜仪态,看上去很有贵族淑女的雍容气质。 奥格莎看得出来者身世不凡,她知道这种气质绝不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 而这样的一位淑女,和她想象中一帮完全由祖安泥腿子组成的领风者协会,形象也大相径庭。 “奥格莎夫人,欢迎您的到来。”梅尔主动上前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领风者协会的常任理事,梅尔,梅尔·米达尔达。” “米达尔达……常任理事?”奥格莎和她身后的德玛西亚人都微微色变。 德玛西亚和双城的距离实在太远,更一向对处于诺克萨斯核心势力范围的双城毫无兴趣。 直到2个多月前迦娜下凡使符文之地为之一震,德玛西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开始临时抱佛脚地关注万里之外的祖安。 所以,德玛西亚对领风者的了解其实十分有限。 他们的情报都是在仓促之间,经过道听途说的民间走私商人,层层转手、添油加醋地收集来的。 情报质量比乡下老太太的村口情报站都没高出哪去。 大事上倒不会出错,但细节上就没有那么丰富了。 所以奥格莎倒是知道领风者是通过米达尔达家族的走私贸易关系联系上王国的,也依稀听说过领风者和诺克萨斯的一些大贵族有深度合作的传闻。 但她还真没想到——合着领风者协会的核心领导层里,就有来自诺克萨斯的大贵族啊! “你是米达尔达家族的人?”奥格莎夫人在意地问:“族长贾古·米达尔达,是你的什么人?” “那是我爷爷。”梅尔微笑回答:“现在的米达尔达战团领袖,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奥格莎:“……” 好家伙,这还是米达尔达家族的嫡女! 难不成领风者都被诺克萨斯的贵族架空了?或者说这干脆就是诺克萨斯贵族开的分店? 不,这不可能。 奥格莎很快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因为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的她很清楚,诺克萨斯的贵族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他们一定会比德玛西亚更加反对这种危险的理论。 而领风者又是由真神和神选者亲手创建的教派,他们也几乎不可能被外来力量把持。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你背叛了诺克萨斯?”奥格莎在意发问。周围的德玛西亚人也不解地盯着梅尔。 “我没有背叛诺克萨斯。”梅尔小姐却只神色平静地回答:“我是选择了拯救诺克萨斯,拯救诺克萨斯的万千凡人。” 奥格莎:“……” 这不比背叛帝国还更可怕吗? 奥格莎心中震撼,再看到神色虔诚目光清冽的梅尔,便更是为之默然。 一个诺克萨斯大贵族的嫡女,军阀的公主,竟然真能为了一本小册子,就背叛自己的出身? “这……”奥格莎不动神色地把身后的拉克丝小姐挡得更严实了一些,像是生怕涉世未深的女儿受到梅尔的传染。 而梅尔倒也没有要对他们做什么意识形态宣传的意思。就好像先前的那一批小册子不是她安排人发的一样。 她只是按照寻常的外宾接待流程,招呼奥格莎等人登上领风者准备好的礼宾车队,载着他们离开空港、去往祖安。 奥格莎作为大使跟梅尔同乘一车。 而拉克丝和娑娜这两个小姑娘,也被她很不放心地带在了身边。 很快,车队浩浩荡荡地驶离空港中心,驶入皮尔特沃夫的城市街区,同时也吸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关注眼神。 奥格莎夫人不禁蹙起眉头:“梅尔小姐,我们是不是太招摇了?” 她这次可是秘密访问。 什么叫秘密访问? 按奥格莎的理解,他们应该是偷偷摸摸地直接传送到祖安,全程避开诺克萨斯人的眼线,悄无声息地跟领风者完成接洽。 可她没想到的是,海克斯飞门对面连通的不是祖安,而是皮尔特沃夫空港。 他们一落地就到了皮城,到了诺克萨斯的新殖民地上面来了! 看看这满大街悬挂的诺克萨斯旗帜,街上全副武装巡逻的诺克萨斯士兵……她可能是史上第一个,不带兵就敢深入诺克萨斯领土的冕卫家族成员了。 再加上奥格莎来之前就听说过了,皮尔特沃夫的新任总督将是赫赫有名的智将斯维因。这位策士统领虽然因一场惨败毁了名声、断了手臂,但他的头脑总不会跟着残的。 他们这个秘密使团如此高调地招摇过市,真的不会出问题么? “放心吧。”梅尔微微笑道:“您再仔细看看就知道,皮城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危险。” “哦?”奥格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渐渐地,她从窗外的景色中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说,在皮尔特沃夫这个帝国殖民地上,路上不仅悬挂有诺克萨斯的红黑旗帜,竟然还有许多领风者的青鸟徽记。 明明领风者和诺克萨斯在2个多月前已经闹得兵戎相见,可领风者的商店、餐厅、各种专营店,却仍旧毫发无损地开在皮城。 还不仅仅是商店…… 奥格莎竟然还看见有领风者在路边搭了一个毫不遮掩的讲台,堂而皇之地给皮尔特沃夫人开起了迦娜思想宣传会。 而路过的诺克萨斯巡逻士兵不仅对此熟视无睹,甚至……在那台下听讲的人群里面,还就有许多身着红黑军服的诺克萨斯士兵。 “他们这是集体叛国了吗?!”奥格莎夫人额间暗冒冷汗,并不自觉地为宿敌担心起士兵的忠诚度来。 因为这诡异的一幕令她恐惧。她不想同样的事情未来发生在德玛西亚。 “皮城变成了这个样子,连士兵都在公开学习你们的理论,诺克萨斯的将军们就不管管?”奥格莎终于忍不住问。 “哈哈。”梅尔仍旧以微笑回应。 她说:“思想是禁锢不住的,管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是挺有用的。 原先卡蜜尔那一套白色恐怖+舆论洗脑+超额利润福利收买的组合拳,就在皮尔特沃夫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如果不是迦娜女神及时用一股飓风粉碎了她的阴谋,至少在皮尔特沃夫,领风者的名声是肯定要被敌人的宣传机器给弄得臭大街的。 不过嘛……如今攻守易形、时局大变,卡蜜尔早就死了,皮城也早就没了足以抵抗领风者的力量。 前任总督艾弥丝坦一心只想捞钱跑路,根本就不管领风者对皮城,甚至是对诺克萨斯基层士兵的思想渗透。 至于新任总督斯维因…… “我倒觉得,斯维因将军对我们领风者宣传工作的应对措施,对我们来说还更难对付一些。” 梅尔小姐心中好笑,表面上却一脸凝重地在奥格莎面前感慨起这个“敌人”的狡猾强大。 “哦?”奥格莎夫人果然来了兴致。 她还真想知道,那位智将斯维因是怎么对付领风者的思想渗透的。 “无为,但又有为。”梅尔解释。 所谓无为就在于,斯维因根本不去管那些参加领风者宣传会的基层士兵,仍由他们去了解迦娜女神的思想理论。 “这不就是什么都没做么?”奥格莎愕然。 “因为斯维因将军认为基层士兵人数太多,又普通出身艰苦,天然地亲近迦娜理论,所以管是绝对管不过来的。” “所以他索性放弃了对士兵的管束,着重对军官的教育——毕竟帝国军队的核心力量从来都是超凡者军官,而不是炮灰一般的凡人士兵。” “只要可以保证军官团队的绝对忠诚,那即便基层士兵都被渗透了也没关系。” “这……”奥格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那斯维因又是怎么约束那些军官,怎么保证他们的思想不被渗透的呢?”奥格莎又问。 “很简单,用思想打败思想。”梅尔说:“斯维因将军并不禁止军官了解迦娜思想,恰恰相反——” “他给其麾下战团的每个军官,都发了一本《迦娜思想简述》。” “还要求他们逐字逐句认真阅读,每周还要写一篇阅读心得,讨论这些理论里的破绽和缺陷,从而形成理论层面上的反对,让人发自内心地抗拒领风者的思想宣传。” 奥格莎:“……” 怎么感觉更不对劲了?这样搞真的不会让军官们假戏真做,看书看成真的领风者吗? 不,应该不会。 这毕竟是帝国军神斯维因的决策。 一般人只能看到第一层,但斯维因总能看到更高的层数。所以人家才是智将,才是策士统领。 旁人理解不了很正常。人家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合理性在的。 “嗯……”奥格莎倒也没完全听信梅尔的一面之词,她想:“之后可以再派人好好调查,如果斯维因真的在用这种方法对付领风者……” “那我们也不妨借鉴学习。” 第270章 拉克丝的困惑 奥格莎夫人与梅尔的讨论,让一旁的拉克丝小姐听得那叫一个好奇难耐、百爪挠心。 她从来没见过一向处事从容的母亲,会对一件东西表现得这么小心警惕。哪怕是她这个染魔的女儿,德玛西亚价值观里最最邪恶的魔法,都未曾让母亲如此失态。 所以,那本小册子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啊? 就一本小册子,凭什么让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这两大强国都为之忌惮呢? 拉克丝本来就在好奇而又叛逆的年纪。 就像那些她以前背着管家和家庭教师,偷偷看的那些淑女不应该看的庸俗爱情小说,这小册子母亲越不让她看,她反而越想看了。 但母亲就在一边盯着,拉克丝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去找梅尔小姐再要一本当纪念品。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便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紧挨着的娑娜。 “阿巴阿巴?”娑娜咿呀着投来探询的目光。 拉克丝则强作镇定地当着母亲的面,用只有她和娑娜可以理解的手语,摆弄着向娑娜问道:“娑娜,你拿到那本小册子之后,有看过上面的内容了吗?” “没有。”娑娜微微摆手。 “唔……”拉克丝有些失望,但娑娜紧接着又比划道:“但我身上还藏了一本。” 她当时本来就额外帮拉克丝要了一本当纪念品,被没收了一本,自己还有一本。后来奥格莎要求全使团的人都把小册子交上来,她也藏着没交。 “哇!”拉克丝没想到娑娜这个在雄都的淑女圈子都算是最淑女的一位小淑女,竟然也会这么叛逆。 “因为扉页有篇乐谱。”娑娜比划着说。 《迦娜思想简述》的扉页上印了一篇乐谱,那是领风者协会的会歌。 娑娜在雄都的贵族沙龙里听过不少来自祖安的曲子,但这首歌从来没有出现。 娑娜能感受到这曲子里激昂的战斗热情,不屈的反抗意志,还有莫名引人落泪的悲壮慷慨。它的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写给旧天地的战斗檄文,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苦难者发出的愤怒吼声。但它又不仅仅是单纯发泄愤怒的战歌,更是理想主义者在时代潮头的浪漫吟咏。 “这是一首好曲子。”娑娜如痴如醉地比划着。 她早在心里把这曲子哼唱了无数遍了。 只不过,就像奥格莎夫人说的一样,它的曲意好像有点危险…… “好吧……”拉克丝不太在乎。她对曲子本身没兴趣,她还是想看那本小册子里的内容。 可母亲就在旁边坐着,她始终没找着机会。 终于,随着礼宾车队驶入祖安,抵达祖安的领风者协会总部。拉克丝才总算把握住了时机。 奥格莎接下来要随梅尔小姐一起去见李维。到了这种正式的外交场合,她当然不能再把13岁的小女儿带在身旁。 想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至于就让拉克丝被领风者给拐跑了。 而且女儿还随时有一个魔力失控的“社死”风险,也不方便让不能信任的使团成员严加看护。 于是奥格莎也只好暂时给拉克丝自由,让她跟娑娜一起老实地在领风者总部的休息室里待着。 “快!”目送着母亲离开,拉克丝便迫不及待地躲进休息室里,拉着娑娜小姐偷偷摸摸地缩到了房间角落。 娑娜则跟做贼似的小心看了看窗外,才脸红心跳地,壮着胆子从怀里掏出一本被她体温焐热了的小册子来:“阿巴阿巴……” “放心,没事的啦!”拉克丝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似的,没看手势就安慰道:“这就是一本普通的小册子,又不是什么黑魔法书。街上的人不都在捧着这本小册子读么?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事啊!” “阿巴……”娑娜犹豫地呜咽。 “这小册子就是萨勒芬妮小姐的男朋友写的!”拉克丝“循循善诱”地劝道:“你不想看看萨勒芬妮小姐平时都在看的书么?” “唔……”娑娜被说服了。 于是两位少女一个紧张兴奋、一个犹豫期待,肩并着肩地缩在角落里,脑袋抵着脑袋,金毛缠着蓝毛,把那小册子藏着她们身下,小心地翻阅起来。 她们看了一会儿,然后…… “你看懂了吗?”拉克丝茫然地抬头望向闺蜜。 “啊……”娑娜点头,又纠结摇头。 她们倒不是看不懂。毕竟德玛西亚的贵族教育给她们建立了很好的文史基础,他们能看得懂那小册子上的大部分内容。 可少女们又没看得太懂。她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让这么多人痴迷,这么多人畏惧。 凭什么?凭那个天下大同的美好梦想么? 拉克丝虽然稚嫩,但也能看懂这个梦想是美好的。但对于这个梦想的具体标准,她的理解却有那么一点偏差: “大同……那我们德玛西亚,应该也算是大同了吧?” “毕竟在我家的领地里,就算是最卑微的佃农也能吃上饱饭,穿上新衣服呢。” 拉克丝如此天真地说道。 因为她从小就只生活在贵族的庄园和沙龙之中。 哪怕是没去雄都之前,在秘银城乡下的时候,她也只在自家的领地里待过,没去过别的地方。 毕竟冕卫家族在秘银城的私人领地,确实有亿点点大。 那还真不是当时还只是个小丫头的拉克丝能随随便便走出去的……别说走了,那地界就算骑马穿行,都能把马累个半死。 所以拉克丝认知的德玛西亚最底层,也就只是他们冕卫家族领地里的无地佃农。 而冕卫家族作为德玛西亚的头面,甚至可以说是王国的形象代言,过去的历任家主都是有风骨,也好名声的。 他们家不买奴隶和农奴,只雇佃农。而他们家的佃农跟别家贵族的佃农比起来,生活水平又明显要好上几个维度。 于是,拉克丝眼中的阶层矛盾就是…… 额,有阶层矛盾这种东西么?我拉克珊娜怎么没见着呢? 就连我家地位最卑微的佃农,也能吃饱穿暖、安康幸福。 他们见到我和我家人也都心甘情愿地叫着老爷、小姐,恨不得拿性命来回报恩情。 这矛盾又从何谈起呢? 稚嫩的拉克丝小姐不能理解,反而在纠结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知道了!” “这本小册子说的都是祖安,是皮尔特沃夫,是诺克萨斯的事情。” 乍一看确实如此。 毕竟这本《迦娜思想简述》的内容是根据领风者的成长路径而不断更新丰富的,所以里面用来阐述理论的历史依据,大部分都是双城的历史,诺克萨斯的历史。 关于德玛西亚的内容很少。 “一定是因为诺克萨斯人残忍暴虐,双城人贪婪无耻,不把老百姓当人,他们国家的阶层矛盾才会这么激烈明显。” “我们德玛西亚就很好,根本就没有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这本小册子才没写我们!”拉克丝嘟囔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阿巴……”娑娜倒是欲言又止。 她隐隐觉得拉克丝的话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因为娑娜的情况其实跟拉克丝差不多,也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姐。 虽说她并不是天生的德玛西亚的贵族,而是艾欧尼亚的贱民出身,甚至惨到从小就被养不起她的父母丢弃在了寺庙门口,打从记事起就是没有爹妈的孤儿。 这个身世按说已经够惨了,足够娑娜深刻地理解阶层矛盾了。 可问题是,她爹妈把她丢的位置太好了。 她被丢弃的那家寺庙,全名叫希拉娜修道院。 而供奉神龙之灵的希拉娜修道院,则是和朔极、长存、均衡三者齐名的,艾欧尼亚最著名的四家修道院之一。 李青就是这家修道院的弟子,严格来说也算是娑娜的师兄。 也就是说,娑娜是被遗弃的孤儿没错。但是她一出生就让全大陆最强大的四大门派之一收入门下,一跃从达利特飞升成婆罗门,拿到了寻常贱民做梦都不敢想的修道院编制。 而那些真心慈悲为怀的修道院僧侣,当然也不会委屈了被收养的娑娜。 后来艾欧尼亚发生了战乱,这些僧侣更是在第一时间托了德玛西亚商人的关系,让娑娜赶在被战火波及之前成功地润出了艾欧尼亚。 娑娜那是一天苦日子都没过过,就又因为天生讨人喜欢,被德玛西亚的大贵族布维尔家族一眼看中收养。 一个先天残疾的贱民孤儿的地狱开局,就这样硬生生地让她过成了躺赢的幸福人生。 所以娑娜对基层的认识是比拉克丝好上那么一点点儿,但是,也就只好上这么一点点了。 “明明我们德玛西亚的情况不同,这些理论对德玛西亚也是不适用的,母亲大人为什么还要这么紧张呢?” 拉克丝还在那儿疑惑呢。娑娜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本小册子她们看懂了,但又没懂。 终于,拉克丝和娑娜一头雾水地翻着翻着,才总算找着她们都能看懂并理解,而且标题就非常吸引她们目光的文章了: “德玛西亚为何禁魔?” 第271章 禁魔政策能改变吗? 德玛西亚为何禁魔? 这个标题可太戳拉克丝小姐的心了。 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让她成了一个天生的罪人,仿佛她只要活着,就是一种错误。 她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母亲说,那是因为魔法很危险。拥有魔法就像揣着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灾祸。 拉克丝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可她心里却又始终埋着一颗怀疑的种子。 尤其是在这次出海之后,当她看见人类可以凭借智慧将魔法能量如此完美地控制起来,并制作成在本质上跟马车、轮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海克斯飞门,这种日常的交通工具之后……她的怀疑就更深了。 魔法真有这么危险么? 它真的不能为人利用,必须被消灭铲除? “并非如此。”李维在文章开头就自问自答的,部分否定了德玛西亚官方的禁魔理由。 “我就知道!”拉克丝激动得攥紧拳头。 她本能地把头凑到更正面的角度阅读,差点没把娑娜的脑袋挤走。 “阿巴……”娑娜却很意外地跟她一样投入。她似乎也对这篇文章很感兴趣,或者说十分在意。 于是两位少女就这样专注投入地缩在房间角落的小天地里,头挤着头,脸贴着脸,耳朵蹭着耳朵,将这篇文章看了下去。 然后…… “德玛西亚仇视的从来不是法师,而是不受控制的民间法师。他们禁的也从来不是魔法,而是那些威胁旧贵族统治的不稳定因素……” 读到一半,拉克丝小姐的脸就白了。 李维在文章中揭露的德玛西亚禁魔政策之本质,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而他的文字又是那么犀利,那么的不讲客气,将德玛西亚贵族的自私虚伪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拉克丝本能地不愿相信。 禁魔政策只是贵族们为了维护自身地位而施加于民间法师的统治工具? 不,这不可能。 我拉克珊娜·冕卫,难道不是贵族?这禁魔政策也没见因为她是冕卫家族的人,就对她不起作用啊! 拉克丝心里正想反驳,可李维却仿佛能预料到她的想法一般,在文章的后半段就写: “德玛西亚厌恶魔法的文化传统,推动了禁魔政策的诞生。持续数百年的稳定政策环境,又在德玛西亚王国内部形成了庞大的利益团体。” “利益团体的权力扩张,又反过来重塑了德玛西亚的文明传统,让禁魔思潮不断扩大化、极端化,成为了德玛西亚的绝对政治正确……” “……” 李维这一番逻辑严密的分析,让稚嫩的拉克丝再也无力反驳。 而李维在分析之后,还很恶趣味地评价道:“如今的德玛西亚王国,搜魔人兵团已经自成一派、尾大不掉。可以对这头庞然巨兽起到制衡作用的,恐怕只有德玛西亚王国的军方。” “而令人惊讶的是……” “冕卫家族作为军方势力的代表,竟然与搜魔人兵团的派系首领实现了嫡系联姻。” “冕卫家族现族长皮特将军之妹,无畏先锋剑尉长,大概率是下一代大元帅的女将军,缇亚娜·冕卫,与搜魔人兵团兵团长埃尔德雷德,据称已定下婚约。” “军方代表跟警特领袖公然联姻结盟,这在任何一个国家,对任何一位国王来说,恐怕都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 这要是在现实里,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国王一般都已经被彻底架空了。 接下来好一点的让你签个《大宪章》,狠一点的就直接给你上德玛西亚断头台了…… 只不过德玛西亚未来的走向好像没这么现实。 皇子上位之后,他的好兄弟盖伦也没给自己加九锡,封护国公什么的。冕卫家族看上去还是挺忠诚的。 当然,就算未来不是这样,李维也不会在文章里写得这么直白。 这种事情,懂的都懂,不懂的他也不方便多说…… “作为外人我不对此作过多臆测,但搜魔人兵团跟冕卫家族达成的联姻,显然是一个信号——它揭示着,禁魔势力已经在德玛西亚上层占据主导地位。” “可以预见的,接下来搜魔人兵团的权力将进一步扩大,禁魔政策将进一步走向极端。” “而极端的压迫必然激发极端的反抗,或许在未来不久,我们就可以看见一场发生在德玛西亚王国内部的法师暴动。” 拉克丝:“……” “阿巴……”娑娜也表情微妙。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拉克丝,只见这小丫头已经被那文章吓得花容失色、双目失神,冷汗止不住地往外渗着,甚至浸湿了她垂落下来的金色发丝,让它们湿哒哒地粘在了脸颊两侧。 “怎、怎么会这样……”拉克丝喃喃自语。 怎么被李维这么一写,好像就连他们冕卫家族,她父亲、母亲、姑姑,都成了在秘密策划着什么惊天阴谋的坏人。 这是污蔑! 拉克丝想这么说,可李维根本没怎么做主观臆测,只是陈述事实。 德玛西亚现在的政局就是如此,怪不得旁人多想。 拉克丝有些失神,她继续往下看。 但李维也没再继续评价德玛西亚的政局,因为这不是他这篇文章的主题。 或者说,他想表达的主题,在格局上要远远高于那些宫廷政治,高于那些局限于贵族阶层内部的权力斗争: “我们既然预测到了法师起义的可能,那作为领风者,我们就必须再思考一个问题——法师起义能改变不合理的禁魔政策,让德玛西亚变得更好么?” 李维用一句话就抓住了拉克丝陷入恐惧和纠结的心灵。 饱受禁魔政策之苦,同情法师,同时又深爱着德玛西亚的她,可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而李维的回答也很直接: “法师起义有希望改变不合理的禁魔政策——” “但是它绝无可能让德玛西亚变得更好,甚至,它大概率会让德玛西亚变得更加糟糕。” “哎?”拉克丝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总是为弱者发声的领风者,会这样评价法师的反抗。 “因为法师从来就不是弱者,他们是天生的有产者,不需要姓氏的贵族。”李维写道。 “法师的起义也并不是一场革命,而是一场新贵和旧贵之间的利益争夺——” “只革别人的命,不革自己的命,那就不叫革命,只能叫造反。” 不禁魔了,让法师上位了,这些新贵族就真能做得比旧贵族更好? 这问题甚至都不值一答。翻翻历史书就知道了。 当然,新贵不一定更好,但也不一定更糟糕。他们能取代旧贵,总归是有进步性的。 那……“我为什么要说,法师上位之后的德玛西亚,还大概率会变得比原来更糟?”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解决主要矛盾,反而还把德玛西亚原来用于缓解主要矛盾的方法,也就是禁魔政策,给彻底地破坏掉了。” 法师有能力通过暴动来推翻这个旧秩序,但他们完全没能力建立一个更合理的新秩序。 想想德玛西亚如果没了禁魔政策,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禁魔政策,民间难道就不会有更多渴望权力地位的草根超凡者涌现出来了吗? 不用禁魔政策把这些法师驱逐出去,德玛西亚应该怎么安置他们? 分蛋糕给他们?你德玛西亚有这么大的蛋糕给人家分吗? “结局无非只有两种:” “一,德玛西亚被迫走上诺克萨斯的道路,开始疯狂地对外扩张。” 这种可能其实不大。因为德玛西亚一出禁魔石林就得面对大boss诺克萨斯,它根本就没那个能力对外扩张。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 “二,德玛西亚内部不断出现新旧贵族之间的斗争,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战。” 无论是哪种,结局其实都是战争,无休无止的战争。 因为只有战争才能消耗掉那么多“不稳定因素”。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像德玛西亚的农奴虽然很痛苦,但他们要是看到诺克萨斯的农奴是怎么过的,他们估计都能幸福得笑出声来。 要是再让他们看到恕瑞玛人、艾欧尼亚人这几年有多绝望,那他们也肯定是要为德玛西亚骄傲地挺一挺胸膛的。 在如今的符文之地,除了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德玛西亚还真就是最宜居的国家了。 “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其实就是牺牲了法师群体的利益,给绝大多数德玛西亚人创造出了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环境。” “它是一种压迫人的统治工具,但同时,也是德玛西亚目前能做到的最好选择。” 李维写下了这样的评语。 拉克丝看得陷入呆滞…… 怎么看着看着又绕回来了。原来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还真是在为德玛西亚人好? 难道,就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改变它了吗? “不,有的。”李维写道。 拉克丝迫不及待地往下翻阅,娑娜也屏住呼吸认真看着。 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考虑到我方与德玛西亚王国的友好合作关系,这里就不多加赘述了。” “不干预别国内政,是我方一贯坚持的和平共处外交原则……” 然后是一大段空话套话。 拉克丝、娑娜:“……” “下面没有了?” “……”红着眼睛翻了几遍。 “阿巴!!” 第272章 SP娑娜与标·萨勒芬妮 可以改变禁魔政策的更好办法到底是什么啊! “魂淡!”拉克丝小脸都鼓成了河豚。 “阿巴!”娑娜也胸口一阵起伏。 她们俩都差点把这书翻烂了,也没找到答案。 拉克丝不甘心。 这个年纪的少女本来就有强烈的好奇心。更何况,这个问题的答案还跟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她不想以染魔罪人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藏一辈子,也不想让德玛西亚因为失去禁魔政策而陷入混乱。那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真的很想知道。 可是这答案书上没有。 该去问谁呢? “有了!”拉克丝抬起头,看向休息室门口: 这书是领风者的书,答案领风者肯定知道。 她们现在不就在领风者协会的总部大楼么?只要走出休息室,外面就到处都是领风者。 “娑娜,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人问问?”拉克丝撺掇着对闺蜜说。 “阿巴……”娑娜有些犹豫。奥格莎夫人离开前说了,让她们待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 但是…… 哒哒哒,走廊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正巧有人从休息室门口路过。 她从那窄窄的门框外一闪而过,只让人看见她点缀着水晶亮片的飘动裙摆,包裹在修长双腿上的过膝白丝袜、小牛皮靴子,还有飘扬在身后的粉色长马尾辫。 “咿呀?”娑娜眼睛一亮。 那个人莫非是…… 萨勒芬妮!是萨勒芬妮!她看上去就跟随身听海报上的萨勒芬妮几乎一模一样! “阿巴阿巴!”于是都不用拉克丝再撺掇,娑娜自己就背着她从不离身的叆华古琴,激动地跑出去了。 “唉,等等我!”拉克丝抄起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就走。 “阿巴阿巴。”身体更敦实许多的娑娜,这时却比拉克丝小姐的动作还要灵活迅猛。 萨勒芬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刚一回头,就跟激动的娑娜小姐撞了一个满怀。 她下意识把这其实已经不小了的小丫头稳稳抱住,才低头看向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只蓝毛双马尾,看着娑娜那激动潮红的脸颊问道: “小……唔……姑娘,你是?” “阿巴阿巴!”娑娜兴奋地比划着什么。比划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语,偶像应该看不懂。 可萨勒芬妮却微微一愣,说:“你叫娑娜,是从德玛西亚来的?而且,你还是我的粉丝?” “没错!”娑娜小姐全然没了平时的娴静优雅,话多得像是一个话痨: “萨勒芬妮小姐,我是你的粉丝,你最忠实的听众!你的几乎所有作品我都听过……唉?等等……” 她突然发现哪儿不对劲:“萨勒芬妮小姐,你是怎么看得懂我的手语的?额,等等……” 娑娜额间渗出一层冷汗。 她现在根本就没有用手语,她们是在…… “我们是在用意念说话。”萨勒芬妮轻轻搂着娑娜,也通过肢体接触,让自己与这可怜的哑女灵魂相通。 “放心,这是我的魔法。”萨勒芬妮暖声解释。 “糟了,这是我的魔法!”担心暴露染魔者身份的娑娜,也害怕地在心里喊道。 萨勒芬妮、娑娜:“……” 她俩互相对视一眼,才震惊地说: “你也能听见灵魂之声?” “你也能听见灵魂之声?” “我们的能力一样?” “我们的能力一样?” 萨勒芬妮、娑娜:“……” 两个人的同步率几乎百分之百。要不是身材相貌大不相同,那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等等……来自德玛西亚的娑娜?”萨勒芬妮想到了什么。 她记得李维好像曾经跟她提过,说德玛西亚有个天赋、能力跟她极为相似的姑娘。 甚至,李维私下里还给这个叫娑娜的姑娘取了个外号,那外号好像就叫…… 就叫“标·萨勒芬妮”来着。 萨勒芬妮此前不认识娑娜,也不知道李维是怎么认识这个娑娜的,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给人取外号有点儿不太礼貌。 但今天见了才知道…… “我们真的很像啊。”萨勒芬妮意外感叹。 “嗯。”娑娜抿着唇瓣,目光复杂。 她在德玛西亚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魔法,即便有可以与人通过意念交流的能力,她也一点不敢暴露,只能辛苦地当一个哑巴。 而一个话都说不了的人,是很难交到朋友的。 这几年来除了养父母巴雷特夫妇和义妹卡欣娜,也只有拉克丝愿意去学那套复杂的手语,跟她比划着说话交流了。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可以与自己光明正大地说话的人。 萨勒芬妮,她的偶像,也是她的同类。 “萨勒芬妮小姐……”娑娜可以说话了,但又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个,娑娜?”她还在组织语言酝酿词汇,拉克丝小姐却一脸疑惑地打断了她们:“你们在干什么啊?” 两人是在用意念交流。但从拉克丝的视角来看,娑娜和萨勒芬妮就是莫名其妙地搂在一块儿,沉默着对视了小一分钟。 “我……”娑娜不敢在好友面前暴露。 萨勒芬妮与她心灵相通,便微笑着帮忙掩护:“我在用意念跟娑娜交流,那是我的魔法。” “用意念交流?”拉克丝微一愣神,才惊喜地说:“你、你能跟娑娜说话?” “是啊。”萨勒芬妮眨了眨眼。 她走过去,一手牵着娑娜,一手又轻轻抚上拉克丝软软的金色短发:“不光我可以跟娑娜说话,你也可以。” 拉克丝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灵魂就在萨勒芬妮的协助之下,跟娑娜连接在一块儿了。 “拉克丝。”娑娜的声音,第一次传到了她的“耳中”。 “娑娜!”拉克丝激动地攥紧拳头:“我的天哪,娑娜,原来你的声音这么好听……这真是太好了!要是你以后都能这样跟人说话,那……” 她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拉克丝猛地意识到了,她们现在用的是魔法。而德玛西亚禁止魔法。 等回了德玛西亚,娑娜还是只能当一辈子哑巴。 或许,她可以试着去学习这种魔法?到时候,至少,还有她能跟娑娜说话。 不,不行……那样的话,她就必须向娑娜曝光自己染魔者的身份了。如果让娑娜知道自己是一个罪人的话,她还会跟自己当朋友吗? 拉克丝这么纠结地想着。 “??!”开着意念共享的萨勒芬妮和娑娜,同时变了神色。 “拉克丝,你也会魔法?!”娑娜惊讶地在心中喊道。 “哎?!”拉克丝吓了一跳:“不不不,我不会!等等……” “‘也’会魔法?”她又傻傻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说‘也’?” 一时之间,娑娜、拉克丝、萨勒芬妮三人全沉默了。 最后还是萨勒芬妮语气微妙地说:“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比我想象的还要严苛啊。” 两位大贵族家的上流淑女,最好的朋友,竟然交往几年都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法师身份。 一个人只要染魔,就会被包括挚友、爱人,甚至家人在内的整个社会唾弃、排斥。 这就是几百年来禁魔政策不断极端化的结果。 娑娜和拉克丝都清楚这点。 于是在互相知晓对方染魔者身份之后,两人很快从最开始找到同类的兴奋、激动,变成了“丑闻”曝光后的不安和惶恐。 “娑娜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吧?”拉克丝竟然这么想。 “拉克丝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吧?”娑娜竟然也这么想。 而她们现在的想法,对方都是听得到的。 拉克丝、娑娜:“……” “对不起……”拉克丝愧疚极了。 “对不起……”娑娜同样如此。 她们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第一时间畏惧自己最好的朋友。可这种畏惧似乎已经刻印在了她们的DNA里,成了一种本能。 “这不怪你们。”萨勒芬妮同情地摸了摸两位少女的脑袋。 法师在德玛西亚的生活,就是这么辛苦。 它有办法被改变么? 拉克丝和娑娜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她们刚刚想知道,又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当然有办法。”萨勒芬妮说。 “你愿意告诉我们?”两位少女都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那答案书上没写,肯定是有原因的。她们本来还担心,领风者会拒绝向她们这两个外人回答这个问题呢。 “放心吧。迦娜女神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寻求进步的人。”萨勒芬妮微笑着看向拉克丝和娑娜。 尤其是娑娜。 这姑娘能力跟她一样好用,要是能拐回家就好了。 话说这丫头身材倒是挺成熟的,但头脑还跟个孩子一样。这种傻呵呵的贵族大小姐,忽悠起来可不要太简单啊。 娑娜:“……” “萨勒芬妮小姐?” “嗯?” “你是不是在说我傻?” 第273章 萨勒芬妮的领风者训练课 “咳咳咳咳……”萨勒芬妮有点尴尬地反应过来。 她现在还开着意识共享呢。 就算人家真傻,也不能直接在心里说出来啊。 娑娜、拉克丝:“……” 喂喂,她们可都还听着呢。 “我知道你们在听。”萨勒芬妮破罐破摔,这次倒也不藏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两位少女幼稚思想的负面评价。 她只是看着拉克丝手里攥着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语气严肃地说回正题道:“你们应该都看过这本小册子了吧?” “嗯。”拉克丝认真点头,又激动问道:“我们看过里面那篇《德玛西亚为何禁魔》了。” “萨勒芬妮小姐,这篇文章末尾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萨勒芬妮回答:“每一个领风者,或者说,每一个看懂了这本小册子的人,其实都应该知道。” “而你们……” 这两小丫头翻过了《迦娜思想简述》,竟然还想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说明你们根本就没有看懂。”萨勒芬妮很不客气地说。 拉克丝和娑娜闻言沉默。 她们没看懂么?可她们感觉自己懂了啊。 “那答案到底是什么?”拉克丝不服气地问。 萨勒芬妮没有回答。 她不仅没有回答,反而还用魔法单方面屏蔽了自己的想法,故意把答案给藏了起来。 然后她又没头没脑地,对拉克丝和娑娜问了一个似乎和禁魔政策完全无关的问题:“德玛西亚是一个农业国家,那你们……种过地么?” “哎?”两位少女微微一愣。 她们怎么可能种过地呢?那可不是淑女应该做的事情。 别说淑女了,就连最最低阶的骑士,也不会自己下田种地的。 这种自贱身份的行为,传出去可是会在贵族圈子里社会性死亡,被体面的绅士们耻笑一辈子的。 “那你们见过农民种地么?”萨勒芬妮又问。 “当然见过啊!”拉克丝小时候是在家族领地长大的,她怎么会没见过自家的田呢? 可萨勒芬妮已经读出她脑海里,所谓“见过农民种地”的具体画面是什么了。 “只是骑马路过,看着农民跪在田地里喊你拉克珊娜小姐,可不算见过。” “我的意思是,你至少要在田边呆上一个小时,亲眼见证农民在这段时间里是如何劳作的,才算真正见过。” “额……”拉克丝说不出话来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虽然从小就在乡下的家族领地长大,但她还真的从来没有……在田边呆上超过一个小时的经历。 每次都只是路过而已。 毕竟那大太阳又晒又烫,田里又总有粪水尿汤的恶心味道,这哪是一个淑女应该呆的? 说起来,拉克丝小时候不懂事,倒也曾想过去田地里跟自家佃农聊些有的没的。 可那时教礼仪的嬷嬷就很不客气地教训了她。 而那个不知尊卑同她聊天的农夫,也被管家狠狠地骂了一通。 后来拉克丝渐渐长大,懂事了,也就再没想过去田里跟那些卑微的佃农说话。等她后来去了德玛西亚雄都,她的社交圈子里就更是只剩下那些体面的绅士和贵族了。 “看来你们都没见过,地是怎样种的。”萨勒芬妮叹气。 “不,我见过!”娑娜却说。 “哦?”萨勒芬妮期待看来。 只见娑娜脑海之中浮现了这样一幕的画面: “我在艾欧尼亚的时候,见过希拉娜修道院的僧侣叔叔们种地。” “他们走到田边,用咒语沟通精神领域,呼唤自然之灵,用魔法灌注土地,然后,然后那粮食就自己从地里窜出来了。” 萨勒芬妮:“……” 她从娑娜和拉克丝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经过这大半年的一线磨砺,见过无数个苦难者,阅读过无数段苦痛的记忆过后,她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艺宅女了。 她也理解了当初的李维,为什么要说她傻了。 作为一个双足深深扎进泥里的劳动者,李维肯定是看不惯她这种从小就生活在温室里,整个人都高高悬浮在天上的幼稚大小姐的。 而现在,这两位贵族淑女,甚至比当初的那个萨勒芬妮大小姐还要不接地气。 “你们这样是找不到真正的答案的。”萨勒芬妮叹了口气:“就算我把答案告诉你们了,你们也不可能理解。” “那我们该怎么做?”娑娜和拉克丝的确有点迷茫。 那答案到底是什么?有这么玄乎么,说了也不能理解? “这答案得你们自己去找。”萨勒芬妮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我可以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自己去体悟这个答案。” “哦,怎么体悟?”少女们很是好奇。 “跟我来吧。”萨勒芬妮挥手召唤出一缕微风。 微风悄然托住了拉克丝和娑娜的身体,带着她们缓缓飞离了地面。 萨勒芬妮又用轻风推开窗户,双脚脱离地面,裙摆在风中飞舞,长发在身后飘动,整个人如奔月仙子一般,轻盈地飞出窗户,飞上了那高高的天空。 “哇!”两位少女都不禁为这魔法的神奇赞叹出声。 她们恍惚间完全陶醉在了这御风飞天的快乐之中,差点都忘了自己的课题是什么。 终于,萨勒芬妮带着她们飞出了领风者协会总部,飞过了半个祖安,飞到了滨海区一片热闹的拆迁工地上面。 “这是?”拉克丝还没看懂,萨勒芬妮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 而就在这时…… 只见在那下方的拆迁工地上,在一群穿着朴素的建筑工人之中,正有一位少女模样的法师在对着那些陈旧的待拆迁建筑大发神威: “强穿激光!” “强穿激光!” “强穿激光!” 一道道硕大无比的璀璨光柱,如攻城巨炮一般轰向了那些陈旧建筑。 水泥在闪光中崩裂,钢筋在光芒中熔化,一幢幢房屋就如同被人随手推倒的积木,在那道炽烈的光柱中支离破碎地轰然倒塌。 “哇……她好厉害!” 不光厉害,拉克丝还觉得那姑娘的能力跟自己有点像呢。 她也能放激光,可惜还做不到像那绿毛双马尾的少女一样,能放出这么强力粗壮的光炮。 “她是泽丽,是我们领风者的法师。”萨勒芬妮解释:“她在用她的魔法,协助建筑队完成拆迁工作。” “哎?她这是在工作?” 拉克丝起初还以为这是法师老爷在这练功呢。 可那个叫泽丽的法师,竟然是在跟那些最普通的建筑工人一起工作?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拉克丝激动喊道。 她感觉自己已经领会了萨勒芬妮的用意,也悟出了那个答案:“萨勒芬妮小姐,你是想告诉我们——” “魔法不仅能用来造成破坏,更可以用来帮助人类建设家园。” “所以只要我们小心地利用魔法,将魔法力量用在造福德玛西亚人的建设工作上,就能得到普通人的认可,让大家不再害怕,从而认可法师、认可魔法。” “如此一来,禁魔政策也就有希望被改变了,对吗?” 拉克丝瞪大了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问道。 “额……”萨勒芬妮表情微妙。 她看了看拉克丝和娑娜那白得发光的肌肤,还有那双可能一辈子都没干过重活的纤纤细手,然后才指着下方的拆迁工地说: “不,我带你们过来……” “是让你们来搬砖的。” 第274章 穷也不能穷祖安 此时此刻,奥格莎夫人还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让人给拐跑了。 她还在专注于自己作为德玛西亚外交使者的职责,忙着与领风者协会会长李维进行会面交谈。 虽然李维和梅尔不一样,和奥格莎夫人以前接触过的所有对手都不一样,身上只有草莽英雄的领袖气质,没有一点贵族绅士的仪态风度。 这让她很不习惯 但双方的接触交流,最初却还是非常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因为德玛西亚需要领风者这个朋友,而领风者也需要来自德玛西亚的粮食进口。 合作双方都对彼此有所需求,这合作就好谈得多了。 其中唯一的争议就是,这个“朋友”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算作让双方都为之满意。 德玛西亚这边的意见是: “让领风者出兵协助德玛西亚的东线防御战争,帮助德玛西亚守卫关隘哀伤之门?”听到这个条件,李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的。”奥格莎夫人早有准备地解释:“不过请放心。我们不需要领风者为了德玛西亚拼命,只需要让领风者的旗帜,出现在德玛西亚的战场上就可以了。” “我明白。”李维当然听得懂:“就是要拖老子下水,帮你们吸引诺克萨斯人的火力呗?” “……”奥格莎夫人还是不习惯李维这过于祖安的用语。 这很不优雅。不适合出现在正式的外交场合。 但李维这话却说的没错。 “不需要领风者为了德玛西亚拼命?”说起来好听。 可领风者的旗帜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出现了,那就是公开与德玛西亚王国结盟,并向诺克萨斯帝国宣战了。 再看看地图,祖安离诺克萨斯这么近,离德玛西亚那么远。到时候诺克萨斯还不得“攘外必先安内”,把火力全部倾泻到领风者头上? 到时候领风者就再也无路可退了,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10000里开外的德玛西亚。 为了保护德玛西亚,他们需要战斗到最后一个祖安人。 “你这可不是把我们当朋友,而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啊。”李维很不客气地说。 不就是点信号骗个人头不值钱的队友过来卖了,方便自己跑路么? 这招他熟。 “李维会长,您多虑了。”奥格莎夫人倒是神色不变,仍旧维持着她那的优雅和雍容:“领风者有伟大的迦娜女神庇佑。即便我们双方公开结盟,诺克萨斯帝国也大概率不会对祖安动手。” “那些诺克萨斯人只会畏惧于德玛西亚与祖安同盟的战略威慑,停止他们贪婪无耻的侵略战争。李维会长,请认真考虑这个提案——符文之地的和平,此刻就在我们手中。” “和平?你说的恐怕只是德玛西亚的和平吧!”李维仍旧不给面子地嘲弄。 他虽然很讨厌侵略成性的诺克萨斯帝国。但德玛西亚这种张口正义闭口和平,一边追求利益还一边占据道德高地的做法,他同样看不顺眼。 “你知道如果祖安和诺克萨斯脱钩——哪怕不是全面开战,只是在经济上全面脱钩,就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我们的粮食进口全都来自诺克萨斯,工业品出口也有8成以上是去往诺克萨斯。” “如果我们今天与德玛西亚公开结盟,明天你就能在街上看到上百万的失业劳工。” 李维语气非常严肃。他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可奥格莎夫人倒觉得,这完全可以承受:“粮食进口可以由我们德玛西亚提供。” “至于工业品出口受阻导致的失业问题……” 这在奥格莎这位老贵族眼里就根本不是问题。 “那些普通人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闹出什么事的。”奥格莎很有经验地说。 都打仗了,前线老百姓哪还有能接着安居乐业的?失业不很正常? “只要我们保证粮食供应,实施战时管制,祖安就仍旧会是铁板一块。” “至于那些失业祖安工人的生活……在诺克萨斯屈服退缩之前,也只能先苦一苦他们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太过,奥格莎还特地补充:“因战争对峙对祖安造成的经济损失,我们德玛西亚都会想办法通过各种形式的援助来加以弥补。” “比如……” “不行,绝对不行。”李维却根本没兴趣听。 他可不想为了帮德玛西亚喘口气,就让祖安人去吃苦头。 虽说他并不讲究祖安优先,更不是一城建成论的拥趸,但他很清楚的一点是: 现在只要条件允许,他就必须优先考虑祖安的经济发展,优先保障祖安人的生活水平,而不是其他东西。 迦娜女神的实力最近为什么恢复得这么快? 领风者的信仰为什么能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在祖安迅速铺开? 原因除了祖安工人对迦娜思想的天然亲近,除了领风者行之有效的宣传工作,还有一个最为重要,很俗但也很现实的原因: 那就是老百姓都看得到,领风者切切实实地让祖安人的生活变好了。 “其实,一直到2个多月以前,迦娜女神降临双城之前,我们在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宣传工作都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顺利。”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天然有高度的思想觉悟。 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包括祖安的穷人,你向他宣传什么思想、什么主义,都一点不起作用。 在大家朴素的期望中,只有能让大家马上过上好日子的思想,才是好思想。 而那时领风者协会才刚在祖安站稳脚跟,根据地的生活水平还远远无法与皮城相提并论。 于是领风者的宣传工作,很多时候就遇上了这种问题: 你跟他讲籽苯剥削。 他跟你讲皮城人都吃牛排、住大豪斯; 你跟他讲天下大同。 他跟你讲皮城人都吃牛排、住大豪斯; 你跟他讲皮城的超额利润从何而来,讲皮城繁荣的背后是多少第三世界劳工的血汗。 他跟你讲皮城人洗盘子一个月300银轮。 …… 说那么多理论,你这理论能让祖安人跟皮城人的生活一样好吗? 既然皮城搞籽苯主义都能过得这么幸福,那籽苯主义就是对的,是完美无缺的。 你迦娜思想反对这么完美的籽苯主义,就是错的,是天真无用的; 那时的祖安人有不少都这么想。 结果就是,向他们宣传迦娜思想根本没用。 宣传皮城和祖安的民族仇恨,高喊“让祖安再次伟大”的简单口号,反而能取得不错的效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 “持续到了迦娜女神降临双城,卡蜜尔反动集团覆灭,皮尔特沃夫籽苯出逃、经济崩溃,陷入可怕的大萧条之中……” 看到女神的强大,看到皮城人日子差了,自己日子好了,大家才相信迦娜思想是真的有用。 从那时开始,迦娜的信仰才开始以坐火箭的速度飞速传播。 “现在迦娜的信仰在祖安传播虽然广,但还不深。” “为了让领风者在祖安真正地站稳脚跟,我绝不会让祖安过早地卷入战争,让祖安人吃他们没必要吃的苦头。” 李维反对祖安优先,但又支持祖安的暂时领先。 因为人天然向往更好的生活,崇拜和向往强者。 过去的祖安人憧憬皮城的富裕,而不能接受领风者画的大饼。 现在和未来的外乡人,同样也会因为憧憬祖安的富裕,而开始对迦娜的理论产生兴趣。 而要是领风者治下的祖安人,还是一帮穷鬼……那外乡人看了,恐怕也会对迦娜思想敬谢不敏。 “我期待着将祖安打造成迦娜信仰的圣地,文明世界的灯塔。”李维毫不避讳地说。 虽然李维知道,这灯塔的燃油必然吸收自全世界的劳动者。 但耐不住,在宣传阵地上,这灯塔就是够亮、就是好用啊。 只有把祖安打造成符文之地的致富标兵,打造成全世界人民向往的山巅之城,才能打动那些只看疗效不看原理的实用主义者,让他们主动地接纳迦娜思想。 所以,至少在领风者取得全符文之地范围内的最终胜利之前,祖安这座灯塔都还是得鹤立鸡群地支棱起来的。 “所以我不会让祖安人吃苦。更何况,是为了万里之外的德玛西亚吃苦。” “您明白吗,奥格莎夫人?” 奥格莎惊叹于李维的坦率,还有他对全世界毫不掩饰的野心。 不过这话就算李维不讲出来,她也能从迦娜女神的理论里读出来。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毕竟德玛西亚和祖安本来就不是思想上的同伴,只是利益上的盟友。 “我明白了。”见到李维态度坚决,奥格莎也只能放弃自己最初的想法。 事实上,德玛西亚方面本来也没想着祖安能这么爽快地答应帮忙挡枪。 她甩出这个让人为难的合作要求,不过是为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 祖安现在不方便公开与诺克萨斯为敌,但…… “我们私底下,还是有很多可以事情做的嘛。” 奥格莎夫人正准备再提条件呢,李维就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只不过奥格莎是想忽悠祖安卖命,李维则是想说服德玛西亚出血。 “祖安不方便出面替德玛西亚作战。”李维微微笑道:“但作为盟友,我们携手作战的机会却一点不少——而且,这个机会已经到了。” “机会?”奥格莎疑惑不解。 “是的。”李维在地图上轻轻敲击,手指点向艾欧尼亚:“其实我们领风者,已经半公开地在艾欧尼亚战场上和诺克萨斯交上手了。” “奥格莎夫人,不知道德玛西亚的战士,有意愿来帮帮场子吗?” 第275章 拉克丝变形记 另一边,滨海区的某建筑工地。 萨勒芬妮专门划拉出了一块拆迁废墟,让娑娜和拉克丝负责清理这块地上的建筑垃圾。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O`M “我要你们忘掉自己是谁,只把自己当成是祖安过去为炼金男爵工作的奴工。”萨勒芬妮语气认真地强调:“这你们能明白么?” “??”娑娜和拉克丝面面相觑。 她们当然不明白。改变禁魔政策的方法,和搬砖有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奇怪的角色扮演游戏么? “不明白也没关系。”萨勒芬妮面露微笑。 然而下一秒,她这甜美的笑容就瞬间垮了下去:“不管你们明不明白,现在都给我干活!” “唉?”两位少女还没反应过来。萨勒芬妮就已经用气流凝聚出了一条无形的长鞭,不留情面地朝她们挥了过来。 “疼疼疼!”拉克丝一个躲闪不及,胳膊上就被抽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阿巴!”娑娜同样在惊慌失措之中,被那气流卷走了几缕漂亮的蓝色发丝。 拉克丝吃痛地捂着胳膊,泪水地在眼眶中打转:“你、你玩真的?” “阿巴阿巴!”娑娜也觉得偶像这次太过分了。 “过分么?”萨勒芬妮却狠下心说:“如果德玛西亚的农奴都像你们一样偷懒不干活,那骑士老爷的管家、打手,难道会对他们客气么?” 拉克丝和娑娜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她们似乎已经能隐隐领会到萨勒芬妮的用意了。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萨勒芬妮心想。 “开工吧!傍晚之前干不完,晚上就别想吃饭了!”于是她恶狠狠地说。 “这……”拉克丝和娑娜面面相觑。眼见着萨勒芬妮的鞭子又要高高举起,她们才着急忙慌地戴上那双简陋的劳保手套,躬下她们高贵而娇嫩的身躯,一头扎进那漫天尘烟。 “可、可恶!”拉克丝还很不服气。 她不认为自己能在这再普通不过的体力工作里学到什么。 或许萨勒芬妮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来体验人间疾苦,再悟出什么老掉牙的大道理。 但她作为冕卫家族的一员,可从来不是什么需要这种苦难教育的,那种蜜罐子泡大的废物! “不就是搬砖么?这可难不倒一位冕卫家族的战士!” 冕卫家族是德玛西亚王国的军队支柱,他们家族中的每一个成员,包括拉克丝这样的女孩子,从小都要接受旁人无法想象的艰苦军事训练。 所以别看拉克丝肌肤光滑、身形纤瘦,白白嫩嫩的跟个没经过风吹日晒的瓷娃娃似的。 但其实,跟一般贵族相比,拉克丝吃过的苦头已经够多了。 她的体能也远远比一般人要强。长大后就算当不成法师,跟着老哥去军队里混个战士编制,那实力都完全可以。 毕竟……“我可是冕卫家族的嫡女啊!” “我就算是死,在这里搬砖累吐血,也不会让那坏女人看我的笑话!” 拉克丝这砖搬得,竟然还燃起来了。 旁边的娑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才好不容易搬走一车碎砖。 而拉克丝却像是体内安了颗海克斯动力引擎似的,如同全功率运转的蒸汽机器人一般,随手就扛起了一块比她人还大上几倍的水泥板,扛起后还能风风火火地快步跑动起来。 那水泥板仿佛都成了她炫技的工具,成了她冕卫家族战士血统的高贵证明。 “看吧!这种工作根本难不倒我!”拉克丝挑衅地看向已经被她喊作“坏女人”的萨勒芬妮。 但是…… 萨勒芬妮根本没理她。甚至不是不理,而是根本没在看她。 萨勒芬妮刚刚很快飞走,又很快回来,回来时不知从哪借来了一把躺椅,一顶太阳伞,甚至还顺手打包了一份了水果冷饮和巧克力甜点…… “你?!”拉克丝气得咬牙切齿。 她们还在干活呢,你竟然在旁边喝茶吃点心?! 拉克丝正想骂些不淑女的词汇,突然,她脑海里就闪过了一连串画面—— 那是她骑着神骏的高头大马,带着威风的侍女仆从,提着雄都来的厨艺大师亲手为她准备的,用以在野餐享用的点心茶饮……无数次路过自家佃农耕种的田地时的悠闲画面。 “哼……”拉克丝心思复杂地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她把那股叛逆的小情绪全都发泄在了清理建筑垃圾的工作上。 水泥板、碎砖头、断钢筋,不管分量如何,这个看似娇弱的少女似乎总有力气去搬动它。 但是…… “好累。”不知过了多久,拉克丝开始觉得累了。 “阿巴阿巴……”娑娜更是累得浑身直冒热气儿,原本一身白皙如玉的肌肤,都在她那过热的体温中闷成了快要烧红的龙虾颜色。汗水完全浸湿了她的衣服,又让原本宽松的布料紧紧黏在胸口,束缚得她更加喘不过气来。 可拉克丝与娑娜又不同。 娑娜是真的累得不行了。她从小就是一个音乐宅女,根本没接受过什么战士训练。这种重体力活,她干久了是真吃不消。 而拉克丝其实没那么累。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力气没使。可是…… “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累……”拉克丝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想思考。 “停下来做什么?”监工萨勒芬妮的鞭子却马上挥过来了:“你可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我……”拉克丝想生气。 可她却发现,自己似乎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她只是像一个重复着相同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一次次弯腰捡拾碎砖、起身装车,捡砖、装车,捡、装……攒够一车,就运走。 这个工作对她来说真的没那么吃力,但是她就是觉得累。 或者说,她有些麻木了。 “做这个好无聊啊……”拉克丝叹息不已。 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不觉得是在浪费生命么? 她想试着玩出点花样,比如扛一块儿更大的水泥板,让萨勒芬妮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但是,没人看她。整个工地上,都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表演。 或许偶尔有路人会看。但看的人总会离开。 而她的这份工作还得继续,而且,这个过程还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她想放弃,想退出,但萨勒芬妮这个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却不允许。 她根本没得选。 拉克丝只好继续埋头工作。 捡拾碎砖、起身装车,捡砖、装车,捡、装……攒够一车,就运走。 捡拾碎砖、起身装车,捡砖、装车,捡、装……攒够一车,就运走。 …… 又不知过了多久。 拉克丝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已经跟着大脑一起,几乎完全没了知觉。 随着天色渐渐晦暗,她和娑娜负责清理的那一片区域终于被清理干净。 “干的不错。”萨勒芬妮终于宣告了她们工作的结束:“你们可以休息了。” “呼……”折磨总算结束了。 “阿巴……”娑娜立刻一身臭汗地瘫在了地上。 拉克丝也早就没了一开始叛逆少女的精气神。她就跟早就累虚脱了的娑娜一样,一听到“休息”二字,就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那满是尘土的水泥板上。 汗水和灰尘就在她们身上胡乱搅作一团,让她们的肌肤上多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污垢。可这两位平时极爱干净的少女,却已然没心气去管这些事了。 “给,你们的工钱。” 萨勒芬妮踏着她刻意用风障保护,仍旧纤尘未染的精致牛皮靴子,保持着一个贵族大小姐的角色人设,傲然地走到两位灰头土脸的少女面前。 “工钱?”少女的眼睛亮了。 虽说她俩从来都不是缺钱的主,但这毕竟是她们人生第一次自己挣钱。所以很意外地,拉克丝和娑娜都对这份工钱莫名地非常在乎。 “多少?”拉克丝问。 “一共是10个铜圈。”萨勒芬妮说。 “10个铜圈?还不到一个银轮?”拉克丝瞪大了眼睛:“我干了一个下午,就、就这么点?!” 这点钱能干什么?都不够她吃一口点心的吧? “不然呢?”萨勒芬妮皱起眉头:“你还嫌少?李维以前在我家当学徒工的时候,每天干12个小时也就这么点薪水。” “就这还是我爸爸好心才给学徒工开的待遇,是皮城业界的最高水平。” 拉克丝:“……” 好家伙,原来皮城的籽苯家以前都这么黑心! 活该他们被领风者给推翻! 拉克丝正这么想着,就只听萨勒芬妮说: “德玛西亚的佃农,每天的收入大概只有祖安学徒工的十分之一吧?” “所以皮尔特沃夫以前才有那么多从德玛西亚、诺克萨斯和恕瑞玛跑来的穷人,宁可藏在这里当黑工也不肯回去。” “哦,对了——”萨勒芬妮顿了一顿,才“茶味满满”地问道:“拉克丝,你家佃农一天能挣多少钱来着?” “这个……”拉克丝脸色涨红。 她不知道。她只依稀知道: “大、大概是别家佃农的好几倍吧……”拉克丝有些心虚地说。 “也就是你今天待遇的三分之一?二分之一?或者,比你今天的收入还更高些?” 拉克丝:“……” “我的天呐。”萨勒芬妮“惊讶”地表扬道:“给乡下泥腿子开出了城里工人的待遇,你们冕卫家族可真是贵族里的大善人。” 拉克丝:“……” 第276章 德玛西亚农奴的生活 萨勒芬妮的话让拉克丝和娑娜脸颊涨红。 冕卫家族,还有收养了娑娜的布维尔家族,算是厚待农民的大善人吗? 此刻的拉克丝和娑娜不好意思再说是。因为她们亲身体验到了底层劳动者的辛苦,而这番辛苦换来的薪水回报,又是多么微薄。 “可问题就在于……”萨勒芬妮语气凝重下来:“在德玛西亚,冕卫家族和布维尔家族,真的已经算是厚待农民的大好人了。” 在德玛西亚,能像冕卫家族一样让佃农吃饱穿暖还有余钱,当然能算得上是贵族里的良心。 “这才是最无奈,也最可怕的。”萨勒芬妮说。 拉克丝、娑娜:“……” 两位少女这时已经陷入了震惊、羞愧、纠结和迷茫的复杂情绪中无法自拔。 她们的世界观都被粉碎了。 拉克丝甚至本能地有些不敢置信:“德玛西亚的佃农,真、真的过得这么苦么?” 明明她家的佃农,看起来都很幸福。 他们遇见自己的时候都是在笑着的,她从大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痛苦。 而读书耕种的田园生活,在德玛西亚雄都的贵族圈子里,甚至是一部分人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是一种堪比班德尔城的精神寄托。 所以,拉克丝一直都不觉得德玛西亚农民的生活会很苦。 而她今天体验的生活毕竟是祖安学徒工的,而不是德玛西亚人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萨勒芬妮搞错了? 德玛西亚佃农的收入,真的只有祖安学徒工的十分之一?亦或者说,可能德玛西亚农民的收入是比祖安学徒工少些,但他们的日常工作也未必有这么累吧? “幸福是比出来的。”萨勒芬妮说:“你家的佃农过得比德玛西亚9成9的农民都要好,他们当然会觉得幸福。” “但是拉克丝,你有想过绝大部分德玛西亚人,都是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么?” 拉克丝又是一阵沉默。她根本没见过,完全想象不出。 难道,还能比她今天体验的这份工作更累、更绝望么? “唉……”望着这小丫头的迷茫神色,萨勒芬妮就知道,她这当头棒喝敲得还不够响。 变形记改变不了什么。贵族小姐体验半天底层劳动者的生活,说到底也就是走马观花罢了。 而她当初的思想能转变得这么快,除了有李维的理论引导,更重要的是,她本身就有聆听灵魂之声,聆听苦难的能力。 “拉克丝、娑娜。”萨勒芬妮想了一想,才郑重问道:“你们愿意见见一个最普通的底层德玛西亚人,是怎么度过他的前半生么?” “阿巴?”娑娜好奇地抬起了头。 拉克丝也是。她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德玛西亚人是不是真有萨勒芬妮说的那么辛苦。 于是她着急问道:“怎么了解?” “很简单。”萨勒芬妮伸出双手,轻轻抚上拉克丝和娑娜的额头:“闭上眼睛,聆听灵魂之声。” 祖安人的来源很复杂,基本都是从世界各地跑来皮尔特沃夫,结果又在皮城站不住脚跟,从而沦落下城的穷人。 她这两天正好在一线的宣传工作之中,接触到了一位从德玛西亚漂洋过海逃出来的农奴。 这位曾经的德玛西亚农奴的人生记忆,正好可以用来打碎这两位贵族小姐的最后幻想。 “准备好了吗?”萨勒芬妮问。 “嗯。”拉克丝和娑娜都闭上眼睛,认真点头。 一个梦开始了。 你出生了。 出生在德玛西亚滨海城市,多恩霍尔德乡下的一个农民家庭。 德玛西亚的农民一般有两种身份,自由人和农奴。 坏消息是,你投胎成了农奴。 好消息是,经过德玛西亚几百年来的土地兼并,农村的自由人也大多只是破产了的无地农民,是只能完全依附于贵族地主生存的负债佃农。 所以自由人和农奴在经济地位上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胎投得不好,但也不算太亏。 你是个女孩。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 因为女孩不仅跟男孩儿一样需要承担人头税,而且等你长大之后: 你如果嫁人,则你家需要向你的骑士领主支付一笔罚金,用以弥补作为对失去劳动力的补偿。 而你作为女性如果成年后继续保持单身,那也得向领主支付赎金。 因为女性农奴的婚配其实也主要由领主老爷做主,一般只要成年就会被管家许配出去。你想自己做主,就得付钱赎买。 总之,在德玛西亚的乡下,女孩儿就是赔钱货。更何况你天生体能就不如男孩儿,不算个好用的劳力。 那天夜里,你父母抱着你在河边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看你可怜,没有把你丢进河里。 靠着母亲并不充盈的奶水,还有黑面包泡水煮成的糊糊,你艰难地长大了。 大概到了5、6岁,可以帮忙干点活了。 你开始跟着父亲一起工作。 每天早晨,你和你父亲都早早起床,顶着早晨的寒冷,带着锄头、铁锹、斧子和镰刀等各种工具,赶着公牛去往领主的农场工作。 你很饿,但并不想吃早餐。因为早餐这玩意对一天两顿的农奴来说,打从一开始就是闻所未闻的星际知识。 你也是直到后来作为女仆去领主家里帮衬时,才知道原来人早上也是要吃饭的。 就这样,你饿着肚子,帮父亲扛着比你人还高很多的锄头,牵着公牛,跟父亲一起来到了领主的农场工作。 雄都的绅士文人幻想农民的田园生活是自由的,但其实,你作为农奴,早晨就跟工人一样,是必须准点到领主农场报到的。 今天你和你父亲稍微有点迟到,就被管家骂骂咧咧地拎了出来,说是要当众实施惩罚。 好在你父亲是个懂事的。他私下里说愿意拿一些东西贿赂管家,比如说你家攒了小半个月,而你一口都没吃上的鸡蛋。 惩罚逃过去了。但工作本身就像是一种惩罚。 农奴需要义务为领主服务的工作一般有两种,一是耕种领主家的公田,二是帮着干一些杂活。 比如说砍柴、种树、安装篱笆、修剪果树和葡萄藤的枝条,修缮、建造房屋……总之,领主地盘上的一切杂事儿,你们都有义务去做。 今天你和你父亲倒没被安排这些杂活,而是被安排去了农田工作。 你和你父亲一起,给马匹和公牛套上轭,再系紧犁头和犁刀,然后到耕地里辛苦犁地。 为了驱使牲畜按照命令工作,你和其他农奴们必须要不停地叫喊。你喊得声嘶力竭,喉咙火辣辣的痛。阳光早把你和你父亲的皮肤烧得黑红,让你麻木得都感觉不到灼烫。 好消息是: 你作为农奴,像这种为领主义务耕种公田的工作,每周只需要进行三天就够了。 剩下的时间你可以和你父亲一起,耕种你自家的份田。 农奴到底还是要比奴隶好些。跟完全失去人权的奴隶相比,农奴至少有经济上的自由。 这些份田上的产出都是你们自己的,是你家的私人财产。 所以尽管你和你父亲在为领主义务工作后已经很累了,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还要为自己干活,而且干得更加卖力,也更加辛苦。 但坏消息是: 你家种田所得的收获,绝大部分都会用来缴纳各种税费。 有德玛西亚王国收的税,比如说军费、田税、人头税等等。 大部分则是领主收的各种税费,比如说: 你活着,就得给领主再交一笔人头税。 拥有租佃权,得先交一笔庄园地租。 住在庄园外面,得交钱。 使用领主磨坊,得交钱。 收集柴火,得交钱。 在领地内的河流捕鱼,得交钱。 在村子周围的树林里饲养牲畜,得交钱。 当领主的长子当上了骑士,为了庆祝这个典礼你父亲得缴税。 当领主家的小姐出嫁,你家也得为她的嫁妆缴税。 …… 渐渐的,你长成一位少女,也懂事了。 同时你也发现,经过你和你父亲十几年的劳动,你家的经济状况仍旧没有一丝好转。 你家所有的收入,几乎都用在了向领主支付各种税费。 你家剩下的那点钱,也因为你儿时生的一场小病给败了个精光。十几年下来不仅没攒下什么收入,反而还倒欠了领主一笔债务。 你终于绝望了,你想逃离这一切。 但农奴毕竟不是自由人。如果你希望长时间离开庄园,你必须为那样做的许可支付费用;未经允许,你就会成为逃犯。 你没有法律手段在法庭上对抗这些束缚你的条款,因为法律是自由人的法律。 于是你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和犹豫过后,也只能继续默默忍受。 你的人生似乎永远被限制在了这片领地上。领主就是你的天,管家和监工就是天使,是你无法违抗的伟大存在。 你跑不了,但你还是在本能地向往远方。 你听那些替领主家跑船归来的水手,讲了许多外面世界的故事。 比如说人人向往的文明与进步之城,皮尔特沃夫; 比如说骑士老爷口中,最为暴虐邪恶的诺克萨斯帝国。 水手们说,诺克萨斯的农奴虽然日子过得比德玛西亚的同行还要苦,但他们却可以逃跑。 因为诺克萨斯的农奴跑进城市里之后,有工厂可以接纳他们。 一般领主老爷的监工打手,也追不到城里来。而就算他们追来了,工厂主为了保住自己的劳动力,也不会允许这些乡下人在城里做得太过。 但德玛西亚的农奴就不一样。 德玛西亚的工业化率几乎为零。 你知道自己即便跑了,进了城里,城里也没有任何工作岗位留给你们。 你只能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而成为乞丐,要不被黑帮绑架卖进窑子,要不被城卫赶出来,流落荒野,或者主动让领主抓回去,挨上几顿鞭子。 而且,诺克萨斯作为一个扩张性的军事帝国,他们的农奴还可以依靠从军来改变命运。 这条路虽然很危险,但至少也是条路。 但是在德玛西亚,只有自由人有资格从军。你作为农奴,除非天赋异禀让骑士老爷选中当了扈从,否则你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更没可能依靠搏命来赌一把人生运数。 于是,故事听得越多,你反而越绝望了。 你决定就这样勉强活着,就像一手养大你的父亲一样。 或许你也能有个孩子,如果这孩子长大后能有出息,说不定就能让你家摆脱作为农奴的命运。 可你的漫长人生还没正式开始,你父亲就似乎已经活够了。 他的身体早就在无休止的劳动和苦痛中被彻底掏空。 你记得你小时候,他还有一身还算扎实的腱子肉。虽然瘦,但还有劲头。 可这也就十来年的功夫,你父亲就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形骷髅。 镇上光照者教团的牧师,好心地给他施了药,还送了你家不少补身体的食物。 你很感激,但这位好心人的帮助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牧师为你父亲做了最后的祷告,但这祷告也没什么用。因为光照者教团的女神,那位传说中的正义天使,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降临德玛西亚了。 你很清楚,牧师只是在怜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终于,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难得放纵地连吃了两颗鸡蛋之后,你父亲还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这下你总算不用给领主老爷交税了。” 在你父亲那简陋的葬礼上,你突然这样荒诞地想着。 或许一个人只有死了,才能摆脱这种连呼吸都要给领主老爷交钱的绝望命运吧? 这时领主老爷的管家找上门来了。 管家告诉你,你父亲是领主老爷的财产——一旦他死亡,作为死亡的责任,他便对其领主欠下了他最好的牲畜。 所以他要牵走你家的老公牛。 哦,对了,你父亲埋的这块地,也是领主家的。 你父亲用的薄木棺材,是不是砍了领主家的木头? 所以,是现金、还是记账,还是拿蔬菜和土豆抵数? 拉克丝、娑娜:“……” 两位优雅的贵族淑女,都像这份人生记忆的主人公一样,喊出了一个农奴唯一能喊出的口号: “我艹NM!!” 第277章 拉克丝的尝试 娑娜在无声呜咽,拉克丝更是震撼地流下了泪水。 她从小就被冕卫家族的长辈,被她见过的所有人教育,诺克萨斯帝国的统治有多么残忍暴虐。 诺克萨斯人过得还不如德玛西亚农奴,这是大家的共识,也是一定程度上的事实。 可拉克丝却从这位故事主人公的记忆中,吃惊地发现: 在德玛西亚农奴的眼中,甚至连臭名昭著的诺克萨斯帝国的形象,竟然都要更好一些。 因为,诺克萨斯给了农奴一样在德玛西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希望,改变命运的希望。 诺克萨斯是把农奴放在平底锅里猛火烹油,锅里面少数有能力的、运气好的,还有希望在被榨干之前自己跳出来。 而德玛西亚却是把农奴关在了高压锅里文火慢炖,虽然温度“舒服”一些,但你也就永远都别想逃离被煮熟炖烂的绝望命运了。 这根本就是在…… “吃人、吃人!”拉克丝喃喃叹息。 她万万没想到,德玛西亚已经让人窒息到可以去向往诺克萨斯。 而不久之前才被拉克丝小姐愤声痛骂的皮城籽苯家,在那位故事主人公眼里,就更是比德玛西亚的任何贵族都要良心一百倍的绝世大善人。 是的,后来这位故事主人公逃出了德玛西亚,乘船偷渡到了皮尔特沃夫,在皮城打起了黑工。 而皮尔特沃夫哪怕是违法使用偷渡黑工的、给工人待遇最差的工厂,也差不多有20世纪东南亚血汗工厂的水准。 一口气从中世纪庄园农奴,进化成20世纪东南亚血汗工厂工人,这位故事主人公当然会认为,皮城籽苯家都是世所罕见的大善人。 直到后来……她又不幸地从皮城沦落祖安,从20世纪东南亚血汗工厂,沦落到了19世纪老伦敦风格的血肉磨坊,她才知道什么叫“籽苯主义的直接教育”。 但即便如此,即便是籽苯家中最黑心最残忍的祖安炼金男爵,他们给这位故事主人公的印象,也并不比德玛西亚的贵族领主要差上多少。 就算是比烂,德玛西亚的骑士贵族都能算是最烂的那一列。 看到这里,拉克丝眼中已然完全没了光亮。 “德玛西亚,为什么会是这样?”从小到大所有的故事都告诉她,骑士是正义的,贵族是光荣的,德玛西亚是伟大的。 可在一个普通的德玛西亚人眼里,骑士和贵族,却几乎就等同于活着的恶魔。 “我该怎么做?”拉克丝痛苦地想到。她到底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这些事情以前她是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就本能地想要寻求改变。她想帮帮那些农奴。 “所以,萨勒芬妮小姐,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拉克丝激动地抬起了头。 “阿巴阿巴!”娑娜也迷茫地看向萨勒芬妮。 萨勒芬妮没有直接回答,没有填鸭式地给人灌输思想。 因为李维告诉她,人只有思考才会产生信仰。 她得启发这两位少女思考。 于是,萨勒芬妮反过来问拉克丝和娑娜:“你们认为呢?你们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德玛西亚的现状?” “这个……”拉克丝一下子懵了。如此宏大的问题,她一个十三岁少女着实有些难以回答。 倒是娑娜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攥住偶像萨勒芬妮的胳膊,让萨勒芬妮帮她把心声传达出去:“领风者!领风者可以帮助大家,对吗?” 答案好像对了。 但萨勒芬妮却看着一脸认真的娑娜,问:“娑娜,你为什么这么说?” “是因为你真正看懂了领风者的思想理论?还是因为你崇拜我,所以觉得只要是我这个偶像信仰的,就一定是对的呢?” “阿巴……”娑娜惭愧地低下了头。对她来说,显然是后者的因素居多。 “娑娜、拉克丝,你们要明白,真正的信仰从来都不会是,依附于某个具体的偶像而存在的。” “你们要自己思考,自己实践,才能磨砺出真正的信仰。” 萨勒芬妮语重心长地说。 “思考,和实践么……”拉克丝悄然攥紧了拳头。 对,她是冕卫家族的嫡女,她天然就有超凡的权力和能量。她可以试着去做很多事情。 就从……就从自己家里开始! “我现在就回去找我母亲!”想到这里,拉克丝已经没心思听课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变什么。 “好。”萨勒芬妮也不阻止,只是甜甜微笑。 傻姑娘,就等着你这招呢。 等你以为自己是大贵族就能改变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之后,真正的信仰……也就撞出来了。 …… 傍晚,奥格莎夫人总算结束了她与李维的会谈。 相比有一位实力无限成长的女神庇佑的祖安,德玛西亚其实更不想让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的战事进行得太过顺利。 否则一旦让诺克萨斯吞下整个艾欧尼亚,把这块初生之土的人才资源都彻底消化,那德玛西亚未来面临的战争压力只会更加让人绝望。 所以经过一番细致的讨价还价,要求领风者在粮食进口、武器援助、工业品出口、外交策应等各方面都做出不同程度的让步之后,奥格莎夫人最终代表德玛西亚王国,初步同意了这个被李维称为“艾欧尼亚国际纵队”的大胆计划。 当然这种大事,奥格莎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具体情况,还得等德玛西亚雄都那边的后续回复。 奥格莎夫人还得在祖安多待上一些时日,等双方正式敲定了合作出兵的作战计划,才能率领使团返回德玛西亚。 对此她本人倒没什么意见。 毕竟德玛西亚这次安排了一整个使团出使,为的就是让他们在抵达祖安后顺便打探一下当地情报,详细了解领风者的内部状况。 所以奥格莎夫人本来就想找理由在祖安多住一会儿,现在工作需要有了借口,她也乐得留下。 只不过…… “拉克丝那孩子,在这儿待久了恐怕不好。” 奥格莎夫人想到自己这个正在叛逆期的女儿。 拉克丝又叛逆又善良,简直就是领风者传道的最好目标。 于是,在结束了与李维的会谈之后,奥格莎第一时间赶回了那间休息室。 “拉克丝、娑娜?”她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女儿就让人给拐跑了。 “母亲,我在呢!”所幸拉克丝和娑娜都在,没跑。 只不过…… “你们这是去哪了?!”望着似乎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浑身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的两个姑娘,奥格莎夫人心中顿感不妙。 果然,只见拉克丝上来就一脸激动地问她:“母亲!我想把冕卫家族的领地,分出来一部分给咱们家的无地佃农,你觉得可以吗?” 奥格莎:“……” “母亲?”拉克丝还想再说。 领风者讲究打领主、分田地,她想的办法只分田地不打领主。而且是从她自己家开始,先只分一部分田地出去,然后再看看效果。 这法子可温和多了。 拉克丝的善良就继承自母亲,她相信母亲会支持她这个温和而又合理的想法。 然而…… “来人。”奥格莎只犹豫了那么一秒。 她就像早有准备一样,转头便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回酒店找个房间,把拉克丝小姐给关起来——” “从现在开始到我们回德玛西亚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见她!” 第278章 德玛西亚不需要女神 不久之后,德邦使团下榻的酒店。 “放开我!放开我!”拉克丝很不淑女地拼命挣扎着,张牙舞爪得像只发怒的小狮子。 可在奥格莎夫人那心疼而又严肃的目光中,她还是被她母亲身边的两位佩剑侍女轻松架起,像往笼子里扔不听话的小猫咪一样,丢进了那间连窗户外面都有专人看守的酒店房间。 “可、可恶!”拉克丝双腿在半空中无力扑腾,灰扑扑的小脸上淌着两行染成了泥水的泪痕,看着很是可怜。 可侍女们此刻却不敢向小姐展现一丝温情,她们只是说:“拉克丝小姐,您生病了,需要好好休息。就请您这几天不要走出这个房间,让大家为难了。” “我生病了?”被丢在沙发上的拉克丝愤然起身:“我才没病!病的是你们,是德玛西亚!” “够了!”奥格莎夫人眉头紧蹙。 她一声不同往日慈母形象的冷喝吓住女儿,又扭头将侍女都打发出去。 等到房门禁闭,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奥格莎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向拉克丝: “没病,你还说你没病?” “拉克珊娜,我才不见你一个下午,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奥格莎恼火地挥舞着一本《迦娜思想简述》。这是她从女儿怀里翻出来的。 这也就一个下午啊。她这叛逆的女儿就看上了禁书,还脑子发热地说要把家族的地给分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你知道冕卫家族祖祖辈辈付出了多少牺牲、抛洒了多少热血,才为你积攒下今天的家业吗?” “拉克珊娜,你这是背叛冕卫家族、背叛你祖先的血,你知道吗?!”奥格莎夫人痛斥。 “可冕卫家族不是为了守护德玛西亚而生的吗?”拉克丝却理直气壮:“母亲,我就是在践行我们的家族箴言,想办法让德玛西亚变得更好啊!” 奥格莎:“……” 她有些后悔把孩子教得这么天真了。 冕卫家族誓言守卫的那个德玛西亚,和这傻丫头说的那个德玛西亚,可不完全是一样的啊。 拉克丝还弄不懂这一点就算了。 可她作为贵族,却要革自己的命,那就不仅是天真,而是疯狂了。 “拉克丝,你根本就是被领风者的邪术给洗脑了!” “邪术?洗脑?”拉克丝愤怒地说:“母亲,你明明知道领风者的信仰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污蔑他们?” “是您教会了我善良,教会了我同情弱者——可为什么连您也这么害怕领风者,害怕无私的迦娜女神?” 拉克丝不明白。迦娜女神可以说是符文之地最善良最无私的神了。 为什么她那个热心慈善的善良母亲,会这么抵触一尊善神和她的教义呢? “唉……”奥格莎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让拉克丝早点长大了。 于是她说:“拉克丝,你不懂的——一位神越是无私,祂才越是可怕。” “嗯?”拉克丝一脸茫然。 而母亲不仅没有直接解释,反而还没头没脑地跟她讲起了故事:“拉克丝,你听过那个‘正义之火’的故事么?” “《正义之火》?”拉克丝当然听过。 这故事许多德玛西亚人都听过,尤其是接触过光照者教团的人。 因为它是德玛西亚的飞翼守护神,光照者教团过去信奉追随的女神,正义天使凯尔的故事。 而正义天使凯尔不仅是德玛西亚的守护神,还是德玛西亚王国的创建者。没有这位无私女神的帮助,德邦先民根本无法在当初那个战事不休的混乱世道里站稳脚跟。 所以天使凯尔在德玛西亚人心目中的地位,就跟现在迦娜女神在祖安人心中的地位差不太多。 “天使凯尔的座右铭是法律与正义,她是一位绝不容许任何违法行为,绝对公正无私的神。” 奥格莎简单地讲述了一些这个故事的内容: “传说在很久以前,在一个现已被时间和腐朽吞没的地方,一位残酷的国王带领着子民迎来了赤贫的年代。” “在一次大饥荒中,国王把国境内的每个人都召集到了城堡院墙内。为了结束窘困匮乏的时代,他当场宣布将行使国王的权利,废除旧法。” “他把金装的法典扔在地上,将自己冠以法律之名。只要是他发布的命令,便是金科铁律,不容置疑。” “他假借保护人民的名义,宣布了第一道命令。因为有太多张需要吃饭的嘴,所以国王说,老人没有吃饭的权利。他们将被处死,别无他法。”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义凯尔从天而降,挥舞着燃烧着神圣之火的天界巨剑,把那位践踏法律的国王烧成了灰烬。 用这位女神的话说:“任何国王都不能凌驾于法律章程之上。” 于是国王就没了,被神亲手杀了。 “拉克丝。”奥格莎快速讲完了这个她在女儿小时候就为她讲过的故事,才问:“你觉得正义天使凯尔,做的好吗?” “哎?”拉克丝微微一愣。 这问题还用问吗?当然好啊! 《正义之火》在德玛西亚的定位一向是主旋律正能量的美好故事,是用来宣传德玛西亚自古以来的高尚法治精神的重要文化产品。 在这个故事里,正义天使凯尔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正面人物。她杀了那个践踏法律、屠戮百姓的国王,又怎么会不好呢? “可是她的教义是,任何国王都不能凌驾于法律章程之上。”奥格莎这时才突然问道:“拉克丝,如果你是国王,你会希望自己头上,还有这么一位无私的女神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么?” “这……”拉克丝哑然失语。 她好像有点懂了。 “一位无私的女神的确很好——” “但追随这么一位无私的女神,很累。” 奥格莎幽幽叹道。 德玛西亚人,准确点说,是德玛西亚的国王和贵族,感激正义天使凯尔吗?当然感激。 没有天使凯尔的帮助,德玛西亚可能早在几百年前就覆灭了,哪还能国祚延绵一直传承至今。 可他们会希望天使凯尔回来么? 并不。 因为天使凯尔太无私了。 她的剑是有两面的,一面对着德玛西亚的敌人,一面对着德玛西亚人自己。 凯尔认为,法律是正义的具体形式,法律是白纸黑字上的公正裁决。任何人都不能毁弃——这里的“任何人”,当然包括德玛西亚的国王和贵族。 “在天使凯尔还在德玛西亚的时候,贵族们一方面感激于女神为他们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另一方面却又为这位守护神的教条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当贵族之前咱没本事违法;当贵族之后,咱还是不能违法。 那咱这贵族不是白当了? 哪怕这法律本来就是贵族们自己制订的,里面已经有很多条款是照顾偏袒贵族的利益。 可真要他们以身作则地完全遵守法律上的条条框框,他们照样觉得很不舒服。 就像皮尔特沃夫的法律规定杀人偿命,还有完善的陪审团制度及辩护权保障,但你要真惹上事儿了,菲罗斯家族的密探可不会给你机会去请律师。 即便是在这座法治工作做得最好的文明与进步之城,权贵们依旧只愿意有选择地遵守他们自己定下的法律。 “你看领风者的这本小册子上就说得很直接。”奥格莎这时倒用借用起迦娜的理论来了: “法律是统治阶层意志的体现,是国家的统治工具。” 德玛西亚的统治阶层是谁?当然是国王和贵族。现在好了,你天使凯尔来了,连国王贵族们都被这套统治工具给死死地统治上了。 “那国王还是国王,贵族还是贵族么?”奥格莎语气凝重地问。 天使凯尔在的时候,贵族根本就不像是现在大众认知里的贵族,只像是“德玛西亚垦殖公司”的股东兼高级打工仔。 “而当时的正义天使还有另一个称号——审判天使·凯尔。” 审判天使,这名字听着就杀气腾腾。 她是要审判谁?谁违法她就要审判谁。 贵族老爷私底下做点海贸的小生意,放高利贷兼并一下土地,甚至只是强行跟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少女畅谈一下人生,都随时有可能被一尊天界巨神从天而降,一剑烧成灰烬。 举头三尺不仅有神明,还有随时要你性命的神剑。 这吓不吓人啊? 反正当年的德玛西亚贵族是受够了。 但凯尔在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忍着。 幸亏凯尔当年跟妹妹莫甘娜起了严重的理念冲突,一通理论+物理辩经把自己辩得魔怔了,脑子一热就飞回了巨神峰,几百年都没再回来。 难得回来一趟,就是《正义之火》的故事里提到的,一剑杀了个违法的小国国王。 说实话,这可让在凯尔走后已经渐渐放飞自我的德玛西亚贵族们吓得不轻。 “还好,天使凯尔几百年前就走了。”奥格莎说出了彻底颠覆拉克丝三观的话: “我们怀念她,但她最好永远都别再回来。” 第279章 拉克丝的觉醒 奥格莎夫人这番前所未有的坦诚讲述,让拉克丝的小脑瓜仁震得嗡嗡作响。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儿时被母亲当做正面故事讲给自己听的正义天使凯尔,德玛西亚赖以立国的飞翼守护神,在这些老贵族心目中竟然会是这种形象。 她还以为,凯尔对德玛西亚人来说,就像迦娜对祖安人来说一样重要。 可没想到,德玛西亚贵族竟然畏惧他们自己的神,就如同他们畏惧迦娜一样。 “是的,像天使凯尔那样的神明就够麻烦了。”贵族光辉正义的假面已经撕下来了,奥格莎夫人索性也不演了: “跟天使凯尔相比,迦娜女神还要更加可怕,更加让人窒息!” 天使凯尔只是魔怔地要求所有人包括贵族都遵守法律。 而迦娜女神就不得了了。 她不仅在法律上对掌权者有要求,还在道德上、在信仰上对掌权者有严格要求。 这简直就是要让官不聊生啊! “反人类,这实在太反人类了!”奥格莎说:“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妄图对抗人性,在物质领域建成班德尔城,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拉克丝:“……” 她完全被说懵了。 这小姑娘脑子没绕过弯,她还在问:“母亲,你、你们都是这么想的?迦娜女神,甚至天使凯尔,都是‘坏人’?” “可我们德玛西亚不是最尊敬天使凯尔,还一直传承着飞翼守护神留下的法治精神么?” 是的,德玛西亚的法治精神,似乎并没有因为凯尔的离去而发生变化。 从国王到面包师,从仆人到士兵,没人能够凌驾于法律之上,也没人能凌驾于正义之上。 这是德玛西亚的国家信条,也是德玛西亚人的普遍信仰。 “如果你们觉得凯尔不好,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推崇她留下来的教条呢?”拉克丝不懂。 “傻瓜!”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还讲究法治,讲究‘王在法下’,当然是为了约束国王不要胡作非为啊!” “拉克丝,你难道现在还认为,贵族和国王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吗?” 贵族不希望一位无私的女神压在自己头上,同样的,他们也不希望一位强势的国王压在自己头上。 一位国王权力越大,越不受约束,他的贵族臣僚就一定过得越不舒服。 国王,女神,虽然一个自私一个无私,但对贵族来说,道理是一样的。 贵族希望德玛西亚是贵族可以掌控一切的德玛西亚,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而和强势君主、和天使凯尔相比,迦娜女神无疑是大家更加无法忍受的存在。” 一个想把所有权贵都约束在信仰之下的真神,还偏偏是这么强大的真神,这实在太恐怖了。 德玛西亚贵族已经受过一位无私女神的苦了,哪能再请来一位更“极端”的呢? 所以贵族们都对迦娜女神非常畏惧,哪怕此前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领风者,他们也知道自己未来要面对的可能会是什么。 “德玛西亚不需要女神,更不需要迦娜这样的女神!”奥格莎斩钉截铁地说。 “……”拉克丝彻底陷入沉默。 她低下脑袋,淌着泪水,久久说不出话。 泪水划过脸颊,浸湿了下巴,她也呆呆地不伸手去擦。 “拉克丝,现在你明白了么?”奥格莎这才恢复些许往日的温柔,把深受打击的拉克丝搂进怀里,轻轻抚摸起女儿软软的金色头发: “你以为你只是在分自己家的田,可实际上,你却是在挑战如今的整个德玛西亚。” “你以为你只是在追随一位善神,可实际上,你却是在对抗德玛西亚的所有贵族。” “所以,懂事些吧……别给家族添麻烦了。” “我……”拉克丝沉默依旧。 终于,她那青涩稚嫩的眼神,变得成熟了许多:“我明白了。” “很好。”奥格莎夫人正想宽慰微笑。 拉克丝却说:“我明白为什么了。” “母亲,你说了那么多话,全都是站在贵族的立场上说的。” “因为你是贵族,我们都是贵族,所以我们必须要优先维护贵族的利益,而不是德玛西亚人的利益,对吗?” “拉克珊娜?!”奥格莎夫人脸色一黑。 她有些焦躁不安地喝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德玛西亚人的利益,我们当然也要维护!我们的命数是跟德玛西亚的国运紧密绑定的,只有让德玛西亚变得更强,让德玛西亚人过得更好,我们冕卫家族的荣光才能更加闪耀。” “但是——” “我们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皮城籽苯家,还是德玛西亚的贵族,都有不少人是关心底层、热衷慈善的。 比如说娑娜的养父母,布维尔家族的巴雷特将军和乐斯塔拉夫人。他们夫妇为了帮助德玛西亚的穷人,甚至连祖先留下的封地都愿意变卖。 像巴雷特夫妇这样的好人,在权贵之中其实也不算少。 他们是真正的慈善家。 但是,请注意,这个慈善家只能由他们出于个人意愿,主动选择去做。 有钱人主动做慈善,是一件没任何人反对的大好事。 其他有钱人赞扬,穷人高兴,吃瓜群众也乐得见到。 可要是一堆泥腿子聚在别墅外面,逼着有钱人去做慈善,那情形就太可怕了。 而现在,领风者何止是要你贵族老爷来做慈善啊。他们的理论里可赤裸裸地写着,封建贵族是比籽苯家更落后、更反动、更需要被逐步淘汰掉的历史遗留。 “这王国是我们的。我们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们不给,你不能抢。” 奥格莎夫人终于毫不掩饰地,把贵族们的心声说出来了。 拉克丝:“……” 小姑娘的脆弱三观和幼小心灵,又一次遭受了来自现实的万吨冲撞。 “母亲。”突然,拉克丝愤愤不平地昂起了头:“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奥格莎夫人这次警惕多了。 果然,只听拉克丝说:“母亲,贵族的良心是有极限的。” “我从短暂的实践中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越是追求温和的改良,就越会发现,贵族的良心是有极限的。” 奥格莎夫人听得眉头紧蹙;“拉克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当贵族了,妈妈!” 拉克丝坚定地站了起来。 她指尖随情绪凝聚出了璀璨的光芒,甚至,还隐隐有一缕环绕着光芒的微弱气流。 此刻的她不是拉克丝·冕卫,而是拉克丝,德玛西亚人的光辉女郎! 奥格莎:“……” 啪—— 她一巴掌把女儿的光辉给扇没了。 然后她一脸痛心疾首地转身离开,走之前还失态地把门重重摔上: “拉克珊娜——” “你给我接着反省!” 第280章 德邦分会会长,拉克丝 拉克丝小时候也曾因为调皮被母亲罚过禁闭,但这次不同。 酒店房间被佩剑侍女们把守得密不透风,连窗户外面都有人站岗。无论她如何愤怒叫喊,都不会有会回应她说的话。 她俨然成了一个囚徒。 第一天,她还吵着要跟母亲再辩三百回合。 第二天,她就只跟咸鱼似的瘫在床上。 第三天,拉克丝就像奥格莎夫人期待的那样,有些退缩迷茫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不……不!” “我没错!错的是母亲,她无法在道义上说服我,就想用暴力让我屈服。我是绝对不会就这样低头的!” 拉克丝激动地攥紧拳头…… 在床上翻了个身。 “唉……”她毕竟只是一个13岁的少女。正式接触迦娜思想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一天不到。 那本小册子她都没看得太懂呢,就被母亲蛮横地给收走了。 拉克丝现在只知道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该怎么行动,能不能成功。 这些问题,现在也没有人能告诉她。 没有同伴和师长指引道路,也没有书籍和理论可以学习,独自一人困居囚牢,她那诞生不久的青涩稚嫩的信仰,自然是容易出现动摇的。 终于…… “砰砰砰。”敲门声。 “哦,又到饭点了?”拉克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毛,穿着三天没换的睡衣,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以为又开饭了。毕竟这两天除了送饭的时间,她就连一个活人都见不着。 可这次打开门一看: “娑、娑娜?”拉克丝眼睛亮了。 “阿巴阿巴……”在门口两位佩剑侍女的认真注视之下,娑娜用手势比划着告诉她:“拉克丝,我来看你了。” “我母亲让你进来?”拉克丝喜出望外,但又疑惑不解。 “是的,奥格莎夫人也觉得你可怜,就允许我来陪你了。”娑娜比划着说。 “哼!”拉克丝撇了撇嘴:“她有这么好?” 娑娜点头。奥格莎夫人本质上还是挺温柔的,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家女儿。 当然,最重要的是: “阿巴阿巴……”娑娜是个哑巴。 哑巴总不能向拉克丝传播迦娜理论吧? 那套手语虽然可以表达很多日常用语,但可没复杂到连迦娜理论都能完整表达。 更何况: 那两位佩剑侍女帮娑娜打开“牢门”,就很不客气地跟着走了进来,还直挺挺地杵在了那儿。 “拉克丝小姐,请允许我们在这贴身保护您和娑娜小姐。” 拉克丝:“……” 保护?这分明是监视吧! 有两个眼线在这盯着,她和娑娜还能聊些什么? “阿巴阿巴……”娑娜却向拉克丝眨了眨眼。 然后,她牵住拉克丝的手,就跟平时闺蜜玩耍似的,亲昵地并肩坐下。坐下后也不说话,只是掏出一台随身听公放音乐,像是要与拉克丝分享她最近淘到的好曲子似的。 侍女们看不出什么异样,然而…… “我可以用意念跟你说话。”娑娜的声音通过肌肤相触,直接传进了拉克丝的脑海。 “呀!”拉克丝金毛一颤,这才反应过来娑娜也会魔法。而且,是非常好用的精神系魔法。 “我这两天跟萨勒芬妮小姐学习了一些法师的技巧,现在已经可以勉强掌控自己的能力了。”娑娜顿了一顿,又说: “拉克丝,萨勒芬妮小姐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已经知道你的心意,迦娜女神也知道你的信仰了。” “哦?”拉克丝立刻打起精神。她现在正缺的就是前辈的指引。 “娑娜,那萨勒芬妮小姐有告诉你,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娑娜点头:“有。” 拉克丝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在德玛西亚践行她的理想? “萨勒芬妮小姐给你指了两条路,第一条就是……” “是?”拉克丝很急。 “什么都不做。”娑娜却这样说。 拉克丝:“???” “是的,领风者觉得你还太稚嫩,需要更多的理论学习和实践锻炼才能成为合格的领风者。” “而且萨勒芬妮小姐也坦诚地说,德玛西亚的迦娜主义运动在领风者未来战略规划中的优先级,本来就十分靠后。” 领风者下一步的工作中心是艾欧尼亚和诺克萨斯。 而这两个地方的人口加起来占符文之地的六成以上,诺克萨斯帝国更是现如今当之无愧的人类文明中心。 一旦领风者未来能在这两个地方取得成功,那就几乎是在整个符文之地取得了成功。 只要那亿万诺克萨斯人都能成为迦娜女神的信徒,那迦娜女神就已经举世无敌了。 剩下的什么德玛西亚,什么恕瑞玛,还有大大小小的王国城邦,就都只是一些当车螳螂、秋后蚂蚱,完全可以不战而胜、传檄而定。 “所以你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的,拉克丝。”娑娜说。 “这……”拉克丝倒是能理解娑娜的意思。 但她还是本能地觉得,这种躺在地上等着别人来解放的做法,有些不太对劲。 “那第二条路呢?”拉克丝问。 “第二条路就是。”娑娜语气变得严肃:“由你来领导未来德玛西亚的迦娜主义运动——” “只要你能把这条路走下去,那你就是未来的领风者德玛西亚分会会长。” 领风者现在没有余力去关注德玛西亚。但如果德玛西亚人愿意自发地接受迦娜思想,掀起迦娜主义运动,领风者当然也乐于出手相帮。 而拉克丝,这个拥有无限斗争热情、信仰稚嫩但却坚定,同时在德玛西亚国内拥有超然地位的贵族少女,显然就是帮助领风者在德玛西亚打开局面的最好人选。 “我愿意!”拉克丝可算找到组织了。 “那我具体到底该怎么做呢?”这是她最想知道的。她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 “首先,你暂时不能回德玛西亚。” 拉克丝现在又是染魔者、又是领风者,在德玛西亚属于极端的政治不正确。 她回去之后,必然会被奥格莎夫人以更加严苛的手段死死看管起来。 “这……”拉克丝面色微变。 是啊,德玛西亚保守而又封闭。她要是回去就被关在冕卫家族的庄园,甚至是秘银城的乡下领地,身边还时刻跟着母亲的佩剑侍女…… 那她可就彻底成了断了线的风筝,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囚徒了。 如果她个人能力强些,风筝线断了那也能独自翱翔。就像李维一个人去坐牢,一周不到就能在牢里发展出好几个领风者来。 可拉克丝现在是空有一腔热情,既不熟悉理论,也不懂如何实践。她要是回去“坐牢”,那就真的只是在坐牢了。 “所以你需要留在这里,接受进一步的理论学习。这我会帮你。”娑娜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她这两天跟着萨勒芬妮学了许多东西,去过工厂,参加过宣传会,听来自恕瑞玛、德玛西亚甚至是诺克萨斯的朋友讲述过他们的人生经历。 甚至就连领风者的李维会长,都亲自为她讲过理论课程。 这些经历拉克丝虽然体验不到,但娑娜却可以通过精神魔法来分享给她。 “那然后呢?”拉克丝又问:“我学习完之后,回去能做什么?” “你一个人的话……回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娑娜很直接地说。 这也是李维和萨勒芬妮替她分析的。 德玛西亚社会环境极为封闭保守,严格来说,并没有立刻掀起迦娜主义运动的土壤。 德玛西亚没有多少工人,甚至没有多少城市人口,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佃农和农奴,则一生都不会离开被贵族领主控制得密不透风的乡村。 他们不仅缺少足以理解迦娜理论的文化素养,而且有很多人自小就被封建的忠君思想洗脑,完全屈服于他们的君主,也就是贵族领主的控制和奴役,甚至连朴素的反抗意识都不具有。 更别说,已经膨胀壮大的搜魔人兵团还跟影子一样,几乎无处不在。 这些特务以前可以无孔不入地从人群中搜捕法师,以后当然也可以被德玛西亚贵族用来对付在民间活动的领风者。 这就注定了,要在德玛西亚宣传迦娜思想、开展群众工作,将是一件非常困难,需要漫长时间和海量人力推动,才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你一个人回去,恐怕是做不出什么成绩的。” “更何况,等你回了德玛西亚,奥格莎夫人也不会给你自由行动的机会。” 娑娜把拉克丝未来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说了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呢?”拉克丝一脸迷茫。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弱,回去似乎就是死路一条。 “但你可以发展更多的战友,跟你一起回去啊!”娑娜眨了眨眼。 没办法在德玛西亚国内发展同伴,那就先在德玛西亚之外发展同伴。国外天高皇帝远的,奥格莎夫人想管她也管不牢。 等她在国外发展出一个完整的领风者德玛西亚分会出来,再回国做事,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可是……”拉克丝没急着激动:“国外哪来的那么多德玛西亚人呢?” 作为一个封建的农业国家,大多数德玛西亚人的一生都是被束缚在土地上的。 而那些少数有能力出国旅行的人,局限于德玛西亚保守的文化传统,也不愿意走出禁魔石林的庇佑,去往那些有危险魔法存在的地方。 所以国外的德玛西亚人很少。海外只能见到零零星星的德玛西亚走私商人,而他们在海上来去匆匆,显然也不是适合发展成长期战友的对象。 “以前的确是这样。”娑娜似乎对她的疑问早有准备:“但以后,即便是在国外,你也能见到很多德玛西亚人了。” “哦?”拉克丝不解:“在哪?” “我的家乡。”娑娜回答:“艾欧尼亚。” 第281章 奥格莎的祖安考察报告 时间又悄然过去一周。 在拉克丝困居酒店房间,暗中与娑娜钻研迦娜理论的时候,她母亲奥格莎夫人也并没有闲着。 她是德邦大使。而从人类形成文明和部落,开始有外交使者这个职业开始,他们身上就同时肩负着外交和情报的双重使命。 德玛西亚此前对领风者了解甚少,而领风者的重要性和威胁性又在迦娜女神的降临后变得不容忽视,这就需要他们尽快加深对领风者的了解,全方面的了解。 于是,自抵达祖安以来的这十天里,奥格莎一直在借着大使的身份四处参观走动,默默观察着这个当下盟友、潜在对手的方方面面。 十天下来,她对领风者也的确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 于是,奥格莎终于开始书写国王希冀她尽快寄回的信件,也就是她的情报工作报告: “亲爱的、尊敬的嘉文国王陛下,使团在祖安的调查工作迄今已接近完成。请允许我用忧虑的口吻向您介绍,我这些天来在祖安的所见所闻……” “……” 蛇无头不行,奥格莎首先介绍的是领风者协会的掌权者: “领风者协会由以会长李维为核心的常任理事会领导,它在体制上似乎借鉴了皮尔特沃夫的商人议会,但又增加了领风者特殊的神选机制,以至于使其拥有了一种不同于人类历史上任何一种政治体制的‘圣洁’。” “是的,圣洁,我只能用这样的词汇去描述它。” “领风者的决策者都是没有私心的圣人,这很可怕。” “前些天,我有幸旁听了领风者一次内部政务讨论。让人惊讶的是,领风者的干部在会上都很敢说话——哪怕他们的意见可能和他们的顶头上司,会长李维的意见直接冲突。” “而李维会长的个人意见如果和足够多的干部意见相悖,那他便不得不以他的个人威望,加上长篇大论的理论分析来诚恳地说服大家,而不是以‘国王’的皇家敕令要求大家做到。” “下属不畏惧上司,理事也不盲从于会长,不同政见者总是丝毫不掩饰他们的想法,有质疑就公开提出,有意见就公开发表……这导致领风者的内部讨论总是进行得极为激烈。” “这副景象,其实很像我们德玛西亚的贵族议政大会……” 咳咳……写嗨了的奥格莎连忙把这多余的一句划掉。 德玛西亚的贵族议政大会,的确跟领风者的政务讨论会一样“吵”。 贵族们如果持有不同政见,有时连国王都敢正面硬刚。 但那是因为,德玛西亚的贵族利用天使凯尔留下的“王在法下”的法治体系,已经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一步一步地将国王给半架空了。 所以只要他们利益受损,他们就敢大声跟国王讲话。 而领风者不同。 领风者的干部敢在上司,甚至是会长李维面前公开发表反对意见,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上司也都是只有公心而无私心的领风者。 大家只是路线冲突,绝不是利益冲突。所以上司们不会因为你说了反对意见,就想办法给你穿小鞋、上眼药,用各种办法挟私报复。 这就让领风者的内部讨论环境变得十分自由开放,看起来就跟德玛西亚的议政大会一样。 “不过,议政自由开放,一般也意味着决策迟钝低效。” “在德玛西亚,一项政策经过议政大会的讨论,贵族和官僚的各方博弈,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落地。” 奥格莎还记得,有一回大家商量着要在东方边境,修筑防御诺克萨斯帝国的堡垒防线。 结果建设堡垒的提案是很快通过了,但关于堡垒修几座,修什么规格,工程由哪家贵族主导,物资从前线哪几座城市征调,资金由国库出多少、王室出多少、贵族出多少,各家领主各自需要承担多少劳役、调拨多少农奴…… 光是讨论这些,贵族们就讨论了整整一年。 等项目正式落地的时候,诺克萨斯早就把需要修筑堡垒的东方边境轻易凿穿,把战线给往前推过来了。 这种“自由开放”,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领风者虽然议政开放,但却意外地同时保持了决策高效。” “这是由于领风者的权力架构看似相对分散,实则颇为集中。” “他们的中枢拥有绝对的威望和权力,这是人类过去的任何体制,包括商人议会、贵族议政,甚至是诺克萨斯式的贵族集权、弗雷尔卓德式的首领独裁,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哪怕是弗雷尔卓德理论上拥有绝对权力的部族首领,平时做事也少不了受族中长老、萨满祭司、部落英雄等内部的各方力量牵制。 德玛西亚就更是如此。 贵族之间分有不同派阀,大派阀下面还有小派阀,小派阀下面还有各种政治沙龙、秘密结社,山头多到他们自己都数不过来,决策起来自然混乱、低效。 而领风者内部虽然存在派别,但却绝对没有派阀。 因为干部们没有私心。 他们的个人政见可能不同,但他们却绝无可能因此结成各种不同的利益团体,以派阀分化组织,以山头对抗中枢。 所以不管干部们讨论如何自由,争辩如何激烈,到了最终结束讨论、决策出炉的时候,他们都会无条件地服从上级决策机构的内部投票结果。 而相关政策一旦制定,领风者在执行层面上的表现就更是高效得可怕。 “我亲眼见证了领风者讨论通过了一项政策,内容是逐步对祖安的常规作战部队进行改编,实现对祖安军队的全面科技化、超凡化、精锐化改造。” 奥格莎很清楚,这种涉及军改的政策最难出台,出台了也很难执行落地。 因为在除祖安以外的任何地方,一个国家无论是对军队进行裁撤还是改编,背后涉及的各种利益问题都太多了。 诺克萨斯就是这样。其实随着诺克萨斯的扩张速度渐渐放缓,那套军阀化的独立战团体制,对帝国造成的影响早就是弊大于利了。 可几百年的祖宗之法传承下来,哪是说变就能变的。 “未来”的斯维因哪怕把皇帝都给推倒了,把权力都尽可能地集中到了崔法利议会手上,他也依旧无法改变诺克萨斯军队那山头林立、军阀扎堆的独立战团体制。 可是在领风者这里…… “哪怕是在议政会议中明确反对该政策的不同政见者,在政策正式出台之后都会毫不推脱,坚决高效地予以贯彻执行。” 传统文官包括但不限于阳奉阴违、执行拖沓,蓄意加码、矫枉过正,操控舆论、裹挟民意……等各种非暴力不合作,对抗中枢,阻碍政策落地的手段,在领风者这里根本就不可能见到。 “所以领风者只可能出现决策和执行上的无心失误,而绝不可能出现决策和执行过程中的有心内耗。” “这个组织就像一台完美运行的机械,它的每一分能量都被没有损耗地用在了它应该起作用的地方……” 奥格莎写着写着,笔又停下来了。 “唔……”她有点头疼:“我是不是把领风者写得太好了?” 明明是写敌人的情报,结果却不知不觉的,被她写成了吹捧领风者的文章。 “不,这不是吹捧……” “这些都是事实。” 奥格莎思虑良久,最终却还是心情沉重地把真相写在了信上: “尊敬的嘉文国王陛下,德玛西亚的各位同僚,我有必要把我的真实感受告诉你们。” “领风者的组织是健康的、纯粹的、活力无限的。” “我毫不怀疑,哪怕不依靠迦娜女神拥有的绝对暴力来进行扩张,让他们凭现有的力量顺利发展下去,他们未来也依旧能成为符文之地上最强大、最有生命力的力量。” 面对这么一个潜在的强大对手,德玛西亚该怎么办呢? 趁其弱小将之铲除么? 这一招,诺克萨斯已经试过了。结果是迦娜女神亲自下场,狠狠地给诺克萨斯人来了一记耳光。 更别说,德玛西亚现在光是面对诺克萨斯就有些喘不过气。就算贵族们再怎么忌惮领风者,忌惮迦娜,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无缘无故地跟领风者彻底翻脸。 领风者就像一头破壳而出的幼龙。 它天生就卓尔不凡、潜力无限,身边还有一头无敌的母龙在默默守护。 你既无法扼杀它,也无法阻止它的成长,那最后…… 你的命运会是什么? 奥格莎:“……”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怕了。 第282章 魔改版《双城之战》 相较于十天之前,奥格莎已经对领风者拥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而她了解得越多,对领风者就愈发恐惧。 而恐惧又给她带来了无尽的迷茫。 和这种几乎没有缺陷的对手为敌,他们未来真的会有好下场么? “唔……”奥格莎夫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眼睛。 她也不敢往里深想,深想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是徒增恐惧罢了。 她努力平复下心情,开始继续往下书写情报。 “祖安的经济情况……” “祖安的科技情况……” “祖安的军事力量……” 奥格莎一一书写着她在祖安的所见所闻 而和让她最为忌惮的领风者的“圣人政治”相比,领风者的经济成就、科技发明、军事建设,看起来就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双城的经济和科技水平本来就足够发达,领风者接了皮尔特沃夫的盘,在经济和科技领域有成就也很正常。 而领风者的军事力量……说实话,抛开迦娜女神这个“核武器”不谈,就双城这块小池塘,常规军力建设得再好,在德玛西亚这样的老牌强国面前也是根本不够看的。 所以写到经济、科技和军事方面的内容时,奥格莎的笔触始终是较为轻松的。 让她为之担忧的地方,还在后面: “文化——” “领风者在文化领域的威胁,让人不得不警惕提防。” 奥格莎直接在信里用上了“威胁”二字,表达她对领风者文化成就的担忧。 “尊敬的嘉文国王陛下,您或许会疑惑,虚无缥缈的艺术文化,只作娱乐消遣使用的小说、音乐和戏剧,真的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吗?” “我的答案是,有。” “甚至,根据我这些天来的观察,文化,和伴随着文化作品病毒式传播的思想,才是领风者最为可怕的‘武器’。” 写到这儿,奥格莎夫人就不禁想到自己随德邦使团成员,应领风者官方邀请,观看主旋律音乐剧《祖安奴工》后的反应。 这部音乐剧的情节完全取材于祖安奴工们的亲身经历,在剧情上讲究的就是一个还原现实。 按理说这种反映底层苦难的写实故事,对奥格莎这种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义战士而言,应该是没有多少感染力的。即便看了,也不会有太多触动。 但奈何……这部音乐剧里的音乐,全是李维从他的“地球音乐库”里借鉴来的世界级名曲。 曲是传世名曲,为曲子献上歌喉的还是星籁歌姬萨勒芬妮。 于是,这部音乐剧当时把奥格莎都给看得泪流不止。 在剧中代表旧势力的武田斋藤被领风者消灭的时候,他们这个全部由德玛西亚贵族组成的外交使团里,竟然还有人忍不住鼓掌起立。 “文化作品对人思想的改造渗透之作用,由此可见一斑。”回想起当时心中不由自主的触动,奥格莎愈发心有余悸。 “而最可怕的是,领风者还不只擅长通过主旋律音乐剧,这种严肃正经的文化作品来宣传他们的思想。” “我们的李维会长除了是一个天才的作曲家,似乎还是一位高明的通俗小说作家。” “他很擅长把严肃的主旋律思想掺杂进追求娱乐性的通俗文艺作品,并以此悄无声息地向读者输出领风者的政治正确。” “比如说……” 比如说祖安最近出就推出了一部漫画,还有根据漫画同步改编推出的真人电影。 (没错,祖安有电影。别问,问就是海克斯科技) 电影的名字就叫《双城之战》。 故事内容是一个没有领风者存在的世界,祖安“未来”发生的故事。 剧本是李维亲自写的,而演员则来自领风者干部们的友情出演。 其中由金克斯扮演金克斯,蔚扮演蔚,凯特琳扮演凯特琳,希尔科扮演希尔科,维克托扮演维克托,梅尔扮演梅尔…… “平行世界,未来祖安,源自真人真事的情节推演。” “如此新颖有趣,把娱乐性拉满的故事题材,我想就算是对严肃政治题材毫无兴趣的十岁小孩,都会有兴趣去看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跟主旋律的音乐剧《祖安奴工》相比,这部商业化气息浓厚的《双城之战》,明显有着更加广泛的受众。 虽然对苦难有切身体会的这一代祖安人,其实更喜欢写实的《祖安奴工》。 但孩童、皮城人、外乡人,都明显更能接受娱乐性更强的《双城之战》。 “而《双城之战》看起来像是不掺杂政治的单纯娱乐作品,但实际上,领风者的意识形态就悄然深藏在这故事的每一个细节当中——它不仅存在,而且无处不在。” 这版本的《双城之战》其实是经过李维小幅改编,和原版有很多不同的。 原版说是《双城之战》,但它的真正名字其实是《奥术》。这个名字也更贴切些。 毕竟祖安和皮尔特沃夫作为工人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工业都市,全片却没有一个工人出现……这也很难说是《双城之战》,只能叫《金克斯寻亲记之双城风云》。 而金克斯作为前后两任祖安老大的养女,实打实的祖安小公主,她的个人遭遇其实很难真实反映祖安底层的苦难。 对此李维倒也理解。 因为抛开领风者的政治正确不谈,对就想图一个乐子的普通观众来说,王子公主的故事,就是要比泥腿子的故事有意思的。 老百姓平时生活就够累了,大家就只想把自己代入到王子公主身上,好好爽上一爽。 《双城之战》的主角如果不是金克斯,而是一个不起眼的祖安工人—— 那这部作品便有1%的可能成为传世经典,另外99%的可能,则是在娱乐至上的文化市场里直接扑街。 而要创作出真实反映底层苦难、同时又能吸引绝大多数观众观看的传世经典……一般作者又哪有那个水平? 反正李维是没这个能力。 他连《钢铁侠》这样的作品都写不出来,就更别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了。 更何况……这年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都变得没有多少人看了。 所以为了扩大受众,也为了扬长避短,李维并没有改变《双城之战》的故事主线。 主角仍然是金克斯这样的英雄角色。 他只是在故事中掺杂了更多细节,让真正代表祖安底层的工人、奴工、地沟孤儿,以配角的形式不经意地从主角身边出现。 这就够了。 只需几幕画面,就能让人深切感受到旧祖安给人带来的绝望。 意识形态的输出,有时就只需要藏在奶头乐之中的几幕画面。 也不需要直接说教,在看到那个没有领风者的世界里,旧祖安的情况是怎样的,观众自然会有兴趣来了解领风者的理论,了解迦娜思想是如何给这片土地带来改变的。 当然…… 除了增添这些细节以外,李维出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在剧本上做的修改还有许多。 比如说,杰斯先生就对剧本提出了强烈反对。 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官迷,非让李维删了那句“请叫我塔利斯议员”,才肯客串出演。 又比如说…… 梅尔小姐现在好歹是领风者的三号人物,有头有脸的高层干部。 而李维作为协会会长,当然也不好在他“创作”的文艺作品里,描写自己朝夕相处的下属的爱情动作戏份—— 不然别说梅尔了,全协会估计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变态。 于是为了照顾领风者的干部形象,李维在改编之初就对剧本进行了一番河蟹修改,把梅尔和杰斯的彻夜交流,改成了彻夜交谈。 …… 这些幕后细节,奥格莎夫人自然不太了解。 而她也没兴趣关注这些。 她只看到:“由领风者推出的,以《双城之战》为代表的一系列通俗文艺作品,已经在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甚至是更遥远的诺克萨斯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 “他们正在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向全世界输出他们的意识形态。” “领风者文艺作品的观众,会很自然地成为领风者意识形态的仰慕者。而仰慕者又很容易出于仰慕,主动接受领风者政工人员对迦娜思想的宣传。” “而领风者对迦娜思想的宣传……” 那就更可怕了。 奥格莎想到自己的女儿,拉克丝。 这小姑娘才被领风者拐去半天,回来就变成了一个数典忘祖的小混蛋。放着好好的贵族不当,非要去解放什么农奴。 也不知道那个萨勒芬妮到底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领风者的理论,就真的这么有吸引力?怎么她看完了,就只觉得反感和恐惧呢? “唉……”想到这里,奥格莎不由心烦意乱地停下笔尖。 她来祖安已经十天了,拉克丝也已经被关了差不多十天了。 十天下来,她一直在努力地做女儿的思想工作。好话说尽,坏话也说尽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有没有反省过来。 奥格莎知道,她不可能把拉克丝关一辈子。 拉克丝要是还没反省过来,让她带着这么一个既染魔又“染风”的叛逆女儿回德玛西亚…… 她都不敢想,这傻丫头能在国内闹出什么乱子,又让冕卫家族丢多大的脸。 “夫人!” 奥格莎心中正是忧虑,门外便恰巧传来了侍女们的通传: “拉克丝小姐让我来告诉您——” “她说她已经想通了,她想跟您好好谈谈。” 第283章 母女的争吵 “她想通了?”奥格莎夫人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 毕竟拉克丝这丫头能在“囚牢”里坚持十天都不求饶,就说明她这不是小女孩幼稚的叛逆,而是真的有了某种信念。 于是奥格莎也没急着去见女儿。 她沉吟片刻,便若有所思地向侍女们询问:“你们确定拉克丝这些天,没有见过外人是吗?” “是的。”侍女们语气认真地回答:“奥格莎夫人,我们一直按照您的意思对拉克丝小姐严加看管,没有给她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 “这十天内除了娑娜小姐每天能进房间作陪,拉克丝小姐就再也没见过外人了。” “而娑娜小姐和拉克丝小姐结伴玩耍的时候,我们也始终在旁边看着。” 她们很确定,娑娜和拉克丝没聊什么迦娜思想理论。 毕竟娑娜是个哑巴。让她聊她也聊不出来啊。 “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不知为何,奥格莎夫人莫名地有些不太放心。 “这个……异常?”侍女们认真地想了一想。 “如果非要说异常的话……”她们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那就是娑娜小姐和拉克丝小姐的关系……唔,有点奇怪。” 奥格莎听得眉头微蹙:“奇怪?” “是的。”侍女说:“她们一见面就手牵手坐着,坐下后也不怎么聊天,很多时候就只是手挽着手互相靠着,一起听音乐……” “每次一听就是几个小时,手也不见她们松开。” “后来可能是觉得这么坐着听音乐太累,她们……还干脆睡一块儿了。” 奥格莎:“……” 好家伙。染魔和染风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拉克丝这不会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新毛病了吧? “我去看看。”奥格莎夫人终于决定去见见女儿。 她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出房间,没几步就走到了关押女儿的那间“囚室”。 为了让拉克丝反省,奥格莎已经好几天狠着心没来见女儿了。 现在一见,才发现…… 拉克丝这个牢坐的,竟然还越坐越精神了。 她全然没有最开始几天的颓废,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上再无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叛逆,只有代表着成熟和坚定意志的平静。 “完了。”奥格莎肯定,拉克丝这绝对不是反省了。 她硬着头皮问道:“拉克丝,你说你想通了?” “是的,母亲。”拉克丝说:“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了?”奥格莎夫人绝望地等待宣判。 可拉克丝的回答却给了她一个惊喜:“我明白了,我毕竟是冕卫家族的嫡女,我有义务为保障家族的传承做出贡献。” “什么?”奥格莎微微一愣。 她有些不敢想起自己的耳朵:“拉克丝,你……” 你这败家丫头,终于想起自己还姓冕卫了? “是的,即便我不当贵族,我也依旧是拉克丝·冕卫,您和父亲的孩子,盖伦哥哥的妹妹。”拉克丝懂事地说。 然后她郑重宣布:“所以,为了保证冕卫家族的传承,为了您和父亲、兄长的未来,我决定——” “我不回德玛西亚了,我要正式地加入领风者协会!” 奥格莎:“……” “拉克丝!你……” “我这就是在为冕卫家族考虑。”拉克丝却回答得理直气壮。 “母亲,您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领风者未来必将崛起么?变革之风必将吹遍整个符文之地,德玛西亚又哪里能在这浪潮之中独善其身呢?” “想想吧,诺克萨斯的米达尔达家族是怎么做的?” “在梅尔小姐成为领风者后,他们有像母亲你一样,把梅尔小姐给抓回去关起来么?” 当然没有。 米达尔达家族一开始倒是挺反对梅尔的自作主张。 可当领风者在祖安站稳脚跟,甚至连迦娜女神都亲自下场之后,米达尔达家族马上就态度180度大转弯,借着梅尔在领风者协会中的地位,乐呵呵地跑来跟领风者搭关系了。 “……”奥格莎夫人顿时又沉默了。 她当然听得懂女儿的意思。 两头下注、风险对冲嘛,那些千年传承的大家族都会这招。 只不过冕卫家族在德玛西亚扎根扎得太稳,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机会去用这招。而且时至今日,冕卫家族作为与国同休的高门显贵,也早就离不开德玛西亚了。 所以奥格莎本能地没有去想这个选项。 但拉克丝却想到了。 “这是你能想出来的?”奥格莎一脸狐疑地看着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的青涩女儿:“说吧,拉克丝——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咳咳……”拉克丝小脸微红,那种强作出来的成熟气质也瞬间荡然无存。 “这、这您不用管。”她咬紧唇瓣,继续说道:“总之,母亲,我这是也在为冕卫家族着想。” “符文之地正面临一场万年未有之大变局,您难道就不想让家族在未来多一条退路,多一个选择么?” 奥格莎听得心头一跳。 别说,在这些天深入了解了领风者的不凡之后,她对这提议还真有点心动了。 只是…… “现在领风者还只占据着祖安一城,离我们德玛西亚还足足有万里之遥。现在就考虑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一些?”奥格莎眉头微蹙。 “投迦娜就得趁早啊!”拉克丝却这样说。 经过娑娜背后的高人指点,她知道母亲已经过了还能重塑理想的年纪,对那些美好的口号已经完全免疫了。 所以拉克丝干脆不谈理想,只跟母亲谈起利益: “皮尔特沃夫以前掌权的米达尔达家族、吉拉曼恩家族,现在虽然已经失去了以前的特权,但在祖安依旧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相当的影响力。” “但下注较晚的菲罗斯家族却已然没落,只是有一些分家的血脉延续罢了。” “而那些在领风者面前选择顽抗到底的财阀豪族、炼金男爵,现在更是彻底灰飞烟灭,除了他们过去黑暗残暴的累累罪证,就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母亲,这样的教训,您难道就看不到么?” 奥格莎:“……” 见到母亲沉默,拉克丝连忙趁热打铁地说:“加入领风者,说到底是我个人的选择。即便最后失败暴露了,也无非是让冕卫家族损失一些颜面而已。” “而如果领风者真能做成大事,那您今天对领风者做的这点投资,未来就能收获巨大的……” “好了好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奥格莎无奈地叫停了女儿那堪比背课文的生涩劝说。 这些道理哪用拉克丝这个孩子来教,她都知道。 只不过……作为冕卫家族的族长夫人,德玛西亚最铁杆的爱国者之一,她本能地有些难以接受这种对王国、王室,以及自身阶层的背叛。 但拉克丝说的话又没错。 如果只从冕卫家族的利益考虑,既然这丫头都铁了心要当“叛徒”了,怎么拦都拦不住…… 那何不顺水推舟,让拉克丝代表冕卫家族,提前在领风者这儿下上一注呢? 虽说讲究“圣人政治”的领风者不可能给他们特权,但如果以后领风者真的得了天下,能通过拉克丝保得家族平安,让冕卫之名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那也是很不错的。 “所以,领风者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联系上那些领风者的……但李维他们让你跟我来说这些,应该是现在就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便利吧?” 奥格莎很不客气地对女儿问道。 “唔……是、是的。”拉克丝终究是嫩了一些。 她努力记着娑娜帮忙传达的台词,才跟气势尽显的母亲勉强打了个平手:“我想要母亲您同意,让我和娑娜参加德玛西亚这次的艾欧尼亚远征军。” “什么?!”奥格莎略一愣神。 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拉克丝,你想干嘛?!” “你是想避开国内搜魔人兵团的监视,趁着远征军在海外作战,把我们德玛西亚的战士全感染成像你一样的叛国者吗?” “叛国者?我才不是叛国者!”拉克丝气鼓鼓地反驳着这个难听的词汇:“我们才是真正地为了德玛西亚好!” “够了!”奥格莎夫人也似乎有些生气了。 她以为女儿只是青春叛逆,没想到女儿胆子竟然这么大。 这简直比拉克丝之前想的那个分田计划,还要疯狂百倍。 跑到前线向将士宣传迦娜思想……说好听点叫扰乱军心,说难听点就是在阴谋煽动叛乱。这可是要杀头的! “拉克丝,你把我们冕卫家族当什么了?” “我们是王国之盾,是德玛西亚王室最忠实可靠的臂膀!你怎么有脸面说出这样污秽不堪的言语,让我利用冕卫家族的光荣名号,帮你实施那叛国投敌的下流恶行!” 奥格莎夫人非常愤怒。 她又问:“领风者到底给你许诺了什么好处,让你连国王和家族都能忘了?!” “领风者向我许诺了一个人人平等的新德玛西亚!”拉克丝没有退缩。 “呵,也就是一个童话?”奥格莎夫人不屑一顾。 “才、才不是童话……”拉克丝涨红了小脸,激动喊道:“我相信我能做到,领风者能做到!” “看着吧,母亲!你不让我跟着远征军去艾欧尼亚,领风者也会将我带去艾欧尼亚!就算你不同意,你也管不住我啦!” “我一定会发展出属于自己的领风者队伍,成为未来德玛西亚领风者协会的会长,给德玛西亚带去真正的变革的!” “混账!”奥格莎怒不可遏。 疯了!这丫头彻底疯了! 世代忠诚德邦王室的冕卫家族,怎么会有这种背弃主君的不肖后人?! 就为了领风者许诺的一个美好童话,还有那什么狗屁德玛西亚领风者协会会长? 额…… “等等。”奥格莎夫人正生气呢,却好像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 “德玛西亚领风者协会的会长?” 她勉强压住怒火,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儿:“拉克丝,李维是不是许诺你,让你当未来领风者协会的会长了?” “是啊,怎么了?”拉克丝还撅着小脸,沉浸在刚刚不愉快的争吵之中。 可她母亲现在关心的是:“那李维给你许诺的这个德玛西亚领风者协会会长,具体是一个怎样的职务?它权力有多大,能管多少地方?” “德玛西亚的会长,当然是管整个德玛西亚啊!”拉克丝还气哼哼的。 “就跟国王差不多?” “额……差不多吧?” 奥格莎:“……”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争吵声停止了。 “怎、怎么了?”拉克丝冷静下来,才发觉母亲神色不对。 奥格莎夫人就呆呆地楞在那儿,好像在纠结什么。 “母亲?” “没什么。”奥格莎回过神来,表情微妙:“我只是突然觉得……” “拉克丝,你的那个提议,似乎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第284章 法师刑徒军? “哎?”拉克丝金毛一颤,瞪大眼睛问道:“您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了?真的吗,母亲?” 奥格莎:“额……” 见到女儿这一脸傻气的模样,她又突然觉得这事儿好像不太靠谱了。 就这个政治智商几乎为零的傻丫头,真的够资格当德玛西亚国王……咳咳,不对,德邦领风者协会会长吗? 这么重要的工作,就交给你这个黄毛丫头? 她女儿不会被李维的空头支票给忽悠了吧? “才没有!”拉克丝执拗地说:“李维会长才不会骗我!” “而且……”说着,她又小脸一红:“现在德玛西亚分会,算上我和娑娜,一共才两个人。” “我不当会长谁当?” 奥格莎:“……” 她又让拉克丝一句话给整沉默了。 好家伙。合着你这个会长根本就是个光杆司令……不,是连这个所谓的德玛西亚分会,都还根本不存在啊! “那、那又怎样?”拉克丝努力挺起胸膛,自信激动地说:“李维会长说了:” “只要我能从无到有地把这支队伍拉起来,那德玛西亚分会自然就存在了!” 奥格莎又是一阵沉默。 她听明白了。 看来,德玛西亚在领风者的短期发展战略中并不重要。 李维只是给拉克丝发了一份委任状,给了一个分会的空壳编制,就让她自行发挥去了。 就像诺克萨斯帝国入侵失败跑路时,还不忘给德玛西亚的土匪山贼封几个将军名号,给几个战团编制,让他们自己留在德邦境内搞事一样……两者出发点不同,但操作原理是差不多的。 这…… “这倒也不错。”奥格莎眉头反而舒展下来。 要是德玛西亚分会早就建成了,而且已经有了不小的力量,那她才要为拉克丝感到担忧。 毕竟,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14岁不到的少女会长,孤身一人空降到一个已经架构成熟的单位里……她能不被人架空就有鬼了。 现在德玛西亚分会空有编制,而无人员,这说难听点就是李维给拉克丝开的空头支票; 但换一个角度想,这就是拉克丝顺利加入了初创企业,拿到了原始股份,还锁定了未来CEO的位置啊! 等将来德玛西亚分会做大做强了,这整支队伍都是拉克丝在斗争中一手拉起来的,她这个德邦会长还能不当得货真价实么? 而一个掌握实权的领风者协会会长,那可比德玛西亚国王厉害多了! 国王的政令出了雄都,到了地方,能下到城镇就已经算王权强盛了。 而李维的权力却可以微操到区、到街,甚至到社区,到社区的每一个人,让他的决策不打折扣地落实到领风者掌控的每一寸土地。 要是让嘉文三世知道,李维一句话就能让前线火炮毫厘不差地上调30度角的话,连身边搜魔人兵团都指挥不太动的他,一定会暗暗羡慕不已。 “拉克丝……会长?”一想到女儿未来可能有这种威风,想到冕卫之名能以这样的形式让每一个人德玛西亚人都为之敬服,奥格莎夫人的心脏就在猛跳。 “我明白了。”终于,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李维许诺的条件的确很有诚意。这值得冕卫家族下上一注。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她不下注,拉克丝这丫头也铁了心地要往那赌桌上凑。拦也拦不住。 “拉克丝,我同意让你和娑娜参加这次的艾欧尼亚远征军。至于你去了之后要做什么……我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拉克丝紧张地问。 奥格莎夫人看着女儿尚且青涩的脸,角色悄然转换回一个母亲:“前线很危险,你要做的事也很危险。我需要李维承诺保证你的安全,拉克丝。” “母亲……”拉克丝感动地抿起唇瓣:“您放心吧。李维会长也想到了这点,他会保证我安全的!” 李维专门让迦娜给拉克丝配了一只特殊型青鸟化身,可以发挥出女神现如今的半成神力。 虽然这点神力还远远算不上无敌,但给拉克丝和娑娜用来自保,却是已经够了。 真遇上无法解决的危险。青鸟化身也能带着这俩小丫头飞天逃跑。 要是连飞都飞不走,她们也还能通过青鸟化身远程摇人,让塔姆开着全图传送空降支援。 “总之,我们会很安全的!”拉克丝毫不畏惧地说。 “那就好。”奥格莎眉间忧虑不减。其实她还担心着。 “话说回来,母亲。”拉克丝又突然眨起眼睛,得寸进尺地说:“您要是真担心我的安全,那您就再帮帮我呗?” “嗯?”奥格莎眉头一挑,不满地说:“你这丫头……不,是李维那家伙,又给你支什么招了?” “唔……”拉克丝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为了自己的理想,未来之后的工作能更顺利,她还是腆着脸向重视贵族荣誉的母亲,提了一个堪比叛国的请求: “母亲,您知道的,德玛西亚的战士都信奉骑士之道,他们的思想不是一时半会儿就那么容易改变的。” “而我和娑娜又普遍没什么实践经验,可能到了前线之后需要很久,才有可能在德玛西亚的战士中打开局面。” “所以……母亲,你能帮我安排一支由‘自己人’组成的队伍,让他们跟我上战场吗?” “自己人?”奥格莎夫人脸色一黑:“你的意思是……” “你准备先从我们的家族卫队里发展同伴?” 德玛西亚的战士们或许没耐心听拉克丝这小丫头宣传什么迦娜思想,但冕卫家族的卫士们却一定有这个耐心。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拉克丝的家臣。 奥格莎完全可以打着“保护女儿安全”的旗号,派遣一队家族卫士追随拉克丝赶赴前线。 明面上是给拉克丝当保镖,实际上却是给拉克丝当造反班底。 而这些家臣都是在远离本土的海外,被拉克丝发展策反的……事后即便失败暴露,冕卫家族也可以推脱说这是拉克丝的个人行为,他们毫不知情。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奥格莎夫人正打算夸这个法子不错呢。 没想到,拉克丝却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母亲,您弄错了。” “我说的‘自己人’,不是我们冕卫的家族卫队。” “我说的‘自己人’,是——” 拉克丝伸出手指,指尖绽放出一缕微光: “法师,德玛西亚禁魔塔里关押的法师。” “??!”奥格莎瞳孔一缩。 法师!拉克丝盯上的竟然是德玛西亚禁魔塔里关押的法师! 是啊…… 那些法师本来就是对德玛西亚怀有强烈怨恨的人。 从他们被搜魔人兵团逮捕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包括人权和自由在内的,他们在德玛西亚拥有的一切。 而这些一无所有的人,绝对会非常乐意接受,拉克丝为他们带去的迦娜思想宣传。 奥格莎被这个大胆的计划给震惊得说不出话。 拉克丝则攥紧了拳头,在母亲愈发复杂的目光中,用悄然成熟起来的口吻说道: “法师在德玛西亚国内就是毫无作用而空有威胁的不定时炸弹,那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炸弹丢到海外,把它们的威力给好好利用起来?” “母亲,我希望您能用这个理由说服嘉文陛下——” “让他允许法师们戴罪立功,让这些罪人出海为德玛西亚作战,给他们一个用鲜血来换取财富和荣誉,以及自由离开德玛西亚的机会。” “而我,拉克丝·冕卫,冕卫家族的嫡女,愿意为了德玛西亚驾驭这股危险的力量,担任这支法师刑徒军的指挥!” 第285章 嘉文:盖伦我兄弟,拉克丝我妹妹! 自拉克丝与母亲的秘密谈话之后,时间又悄然过去一周光景。 在这过去一周里,德玛西亚雄都的朝堂可以说是非常热闹。 大家好不容易就远征艾欧尼亚的达成共识,并开始抓紧时间筹备这支远征军的人员物资,就又被奥格莎夫人代表冕卫家族,呈递回王国的一个大胆提案给激起了惊涛骇浪。 众人都在为这个“法师刑徒军”的计划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王国内部引起了一场激进禁魔派与温和禁魔派的激烈讨论。 (德玛西亚明面上就没有非禁魔派,只有温和禁魔和激进禁魔之分) “以冕卫家族为代表的温和派,认为法师的力量也是可以利用的。” “这次毕竟是在万里之外的海外作战,这些罪人即便在艾欧尼亚战场上闹出了什么乱子,也闹不到咱们德玛西亚来。” “让这些法师戴罪立功,也正好可以减少我们德邦战士的伤亡,保留更多的有生力量去对付诺克萨斯愈发疯狂的攻势。” 德玛西亚王宫,花园的喷泉水池边。 年迈的国王嘉文三世,正手把手地向他的年轻皇子,介绍着最近德玛西亚朝堂上的政治形势。 他年纪大了,身体也愈发没了壮年时的强健。这王国迟早要交到嘉文皇子手上。 可现在的嘉文皇子,也只是一个刚长大的少年。 所以老国王最近非常注意对皇子的培养,尤其是在嘉文皇子并不擅长,政治方面的培养。 “以上是冕卫家族与温和派们的意见。” “但搜魔人兵团的埃尔德雷德司令,还有他领导的激进派,却对此表示强烈反对。” “他们认为,无论如何,魔法都绝对不应该被视为一种力量,为德玛西亚王国驱使——哪怕是以所谓‘法师刑徒军’的形式。” “尤其是那些关押在禁魔塔里的法师,他们有许多都是因为魔力失控,或者一些更糟糕的原因,手上沾过人命的罪人。” “德玛西亚对待这些罪人的态度可并不友好。” “如果把这些心怀怨恨的法师放出去,哪怕是驱逐到万里之外的艾欧尼亚,他们未来也可能对王国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 老国王把两派的观点都搬开揉碎了,仔细讲解了一遍。 然后他才看向嘉文皇子,目光期许的问道:“嘉文,你怎么看?” 皇子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觉得,冕卫家族说得对。” “为什么?”老国王问。 “因为盖伦是我兄弟。”皇子说:“我相信冕卫家族是对的。” 嘉文三世:“……” “父王……”身高九尺一身肌肉的嘉文皇子,在父亲面前有时却还保留着少年时的腼腆。 他小心问道:“我说错了吗?” “哈哈……”老国王笑了笑:“对你来说,不算错。” 是啊……以这孩子现在的政治水平,或许无脑相信冕卫家族才是对的。 冕卫是光盾家族的世代友臣,盖伦那年轻人他也见过,确实是个浓眉大眼、忠肝义胆,让人信得过的棒小伙子。 如果他今天就驾崩了,那嘉文皇子可以放心倚重的,也就是盖伦和他身后的冕卫家族了。 嘉文三世这么惆怅地想着。 “嘉文。”老国王又起了锻炼继承人的心思,问皇子道:“那你觉得,在激进派和温和派之间,我作为国王会怎么选呢?” “这……”嘉文皇子面露难色。 他老爹是出了名的城府深。朝堂上两派人马都已经吵了好几天,老国王始终都没有直接表态。 或许有人能揣测到嘉文三世的心思,但从小就只锻炼了武力和军略,偏科严重的嘉文皇子,显然不是这样的精明人之一。 “我猜……父王你,应该是支持激进派吧?”他最终勉强憋出了一个答案。 “为什么?”老国王问。 “因为父王您一向很支持埃尔德雷德司令的禁魔政策。” “我很支持吗?”老国王却只语气复杂地反问。 “额……”皇子有些发懵。 在嘉文三世执政的这几十年里,搜魔人兵团的权力一直是在不断扩大的。 人员数量、装备水平、预算经费,每年都在稳定增涨。 这难道还不叫支持么? “不,这不叫支持。”老国王目光深邃,第一次在皇子面前吐露真言:“这叫失控。” “什么?!”皇子微微一惊。 失控,这个字眼在年轻的皇子看来,可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指控:“父王,您是说搜魔人兵团……想造反?” “……”老国王一阵沉默。 他以前是想把皇子培养成一个王道仁君,才没在皇子小时候就教他这些勾心斗角的政治。 但现在他身体衰老得越来越快,国内的政治局势也变得越来越波云诡谲。 这时,嘉文三世又忍不住想起,奥格莎送回来的那本最新版的《迦娜思想简述》,以及李维在文中对德玛西亚政局的分析。 有些事情连万里之外的祖安人都看明白了,他也是该跟皇子讲清楚了。 “造反?孩子,你以为贵族们只有造反,才算失控么?” “不。”老国王摇了摇头:“嘉文,你记住,国王的权力,永远都直接体现在用人上面。” “你用的人都听你的,你才是国王;” “他们不听你的,还反过来要你听从他们的建议,那你就是傀儡。” 贵族们根本不需要造反,他们只需要联起手来搞“非暴力不合作”,就能让国王在很多事情上让步、屈服。 搜魔人兵团及其背后的激进禁魔势力,便是一个拥有这种能量的庞大利益团体。 “其实,我知道禁魔政策已经渐渐走向了极端。我也不是不想放松禁魔政策,给染魔者们一条生路。”老国王终于在皇子面前吐露心声。 他其实根本不是激进派。他也想放松愈发收紧的禁魔政策。 但放松禁魔政策,实际上就是在削搜魔人兵团的权,就是在夺那一派贵族攥在手心的饭碗。 要做到这件事,需要极大的决心和胆魄。 嘉文三世过去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结果就只能被失控的禁魔利益集团绑架,一步步地扩大搜魔人兵团的权力,推动着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不断收紧。 于是在嘉文皇子等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他这位身不由己的国王,反倒是一位一力推动禁魔政策的激进派了。 “但其实,我根本不支持如此极端的禁魔政策。” “我甚至支持对魔法的合理利用。” “什么?!”嘉文皇子又是一惊。他没想到父王竟然私下里会说出这么不政治正确的话。 “哈哈,很吃惊吗?”老国王笑了笑:“其实魔法很好用,这件事大家本来就心照不宣。” 说着,嘉文三世还扬了扬手中的信函。 那是奥格莎夫人几天前从祖安寄回来的信,也是引发这次朝堂争议的起因。 “嘉文,你想想,从祖安到德玛西亚光海上就要走一个多月,而我们的使团从抵达祖安到现在也不到20天。” “你觉得,奥格莎的信是怎么寄回来的呢?” “哎?”嘉文皇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奥格莎的信,自然是通过领风者的“特殊渠道”寄回来的。 也就是通过塔姆的深渊潜航。 通过魔法。 德玛西亚的贵族们都猜得到这件事的真相,但没一个人戳穿。 因为如果不用魔法,德玛西亚和祖安之间进行一次信息沟通,路上往返就得耗去2、3个月。 就这个通讯效率,双方还怎么快速组织起“国际纵队”,实现他们远征艾欧尼亚的合作战略?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平日里精明似鬼的贵族们便纷纷大脑宕机,只当那些信都是被大风吹回来的,是纯纯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其中也包括激进派的贵族。 因为诺克萨斯是两派共同的敌人,激进派也不想因为这小小的政治正确,让德-祖携手对抗的诺克萨斯的大战略受到阻碍。 “这……”嘉文皇子的三观又一次被刷新了。他对德玛西亚的国情有了新的认识。 而老国王则趁热打铁,用考验学生的口吻问道: “嘉文,回到最初的问题——” “你现在知道,在‘法师刑徒军’的这个提案上,我最终会同意哪一派的观点呢?” 这问题让皇子又头大起来。 嘉文三世已经吐露了,他内心是倾向温和派的。 但受限于愈发失控的激进禁魔势力,他此前又一直在被动地为激进派站台。 那这一次,老国王会选择支持激进派,还是温和派? “还是激进派?”嘉文皇子想不透,只好尝试回答。 “不……”老国王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次我选温和派。” “为什么?”皇子的脑壳已经天崩地裂了。他是真看不懂啊。 “因为冕卫家族,他们这次终于明确地站队了温和派。” 冕卫家族此前的态度一直很暧昧。 说他们是激进派吧,冕卫又始终对嘉文王室忠心耿耿,从未在朝堂上替搜魔人兵团站台发声。 说他们是温和派吧,冕卫家族的缇亚娜·冕卫,又跟搜魔人兵团司令埃尔德雷德定了亲。 这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出来,说实话就像李维恶意揣测的一样,让嘉文三世夜里睡觉都难得安宁。 他都怀疑自己的老朋友皮特·冕卫是不是忠臣当久了,想再往上挪一挪位置了。 现在好了: “冕卫家族提出了一个‘法师刑徒军’的方案,跟搜魔人兵团正面起了冲突。” “这是他们在确定联姻关系之后,第一次明确地出现政治上的对立。” 这下嘉文三世总算是放心了。 但放心还不够。他还得乘此机会,加深冕卫家族和搜魔人兵团之间的裂痕。 顺便也借着冕卫家族的明确站队带来的威慑,打压一下搜魔人兵团愈发嚣张的气焰。 “所以我会同意这个‘法师刑徒军’的计划——” “而且就按冕卫家族的提议来,把这支让搜魔人兵团无法容忍的魔法作战部队,交给冕卫家族,交到拉克珊娜·冕卫手里。” “只不过……” 嘉文三世对拉克丝不太熟悉。 他印象里的拉克丝还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金发小姑娘,没想到一转眼间,她就长成了一个13岁就敢上战场博资历的少年英雌。 要知道盖伦也是15、6岁才到前线部队磨砺,刷的还是土匪、强盗、弗雷尔卓德蛮子之类的新手经验包。 拉克丝却13、4岁就敢主动请缨,带着一群危险的法师出海对抗强大的诺克萨斯。 而她母亲,一向行事谨慎的奥格莎夫人竟然还同意了。 原来,这丫头这么厉害? 看来这次艾欧尼亚之行,就是冕卫家族为她安排的豪华历练之旅。 如果拉克丝能成功实现对“法师刑徒军”,这支强大力量的掌控,并在激烈的艾欧尼亚战场得胜凯旋,那她未来必将一飞冲天,成为德玛西亚有史以来资历最为传奇、权势也最为强盛的女将军。 而这很可能就意味着…… “跟盖伦相比,拉克丝或许才是冕卫家族着重培养的下一任继承人啊。” 嘉文三世在意地叹了口气。 冕卫家族也不是一个整体。他信任冕卫家族,但也不是信任冕卫家族里的每一个人。 盖伦这小伙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很放心。他相信有盖伦这个浓眉大眼的好兄弟辅佐,嘉文皇子未来便一定能在王位之上坐稳。 可如果拉克丝才是冕卫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那未来冕卫家族的态度,可就又不好说了。 “嘉文,你怎么看?” “我需要给拉克丝这个机会,让她去艾欧尼亚历练么?” 嘉文三世征求起了皇子的意见。跟他这位国王相比,从小就天天往冕卫家族跑的嘉文皇子,跟拉克丝应该更熟悉一些。 “放心吧,父王!”只听嘉文皇子自信满满地回答。 他觉得父亲的顾虑实在太多了,竟然连冕卫家族都有所戒备。 他就不同。 皇子相信自己的直觉: “盖伦是我兄弟,拉克丝是我妹妹——” “我永远信任他们!” 第286章 纯纯的海克斯科技 时间又悄然过去两周。 德玛西亚雄都城郊山林,艾欧尼亚远征军团驻地。 经过这几周来的讨论、研究、决策加国内动员和战争筹备,德玛西亚援艾欧尼亚远征军,终于完成组建,准备开拔前线。 因为德玛西亚一向追求编制精干、战士超凡、装备精锐的精兵路线,所以这支艾欧尼亚远征军的人数其实并不算多。 第一批援艾兵员数量仅3000人,但全军上下几乎都是从德邦各大军团中抽调骨干而来,具有相当战场经验的,装备有昂贵符文钢装备的超凡与准超凡战士。 它的战斗力虽然还比不上德玛西亚最强军团的无畏先锋军团,但也能算是现如今德玛西亚王国内部,数一数二的强军了。 “陛下这次是下了血本啊。” 远征军副军团长,从北境防线紧急抽调回来的,盖伦·冕卫将军,这样对他的好朋友,嘉文皇子感叹。 “这么重要的精锐军团,就交到我们两个手上,陛下是不是有些太信任我们了?”盖伦有点不太自信。 他虽然是冕卫家族的传人,也在前线历练过几年,积累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功勋。 但他毕竟还年轻。 年纪轻轻就获封将军,被授予远征军副军团长的重要职责。这既是国王赐予他的无上恩宠,也是一种压在这位少年将军肩头的过于沉重的责任。 盖伦认为他还年轻,还没到有能力承担这种责任的时候。 “嘉文,我们两个真的行吗?” “怎么?”嘉文皇子笑了笑:“盖伦,你看不起我这个军团长啊?” “放心吧!”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盖伦的宽厚肩膀:“有我带着你,咱们肯定能在艾欧尼亚打个大胜仗的!” “切!”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面前,盖伦完全没有那种上下尊卑的隔阂感。 他很自然地吐槽道:“嘉文,你打过的仗还没我多哩!陛下一上来就让我们两个负责这么重要的军务,就不怕我们把军团带进沟里去吗?” “放心吧,盖伦。有点自信,也对我有点信心。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军官在辅佐我们,你还怕管不住区区3000人吗?” 嘉文脸上仍旧挂着一副阳光的笑容。 但他心中却已然涌起一股他此前从未有过的忧愁。 其实盖伦说的没错。 他参军历练的时间比盖伦还晚,之前就没打过什么大仗,按理说是不够格担任军团长的。 但他父王却说,正是因为他在军中资历太浅,所以才更要给他机会上战场,让他抓紧时间在前线积累战功、发展人脉、混出威望,在战争中经营出属于他自己的一套军官班底。 德玛西亚,或者说在整个符文之地,都没有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说法。 在这个超凡世界里,权力和力量的关系变得更直接,也更绝对了。 无论是文明之地的国王,还是蛮荒之地的部落首领,他们如果想守住权力,就必须凭个人武力或战场军略,堂堂正正地打出能让人敬服的威望。 否则就不要怪大家“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了。 所以嘉文三世才期望皇子来当这个军团长。 他老了。需要皇子尽快成长。 “唉,人脉、威望、势力……”嘉文皇子一想到这些就头大。 他以前以为接班就只是接班那么简单,只要按部就班地接受老爹留下的权杖,王位就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没想到,这事儿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嘉文感觉这世界都变复杂了。 “你有心事?”盖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不……”嘉文无奈否认。那些话他不方便跟盖伦说。那种可以跟兄弟坦诚相待的生活,也已经不属于他了。 而且…… 嘉文看着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似乎比他还憨的盖伦……那些事儿跟他说了,他估计也理解不了吧? “盖伦。”嘉文只好生硬地转移起话题:“我们一起去看看,祖安人搞的那个什么海克斯飞门吧。它应该已经被架设好了。” 没错,海克斯飞门。 为了方便军队远征,领风者直接把事实上由魔能驱动的海克斯飞门,安装到了禁魔的德玛西亚国内。 远征军团人员有限,大宗物资则可以在艾欧尼亚那边就地补给,而德玛西亚距离祖安和艾欧尼亚又各自有万里之遥…… 于是原本成本极其高昂的海克斯飞门,反而成了远征军团最适合的交通运输工具。 更何况,艾欧尼亚现在还完全是诺克萨斯的天下。 如果不走海克斯飞门,那祖安和德玛西亚就得先穿越万里海疆,然后在大海上和诺克萨斯帝国海军作正面决战,取得完全成功之后才能登陆艾欧尼亚。 登陆艾欧尼亚后,如何凿穿诺克萨斯人的重重防线,和领风者在艾欧尼亚当地的反抗力量会师,就又是另一个难题。 这个方案显然需要付出更加难以接受的人员、物资和时间成本,而且动作巨大容易打草惊蛇,导致战争的主动权落到诺克萨斯手上。 要确保实现这个计划,只派3000人的远征军团恐怕不够,30000人还差不多。 可德玛西亚本土还在跟诺克萨斯打着仗呢,他们哪可能再派那么多精锐战士,到万里之外支援艾欧尼亚呢? 所以…… 面对这沉重的客观现实,面对诺克萨斯这个共同的敌人…… 德玛西亚的贵族,包括以搜魔人兵团为代表的激进禁魔派的贵族,都不得不暂时把德玛西亚的政治正确给放下。 他们经过内部“严谨的科学论证”,最终达成共识—— 海克斯科技不算魔法,就是纯纯的科技。 海克斯装备是人人都能使用的道具,不是个人拥有的能力,也没有魔法那么危险。 有了这样的理论指导,德玛西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允许领风者在德玛西亚境内架设海克斯飞门。 当然,这飞门也不能随处乱架,免得飞门运转起来,让德玛西亚的老百姓也都看见那漫天的蓝色魔法光芒。 于是经过谨慎选址,海克斯飞门最终被架设在了德玛西亚雄都城外,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 嘉文和盖伦率领的远征军团屯驻于此,就是为了等待这座海克斯飞门修建完毕。 而今天,便是它预定建成的日期。 “它已经被架设好了?” 盖伦和嘉文结伴来到施工现场,便正好看见那座巨大的圆环飞门,正在海克斯科技引擎的驱动之下,缓缓绽放起璀璨的蓝色光芒。 那光芒刚开始就像映照在天幕的极光,虚无而又缥缈。 后来又像是高悬天空的太阳,凝实而又闪耀。 总之,那魔法的光芒越来越亮,在场将士们的表情也越来越古怪异样。 虽说大家都对海克斯科技事先有那么一点了解,但现在亲眼看见才知道…… 这种光芒和能量,好像跟他们以前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什么……完全没有区别啊。 “科技,咳咳……这些都是科技!”嘉文皇子及时重申了指导理论,落实了上级精神,把握了政治正确。 大家都很懂事地不说话了。 很快,那蓝色的魔法光芒以飞门的浮空圆环为依托,凝聚出一道空间之门。 门上泛起一阵涟漪,像是湖面上的水波激荡。 “祖安那边有人过来?”众人好奇地抬头观望。 只见两位少女从门的那边现出身形,又在飞门魔法能量的托举中缓缓降落在地上。 她们是…… “拉克丝、娑娜?”嘉文和盖伦都吃惊地睁大眼睛。 他们先是惊讶于拉克丝会以这种方式回到德玛西亚,然后,下一秒…… “拉克丝——” “你给我过来!” 盖伦全然忘记了现在的场合,第一时间脸色难看地冲到了自家妹妹面前。 他可早就想跟拉克丝好好聊聊了。 “拉克丝,你说,你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盖伦一上来就用上了兴师问罪的口吻。 “什么怎么回事?”拉克丝一点儿不怕她哥,只是无辜眨着眼睛问道。 盖伦低头看着自己体型娇小,个头都没到他胸口的妹妹,神色不禁更加焦灼:“拉克丝,你说你在胡闹什么?” “你?就你?法师刑徒军的军团长?” “还踏马去艾欧尼亚?”盖伦急得都爆出了他在军队里学会的粗话。 嘉文因为最近在前线历练,已经有一年多没怎么见过拉克丝了。所以他不太清楚拉克丝现在是什么水平。 而其他对拉克丝更加不了解的雄都贵族,更是在听说冕卫家族的拉克珊娜小姐13岁就请缨上战场的英雌事迹之后,直呼冕卫家族后生可畏,高喊“生女当生拉克丝”。 可盖伦是拉克丝的亲哥哥。 这丫头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还能不清楚么? 什么少年英雌……明明就在一个多月前,在拉克丝离开德玛西亚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动不动就会在家哭鼻子的小姑娘啊! 艾欧尼亚战场是什么难度? 你拉克丝什么的都在当军团长,你能当吗?当不了,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你这是要去送死吗?拉克丝!”盖伦压低声音,急切不已地对妹妹说道:“这事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是母亲,还是你自作主张?拉克丝,我劝你冷静……” “不要说了,哥哥。”拉克丝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 “你……”盖伦被狠狠噎了一下。 他感觉……就这一个多月不见,妹妹似乎还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身体还是那么娇小,脸颊还是那么稚嫩,肌肤白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成熟了,也坚定了。 让人莫名感觉……很可靠。 “可靠个屁!”盖伦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拉克丝那还没他手中剑柄粗的纤细胳膊,不由急躁喝道:“拉克丝,你打过仗吗?你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吗?就你那我让你一只手都打不过的三脚猫武艺,能打得过诺克萨斯人吗?” “都不用诺克萨斯人了,就你这点儿力量,你管得住你手下的那帮……” 盖伦像连珠炮似的发出连连质问,把他压抑多日的焦虑全喊出来了。 如果不是他不会传送,他恐怕早就TP到祖安,去把犯了失心疯要上战场送死的妹妹给拦下来了。 “我明白了……”拉克丝微微叹了口气。 她也没用言语解释,只是转头看向娑娜: “娑娜?”给他整个活儿。 娑娜小姐顿时会意。 她横抱着怀中从不离身的叆华古琴,伸出一根葱白的纤细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duang~” 两团湛蓝的魔法能量就伴随着旋律从琴中绽放。 它们以不同方向飞上天空,撞向远处的山峰,撞出两场动静不小的魔能爆炸。 盖伦:“……” 嘉文:“……” 空气瞬间沉默。 在场将士们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魔、魔法?!” “那……那是布维尔家族的小姐……她、她在使用魔法?” 将士们不是没见过魔法。但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嚣张,在德玛西亚国内,当着这么多德玛西亚军人的面使用魔法。 “阿巴阿巴……”娑娜却依旧神色如常。 “这不是魔法。”拉克丝帮她翻译了一下。 “这是海克斯科技。” 说着,拉克丝指了指娑娜怀里的那张叆华古琴,还有古琴上额外加装的,海克斯RGB灯条。 “你看,这是海克斯科技吧?” “不过是把大炮做成了琴的样子罢了,大家不要紧张。” 盖伦、嘉文:“……” “这……”这招可把德玛西亚人给整不会了。 但没办法。上头刚刚论证过,海克斯科技不算魔法。 “可是,她这……”盖伦还忍不住想质疑。 只见拉克丝从背后解开剑鞘,从里面取出了一把…… 加装了海克斯RGB灯条的法杖。 “不,这不是法杖。” 拉克丝面不改色地说: “这是海克斯高能激光炮。” 话音刚落,她便举起了这根机械法杖。 法杖的机械结构自动展开、变换形态,最终迅速扩张成一把拥有炫酷RGB灯条外饰,以及巨大炮筒口径的海克斯科技巨炮模样。 随着拉克丝魔力不断释放,这柄仅有灯条装饰作用的所谓高能激光炮…… 还真的凝聚出了耀眼夺目的激光。 “海克斯——” “终极闪光!” 一阵光芒闪过。 远处小半个山头都给炸没了。 盖伦:“……” 又是一阵沉默。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妹妹。 “海、海、海……”然后,盖伦腆着大脸第一个站了出来:“海克斯科技真厉害啊!” 第287章 “送死流”皇子 “原来海克斯科技都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了……啧啧,皮城人的发明可真有意思!”嘉文皇子打量着拉克丝手里的机械法杖,也不由啧啧称奇。 盖伦:“……” 他一看就知道,这位傻大哥是真的信了。 至于在场的其他德玛西亚将士,就更是没有怀疑。毕竟大家都本能地不会去相信,伟大的冕卫家族的拉克珊娜小姐,会是一个染魔者。 她要真是染魔者,又怎么可能疯狂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施展魔法呢? 可盖伦知道,拉克丝是真的“疯”了。 拿根大铁棍子就跑回雄都乱丢光炮……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我是回来接管那支法师刑徒军,还有,顺便帮母亲大人送信的。”拉克丝道明来意。 说着,她便当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有一本小册子。 那小册子赫然就是德玛西亚民间已经禁止流传的禁书,《迦娜思想简述》。 “这……”盖伦的那张国字大脸,都差点抽搐成了囧字。 他虽然是个浓眉大眼的肌肉男,但他这个“傻大个”的心眼儿其实多得很。 小时候他意外见到拉克丝指尖冒出光来,母亲告诉他是他看错了。 他便真的假装相信自己是看错了,而且在朝夕相处的家人面前一装就是十年,装得不仅没让拉克丝发现,就连母亲都以为他当初是年纪太小,真的把这件事给忘了。 就冲这点,盖伦评个德玛西亚影帝都不为过。 所以他怎么会看不懂,对德玛西亚的贵族来说,那本《迦娜思想简述》有多危险呢? “咳咳……”盖伦正想挺起他九尺高的宽厚身板,帮妹妹挡住她“不小心”拿出来的禁书。 可没想到,拉克丝竟然堂而皇之地把这本小册子举起来,和奥格莎夫人寄回来的信件一起,当众递到了嘉文皇子手上。 “……”盖伦额上青筋直跳。 嘉文皇子的反应却很平静。 或者说,嘉文还有点儿懵:“这是……领风者的那本小册子?” “你看过,嘉文哥哥?”拉克丝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看过。”嘉文点了点头:“父王带着我翻过几回。” 老国王的确带着他看过几回《迦娜思想简述》。 因为嘉文三世把这本书当成了培养继承人所使用的政治训练的教材。 他认为只要皇子能把这本小册子的内容看懂了、学会了,再搞清楚正反两面利用的办法,那皇子这个未来国王的位置,以后也就能坐得稳了。 “那嘉文哥哥。”拉克丝试探地问道:“你对这本小册子上说的思想理论,有什么看法吗?” “哎?”嘉文皇子有点儿头大:“父王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你的回答是?” “我觉得领风者说的蛮好的啊。”嘉文皇子讷讷地说:“号召受压迫的大众反抗暴虐统治,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光盾家族世世代代在战场上做出那么多流血牺牲,不就是为了守护德玛西亚人民的幸福生活么?” 拉克丝、盖伦:“……” “唉?你们怎么都这么看我?”皇子不解。他父王当时也用这么诡异的眼神看他。 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因为别人就算了。你一个当皇子的,怎么还真信自己守护的是德玛西亚人的幸福生活,而不是你老光盾家的王权统治啊? 别忘了,国王本身就是最大的贵族。雄都之内奢华的宫殿园林,雄都之外广袤的王室领地,可都是你家的私产。 你要是真的彻底站到德玛西亚人民那边了,那就得先革掉自己的命啊! 嘉文,我看你是根本没看懂吧? “唉……”拉克丝眼中涌起一抹羞愧。 这位皇子哥哥实在太单纯了,她都不好意思造反了。 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我母亲这次写信回来,就是要给您和陛下讲述她在双城的所见所闻,并且为王国应对领风者思想渗透的相关问题,提出一些建议的。” 说着,拉克丝又递上了奥格莎夫人的信。 盖伦不露声色地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信上用火漆烙印着冕卫家族的纹章,信封上的文字也的确出自他母亲的笔迹,他才对妹妹稍稍放心。 这时只听拉克丝说:“我母亲的考察意见是,我们应该在保持现有的封禁政策的同时,组织德玛西亚的贵族官员和中高级军官,主动、学习研究领风者的思想理论。” “尤其是此次前往艾欧尼亚战场,未来将与领风者频繁交流、并肩作战的远征军将士,就更有必要提前了解这些内容。” “什么?!”盖伦瞪大了眼睛。 这种禁书不让将士们躲着,还要主动发给他们看? 难道连母亲也跟着疯了? “这个……”嘉文皇子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但是我父王说了,领风者的思想对德玛西亚来说很危险……”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更要提前培养将士们应对危险的意识啊。”拉克丝一本正经地说。 “而且,这些都是我母亲的意思……” 这些还真是奥格莎夫人为了德玛西亚王国的利益考虑做出的正式建议,而不是她又一次地被上了贼船的小女儿拖下水,存了心地要搞破坏。 她是真心建议贵族和军官们都好好研究领风者的思想,提前培养出对迦娜理论的免疫力来。 因为斯维因就是这么做的。 经过这近一个月来在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观察和打探,奥格莎最终确认,梅尔小姐所说的那个“斯维因在帝国军营里公然办迦娜思想培训班”的故事,还真不是她胡编乱造的。 德玛西亚生怕军人们了解迦娜思想,可斯维因却反其道而行之,敞开了让诺克萨斯的军官们了解理论,借此反过来培养他们对理论的反感和畏惧。 而这一招似乎还真有用。 因为诺克萨斯的军官们即便不是贵族门阀出身,也算是完成了阶层跨越的人上人。 屁股决定脑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当然会在最开始了解迦娜思想的时候,本能地对其产生抵触心理。 所以乍一看,斯维因这招用来对付领风者的思想渗透,还真有那么几分奇效。 毕竟我自己都已经把自己渗透完了,你不就没得渗透了吗? “思想就像是病毒,无孔不入。” “把‘孩子’保护得太好,反而会让他们失去对病毒的免疫力,更容易被病毒侵袭。” 奥格莎在信里颇有感触地写道。 就好像她真有一个被领风者拐跑的女儿似的。 “所以我的建议是,效仿诺克萨斯的做法,让德玛西亚的军官们尽快实现与领风者思想的适当共存,最终实现对迦娜理论的群体免疫……” “这……”听完母亲在信里介绍的这套方法,盖伦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所有病毒都能群体免疫的吧?这样跟领风者共存,不怕懂理论的士兵和军官多了,量变引起质变,从他们中间“变异”出具有致命破坏力的革命军么? 但是…… 他母亲比他更聪明,也更有政治经验。 那杰里柯·斯维因,就更是诺克萨斯帝国赫赫有名的智将、爱国者。他也不可能害诺克萨斯。 两个聪明人加在一块儿,总不可能想出一个蠢招吧? 盖伦还正在纠结。 “那好!”嘉文皇子却已经毫无防范地点击了同意:“我现在就派人把这封信交给父王。” “还有,拉克丝,你能让祖安那边送几千本《迦娜思想简述》过来么?既然奥格莎夫人说了我们远征军的将士最需要提前了解迦娜理论,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学习好了。” “哎?”拉克丝微微一愣。 敌方皇子送得太快,她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嘉文哥哥,陛下都还没做决定呢。” “不要紧!”嘉文皇子信心满满地说:“父王一定会同意的。” “盖伦是我兄弟,你是我妹妹,奥格莎夫人就是我半个母亲。” “我相信她的主意!” 第288章 王室特供 就连拉克丝都想不到,当祖安与德玛西亚之间的海克斯飞门建成之后,两边第一批运送的军用物资,竟然会是几千本《迦娜思想简述》。 她原本还头疼,该怎么向这支主要由贵族骑士和良家平民组成的远征军宣传迦娜思想。 这些精锐战士在德玛西亚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本就不低,他们就是李维文章里分析过的那种,可能同情斗争,但天然不愿改变现状的那一批人。 拉克丝毕竟只有13岁。虽然她在过去的近一个月里在祖安接受了许多理论和实践上的训练,但这项任务对她来说依旧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现在好了…… 都用不着她去想办法宣传,只因母亲的一封信,远征军的军团长自己就着急忙慌地要帮着推广迦娜思想。 “不过……”嘉文皇子毕竟没忘了,自己不是领风者的宣传员。 他帮忙做推广的原因是:“奥格莎夫人在信上说,德玛西亚需要让贵族和军官们主动了解迦娜思想,并以此培养他们对迦娜思想的免疫力。” 了解思想容易,向领风者要点书过来就行了。领风者也很乐意给。 可要“培养免疫力”,要将士们看完《迦娜思想简述》就心生反感,而不是心生向往…… “这又该如何做到呢?”嘉文不解地问。 “很简单。”拉克丝早有准备地糊弄道:“贵族和军官都是德玛西亚王国的既得利益者,只要让他们看懂了领风者的理论是在针对谁,他们自然会反对的。” “而只要贵族和军官们有了思想上的准备,不需要我们多做什么,他们平时会约束麾下的士兵远离迦娜思想的毒害。如此一来,领风者对德玛西亚的渗透也就能被阻止了。” 听上去很有道理。 可嘉文皇子却偏偏问了一个问题:“贵族看了《迦娜思想简述》就会反感吗?不一定吧?” “我看了就不反感啊!” 拉克丝、盖伦:“……” 那是因为你憨啊! 但嘉文皇子毫无自知之明,他还问盖伦:“盖伦,那本册子你也看过吧?你反感吗?” “额……”这还真把盖伦给问住了。 他只是心眼多,又不是心眼坏。其实他看完之后也并不反感,尽管他看懂了,也知道自家就是领风者号召要打倒的人。 “你们呢?”嘉文皇子又看向拉克丝,还有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娑娜。 “阿巴……”娑娜摇头。 拉克丝更说不出话。在这件事上她比嘉文皇子更傻,不然她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 “但这只是因为,我们几个都……” 太年轻了,热血没来得及凉?或者…… “可能我们本来就是贵族里的异类吧。”拉克丝语气复杂地叹道。 “这样啊……”嘉文皇子也想到了什么。 他以前不太懂,只以为德玛西亚的贵族们都像表面一样光鲜。 但经过最近父王私下的政治教育,他才渐渐意识到,原来他最大的敌人从来不在国境之外,不是诺克萨斯,而就在德玛西亚,就在雄都的朝堂之上。 原来…… “我们才是异类啊。”皇子动容感叹。 “嘉文哥哥。”拉克丝看着他面孔上的真挚表情,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她的宣传可以不仅限于低阶贵族、平民军官和底层士兵? 或许,她可以把嘉文皇子也争取过来? 这是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 嘉文皇子可是德玛西亚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历史上有贵族造反、平民造反、奴隶造反,什么时候有皇帝造反的? 他现在只是憨,没完全看懂迦娜的理论是在针对谁,等他反应过来,他还会对领风者有什么好感么? “可是……”拉克丝看了眼一脸憨厚的嘉文皇子。 她还是决定试试。 “其实,嘉文哥哥。”拉克丝试探着说:“我觉得,领风者的理论其实很对。甚至可以说,德玛西亚现在就很需要领风者的理论。” 盖伦:“???” 这个浓眉大眼的人精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他担忧不已地看向妹妹,生怕她接下来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拉克丝现在也挺聪明。 她想发展皇子,当然不会上来就给国王一家来一记德玛西亚断头台。 她说的是:“嘉文哥哥,那篇《德玛西亚为何禁魔》你应该也看了吧?” “现在德玛西亚国内搜魔人兵团的势力愈发庞大,门阀贵族们出于个人私利拉帮结派、沆瀣一气,下欺凌百姓,上威胁王权……” “这……”盖伦大脸一黑。 这是可以说的吗? 妹妹,你说的那个拉帮结派威胁王权的贵族,可也包括我们冕卫家啊! 他正想出声阻止,没想到嘉文一听就来了精神:“是啊,拉克丝!” 皇子上来就跟拉克丝推心置腹:“我父王也跟我说过这些情况。现在在整个德玛西亚王国,除了统领禁军的赵信总管,我们父子能完全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们冕卫家族了。” 盖伦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好兄弟皇子可从来没戒备过冕卫。 哪怕李维在文章里近乎明写了,父王也在给他补政治课时隐晦地提到了,跟搜魔人兵团完成嫡系联姻的冕卫家族背地里可能也没那么老实。 但嘉文皇子对兄弟的信任还是一点儿没有改变。 他就算担心,担心的也只是冕卫家族之外的那些贵族。 “那拉克丝,你说德玛西亚需要迦娜思想……难道是说,迦娜思想可以帮助德玛西亚解决这个贵族内耗的问题?” 嘉文向一位大贵族的小姐,诚恳地请教起对付贵族的办法来。 好在拉克丝现在已经不是贵族小姐了。 她是更要命的存在: “没错。现在的德玛西亚因为贵族权斗已经几乎走到了兵变,甚至是内战的边缘。所以我认为,迦娜思想可以拯救德玛西亚。” 怎么拯救呢? 拉克丝当然不好跟皇子说,是连国王带贵族一口气全给推倒。 所以她经过短暂思考,便很机智地为皇子量身定做了一个王室特供版的迦娜理论—— 现在王室头疼的问题不是,贵族权力太大了吗? 那好: “就由国王来向德玛西亚全国推广迦娜思想,让王室和最广泛的民众结成同盟,反过来制约那些贪婪无耻的贵族!” “什么?”嘉文果然立刻就被忽悠……被说动心了。 而拉克丝则是抓紧时间嘴炮输出,顺便完善起她刚编的理论:“嘉文哥哥,你想:” “德玛西亚是国王的德玛西亚,德玛西亚人都是国王的子民,只有王国强大王室才能繁盛,只有百姓安康王权才能稳固。” “所以和那些只有私心而无公心的贵族和官员相比,国王和平民的利益,反而是更一致的。” “毕竟诺克萨斯打过来了,地主可以投降,官员可以投降,贵族不要脸的也可以投降,只有国王和平民是无法投降的。” 国王不能投降,是因为敌人要灭的就是他。 平民没法投降,是因为他们没啥统战价值。 手上既无人马、又无物资、更无情报,连家附近的地图都未必记得清楚,你就算想投降带路,人家诺克萨斯还不想你过来骗经费哩。 所以诺克萨斯如果真打过来了,平民如果有幸没在屠城中丧命的话,那他们的结局就很可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过去德玛西亚的贵族老爷摇身一变,变成诺克萨斯人的维持会长。 大家头上的贵族爸爸不仅没少,反而还多了一帮诺克萨斯爷爷需要照料。 两大强国的老爷同时让你一个人伺候,那福分可不浅啊。 “所以我才说,国王和平民的利益才是更一致的。”拉克丝一番像模像样的分析,将嘉文皇子说得连连点头。 “对,太对了!”嘉文本来就始终坚信着,自己是为了守护全德玛西亚人的幸福而战的。 他认为自己是德玛西亚人的守护者,是德玛西亚老百姓的君主,也是他们的亲密战友。 毕竟嘉文麾下的许多士兵,就都是德玛西亚的平民。王室和平民,他们一直都在并肩作战。 只不过,他以前和大家一起对付的,是诺克萨斯的侵略者,是弗雷尔卓德的野蛮人。 而现在,拉克丝指出来了,他们不仅可以一起对付国外的敌人,还能一起对付国内的敌人。那就是: “德玛西亚的贵族!” 看着这位傻大个听得如此入神,拉克丝小姐便趁热打铁地激动喊道: “嘉文哥哥,我认为,王室完全可以通过接纳迦娜思想来制约贪婪的贵族,为最广大的德玛西亚人带去幸福生活,带去天下大同!” “未来的你,便是德玛西亚历史上的第一位——”拉克丝临时发明了一个新词: “大同国王!” 第289章 盖伦:嘉文是我手足兄弟 说完这些,拉克丝心里其实还有点儿愧疚。 她很清楚,她这是在欺负“傻子”。 就跟当初李维欺负萨勒芬妮,萨勒芬妮欺负她和娑娜似的。甚至还更恶劣。 因为李维给萨勒芬妮讲的理论,萨勒芬妮给她和娑娜讲的理论,都没有一点儿掺假的地方。 可她给嘉文讲的这条“大同国王”路线,却完全是忽悠人的。 因为这套王室特供版的迦娜思想,有一个严重的逻辑悖论: 如果一个国王真能发自内心地接纳迦娜思想,那他就是真正的领风者,他就一定会遵守领风者的道德标准与组织的规章纪律,不会去追求特权和私利,以及权力的世袭。 而一位国王如果可以做到既不追求特权和私利,也不追求权力的世袭,只有公心而无私心,还严格遵守组织的纪律规章…… 那他事实上就已经不是什么国王了,而是一个加了国王荣誉称号的领风者协会会长。 或许,国王可以只利用迦娜思想联合平民来压制贵族,自己依旧过着国王的生活。 可问题是,当万万千千的平民都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下团结起来,面对物理意义上的“风暴之怒”,你又哪来的力量继续当这个国王呢? 大众认可你,同志认可你,女神认可你,你才能当这个王。 可你当个国王,都还需要让大众认可、让同志认可、让迦娜认可,那你又还算什么国王呢? 所以在有女神监督的信仰体系之下,这个所谓的“大同国王”,从逻辑上就不可能存在。 哪怕真的出现了,它这“大同”和“国王”中间,就一定有一个词儿是象征性的。 但是…… “拉克丝,你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了!”嘉文皇子果然一点儿没察觉不对。 他对迦娜理论的所谓理解还停留在“国王为民除害、百姓尊皇讨奸”的层面上。 于是年轻的皇子马上热血沸腾起来:“我现在就回雄都禀告父王,让他在国内向百姓们推广迦娜思想!” “别!”盖伦急得都要掩饰不住憨相了。 “不!”拉克丝也激动得浑身打了个颤儿。 一阵微妙的沉默。 然后两兄妹目光诡异地互相对视一眼,又神情微妙地保持了一种默契。 这番话绝不能让嘉文三世知道。 这位老国王可比他的皇子聪明多了。 “咳咳,嘉文哥哥……”拉克丝说:“推广迦娜思想这事儿,方方面面的阻力太大。咱们还是先在远征军内部推广,先发展出一批志同道合的战友好了。” “是啊,嘉文。”盖伦也劝:“雄都那么多实力强大的贵族都盯着国王陛下。他如果现在就贸然下达这种对贵族不利的命令,说不定会激起一场内乱啊!” “额……我明白了。”见到自家兄弟和妹妹都这么说,皇子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又和拉克丝一番细致交流,最终及时纠正了激进的冒险主义错误,决定先以远征军为试点,低调地培养出一批信奉迦娜思想的拥王派战士再说。 而嘉文皇子政治头脑虽然不灵光,但执行力很高。 大家这么一商量好,他就马上张罗着去为远征军的大家分发《迦娜思想简述》,自己组织起迦娜思想的宣传活动去了。 “拉克丝,你过来!”见到好兄弟暂时离开,盖伦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把妹妹拉到一旁,私底下面色凝重地质问她:“拉克丝,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我之前不是回答过了?我是回来接管那支法师刑徒军的。”拉克丝还眨着她湛蓝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 “别装傻!”盖伦气哼哼地说:“你把你哥我当傻瓜吗?你刚刚跟嘉文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欺骗他帮忙推广迦娜思想,是在帮助领风者渗透我们德玛西亚!” “拉克丝——” 他看着一个多月前还纯真可爱的妹妹,不由痛心疾首地喊道: “你这是在叛国啊,你知道吗?!” 拉克丝沉吟片刻,却只不悦地白了一眼:“哥,你以前那憨厚老实的样子果然都是装的。” “我刚刚使用魔法的事情,你估计也看出来了吧?不……” “你是现在才看出来的,还是早就知道了?”她打量了一下盖伦略显不自然的表情:“啧啧……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哼!还一直在大家面前演呢!” “别说我!”既然妹妹都看穿了,盖伦也不演了:“说你的事!” “拉克丝,你到底在祖安那边被人灌了什么魔药了?怎么一回来就帮着领风者……” “所以呢?”拉克丝满不在乎地打断道:“你要为了德玛西亚向国王和贵族们揭发我吗?” 盖伦:“……” 他一下子就没了声儿。 妹妹和王国,这道选择题太难了。他不会做。 可是…… “我们是冕卫家族!”盖伦痛苦地说:“我们应该是国王之盾,是德玛西亚的守护者。” “国王陛下对我们恩重如山,你怎么可以背叛……” “停停停。”拉克丝再度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她也听得出来,盖伦是个懂行的。他既然说自己是“国王之盾”,那他显然是非常清楚,他现在守护的是哪个德玛西亚的。 所以拉克丝也不跟老哥讲什么为天下万民而战的大道理,她只是杀人诛心地怼道: “国王之盾?哥,你难道没看过那篇《德玛西亚为何禁魔》么?” “咱们家要真是光盾家族的忠诚守护者,那缇亚娜姑妈就不会跟搜魔人兵团的埃尔德雷德司令实现联姻了。” 盖伦:“……” 他又怼得说不出话了。 是啊……哪怕拉克丝不投风,他们冕卫家族私底下也在搞小动作了。 甚至,对如今的嘉文三世来说,拉克丝加入领风者这件事,和冕卫家族与搜魔人兵团联姻这件事比起来…… 哪件事更让国王忌惮,更加不忠,还真不好说呢。 “可是……”盖伦更难受了。 为了德玛西亚的口号,在占据了人民大义的领风者面前根本不好使。 忠于光盾家族的臣道,也早被冕卫家族私底下破坏得差不多了。 那他还能拿什么来批判妹妹的叛国行径? “哥。”果然,拉克丝见他哑然失语,态度愈发嚣张:“我看你也得多看看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到了艾欧尼亚那边,也好多帮帮我的忙。” “住口!拉克丝,你还想让我跟你一起叛国?!”盖伦愤怒地低声吼道。 拉克丝眨了眨眼,说:“哥,你不想背叛王室和贵族,那你就忍心你13岁的妹妹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么?” “万一我失败了呢?你有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吗?” 盖伦:“……” 他第三次被妹妹的致命打击砸出了沉默。 拉克丝还在那儿得意地说:“哥,你也不想让你妹妹被德玛西亚的贵族抓住,送上绞刑架吧?” 盖伦:“……” 第四次沉默。拉克丝的技能简直就像是没有CD。 “可是,嘉文可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啊!”盖伦痛苦地说。 他永远都不可能背叛嘉文,帮着外人篡夺他家的天下。 兄弟对他来说,就跟妹妹一样重要。 “还不只有我呢。”拉克丝嘿嘿笑道:“哥,你也不想想,母亲一直都跟我在一块儿。我做的这些事,难道还能瞒得过她么?” 盖伦:“……” 他脊背一阵发凉,连手里的暴风大剑都有些握不稳了。 是啊,拉克丝现在如此明目张胆地“叛国投敌”……母亲就算没参与其中,也一定是默许了。 不,恐怕还不只是默许。 那个由拉克丝率法师出征的提议,那封建议在贵族和军官中组织迦娜思想学习的信,都出自他最亲爱敬爱的母亲。 “哥,你也不想……” “别、别说了!”盖伦纠结地说:“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我就当没看到……” “嗯?”拉克丝双手抱胸,不满地噘起嘴角。 “我也会尽量帮忙……” 第290章 杀死那只拉克丝 与此同时,德玛西亚雄都,禁魔塔。 这座通体由白色禁魔石筑造而成的巍峨高塔,是德玛西亚最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也是最密不透风的监狱。 德玛西亚的凡人们将它视为守卫和平的堡垒,但法师们却只将它视作令人绝望的炼狱。 进入这座监狱的犯人,向来只有两种下场: 在刑场上被斩首而死,在禁魔塔中因长期魔力枯竭体衰而死。 “但塞拉斯,全德玛西亚头号危险的法师——” “我可以给你第三种结局。” 搜魔人兵团的埃尔德雷德司令,这时正独自一人站在禁魔塔深处,最幽暗阴森,也最坚固封闭的一间囚室之中。 他面前是一个被禁魔石镣铐牢牢束缚着四肢和脖颈,死死锁在墙边,胡子拉碴、面色沧桑的长发男人。 或许是因为多年不见天日,男人的皮肤看上去一种病态的苍白。 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他却仍旧能保持一身强健的肌肉,和相对健康的躯体。 要知道禁魔塔里的犯人无时无刻都戴着可以把他们吸干的禁魔石镣铐,像他这种强大的法师更是需要定期服用由禁魔石研磨而成的“化魔药粉”…… 一般人撑不过3、4年,就得因为魔力长期枯竭导致的体衰而死。 可这个名为“塞拉斯”的法师在牢里关了十几年,却还依旧生龙活虎、身躯强健。 他的强大和危险,可想而知。 而埃尔德雷德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塞拉斯,我要你替我做些事儿。”埃尔德雷德说。 “你,要我做事?”塞拉斯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大贵族,也是德玛西亚搜魔人的领袖,他最想杀死的男人。 “你不觉得可笑吗?搜魔人兵团的司令,拜托一位法师做事?”他冷笑道。 “可笑么?”埃尔德雷德司令却丝毫不为所动:“塞拉斯,你本来就是搜魔人兵团的人,你忘了么?” 塞拉斯无语。 司令大人说的没错,他在犯事儿入狱之前,的确是为搜魔人兵团服务的法师。严格来说,埃尔德雷德还是他曾经的顶头上司。 搜魔人曾经利用他天生可以感知魔力的天赋,去寻找、迫害他的同胞。 不过这是搜魔人兵团的秘密。毕竟搜魔人自己都利用魔法来打败魔法,这话说出去可不好听。 “你也真好意思讲出来。”塞拉斯嘲弄不已。 但他的言语在埃尔德雷德这样的政治动物面前毫无杀伤力。 司令大人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还得意地说:“训练畜生来猎杀畜生,这是人类古老的技艺。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塞拉斯狂怒。 却也只是无能狂怒。 冷静下来,再看看这阴暗潮湿的囚牢,看到那厚到令人绝望的禁魔石墙壁,塞拉斯终于忍不住,想听听埃尔德雷德的话了。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他不甘地问。 “很简单。”埃尔德雷德说:“做你最擅长的事,破坏。” “破坏?”塞拉斯也不废话:“你要我对谁下手?” “拉克丝,拉克丝·冕卫。”司令大人冷冷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冕卫……啧啧。”塞拉斯知道这个显赫的姓氏:“司令大人,你跟冕卫家族结了梁子。” “嗯,差不多吧。”埃尔德雷德倒也不隐瞒。 他跟冕卫家族的关系,其实没有国王陛下担心得那么接近。 虽然表面上达成了联姻,但实际上还远远算不上同盟。 埃尔德雷德很清楚,冕卫家族这只是看最近几年搜魔人兵团势力愈发壮大,心中不安,才向他投来这么一根橄榄枝,给家族多准备一条后路罢了。 冕卫家族站队了,但又没明确站队。 而且还是两边一起站的。 未来搜魔人兵团要做大事,别指望冕卫家族会帮多少忙。 大事做成功了,冕卫家族也能通过缇亚娜·冕卫和他的联姻关系,在新时代中保持超然地位。 大事做失败了,冕卫家族也依旧能继续屹立不倒。 总之,冕卫家族对他来说不是盟友,最多算是一个结了善缘的朋友。 但这就够了。 对于冕卫家族这种中立且带着暧昧的态度,埃尔德雷德就已经很满意了。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个“法师刑徒军”方案的提出,发生了变化。 冕卫家族想将犯了罪的法师编为刑徒军,由他们家族的嫡系传人,拉克丝·冕卫统领。 而如果拉克丝带着这支法师刑徒军在艾欧尼亚战场上取得了辉煌胜利,那等她凯旋回国之后,不仅她自己会一飞冲天…… 这个法师刑徒军的制度,更会随之在德玛西亚保留下来,成为一个新的体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搜魔人兵团的权力,处置法师的权力,从此以后被冕卫家族给分走了。 要知道抓住一个法师,是驱逐、是逮捕,逮捕后是关押、是处死,还是秘密地收为己用—— 决定这些事务的权力,以前是完完全全地掌握在搜魔人兵团手上的。 这份权力相应地,也能带来许多收益。 比如说,那些被捕后秘密为搜魔人兵团效力的法师,那些法师为了保命而私下上交的赎金…… 甚至遍布全国的禁魔监狱及监狱守卫的人员编制,相应的军饷和经费,本身也是属于搜魔人兵团的一种收益。 但现在,冕卫家族却想把这块肥肉抢去。 这埃尔德雷德司令就不能忍了。 这次忍了,谁知道冕卫家族下次还会不会得寸进尺,跟嘉文王室齐心协力,一步一步地拆分、剥夺搜魔人兵团的权力? “所以,我需要让拉克丝那小姑娘出点儿事。” “我得让大家都知道,法师是危险的。法师刑徒军这个计划行不通。法师就应该被关在搜魔人兵团的监狱里,而不是冕卫家族的军营里。” 埃尔德雷德毫不隐瞒地说。 塞拉斯也听懂了,他嘲弄道:“所以你需要一个臭名昭著的法师,来帮你干这个脏活儿。” “你要我混进法师刑徒军里发动一场‘暴动’,顺便杀了那个叫拉克丝的小姑娘,对吗?” “……”埃尔德雷德笑而不语。 塞拉斯沉下脸来:“我凭什么帮你?听上去,冕卫家族才是对法师更友好的人。” “友好?呵呵。塞拉斯,我可是听守卫说,你似乎不太喜欢那个法师刑徒军啊。”埃尔德雷德一语道破了他故意制造谈判障碍,想要讨价还价的心思。 是的,塞拉斯并不喜欢那个法师刑徒军的计划。 他认为那只是贵族老爷们需要他们去战场上为这个迫害他们的王国送死,是想把他和法师同胞们的最后一丝油水也和着血压榨干净。 所以塞拉斯私下里才对狱友咒骂,法师刑徒军,比搜魔人兵团更加令人作呕。 “是,我不喜欢什么法师刑徒军。”塞拉斯不快地说:“但这可不代表,我就喜欢你们,埃尔德雷德将军。” “你要我帮你杀人,凭什么?” “凭我能让你活着,凭我能给你自由。”埃尔德雷德说。 “我可以在你加入法师刑徒军后,帮你悄悄解开,那用来束缚你的爆炸项圈。” 搜魔人兵团之前强烈反对法师刑徒军的成立,理由就是这些法师对德玛西亚心怀怨恨,上了战场也不可能为王国卖命。 对此,冕卫家族的拉克丝小姐,给出的解决办法是给法师们加装爆炸项圈,强迫他们为德玛西亚效力。 这方法一经提出,就让一生都在研究如何迫害法师的埃尔德雷德司令,直呼后生可畏。 让贵族们对这位13岁少女之阴狠毒辣刮目相看的同时,也让禁魔塔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所有法师,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未来长官感到了恐惧。 一般人是恐惧,但对塞拉斯这样的狠人来说,就是毫不掩饰的仇视和憎恨了。 “塞拉斯,我想你也不愿意戴上这位拉克丝小姐,为你们法师发明的爆炸项圈吧?” “哼!”塞拉斯用一声冷哼表示了他对拉克丝的恨意。 “你看。”埃尔德雷德笑道:“你恨她,我也不喜欢她。你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帮我?”塞拉斯冷笑:“司令大人,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整个德玛西亚王国都是你们搜魔人兵团的天下,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我要是帮你做了这种脏活儿,你怎么可能让我活着离开?” 拉克丝想利用他当战争耗材,这个埃尔德雷德又何尝不是呢? 他才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帮自己的仇人。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顾虑。”埃尔德雷德似乎早有准备:“所以我可以答应你——” “你不用在德玛西亚境内动手。等离开了德玛西亚王国,到了祖安,或者艾欧尼亚,我们搜魔人兵团掌控不到的地方,你再动手也不迟。” “反正……我只需要看到法师刑徒军出现暴动。这暴动在哪发生的,并不重要。” “哦?”塞拉斯眯起眼睛。 这计划听上去很好,可是: “如果离开了德玛西亚再动手,那埃尔德雷德将军,你又怎么保证我会乖乖听话,帮你制造暴动,杀死那位拉克丝小姐呢?” 听到这个问题,埃尔德雷德笑了。 他说:“因为,我不光会帮你解开项圈,我还可以给你解开其他法师项圈的钥匙。” “你?”塞拉斯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给他钥匙,就是给他解放法师同胞们的机会。 而他如果有了法师同胞们的支持,就有了足够的力量。有了足够的力量,那他就…… “你就会发起一场暴动,杀死拉克丝·冕卫,这个奴役你和你法师同胞的人——” “你本来就有这样的野心,不是么?” “因为塞拉斯,你就是一头困居囚牢的野兽,一旦给你机会破笼而出,你就会在第一时间咬死困住你的那个人类!” 埃尔德雷德一针见血地说。 “……”塞拉斯沉默了。 他的想法和性格,已经完全被这位司令大人给看穿了。 是的。只要给他力量,给他机会,他就一定会杀死拉克丝·冕卫。 即便埃尔德雷德不派人监督,不留后手,他也一定会如对方所愿,在法师远征军中制造一起骇人听闻的血腥暴动的。 因为这就是他,塞拉斯。 他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他年若得报冤仇,必将血染雄都。 至于他活下来之后,会不会乱说话?不要紧。 该知道的人,不用他说也能猜到真相。而他就算说了,一个法师恐怖分子的话也算不了什么证据。 就像一管洗衣粉。哪怕全世界都知道它是洗衣粉。但只要洗衣粉背后的力量还在,那它就永远都是“化学武器”。真相没有意义。 所以,司令大人或许是真不怕他活着离开。这家伙真敢放他出来。 “你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将军。”塞拉斯叹了口气。 但他还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埃尔德雷德司令,你就这样把我和我的法师同胞放出去,就不怕我们在杀死拉克丝·冕卫之后,回到德玛西亚找您么?” “这……”埃尔德雷德愣了一愣。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塞拉斯先生,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 “我们搜魔人兵团最害怕的,从来不是作乱的法师,而是没有作乱的法师。” 所有人都不丢垃圾,清洁工可就要失业了。 “所以不用担心。你和你的法师朋友如果想回德玛西亚做些事业,我只会‘竭诚欢迎’。” 塞拉斯:“……” 望着眼前这位阴鸷深沉的搜魔人兵团司令,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会后悔把我放出去的,司令。” “哦。”埃尔德雷德不为所动:“所以,你的答案是?” “你会见到拉克丝·冕卫的尸体。”塞拉斯语气平静地说:“当然,还有司令您的。” “那太好了。”埃尔德雷德露出贵族体面的假笑:“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塞拉斯先生。” 第291章 拉克丝要杀人? 翌日,德玛西亚雄都之外,法师刑徒军驻地。 “跪下,罪人!” 一位搜魔人士兵挥动铁鞭,无情地抽在塞拉斯的背上。 他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不由猛地为之一颤,额间也因为剧痛而渗出缕缕汗水。但他还是本能地挺直着膝盖,不肯弯。 “我说了,跪下!”士兵更不留情地一鞭抽向他的小腿。 “啊!”塞拉斯终于难忍痛苦,匍匐着跪倒在地。 然后,足足四位全副武装的搜魔人就像给大牲口换笼头一样,两个人用长枪和利刃牢牢地抵着他的胸口和脖颈,震慑着他不能动弹。 另外两人则小心翼翼地卸下塞拉斯脖颈上、手臂上和脚踝上的禁魔石镣铐。 塞拉斯能感觉到自己枯竭多年的魔力终于渐渐恢复,那束缚在自己身体和灵魂上的枷锁也终于解开。就好像,他终于自由了。 但他并没有。 因为搜魔人们在将他们这些法师身上的禁魔石镣铐取下的同时,就又往他们的脖颈上套上了新的枷锁—— 据说还是祖安进口的高级货,可以遥控起爆的爆炸项圈。 魔力是回来了。但命还被别人掐在手里。 “可恶……”抚摸着脖颈上犹如狗链的项圈,塞拉斯口中不由发出了愤恨的轻喃。 “你说什么?!”搜魔人好像听见了他说的话,又好像没有。 但这不重要。 啪——耳光和棍棒已经迎面招呼过来了。 搜魔人们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揍他。 不仅塞拉斯有这个待遇,其他法师也有这个待遇。不管他们是像塞拉斯一样桀骜,还是像家犬一样温驯,他们都会遭到最残酷的殴打和最恶劣的羞辱。 因为这就是埃尔德雷德司令想要的效果。 “罪人们,收到你们的新礼物了吗?” 埃尔德雷德缓缓走过这些已经套上了爆炸项圈的法师身前。 路过时,他不露声色地将项圈的遥控钥匙交到了塞拉斯手里。 “……”塞拉斯默默收起这遥控钥匙,回敬了埃尔德雷德一个充满杀意的眼神。 埃尔德雷德满不在乎地一笑而过,便又用他那令人厌恶的贵族腔调,对在场的所有法师高声说道: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你们。” “你们应该感谢冕卫家族,感谢拉克丝·冕卫小姐,感谢她给了你们这些肮脏的染魔者,一个可以在战场上为德玛西亚光荣流血的机会……” “拉克丝·冕卫小姐很快就会来接管这座军营,接管你们这些罪人,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尽快适应你们的新角色。” “否则,即便我们搜魔人兵团以后管不着你们——你们脖子上的小玩意,也会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埃尔德雷德这番趾高气扬的训话,让法师们恨得一阵咬牙切齿。 他们眼底充斥着恨意,但又只能低着头、忍着痛,默默地把指甲掐进肉里,让这份仇恨在屈辱和痛苦中悄然发酵。 这番“战前动员”没起到任何正面效果,反而让法师们更加痛恨他,痛恨德玛西亚。 但埃尔德雷德却很高兴。 因为他清楚,这些法师的恨意不仅是针对他的,更是针对他们的新“主人”,拉克丝·冕卫的。 尽管拉克丝小姐还没跟法师们见面,但这屈辱的爆炸项圈,还有搜魔人对他们的疯狂凌虐,都已经让法师们把这位素未谋面的贵族小姐,连着埃尔德雷德一起恨上了。 毕竟,这些没接触过政治,也不了解王国政局的罪人法师们,才不会把“搜魔人兵团”和“冕卫家族”,这两个实际上已经走向对立的势力,分得那么清楚。 在这些草根法师眼里,搜魔人兵团是德玛西亚,冕卫家族也是德玛西亚,埃尔德雷德是德玛西亚贵族,拉克丝也是德玛西亚贵族,二者没有区别。 所以他们在受到凌虐之后,只会下意识地去憎恨德玛西亚,还有代表德玛西亚王国的所有人。 更何况,那个“给法师们戴上爆炸项圈”的恶劣建议,据说就是拉克丝小姐提出来的——这家伙听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于是他们就恨上了拉克丝,哪怕他们还没见过拉克丝本人。 这正是埃尔德雷德所需要的。 他需要法师们恨拉克丝。 法师们的恨意可以被他利用—— 用来帮助塞拉斯发起暴动,杀死拉克丝,让刑徒军的计划破产; 用来推动禁魔政策进一步收紧,帮助搜魔人兵团进一步扩大权力,反过来更好地压迫法师。 “还不够……你们的眼神还不够恨!” 埃尔德雷德一番观察,只觉得这些法师还是被关得太久,把血性都给关没了。 他要把大家的怒都给勾出来,然后再把这个快炸了的煤气罐反手丢给拉克丝。最后再让塞拉斯当那根火柴,在关键时刻将它彻底引爆。 于是埃尔德雷德又召来心腹,一番小声交代:“既然拉克丝小姐还没到,那我们就先帮她练练兵吧。” “明白。”心腹会意离开。 很快,所谓的练兵开始了。 “混蛋……看你们排的这是什么队列!跪下!” “……” “大声点!大声点,我听不见!” “长官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没有精神,重来!” “……” “谁让你先迈左脚的?找打!” “……” 一时之间,军营仿佛成了刑场。 泪水汗水和血水洒落一地。哀嚎声响彻四方,延绵不止。 终于…… “住手!”一声愤怒的大喝,带着些许青涩的少女声线,在校场旁响彻起来。 是拉克丝。 今天的拉克丝换上了雕刻着冕卫家族纹章的华丽女式铠甲,又骑上了一头高大神骏、重铠覆身的雄壮白马,一身大贵族家的神装坐骑,登场时就如救世主般光芒万丈。 她身后是抱琴随行的娑娜,还有一众随她来接管这支军队的,来自冕卫家族的精锐骑士。 这支全副武装、气势磅礴的人马一出场,就让搜魔人兵团的嚣张气势弱了几分。 士兵们都不由地停止了对法师的凌虐。 法师们也在痛苦中艰难地抬起脑袋,用他们愤恨、不解而又带着一丝莫名期待的复杂目光,看向一出场就救下了他们的拉克丝。 而拉克丝…… 拉克丝这张稚嫩而柔和的面庞,这天生就招人喜欢的容貌,说夸张点…… 假如让网友当法官,那她就是属于凭颜值就能减刑十年的水平。 于是法师们这才发现,他们想象中的那个贪婪邪恶的“恶魔小姐”,看上去不仅不像恶魔,反倒像个天使。 而拉克丝接下来的举动,则更让这些法师意外。 “埃尔德雷德司令!” 拉克丝一入校场,就愤怒且不留情面地冲到了埃尔德雷德面前: “这支法师刑徒军是我的军队,这些法师都是将来要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是谁给你的权力,这么对待他们的?” “嗯?”埃尔德雷德眉头紧蹙。 要知道他理论上,可还是拉克丝的未来姑父。 在他想来,法师在德玛西亚本来就是一群没人权的罪人,搜魔人杀了他们都是没问题的,更何况只是凌虐。 拉克丝心里就算有意见,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跟他撕破脸皮的。 可这丫头……竟然一上来就这么不顾礼仪,在公开场合对他这个长辈恨声质问? 看来冕卫家族的态度真的变了。这帮老油条是真要明确站队,跟他和搜魔人兵团决裂了。 “也好……”埃尔德雷德不动声色地看了人群里的塞拉斯。 反正他也早就不留情面,准备好了杀招。 他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又假笑着对拉克丝说:“亲爱的拉克珊娜,叔叔我啊,只是在帮你提前管教这些罪人罢了。” “他们都是一群危险而言叛逆的家伙,如果不好好教训他们……” “这不用您操心!”拉克丝愤怒地打断道。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对手下的冕卫家族骑士命令道: “去检查一下有多少人受伤,轻伤的用炼金药剂治疗,重伤的就请随军医师过来……总之,不要让大家再流血了!” 听到这话,法师们的神色便悄然变了。 他们望向拉克丝的目光愈发复杂。 “呵……”这些都被埃尔德雷德看在眼里:“一上来就故意小题大做当众跟我对峙,把法师们的仇恨转移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再假惺惺地施些小恩小惠,收买军心……” “这丫头,倒挺像是冕卫家族的人的。” 冕卫家族的将军都很喜欢玩爱兵如子这套。让拉克丝这么搞下去,那法师们可能真不会恨她了。 可是,他的计划有这么容易被破解么? 不。 法师们和拉克丝之间,还有一份解不开的仇恨。这可不是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能遮掩过去的。 而埃尔德雷德要做的,就只是帮法师们回想起这件事罢了。 “好吧,拉克珊娜。全军共300名法师,已经如数押送至了军营,我们搜魔人兵团的工作至此就算完成了。这些罪人,以后就都交给你来看管了。” 埃尔德雷德作势要完成交接离开,但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但是,在我们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什么事?”拉克丝警惕地皱起眉头。 “不算什么大事。”埃尔德雷德微笑着说:“就是我们在把这些染魔者从雄都押运过来的路上,有几个胆大包天的罪人竟然想要趁机逃跑。” “拉克珊娜,你也知道,这样的人应该得到什么下场。” 拉克丝顿感不妙。 既是逃兵,又是逃犯,这样的人在德玛西亚军中的结局只有一个…… 军法从事,立斩不饶。 “我本来是打算把这些染魔者整训完毕,再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将这些逃兵明正典刑的。” “拉克珊娜,你来得正好——” 说着,埃尔德雷德让部下押出了几个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在的法师。 他们的脖颈上,都已经套上了拉克丝提议安装的爆炸项圈。 “既然你来了,那这几个逃兵就交给你处置了。” 当着在场所有法师的面,埃尔德雷德将那爆炸项圈的遥控装置,移交到了拉克丝手上: “摁下去吧,拉克珊娜。” “我……”拉克丝暗暗攥紧了拳头。 她知道这些法师为什么逃跑,她也不觉得他们逃跑是错的。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救这些法师。 可现在,无论是出于王国的禁魔政策,还是根据德玛西亚的军纪军法,这几个试图逃跑的法师,都是必须被立刻处决、以儆效尤的。 她作为法师刑徒军的军团长,更是毫无理由来包庇这些逃兵。 更何况,现场还有搜魔人兵团的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怎么了,拉克珊娜?”埃尔德雷德还在小声地“好心”提醒:“这不是你提议安装的爆炸项圈么?你难道忘了怎么用么?” “把天线对准他们,摁下按钮就可以了。” 拉克丝:“……” 冷汗悄然从她额间滴落。 她终究只是一个缺少实践经验的小姑娘。她也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会遭受如此的刁难。 而在校场台下,几百双眼睛也都在静静地看着她。 法师们看着拉克丝手里的爆炸遥控装置,再看看自己脖颈上冰冷的爆炸项圈…… 他们这时终于回想起来,这位长相如天使一般甜美的金发少女,其实是一个用狗链拴住了他们,将他们当作牲畜奴役的恶魔。 而现在有几头“畜牲”不听话,拉克丝那伪装出来的温情假面,也就立刻被撕破了。 “这帮狗入的德玛西亚贵族……” 望着那几个即将被拉克丝夺去性命的逃兵,法师们都纷纷露出了兔死狐悲的神情。 埃尔德雷德则是暗自得意地微笑,静静期待着拉克丝的反应。 你不是要收买人心么? 我让你一上来就双手沾满法师的血,看看法师们还会不会对你感恩戴德。 “……”拉克丝仍旧沉默。 “怎么了?”埃尔德雷德适时地蹙起眉头:“拉克珊娜,你……不会下不了手吧?” 拉克丝本来就因为年纪太小而颇受质疑。现在要是连执行军法的决心都展现不出来的话,那她这个军团长也不用当了。 “我……”拉克丝那青涩稚嫩的面庞上,悄然多了一抹不符合年纪的毒辣:“当然不会。” 她拿起遥控装置,对准了那几名逃兵,然后…… 喀嚓—— 项圈解开了,落在地上。 “嗯?!”埃尔德雷德冷冷看了过来:“拉克珊娜,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拉克丝却笑得比他还像坏人:“我刚刚只是在想……就这么把这些不守规矩的逃兵炸死,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那你想?”埃尔德雷德有点儿看不懂了。 “喂我的宠物龙禽。”拉克丝冷笑。 一旁的娑娜:“???” 龙禽是德玛西亚的特色空军单位,在极少数武德充沛的大家族里,有时候也被当宠物养。 冕卫家族倒是有龙禽的,但是你拉克丝…… 你什么时候带了宠物龙禽啊? 我怎么都不知道? 额,等等…… 只见拉克丝向天空长长地吹了个口哨,然后,没过多久: 还真有一头龙禽飞下来了。 第292章 大反派拉克丝 塞拉斯自小便觉醒有感知魔法的神奇本领,并因此被搜魔人兵团看中,一直在忠诚地为德玛西亚服务,帮助搜魔人们搜捕那些隐于民间的法师。 直到有一天: 他在乡间偶然遇见了一个染魔的小女孩。他想保护女孩不被搜魔人带走,却在过程中意外觉醒了他尚且无法驾驭的,吸收魔力的强大天赋。 结果是塞拉斯魔力失控,反而葬送了在场三人的性命。包括他想保护的那个小女孩儿,还有负责管教他的搜魔人长官。 于是塞拉斯就成了“弑杀长官、屠戮少女的法师杀人魔”——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如此——并因此遭到了搜魔人兵团的倾力追杀。 而无数次险死还生的逃亡经历,还有之后十数年的牢狱之灾,也让他切切实实地变成了,传闻中的那个“全德玛西亚头号危险的法师之一”。 现在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 杀那些他认为有必要去死的人,那些迫害他和他法师同胞的人。 “拉克丝·冕卫。”这个名字,最近就在塞拉斯的死亡名单里位列第一。 给法师戴上牲畜的项圈,就冲这一点,拉克丝就该死。 可是,在见到拉克丝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 “这个女人……” “她也是个法师?!” 塞拉斯吃惊地看着策马驰入军营的拉克丝。 常人眼里这只是一个英姿飒爽的戎装少女,可他“看”见的,却是一颗璀璨明亮的人形太阳。 不,还不仅仅是拉克丝。她身边那个抱着古琴的蓝发少女,身上同样散发着奇异的魔法光芒。 原来冕卫家族的小女儿,那个一力主张组建法师刑徒军的拉克丝·冕卫,自己就是隐藏在贵族中的法师! “这……”塞拉斯微微一怔。 他倒不奇怪贵族中有法师这件事。毕竟他以前在为搜魔人服务时,就已经凭借自己可以大范围感知魔力的天赋,隐约察觉到这一点了。 只是…… 如果拉克丝自己就是法师,那她一力主张组建法师刑徒军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了。 或许,这不仅仅是贵族间的争权夺利。 还是拉克丝作为一个法师,对愈发严苛的禁魔政策做出的某种反抗? 或许,这黄毛丫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曲线救法师,为德玛西亚的法师同胞们争取生存空间? 塞拉斯不禁有了这样的期待。 而其他法师虽然看不穿拉克丝的法师身份,但他们能感觉到拉克丝对法师的温和态度。所以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有了这种期待。 然后…… “就这么把这些不守规矩的逃兵炸死,未免太便宜他们了。”拉克丝冷笑着说。 “他们应该被用来喂我的宠物龙禽。” 塞拉斯:“……” 法师们:“……” 然后没过多久,只听高空之中隐隐传来一声龙吼,一头足足有两层楼高的庞然巨兽,便穿透云层、掀动气浪,振翅飞下天空,落在了军营之中,落在了拉克丝小姐的身前。 “吃了他们。”拉克丝冷冷命令。 于是龙禽张开血盆大口: 一个……“啊——”咕咚。 两个……“救命!”咕咚。 三个、四个、五个…… “嗝~”空气安静了。 龙禽好像吃饱了,扑腾两下又飞上了天,遛弯儿消食去了。 “……”这下连埃尔德雷德都沉默了。 这位搜魔人兵团司令愣了好一会儿,才用惊叹的口吻对拉克丝说:“拉克珊娜,你真是一个天生的……搜魔人啊。” 搜魔人?她分明就是一个恶魔! 法师们恐惧而愤怒地低下脑袋,不敢去看拉克丝的眼睛。 塞拉斯也暗暗攥紧了拳头。他能确定,刚刚那一幕并不是什么障眼的戏法。 因为除非施法者有强若神魔的对魔力的完美控制能力,否则一切法术外溢的魔法波动,都不可能躲得过他对魔力的感知。 所以塞拉斯比旁人更加确定,拉克丝是真的让龙禽把那几个法师吃了。活生生地吃掉了。 “这个混蛋……”塞拉斯心中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要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贵族少女,让所有德玛西亚人明白,法师不是他们可以恣意凌虐驱使的奴隶。 “冷静一点儿,塞拉斯。” 埃尔德雷德带着搜魔人兵团,将要离去。 临行之前,他还不露声色地路过了塞拉斯身边,小声地提醒他:“我们需要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暴动,不是一次失败的独狼式袭击。不是么?” “机会已经给你了。” “发动你的同胞吧,塞拉斯。” 说着,埃尔德雷德策马扬鞭,带着一众全副武装的搜魔人战士扬长而去。 “嗯。”塞拉斯暗暗攥紧了拳头:“我会的,埃尔德雷德,拉克丝,还有德玛西亚的所有人——我会团结起所有的法师,颠覆你们的王国!” …… 经过校场上的龙禽食人风波,法师们普遍老实了许多。 尽管拉克丝小姐接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爱兵如子的和善态度,但大家对她的畏惧却都随着憎恨,深深刻在了脑海之中。 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在德玛西亚境内逗留几日,在拉克丝和冕卫家族骑士们的管教下接受最基础的军事训练,简单整编成军。 而拉克丝却不知是缺乏经验,还是过于自信,总之,她对这支法师军团的管理十分松懈。 白天还有冕卫战士监督法师们接受整编和训练。 到了夜里,法师们只是被勒令不准擅自离开营地,便几乎可以不受限制地在营地里自由活动。 于是很自然地…… 这些在牢里憋坏了的法师,一有机会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天。 至于聊天的内容,当然离不开白天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拉克丝小姐。 有人说:“这女人就是一个恶魔……把活人喂给畜生,搜魔人兵团都没她这么暴虐!” 大部分法师都这样认为。 但还是有人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至少,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虐待我们。” “与其在牢里等死,还不如在她手下当兵。毕竟,只要我们听话的话,拉克丝小姐对我们也还算不错……不是吗?” 这话在法师中间,竟然还引起了一阵共鸣。 因为跟禁魔塔中那暗无天日的生活相比,拉克丝一不会无故殴打虐待,二能让他们吃饱喝足,三还能给他们有限的自由活动空间…… 受伤的可以得到医治,体衰的可以得到照顾,训练认真的还可以得到奖赏…… 相比之下,拉克丝这边给的待遇还真算不错的了。 “呵呵。”塞拉斯闻言冷笑出声。 他知道,他的同胞们还在迷茫。他们需要有人为他们明确方向,指出一条道路。 他,解脱者·塞拉斯,登场的时机,到了。 “愚蠢!法师同胞们,你们难道忘了自己脖颈上戴的项圈了吗?” “拉克丝给你们的这点小恩小惠,不过是喂给羔羊的一把草料。羊吃了几口草料,难道就要感谢主人吗?” “不!因为主人要的是你们的血,要的是你们的命!她要的是我们上战场拼杀,用大家的性命来成就她一个人的野心!” “你们以为自己只要好好听话就能活下来,但其实……你们和白天那几个被龙禽吃掉的家伙,根本就没有区别!” 塞拉斯慷慨激昂地站了出来。 然而…… 他又马上表情诡异地愣在原地。 因为刚刚那番话,根本就不是他说的。 而是来自一个空灵动听的声音,而且,是直接出现在他们脑海里的声音。 “是谁?!”法师们震惊地环顾四周。 只见他们白天见过的,那位蓝发双马尾的贵族少女,竟怀抱古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我。”娑娜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你是?!!”塞拉斯瞪大了眼睛。 怎么搞的,这女人怎么把他的台词都给抢过去了?! “我是娑娜,娑娜·布维尔,布维尔家族的养女。” 娑娜轻拨琴弦放大能力,用意念告诉法师们: “但与此同时,我也是迦娜女神派来拯救大家的——” “领风者协会安排在拉克丝身边的卧底。” 第293章 塞拉斯:我要创造一个属于法师的世界 该怎么向德玛西亚人宣传迦娜思想? 拉克丝和娑娜一直都在头疼这个问题。 她们虽然跟着李维和萨勒芬妮学了许多理论,也有一腔热情,但实践经验这玩意,可不是有理论和热情就能凭空掉下来的。 于是拉克丝才从李维那里讨来了一个法师刑徒军的主意,想着先从在德玛西亚受压迫最深,最容易接受迦娜思想的法师群体开始。 而她一开始的想法是,打着刑徒军的旗号把这些法师从禁魔塔里救出来,等一离开德玛西亚就给他们好吃好喝地伺候上,让他们感受到领风者的好,从而达成宣传迦娜思想的目的。 但李维却否定了她。 他拿领风者刚成立时,维克托和莉娜最初在工厂宣传迦娜思想的遭遇作例子,告诉拉克丝: “人只有受压迫的时候才最渴望变革。” “你还没让大家了解为什么世界需要迦娜,就轻易地施舍给他们想要的一切,那样只会赢得他们对救世主的简单崇拜,而不是对迦娜理论的真挚信仰。” 于是…… 拉克丝和娑娜一番思考,最终决定: 既然人在受压迫时才最渴望变革,那她们干脆就在法师们还在受压迫的时候,就向他们宣传迦娜思想好了。 受谁的压迫呢?受德玛西亚贵族的压迫,搜魔人兵团的压迫,还有……“大野心家”拉克丝·冕卫的压迫。 “各位,这就是你们现在的处境。” “贵族们将你们视作需要排除的风险,搜魔人将你们视作提供血食的猎物,而拉克丝·冕卫,则把你们视作成就她个人野心的战争耗材。” “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你们,能拯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娑娜义正词严地说道。 “这……”塞拉斯听得讷讷点头。 这些话完全说在了他,也说在了大多数法师们的心坎里。 可问题是…… 这些话不该是由他来说吗! 这丫头和那什么领风者,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等等!大家冷静一点!”塞拉斯及时站了出来。 他指着娑娜,对众人说:“大家别忘了,这女人是跟拉克丝一起来的。她不可信!” 大家果然有些迟疑。毕竟白天娑娜和拉克丝一直站在一块儿,关系看着非常亲密。 但娑娜却只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是领风者安排在拉克丝身边的卧底,当然和她关系亲密。不关系亲密,我又怎么能当这个卧底呢?” “是,我的确不可信。” “但以你们现在的处境,除了我,你们又能相信谁呢?” “这……”法师们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们可能还不了解我,不了解我们领风者。”娑娜趁热打铁地说。 她知道这些法师在牢里关久了,根本就不清楚当今符文之地的政治局势。 所以她及时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道:“我们是变革之风·迦娜女神的信徒,是……” “迦娜女神?”法师们纷纷反应过来。 真神降世、飓风围城的消息,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都是全符文之地最热门的话题。 哪怕法师们身陷囹圄,他们也能依稀从狱卒的讨论中,听到这个令世界震动的名字。 他们可能不了解领风者。 但他们听说过迦娜女神。 现在这么厉害的迦娜女神都派人来救他们,那他们……岂不是铁定有救了? 法师们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就连塞拉斯都暂且放下了心中怀疑。他问:“女人,既然你说是你女神派来拯救大家的,那你准备怎么拯救我们?” 对啊,怎么救? 法师们都关切地看了过来。 “自救。”娑娜说:“等大军离开德玛西亚,我可以找机会偷来项圈的遥控装置,帮大家解开爆炸项圈。到时候大家就能趁机摆脱拉克丝的控制,并彻底摆脱德玛西亚的追捕了。” 塞拉斯:“……” 好家伙,怎么连行动计划都跟他一模一样。 他的台词完全被抢去了啊。 还有,这丫头…… 盯着眼前这个气质优雅的蓝发少女,塞拉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她也是德玛西亚的贵族! 德玛西亚的贵族根本就不可信! 塞拉斯心中万分警惕,但法师们却是已经被娑娜的承诺激起了无穷希望,并开始对这位贵族少女言听计从。 而接下来娑娜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未来的行动计划,告诫大家冷静等待时机,便拿出一本又一本《迦娜思想简述》,分发到法师们手中,向大家介绍起领风者的思想理论。 法师们一来还受着德玛西亚贵族的压迫,切身体会着变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二来又得到了娑娜的承诺,在对领风者抱有希望的同时,也好奇于领风者拯救他们的用意。 所以,在娑娜向大家介绍理论的时候,他们都听得极为认真。 于是军营成了领风者训练营,法师聚会也成了领风者的思政课堂。 许久之后…… “大家,都听懂了吗?” 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当老师,其实娑娜心里也有点儿忐忑。 一来她对理论的掌握本身就没那么精深。 二来《迦娜思想简述》这本入门教材,主要还是根据双城的社会背景写就的。 里面讲述的也主要是对近现代籽苯主义的剖析和反思。 而德玛西亚现在连籽苯主义都没搞起来,还停留在封建时期。很多篇章都是没办法直接照搬过来,讲给德玛西亚人听的。 所以娑娜有些担心自己的宣传效果。 好在…… “我听懂了。”法师们天生精神力强大,就没有脑子差的。他们都很有悟性。 虽然那小册子里写的大都是双城和诺克萨斯的事,里面的很多文章,抨击的也主要是德玛西亚目前几乎不存在的籽苯主义。 但大家还是敏锐的抓住了娑娜想要传授给他们的思想核心: “阶层。” 阶层是迦娜思想理论的核心概念。 成为领风者的必要前提之一,就是要学会用阶层分析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而这套分析方法不仅对籽苯主义的双城适用,对停留在封建时代的德玛西亚也依旧适用。 “就像那篇《德玛西亚为何禁魔》中写的一样……” “原来我们和德玛西亚贵族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是凡人和法师之间的种族矛盾。” “而是不想失去特权的门阀贵族,和威胁到他们既得利益的平民超凡者之间的阶层矛盾!” 搞清楚矛盾双方到底是谁,那相应的方法论也就不难推导出来了。 “没错。”娑娜说:“我们的朋友是全天下受压迫的人,而不仅仅是所谓的法师同胞。” “我们的敌人也只是压迫人的德玛西亚贵族,而不是德玛西亚的所有人。” “那些穷困的平民、佃农和农奴,他们受的苦恐怕一点也不比法师要轻,我们应该把他们当作未来的战友,而不是……” “胡说!”众人都听得入神,塞拉斯却突然激动出声打断。 他现在倒不怀疑娑娜的来意了。 毕竟娑娜现在介绍的那套理论对德玛西亚的贵族来说,听起来可要比他主张的法师革命,还更加具有威胁。 塞拉斯愿意相信娑娜是德玛西亚贵族的敌人,也是来拯救他们的人。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娑娜推崇的那套阶层分析理论: “我们的敌人,只是德玛西亚的贵族吗?” 理论上是这样。塞拉斯本来就没有文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领风者那套逻辑严密的理论。 但他知道如何表达情绪。 他也的确有这样的情绪: “你说贵族是敌人,平民是朋友。” “可为什么我从小经历的,却大都是来自身边的人,来自那些平民、穷人,你理论里讲的那些‘阶层兄弟’,是他们的歧视和排斥呢?” “他们在骂我是怪物,把我举报给搜魔人兵团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们是一样受苦的人?” 塞拉斯愤怒问道。 其实他没说的是。当初举报他的不仅是“阶层兄弟”,还是他的亲生父母。 就因为他是法师,他父母就将他当作怪物一般看待。 连亲生父母都靠不住,那些非亲非故的所谓“阶层兄弟”就靠得住了?回想起自己过去一生的经历,塞拉斯实在无法回答出“是”。 “承认吧——” “法师和凡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人!” 塞拉斯激动地反驳着娑娜: “无论你说的多好听,凡人都只会惧怕我们、排斥我们。” “法师要想以后可以永远都不再被歧视、不再被压迫,就必须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建立起一个完全属于法师的世界!” 第294章 祖安的魔法书 塞拉斯是一个反抗者,但并非是一个革命者。这是李维对他的评价。 从小经历的歧视和排斥让他彻底投入了对自己法师身份的单一认同,而多年暗无天日的狱中生活更无可避免地让他的性情变得极端而又偏激。 他想争取到的解放,只是他和他法师同胞的解放。 至于德玛西亚的平民…… 就这么说吧,如果李维不加干预,在“未来”,塞拉斯重获自由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 引北方弗雷尔卓德的蛮族入关,一路烧杀掳掠打到德玛西亚雄都。 是的,蛮族…… 对老百姓来说,这世界上能比贵族老爷还拉胯的存在已经不多了。 塞拉斯却偏偏能请来一帮更是重量级的原始奴隶制部落,让大家品出封建社会的好来。 很显然,他是有些魔怔了。 “小丫头,你说禁魔郑策只是贵族的统治工具。但我所见到的,却是全德玛西亚自下而上的,几乎每一个德玛西亚人的,对禁魔郑策自发的狂热追捧!” “没有人逼迫那些平民。但他们就是惧怕我们、憎恨我们,将我们视作该死的恶魔!” “因为凡人和法师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是我们的朋友!” 塞拉斯这番更多宣泄情绪的愤恨咆哮,却似乎比娑娜之前长篇大论的理论宣传更有效果。 在场许多法师都随之生出共鸣,暗暗为之点头。 是啊……凡人是朋友? 他们只需要稍稍回想自己的经历,就很难回答说是。 “不,你们错了。”娑娜试图点醒他们:“德玛西亚的平民们的确歧视法师,但他们的这种思想又是从何而来的?” 一开始是饱经符文战争之苦的德玛西亚先民,出于对魔法的恐惧和憎恨,自发形成的文化传统。 但从符文战争到现在已经过去快1000年了。 这近千年的德玛西亚人根本没有经历过先民们的痛苦,他们为什么比他们的祖先还要更加排斥法师,禁魔禁得更加极端? “因为禁魔郑策很早之前就被德玛西亚的贵族们制订为了国策,并一直延续发展至今。” “是在王室和贵族潜移默化的推动之下,民间才会形成这种极端歧视法师的文化传统。” “你们想想,这件事到底是应该怪德玛西亚的平民,还是怪贵族?” 娑娜努力地想要帮助法师们认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她讲的道理也不难理解。 但是…… “娑娜小姐,你说的我们都懂。但不管是谁鼓动的,这些平民现在就是歧视我们啊,不是吗?”法师们提出质疑。 “……”娑娜一时竟无言以对。 因为现在法师们的态度就是: 道理我都懂,但你那理论我们不接受。 这就像一只在照片里看着比远处的汽车还大的鸽子…… 这鸽子看起来就是这么大。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它看起来还是那么大。 “唉。”娑娜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她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她和拉克丝在返回德玛西亚之前,就已经被李维提醒过了。 李维认为,法师和凡人的种族矛盾问题,就跟他以前分析过的祖安和皮城的民族矛盾,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的国族矛盾差不多。 这些矛盾都是客观存在的。不是你谈理论、喊口号,这些矛盾就能马上不存在了。 事实上,法师和凡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 而在德玛西亚,凡人由于数百年来形成的文化传统,也确实形成了对法师的系统性压迫。 “我们追求国际主乂的理想,但我们也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 “矛盾是客观存在的。” “当周边环境无时无刻都在向你展现种族、民族和国别的不平等,让你感受着由于身份不同而带来的切实压迫,让你面对着理想和现实的剧烈冲突,那你就很难再坚持那难以在当下实现的理想。” “就像过去的祖安人……” “当他们遇到的每一个皮城人都用最鄙夷的口吻咒骂他们地沟老鼠的时候,他们就不可能相信皮城人也会是他们的朋友。” 娑娜回想着李维的话。 “这时候讲理论的效果就差了很多。” “许多人即便能听懂理论、理解理论,他们也会在客观现实的教育之下,选择拥抱狭隘的身份认同,而不是领风者的理想。” 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在一个无魔世界,这其实也没啥好办法。 毕竟人和人觉悟也是不同的。 有些人就是在饱经现实捶打之后,也依旧能“天真”地坚持理想。 而大部分人则跟塞拉斯一般,认清了现实就再也无法接受理想。哪怕他们看得懂迦娜思想。 对于他们,能做的除了做好宣传教育,期待大家自己觉悟,也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 这里是符文之地,是有神明和魔法存在的地方。 在这里,领风者是可以从现实意义上超越一切身份的界限,将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 这个可以凝聚所有人的东西就是: “信仰。”终于,娑娜开口对法师们说:“在迦娜女神的信仰之下,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开玩笑!”塞拉斯不忿地打断道:“平等?怎么可能?” “难道只要信了你们的神,法师和凡人就能一样了?” “嗯。”娑娜竟认真点头。 “凭什么?”塞拉斯笑道:“法师天生就比凡人强,凡人天生就比法师多,我们凭什么平等,凭什么一样?” “凭迦娜。”娑娜很直接地说:“谁要是想制造不平等,女神就会消灭他。” 塞拉斯:“……” 这过于坦诚的表述,反倒让他这个魔怔人抬不起杠了。 “哼!”但他还在固执地说:“说到底,还是表面的平等罢了!” “这还不够么?”娑娜理直气壮地回答:“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做到表面平等就足够了。” “而领风者都是有信仰的人,他们不仅会在实际行动中维护平等,更会发自内心地摒弃成见,对不管任何身份的人一视同仁。” “所以在迦娜庇佑的土地上,永远都不可能出现你们担心的那种,凡人对法师的集体排斥。” “……”塞拉斯无言以对。 但他还是倔强得不肯松口。 他还是那个态度。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放不下那份对德玛西亚的恨。 只有法师才是他可以信任的同胞。平民可能不是敌人,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好吧……”娑娜叹了口气。 跟这个极端身份认同入脑的魔怔人聊天,她这道理无论如何都讲不通了。 只能来点儿实际的了。 “塞拉斯先生,你是认为,只有法师才是你的同胞,对吗?” “当然!”塞拉斯重重点头。 娑娜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 这本书可不是《迦娜思想简述》,而是: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对魔法的学习。而这本书,就是我从祖安带过来的魔法教材。” “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就拿去看看吧。” “哦?”塞拉斯和法师们都一脸茫然。 他们不理解娑娜为什么辩经辩着辩着,又突然没头没脑地聊起魔法来了。 但魔法书在禁魔的德玛西亚,可是一个绝对稀罕的违禁品。 在场许多法师自觉醒以来就从未接受过系统的魔法教育,更没机会接触传说中的魔法书,一路走来全靠自己的野路子艰难摸索。 所以大家都对娑娜突然拿出来的魔法书很感兴趣。 于是,塞拉斯代表法师们接过了那本书。 奇怪的是,这本书和他以前见过的任何魔法书籍都有着明显不同。 一般的魔法书籍封皮都由精致的动物皮革制成,封面要不烙印着华丽繁复的魔法纹路,要不就走黑暗朴素的风格,给人一种神秘厚重之感。 可这本魔法书却通体由最普通的印刷纸制成,封面还印着一只有些孩子气的卡通青鸟图案。 只见上面写着: “《魔力掌控(选修)六年级·上》” “祖安教育出版社。” 翻开扉页,上面还赫然写着: “定价:1银轮。” 塞拉斯:“……” 法师们:“……” 他们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六年级……是什么意思?” “就是给12岁的小学生看的课本。”娑娜说。 “?!”法师们震惊莫名:“这东西,在祖安是给孩子学的?” “那些凡人的孩子,学这个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娑娜摊开手掌,召唤出一缕微风:“因为祖安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凡人。” “只要你信迦娜,那你就已经是超凡者了。” 第295章 魔怔人塞拉斯 “人人……都是超凡?”塞拉斯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能理解。 “你看着就知道了。”娑娜微笑着看向在场法师之中,那些悟性较高,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迦娜思想,产生了初步信仰的人。 “你们可以试着向迦娜女神祈祷,向她寻求力量。” 她这样指引着大家。 法师们不解地尝试,在心中呼唤女神之名,然后: “风!这、这是风元素的力量!怎么可能?!” 气流在那几位法师身周环绕。 他们都不是风元素的法师,却在这时使出了风元素的魔法。 “这就是女神的力量。”娑娜用这一幕让大家理解:“只要你有信仰,女神就会毫不吝啬地向你赐予她的神力。” “所以我才说,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法师。” 所有人都是法师,那法师和凡人也就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所谓的种族矛盾也就根本不存在了。 毕竟种族说到底也只是一种身份上的认同。 而娑娜却直接抹除了他们用来区别身份的那个特征,挖了塞拉斯坚持的法师种族主乂的根。 “这……”塞拉斯一时无法接受。 “不、不对……”他本能地想要反驳:“那些凡人不过是借用了女神的一丁点儿力量……他、他们还算不上法师!” “哦?”娑娜不悦地蹙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不是天生会魔法的,就不能算是法师?魔力弱的,就不算是法师?” “法师和法师之间,也要分个高低贵贱是么?” “只有天生的、强大的法师,才是你的同胞?” 塞拉斯:“……” 他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了。 因为在传统对法师的定义里,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还是借助了什么外力,只要是会魔法的,那就是法师。 他要是想否定娑娜的理论,那就得重新定义法师这个概念。 可这样一来,他事实上就将一部分人开除了“魔籍”。他那套“所有法师都是同胞”的种族主乂言论,也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我……”塞拉斯难堪地愣在了那儿。 “塞拉斯先生。”还是娑娜给了他台阶下:“我知道你还走不出过去的阴影,一时无法接受领风者的思想。” “但我愿意给你时间慢慢思考。或许,你会醒悟过来的。” “……”塞拉斯沉默良久。 终于,他还是再度翻开了手中的那本《迦娜》。 …… 时间又过去几天。 在这几天里,法师们白天接受冕卫家族的军事训练,晚上就跟着娑娜一起学习迦娜思想。 好消息是,现在连他们中间最魔怔的塞拉斯,都已经勉强接受了迦娜思想。 但坏消息是,这反而让娑娜更头疼了。 因为当一个魔怔人接受了迦娜思想,但又没改掉自己偏激的性格……那他对迦娜思想的理解,就很可能出现非常极端的偏差。 比如说,娑娜倡导的是对德玛西亚贵族的激进斗争路线。 但塞拉斯觉得,这路线还不够激进。 “团结?什么意思?” “团结那些平民就算了,为什么连德玛西亚的军官、将领,甚至是贵族也需要团结?” “我看我们就应该将那些德玛西亚的贵族,还有为这些贵族当鹰犬走狗的军官、将领,统统消灭干净!” 这支法师刑徒军马上就要离开德玛西亚,通过海克斯飞门去往祖安,与祖安友军完成会师。 而塞拉斯的主张是,只要大军一离开德玛西亚,就伺机发动一场法师暴动,把拉克丝还有那些冕卫家族骑士,包括他们麾下的士兵在内,全都给消灭了。 于是,他就跟娑娜起了争执。 塞拉斯认为,德玛西亚贵族和他们的手下都是敌人,面对敌人,就该一个不留。 而娑娜则认为:“军官也好,贵族也罢,他们中间都是存在同情斗争、值得改造的人的。” “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人都当作敌人消灭,甚至连最底层的士兵都不放过……你这样不是把可以争取的朋友,全推到敌人那边去么?” “那又如何?”塞拉斯却说:“既然女神站在我们这边,那我们就是无敌的。我们的敌人再多,也不过是些注定灭亡的蝼蚁罢了。” “而那些贵族和他们的鹰犬走狗……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改变呢?我们如果想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新世界,那就应该把这些虫豸全都杀光!” 娑娜:“啊这……” 塞拉斯对德玛西亚的极端憎恨,显然没有因为他对迦娜思想的理解而减轻半分。 他现在倒是不搞种族主乂,也愿意把凡人当朋友了。 可他的极端种族仇恨,却又变成了极端的阶层仇恨。 塞拉斯不仅要杀贵族,还要杀那些为贵族服务的人,上至军官,下至士兵,一个都不放过。 “唉。”她已经无法与这魔怔人交流了。 “可是,塞拉斯。”没办法,娑娜只能无奈地说:“你忘了吗?我也是贵族啊!” “我的存在难道不能证明,即便是在最反动最腐朽的贵族阶层当中,也依旧存在可以争取的,能够改造的人么?” 说到这儿,娑娜突然想起了自己跟李维和萨勒芬妮学习理论的时候。 原来她现在遇到的问题,领风者之前就遇到过: 在领风者草创之初,组织里的祖安人也普遍喜欢谈出身、讲成分。他们只信任所谓的“自己人”,而把皮城的所有人视作需要警惕的对象,甚至是必须消灭的敌人。 而现在,塞拉斯无疑是将这种传统给发扬光大,甚至发扬得更极端了: “娑娜小姐,你是贵族没错。” “但你只是布维尔家族的养女,在法理上是没有家族的继承权的。所以……” “所以什么?!”娑娜有些恼火地瞪大眼睛:“你认为我是在家族里分不到好处,才会背叛自己的出身,投身于变革之风的吗?” 塞拉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我只是说,你只是贵族里不可复制的特例。” “……”娑娜无言以对。 她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说服这个魔怔的家伙。 这家伙接受迦娜思想之前就跟她有主乂之争,接受之后竟然还能搞出路线冲突。 唉……这宣传工作,可真难做啊。 娑娜小姐有些自闭。 于是塞拉斯更来劲了:“看看吧,娑娜。你还能从德玛西亚的贵族里,找到第二个像你一样的人吗?” “唔……”其实她还真能。但现在还不方便说。 然而,塞拉斯却帮她提到了那个人:“娑娜,你连你所谓最好的朋友,那个拉克珊娜·冕卫,都无法争取过来。你又凭什么说,我们的敌人中间还有人值得争取、值得团结呢?” “额……”娑娜一阵犹豫。 “其实,拉克丝她……” “她就是一个恶魔!”塞拉斯激动地说:“这个女人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证明了,贵族就是一帮天生的、无可救药的坏种。” “哪怕是一个13岁的孩子,都能毫不犹豫地拿活人去喂她的宠物——这就是德玛西亚的贵族!他们统统该杀!” 娑娜:“……” 她沉默片刻,终于神色古怪地说: “好吧,塞拉斯先生。” “我同意你消灭拉克丝的计划……” 第296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一天后,祖安。 嘉文与盖伦率领的战士远征军,以及拉克丝率领的法师刑徒军,都通过海克斯飞门离开德玛西亚,跨越万里抵达了祖安。 他们将在这里与祖安友军完成会师,经过简单整训再一齐开赴艾欧尼亚战场。 而领风者现在和德玛西亚是盟友关系,来客又是嘉文皇子这样的重量级角色,领风者自然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外交礼仪加以招待。 作为祖安领袖的李维,不仅携第一女友萨勒芬妮亲自到场迎接,还在会师典礼现场与嘉文皇子热情握手、亲切交流,顺便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在台上发表了一些公式化的友好同盟宣言。 具体内容大概就是: “嘉文陛下是德玛西亚人民的杰出领袖,卓越的领导者,领风者伟大的朋友。他毕生致力于抵御诺克萨斯帝国主乂的侵略扩张,为实现瓦罗兰大陆的区域和平、德玛西亚的稳定与繁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方愿与德方一道……” 于是…… 参加完会师典礼,回到刑徒军的军营营房,塞拉斯立刻就憋不住了。 他在法师们面前发牢骚:“领风者伟大的朋友?” “你们听听,‘嘉文陛下’、‘伟大的朋友’!可笑……领风者应该是受压迫者的领风者,怎么能跟国王当朋友?!” “李维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塞拉斯在这毫无顾忌地发泄着不满。 “这……”娑娜小姐听得眉头紧蹙。 她忍不住提醒:“塞拉斯先生,你应该对李维会长尊重一些。” “别忘了,如果你真把自己当领风者的话,那李维会长就也是你的领袖!” “呵。”塞拉斯却满不在乎:“他是会长又怎样?我不认为他的做法是对的!” “成天跟国王称兄道弟,跟皇子谈笑风生……还有你看看,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粉头发的小妞,锦衣华服、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贵族小姐!” “把阶层敌人混成了朋友、兄弟,甚至是老婆……呵,这样的人,那还算是领风者吗?” “你?!”娑娜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塞拉斯骂李维就算了,竟然还骂她的偶像萨勒芬妮。 她很想指着塞拉斯的鼻子告诉他,萨勒芬妮一路走来在实践中帮助到的人,为迦娜主乂事业做的贡献,都是他一辈子都赶不上的。 而且李维真要像他说的一样,见到贵族就无脑地喊打喊杀,那领风者协会可能早在一开始,就夭折在皮城执法官的子弹里了。 娑娜很想这么骂的。 但是…… “唉……”娑娜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几天来的宣传工作实践,尤其是针对塞拉斯的思想工作,已经让她这个原本不能说话的哑巴,变成一条不想说话的咸鱼了。 因为跟塞拉斯这样的人,讲道理几乎没用。他有自己特殊的经历,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性格。旁人是很难单靠言语来说服他的。 而更麻烦的是…… 在这些法师中间,跟塞拉斯有相同经历、相同性格的人还有不少。 自小便承受着的歧视和排斥,凌虐和折磨,还有多年的牢狱之灾……由贵族们给他们带来的这些痛苦,已经让他们走不出那仇恨的漩涡了。 所以在塞拉斯对李维会长发表不敬言论,甚至公开指责现领风者高层班子的“妥协”和“软弱”时,在场竟还有不少法师认同。 “你们还是都认为,只要是贵族,是有钱人,是阶层上的敌人,就统统该杀是吗?”娑娜也不再讲大道理,只是语气无奈地问道。 “当然!”塞拉斯毫不犹豫地点头。 在看了《迦娜》之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看了《迦娜》之后,他就更加这么认为了。 毕竟迦娜女神都在书说了,贵族是领风者的敌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敌人,是阶层敌人。 敌人是要消灭的。阶层敌人,那这个阶层当然也是要被消灭的。 只不过李维、娑娜和大多数领风者理解的“消灭阶层敌人”,是指通过推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逐步消灭这个阶层赖以存在的土壤。 物理消灭只是过程中必要采取的一种手段,不是目的。 但塞拉斯理解的“消灭阶层敌人”,那就是物理意义上的,不留一丝残余的彻底消灭。 “贵族就像是暗影狼。暗影狼里可能也有亲近人的,能被驯化的。但狼归根结底就是狼,再小的狼,那也是靠吃别的动物的肉长大的。” “我们既然要消灭这个物种,那怎么能对它们心慈手软,还把它们的狼崽子给养起来呢?” 塞拉斯忿忿不平地说道。而他的话又在部分法师中间引起了共鸣。 “……”于是,娑娜也不劝了。 她只是诡异地保持沉默。 再然后,她一脸“讶异”地抬头看向营房门口。 “嗯?!”塞拉斯也陡然一惊。 因为拥有大范围魔力感知能力的他,竟然直到这时才猛然发觉,就在自己近乎咫尺之遥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个强大的魔力源。 这感觉,就像晚自习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班主任一样…… 让塞拉斯骇得下意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谁?!” 他又是怎么瞒过自己的感知,突然出现在这儿的?! 塞拉斯本能地绷紧全身肌肉,万分警惕地看向门口。 终于,那位不速之客现出了身影。 “拉、拉克珊娜?!”塞拉斯和法师们纷纷为之震惊。 来者正是拉克丝。 她身后还跟着一只黑不溜秋、圆不拉几的,看着像是魔宠的……人形魔沼蛙?? “你……”塞拉斯本能地无视了那只“魔沼蛙”,将目光投在了拉克丝身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么?”拉克丝抱着怀里的机械法杖,笑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法师们更是骇得头皮发麻。 这女人竟然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而且还“来了有一会儿了”,那岂不是说……他们刚刚说的话,他们一直以来的密谋,都已经被对方给知晓了? 空气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塞拉斯下意识运转魔力作势攻击,然后下一秒,他就猛然意识到: 自己脖子上,可还戴着爆炸项圈! 而娑娜承诺的遥控钥匙,现在可还没有帮大家弄来。 “糟了!”法师们顿时陷入了一阵恐慌。 拉克丝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暴动计划。而他们脖子上的爆炸项圈却还没有解开。 这怎么办?! 法师们额间渗出一层冷汗,而拉克丝却已经当着他们的面,拿出了操控项圈的遥控装置。 现在只要她随手摁下一个摁扭,他们的脑袋就会立刻炸开。 “完了!”气氛一阵绝望。 终于,塞拉斯按捺不住了。 再拖下去就是死,他一秒都没有耽搁,拿出了那只搜魔人司令交给他的,几天来一直被他小心藏在怀里的遥控装置。 他努力摁下按钮…… 喀嚓—— 一阵清脆的机括碰撞声,众人脖颈上的项圈全都被解开了。 “嗯?!”可塞拉斯却愕然愣在了当场。 因为他还根本没来得及摁下摁扭,解开大家项圈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 “是我。”拉克丝挥了挥手里的遥控装置,又满不在乎地将它丢在一旁的桌子上。 “什、什么”?!”法师们愕然地瞪大眼睛。 这时拉克丝才缓缓走到娑娜身边,说:“没错,我也是领风者。” “这次从德玛西亚拯救法师的计划,就是我制订的。” “只是之前一直在德玛西亚境内,我作为刑徒军军团长受到各方关注太多,不方便暴露身份,所以才一直没告诉大家罢了。” 此言一出,法师们都沉默了。 他们有人愕然震惊,有人不敢置信,有人则在茫然中渐渐反应过来。 “原、原来如此……”有法师回过味了:“难怪娑娜小姐一直劝大家不要用极端方式对待贵族,原来……” 原来他们这次能够获救,从一开始就是拉克丝这个贵族小姐,甚至可以说是她背后的冕卫家族,与领风者协会的联合策划。 “这……不、不可能!” 塞拉斯脸色涨得通红。 他几分钟前还在大家面前痛批领风者跟德玛西亚的合作,批判李维等人对阶层敌人的妥协态度。 现在好了,原来他现在能站在这里说话,都得感谢领风者和德玛西亚的进步贵族的协力相帮。 “就、就算是这样……” 塞拉斯都有些结巴了。 但他还是执拗地坚持道:“你们这些贵族就算做了好事,也不可能是发自好心。你、你们中间,不可能有真正的领风者……” “唉……”拉克丝叹了口气。 她也早听娑娜讲了塞拉斯的情况。 所以她也不准备讲大道理了。 “塞拉斯先生,在聊别的问题之前,我得先问你一句——” 拉克丝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杀人诛心地将目光投到塞拉斯的手上: “我和娑娜都还没有把遥控装置给你。” “你手上这遥控装置,又是谁给你的?” “嗯?”众人闻言一惊。他们也猛地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遥控装置除了我这个军团长,也只有押送你们的搜魔人兵团有资格持有了。”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既然塞拉斯疯狂地执着于谈出身、查成分,那: “说吧,塞拉斯先生——” “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 第297章 仇恨也是私心 拉克丝的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塞拉斯之前的极端言论之所以能在法师中间得到如此之多的共鸣,并不是因为他讲的话有多么有道理,他的那套“物理消灭剥削阶层”的理论有多么无懈可击。 而是因为: 塞拉斯和大家是一起蹲过监狱的难兄难弟,是法师同胞,也是阶层兄弟。 是他们共同的身份、共同的经历,让他们形成了共同的思想理念。 可现在: “我就直说了吧,塞拉斯先生。”拉克丝上来就揭了他的老底:“你是在为搜魔人兵团的司令,埃尔德雷德将军工作,对么?” “什么?!”现场一片哗然。 听到这话,法师们看向塞拉斯的眼神立刻就不对劲了。 搜魔人兵团,那踏马是什么狗东西! 如果说法师们对德玛西亚的王室和贵族,对冕卫家族和拉克丝的仇恨程度是10的话。 那他们对搜魔人兵团的恨意就是10的10次方。 他们恨到一听到搜魔人兵团,听到埃尔德雷德司令的名字,就能立刻激活高原血统,叠出五层血怒,从法师变成德玛西亚狂战士。 可你塞拉斯竟然: “你竟然替搜魔人兵团做事?!” 法师们对塞拉斯怒目而视。 “我……”塞拉斯一时语塞。他想要解释,但又解释不清。 他手里那台只可能从搜魔人兵团那里得到的遥控装置,就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这时,不待他组织语言,法师们就自发地顺着他突然曝光的“真实身份”,想明白了许多问题:“对……塞拉斯这家伙在入狱之前,就是为搜魔人兵团工作的走狗,不是吗?” “你说什么?!”塞拉斯愤怒地看了过来。 是,他是为搜魔人兵团工作过。 但那踏马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 而且他从小就被父母举报,被搜魔人兵团给抓去了。他不为搜魔人兵团工作,他还能做什么?他有的选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大家一旦脱离问题本身来讨论问题,开始谈出身、查成分,那就没人会冷静下来讲道理了。 “是啊……”法师们不仅没相信他,甚至还对他提出了更加诛心的质疑:“现在想想,塞拉斯这家伙是有些不太对劲。” “一般人进了禁魔塔,两、三年就差不多得因为魔力长期枯竭死了。就算不病死,也得被那些搜魔人给折磨死。” “可这家伙,他怎么在那里面住了十几年都没事儿?” 质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捕风捉影、毫无根据。 甚至塞拉斯平时被狱卒们带出囚牢,关进处刑室凌虐殴打的惨痛经历,都能解读成“配合搜魔人兵团秘密行动,悄悄离开监狱执行任务”。 聊着聊着,塞拉斯的形象几乎都要变成德玛西亚贵族的鹰犬走狗,搜魔人兵团的忠诚奴仆了。 “不!不是的!”塞拉斯听得额间青筋直爆。 他看着一脸得意的拉克丝,愤怒咆哮着说:“别、别听这女人的鬼话!大家别忘了——” “她是一个冕卫,是德玛西亚的贵族!埃尔德雷德甚至是她的未来姑父!” “还有……就在前几天,她还当着我们的面,让龙禽活吃了我们的法师兄弟!” “哦?”拉克丝微笑着打断了他。 她可就等着塞拉斯提这茬呢:“你说的那几个被我杀死的法师,是指他们么?” 说着,拉克丝转过头,一脸讨好地看向了那只被大家忽视了的“魔沼蛙”: “塔姆先生,拜托您了。” “哼!”那大蛤蟆不爽地咧开血盆大口:“最后一次了。金头发的小妞。” “什么事儿都要我做,当我是蒸汽机器人么?还有,你们领风者的干部最近越来越胆小了,一点儿大事都不敢做。” “诺克萨斯的军队就在皮尔特沃夫,大把的金子票子就在运河对面等着,怎么就没人再去当叛徒了?唉……我就奇怪了,你们都在怕些什么?” “抓来抓去,全都是一些小偷小摸的蠢货。只能吃点儿头发、指甲就算了,犯事儿的还都是些组织外围的浅信徒……本来就没啥味道,堕落了也不香啊。” “你看看,我最近都没吃舒服,还踏马要给你们免费打工……” 塔姆一脸不爽地发着牢骚,但还是在拉克丝小心讨好的目光之中,不情不愿地伸出他长长的舌头,在地上画了个圈。 这个无形的圈很快变得有形,变成了一片凭空出现在地面上的奇异水洼。 水洼那边似乎连接着另一处空间,只见水面涟漪微动……几个大活人就从“水底”钻了出来。 他们正是前几天,被所谓“魔禽”吃掉的那几位法师。 而现在,他们却都好端端地在这儿站着。 “当时埃尔德雷德用军法逼我杀人,我只能‘杀’了他们。”迎着法师们诧异的目光,拉克丝适时地解释道。 “但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宠物龙禽。当时那头所谓的龙禽,都是塔姆先生用魔法变出来的。” “这几位法师当然也没死。他们这几天一直在祖安,好吃好喝地休养着呢。” 现在压力完全来到了塞拉斯这边。 拉克丝解释清楚,就看着他问道:“塞拉斯先生,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可以证明,我没有杀人。但你可以保证,你不是在为搜魔人兵团工作么?” “……”塞拉斯额间冷汗狂涌,竟是一时语塞。 一半原因是被吓的。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只当面施展魔法却还能让他感知不到半分魔法波动的“魔沼蛙”,到底有多么可怕了。 而另一半原因,则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现在是不是在为搜魔人兵团工作? 还真是。 “但是……”面对众人同仇敌忾的目光,塞拉斯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在跟搜魔人兵团合作,借这个机会拯救大家罢了。” 真相的确如此。 他没有背叛他的法师同胞,更不是什么搜魔人的鹰犬走狗。双方虽然有合作,但最多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但这些都没人在意了。 大家都只在意塞拉斯承认的他与搜魔人合作的那一部分事实,只在意他的“成分”: “狗杂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搜魔人派来的狗,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 塞拉斯:“……” 这下他彻底解释不清了。 他之前主张一切按成分讲话,认为出身敌对阶层的人就一定是敌人。 哪怕是李维这个一会之长,因为他与德玛西亚贵族的妥协和合作,因为他那个出身有钱人家的女友,都要被塞拉斯抓住狠狠批判。 现在好了,法师们都跟着他学会查成分了。 那塞拉斯这个“搜魔人走狗”的成分一经曝光,就再也不会有人冷静听他讲话了。 “塞拉斯先生,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拉克丝适时地放缓语气,认真问道:“大家不谈信仰,不论对错,只用出身和成分来分辨敌我?” “现在你还觉得,这样好么?” 塞拉斯无言以对。 他口口声声讨伐阶层敌人的时候,哪想到自己也能被打成阶层敌人啊。 “其实我理解你,塞拉斯先生。” “李维会长在教育我们的时候,就跟我们讲过:” “凡事先谈出身、讲成分,或许是一种不理智的表现。但它恰恰是阶层矛盾不可调和的结果。正因为大家过去都受够了剥削阶层的苦,所以大家才会极端地排斥我们的阶层敌人。” “所以他理解你们这么做的缘由。” 如果是在无魔世界,李维拿这种现象也没什么办法。 但这里是符文之地: “我们都是迦娜女神的信徒。” “我们可以抛开性别、年龄、种族、国籍、阶层,等任何外在的表明身份的特征,为一件共同的宝物,从天南海北汇聚在一处——” “那就是,我们的信仰!” 说着,拉克丝摊开手掌,凝聚微风。 一条条信仰之线,也从她身上,娑娜身上,塞拉斯身上,在场许多人身上,牵引了出来。 领风者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身份认同。 只要信仰相同,他们就是可以共赴生死的战友。 “不……”塞拉斯还是无法接受。 因为他骇然发现,他的信仰之线,竟然要比娑娜、比拉克丝,这两个贵族小姐还要淡薄。 娑娜和拉克丝的信仰之线,明亮得就像是流星划过天空。 而他的信仰之线却忽明忽暗、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要消失不见。 “不!这不可能!” 塞拉斯不相信,这两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会比他更像是领风者。 明明他才是苦水里泡大的受压迫者,是应该受迦娜女神眷顾的人。 “我说了,领风者不看出身。”拉克丝叹了口气:“你信仰淡薄,恐怕是因为……你还有私心。” “私心?”塞拉斯无法接受这样的指控:“我怎么可能有私心!我从来没想过像贵族一样追求特权,追求个人享受!” “不是只有追求享受,才叫有私心。”拉克丝一针见血地问道: “塞拉斯,你到底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你的那套理论是绝对正确的。还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选择了这么相信呢?” “我……”塞拉斯脸色一阵涨红。 “仇恨,也是私心的一种。” “塞拉斯先生,当你为了仇恨而放弃思考、放弃理性的时候,你就不算是一个合格的领风者了。” 第298章 为什么要支援艾欧尼亚? “我……”塞拉斯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淡薄的信仰之线,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能用信仰超越个人的仇恨,反而被个人的仇恨扭曲了他对迦娜的信仰。 “塞拉斯先生。”拉克丝说:“你需要的是冷静和思考。” “如果你在摒弃仇恨和私心之后,仍旧有不同于组织现行路线的个人理念。那我相信李维会长,他也会欢迎你的意见。” 领风者协会内部也是存在各种路线分歧,各种理念之争的。 而李维也允许这些不一样的声音存在。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领风者没有私心。他们提意见不是出于个人利益,更不是为了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所以不管领风者们提出什么意见,激进的、保守的、中庸的,甚至是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意见,李维都能接受。 而有迦娜在,这种理念冲突无论多么激烈,也绝对不会演化成暴力冲突。 一切理念冲突、意见不合,都可以通过领风者组织内部的民主讨论解决。 “我们反对的不是你提出批评意见的这件事本身,只是你意见之中本身存在的错误,以及你过分掺杂了个人仇恨的不纯动机。” “你明白了么,塞拉斯先生?” “我……明白了。”塞拉斯颓然坐下,陷入沉思。 而经过他与拉克丝的这番辩论,那些原本法师们也终于意识到,塞拉斯这家伙的理论本身就有问题。他甚至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对的,只是出于恨意而放弃了思考罢了。 而他们也完全是出于相同的原因,出于带着私心的恨,才会本能地赞同塞拉斯的理论。 现在塞拉斯都被拉克丝的一记当头棒喝给打醒了。 他们自然也醒过来了。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醒过来之后,是迷茫。 法师们都若有所思地看着拉克丝和娑娜。 原本塞拉斯给他们指的路,是发起暴动杀死拉克丝和所有的冕卫家族骑士,制造出一股足以震慑德玛西亚所有阶层敌人的恐怖风潮。 可现在,他们已经放下了这种不加区分就杀人全家的极端复仇思想。 而拉克丝更是摇身一变,从敌人变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成了他们领风者道路上的指路人。 所以,他们现在该做什么? “这得看你们。”拉克丝说:“如果你们暂时不打算加入领风者,还不想承担领风者的责任,只想做一个被解放的自由人,那我现在就可以放大家离开军营。” “你们可以留在祖安,可以去别的地方。都行。” 这对法师们来说,已然是一个足够好的选项。他们在禁魔塔中囚禁多年,最期待的就是自由。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在接触迦娜思想之前,他们或许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个选项。 但现在…… “那如果我们现在就想加入领风者呢?”有心向迦娜的法师这样问道。 他们都听得出拉克丝话里有话:“我们要承担的‘领风者的责任’,是什么?” “战斗!”拉克丝挺直了她披着厚重铠甲的瘦小身形,神色坚定地说:“跟我前往艾欧尼亚,跟诺克萨斯帝国主义拼命!” “这……”法师们愣了一下。 这个选项……不是跟原先德玛西亚要他们做的,一样吗? 领风者来之前,他们要去艾欧尼亚当炮灰。领风者来之后,他们还要上艾欧尼亚战场。那这领风者不是白来了吗? 大家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不,这是不一样的。”拉克丝义正词严地说:“德玛西亚用强制手段逼迫你们为王国而战,而在领风者这里,你们有的选。” “我们需要的也不是没有思想的炮灰,而是拥有信仰的国际主乂战士。” “唔……”法师们点了点头。是,这倒是的确不一样。 他们是可以自己选择上不上战场的。 可问题是……既然他们有的选,那他们干嘛要选这个明显更吃亏的选项呢? “我们是德玛西亚人,我们从来没去过艾欧尼亚。” “我们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地赶赴战场,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艾欧尼亚人战斗呢?” 只听拉克丝回答:“因为……” …… 类似的问题和对话,其实不仅在这些德玛西亚的法师中间发生。 在这些天里,在祖安的许多地方,许多人家,都曾出现过这样的对话。 就像此时此刻,泽丽家。 “老妈。”泽丽一边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那一头“桀骜不驯”的绿毛,一边有些着急地冲着身后高声喊道:“我那件炼金电池夹克,你给调试好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到军营里报道了。” 作为目前祖安少有的天生觉醒的法师,如今领风者中稳居二线的战力,泽丽几乎是毫不犹豫且义无反顾地响应了组织号召,主动报名参加了这支即将奔赴战场的“艾欧尼亚国际纵队”。 泽丽的战斗热情极为高昂。 但她的父母可就没这么热血了。 “泽丽。”母亲恋恋不舍地将她仔细调试了很多遍的炼金电池夹克递给女儿。 这是她特意为女儿发明出来的装备,可以帮泽丽储备平时溢出的电能,在战斗时为她提供额外的能量补充,让她的雷电魔法变得更加威力强大。 这件夹克本身,就是母亲对泽丽报名参战的认可和支持。 可在女儿接过这件夹克,胡乱套在身上,终于准备走出家门、奔赴战场的时候,母亲还是忍不住地攥住了她的胳膊: “泽丽,咱们不去了好吗?” 泽丽母亲像是突然反悔了:“你就留在祖安,平时在科学装备部搞搞研究,或者给建筑队提供技术支援,不也是在为组织做贡献么?” “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地跑去艾欧尼亚,跑去跟那些诺克萨斯人拼命呢?” “妈……”泽丽尝试着挣脱母亲的手。 但她的母亲,一个普通人,这时的力气却意外地大得可怕。泽丽努力挣脱,也挣不开。 “唉……”泽丽只能小声嘟囔:“妈,我们不是都谈过了吗?” “我去艾欧尼亚作战,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领风者。为了领风者的理想,我们就应该去支援艾欧尼亚。” “妈,你也听过李维会长的‘不断前进论’,不是吗?” 李维在之前《我们应该让祖安消失》的讲话里就已经提到了: 在一个由籽苯占主导地位的全球化秩序之下,单独一个城邦或国家,是不可能独自建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同社会的。 要真正实现迦娜主乂的伟大理想,领风者就必须不断前进,不断斗争。 领风者不仅要在祖安取得成功,还必须在皮城、艾欧尼亚、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符文之地的每一个地方取得成功。 只有将变革之风吹拂到世界的每一处角落,领风者才算取得了通往理想的初步成功…… 是的,即便领风者统一符文之地了,距离那遥远的终极目标,也只能说是初步成功。 而如果不走出祖安,那对于整个迦娜主乂事业来说,就连初步成功都算不上了。只能说相较于过去,有巨大进步。 “所以我们才要走出祖安,支援艾欧尼亚。” “我们不仅是在帮助艾欧尼亚人抵御诺克萨斯帝国主乂的侵略,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帮助迦娜女神在艾欧尼亚传播变革之风的信仰。” “对领风者来说,停滞就是慢性死亡。只有用信仰将祖安、艾欧尼亚,将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凝聚在一块儿,我们才有通向最终胜利的希望。” “还有……”泽丽正想再说。 但母亲却打断了她:“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是领风者,你们有自己的信仰。我也知道李维会长的那些理论,是在说些什么。” 道理她都懂。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说: “理论归理论,现实里打仗可是要死人的!祖安有千千万万个领风者,为什么非得你上?” “就、就不能让别人家的孩子去吗?” 第299章 领风者先上 让别人家的孩子上。 泽丽母亲的话,听上去有些自私。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错。 战争可不是儿戏。 诺克萨斯帝国更是一个强敌。 祖安人近几年听惯了漂洋过海传过来的,那些诺克萨斯帝国如何在战场上碾碎敌人的恐怖故事。 泽丽母亲,或者说任何一位母亲,都不会希望自己女儿,成为这些可怕故事里的角色。 “妈。”泽丽只好故意用上乐观的口吻:“你别担心了。诺克萨斯帝国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他们本来就在艾欧尼亚打得举步维艰,现在艾欧尼亚又有了我们和德玛西亚的携手支援,诺克萨斯人就更不可能战胜我们了。” “我知道,诺克萨斯不可能战胜领风者。”母亲仍旧紧紧皱着眉头:“但他们未必战胜不了你啊,孩子。” 泽丽母亲也相信领风者会取得最终胜利。 但万一在胜利之前,泽丽就不幸牺牲了呢? 领风者或许会是最后的赢家。但失去孩子的母亲,永远都是输家。 “泽丽,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母亲越想越忧心,最终还是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不肯让她离去:“但祖安那么多当兵的,也不缺你一个。” “怎么不缺?”泽丽倔强地说。 她拿出了两样东西。 “有危险,领风者先上。”一是代表她会员身份的青鸟徽章。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二是她掌心微微泛起的闪耀电芒。 “我是既是领风者,又是超凡者,如果战争来了连我都不上,又凭什么让别人上呢?” “不!”母亲咬了咬牙:“泽丽,你也别给我讲大道理。” “我不管你是什么领风者、超凡者,你都是一个孩子,我的孩子!你家里还有父母在!” “妈!”泽丽绿毛一颤,有些犟脾气地说:“就我一个人是孩子,就我一个人有父母吗?” “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没有父母了吗?!” “额……”好像还真没有。 在祖安,像泽丽一样十几岁还没成为孤儿,父母双全、家人健在的孩子,还真没有几个。 “那我就更得去了!”泽丽咬着牙说:“祖安人过去已经吃够苦了。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好过起来了,凭什么让那些苦孩子,再去替我们冲锋在前呢?” “更别说,母亲——” “领风者来祖安的时候,你见到日子好了,就鼓励我削尖了脑袋扎进组织。现在要打仗了,你又希望我去当个逃兵。” “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泽丽用祖安话吐槽道:“就算是在过去的祖安,这种没卵蛋的家伙也是会被邻居们给瞧不起的。” “……”母亲没有说话。 泽丽不悦地抬起脑袋,却只撞上了母亲近乎哀求的目光。 “妈……”泽丽也说不出话来了。 母亲不是不知道她说的那些道理。只是,母亲的爱是不讲道理的。 “但是。”泽丽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憋足了劲头,挣脱了母亲牵住自己不肯放开的手。 “老妈,你以为战争发生在万里之外的艾欧尼亚,就跟祖安没关系了么?” 她知道母爱是自私的,所以她也不再说李维那套不断前进的信仰理论。 她只是从利弊上作出分析:“实际上,李维会长在组织内部的动员大会上,就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大家,关于这次支援艾欧尼亚作战的重要性。” “其实,祖安早就被诺克萨斯逼到战争边缘了。” 现在控制诺克萨斯中枢的黑色玫瑰及旧门阀贵族集团,已经将祖安的领风者视为了必将除去的心头大患。 只因还拿不准迦娜女神的真实实力,黑色玫瑰现在才不敢亲自下场,冒着风险跟祖安全面开战。 他们在艾欧尼亚针对领风者分会大开杀戒,一是为了刺激祖安和皮城的斯维因生出更多摩擦,逼迫斯维因去当那颗投石问路的弃子。 二就是在用这种方式,不全面宣战但变相开战。 黑色玫瑰实际上也是把艾欧尼亚方面军当成了和斯维因一样的弃子,在双方留有余地的情况下,对领风者进行试探。 如果领风者在艾欧尼亚战场打不出威风,展现不出实力,甚至一退再退、一败再败……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令敌人畏惧的迦娜女神还迟迟没有出手,那她作为“核武器”的恐怖威慑力就得大打折扣了。 那诺克萨斯就肯定会壮起胆子,进一步试探领风者的底牌。 “到时候战场可就不在艾欧尼亚,而是在祖安了。”泽丽忧心忡忡地说。 “那、那……”母亲还是不能理解:“那就让迦娜女神来帮助我们啊……上次她就拯救了我们,这次……” “不!”泽丽义正词严地说:“迦娜主乂运动应该是人的运动,迦娜女神更不是我们的保姆。” “过去组织里的许多人都对迦娜女神产生了过度的依赖,失去了领风者作为变革先驱的战斗精神。他们遇上大的困难不想着自己处理,只想着天上掉下一个女神来帮助他们。” “这样的人其实已经不算是真正的领风者了。” “所以女神通过李维会长告诉大家,她以后只会在领风者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出手相助。剩下的事情,都得靠我们自己。” 李维这么对大家说,一是为了改善会内越来越严重的,因为过度依赖神明而放弃自身奋斗的不良风气。 二则是提醒那些因为女神庇佑而逐渐失去危机感的领风者们,这次战争的严肃性和残酷性。 但其实,真相还要比李维告诉领风者们的要严重得多。 事实是迦娜女神现在已经恢复的力量,还根本无法与掌控着庞大诺克萨斯帝国的黑色玫瑰抗衡。 而恶魔塔姆跟领风者是合作关系,他只答应帮忙干点儿杂活,处理些小喽啰。指望他一个恶魔上战场为领风者拼命,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娜伽卡波洛丝……祂作为“运动”本身可不会亲自干预运动。所以领风者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也别指望祂会现身给出什么帮助。 也就是说,领风者手里这个“核武器”根本就是个样子货。 要是真被诺克萨斯用切香肠战术一步一步试探底线,从艾欧尼亚打到祖安的话,那领风者的损失必将极为惨重。 “迦娜女神会帮助我们,娜伽卡波洛丝也可能会。” “但母亲,你想过没有——” “当情况恶化到这种地步,在女神降临之前,我们还得牺牲多少人,祖安又得变成什么样子?” “你以为让我逃离战场,就可以安全无虞。但战火如果烧到祖安,那我们又能往哪里逃呢?” “这……”母亲有些慌神:“迦娜不、不会这样做的,她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的。” “为什么不会?”泽丽问。 “因为我们是迦娜的信徒啊。”母亲说:“女神会保护我们。” “可我们真的是迦娜的信徒吗?”泽丽目光灼灼地说:“母亲——” “如果祖安人都像您这样想,像您一样让自己的孩子逃避战争,让别人家的孩子去前线扛枪。” “那祖安事实上就没有真正的领风者,没有所谓迦娜女神的信徒了。” “既然我们都抛弃了迦娜,迦娜又怎么不能抛弃我们呢?” “……”泽丽母亲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泽丽则是反过来攥住母亲的手,用她眼中闪烁的电芒展现着她的意志: “我要去艾欧尼亚与诺克萨斯帝国作战,为的就是替您,替万万千千的祖安人,将战火挡在祖安之外。” “为了领风者的理想,为了祖安的大家,也为了我们的小家——” “我都必须要上前线作战!” 第300章 学祖安,还是学皮城? 在拉克丝和娑娜给法师们做思想动员的时候,她同在祖安的德玛西亚老乡,嘉文皇子也没闲着。 这几天拉克丝一直在他耳边说领风者的好话,他也一直在捧着那本小册子研究迦娜思想,期待着能从中寻见什么让德玛西亚变得更好的办法。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 或者说……就这几天功夫,嘉文还根本看不太懂,那本小册子具体是在说些什么。 毕竟书里只讲了理论,举的例子还都是双城和诺克萨斯的。 要让德玛西亚再次伟大,这具体该怎么操作,书上可没讲。 所以嘉文皇子决定在祖安四处走走。 他很想亲眼看看,作为领风者的大本营,符文之地第一个将迦娜思想运用到实践中的城邦—— 祖安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 于是,经过一番简单的走访调查,没过多久…… “老板,来一份魔沼蛙刺身!” 没过多久,嘉文皇子就在祖安的美食街上,吃得脸都圆了一圈。 此时此刻,他就坐在一家装潢精致的小吃店里,跟盖伦一起品尝着祖安的特色美味,传说中的‘会长魔沼蛙’。 这种李维会长尝了都赞不绝口的美味,生腌魔爪蛙……不,是魔沼蛙刺身,如今已经成了祖安美食界的一道名片。 就连初到祖安的嘉文皇子,都特意慕名前来品尝。 他入乡随俗地将一身符文钢盔甲换成了皮城风格的休闲衬衫,左手边放着一袋新鲜出炉的白面包,右手还攥着一罐祖安特产的可乐,看着就像是来这儿旅游的外地游客一样。 “盖伦,你要不也来一份?”他转过头乐呵呵地问道。 “额……”盖伦一身黑色西服配上魁梧的个头,坐在旁边跟保镖似的。 见到嘉文堂堂一国皇子来祖安之后竟然就只顾着吃了,他便忍不住劝谏道:“嘉文,我们不是来做调查的么?” “是啊。”嘉文身形一顿,神色悄然变得凝重。 他是来调查领风者在祖安的建设成果的。而这个调查结果,他现在其实已经能窥得一二了。 “盖伦,你知道这样的一只面包,在祖安市场里只需要多少钱么?” 说着,嘉文从袋子里取出一只他刚刚在路边买的白面包。这种由白糖、鸡蛋、牛奶和精面制成的面包,在德玛西亚是只有中产家庭才能日常享用的上流甜点。 可在祖安呢? “1铜圈,只要1铜圈!” “就连祖安最底层的工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吃到这样精细的白面包。” 嘉文皇子攥着那只面包,喃喃叹道。 “盖伦,我们都在军队服过役、都在一线当过兵,你应该也见过雄都以外的德玛西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跟祖安比,有的比么?” “……”盖伦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德玛西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德玛西亚是一个富饶的封建农业国度。但它无论再怎么富饶,它也只是一个封建农业国度。 “你看看,祖安商店里的食品和货物是多么充足。肉食、水果和蔬菜在货架上堆得高高的,各种新奇的家具电器琳琅满目……而这些让我们这些贵族都眼花缭乱的丰富商品,在祖安就连最底层的工人都能消费得起。” “可德玛西亚呢?”嘉文皇子顿了一顿。 他那带着憨劲儿的眼神,这时却似乎多了些许深沉: “我刚刚一路走来,一直在回想埃德萨、维罗斯、里索斯,这些离繁华的德玛西亚雄都甚至都并不算远的城市……” “我还记得那些寒酸的商店,破落的市场,那种类少得可怜的货物。食品店里只有土豆、红薯、大头菜、发霉的腊肠、黑胡萝卜、泛着臭味的猪肉……可就是这些东西,那些贫穷的市民也不能由着性子享受。” 嘉文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 此前从未离开过德玛西亚的他,在到达祖安后的第一天,就被这座巨型工业都市的高度物质繁荣给震撼到了。 李维一直反对“一城建成论”、“祖安优先论”,但却又跟精神分裂一样,一直用实际行动支持“暂时领先论”,为的就是这个。 他就是要让祖安人的物质生活迅速富裕起来,把这里建成文明世界的灯塔。 因为大多数普通人都没心思学理论、谈主乂,但所有人都能分辨穷富、多寡,并本能地向往更加美好的生活。 所以当外乡人来到祖安的时候,他们就会因为物质生活的巨大差距,对这座繁华的城市,以及这座城市的文化和制度(甭管是什么制度),产生敬畏和向往,甚至是极度的皈依者狂热。 当然,嘉文皇子倒不至于吃个一铜圈面包就皈依祖安。 但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两国在物质生活上的差距,也意识到了德玛西亚的情况不变不行。 于是他按捺不住地对身旁挚友,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盖伦,你妹妹说的没错,德玛西亚需要迦娜!” “等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回去跟父王说,让他奉领风者协会为国教,奉变革之风为德玛西亚王国的守护女神。” “额……”盖伦额间滴下一滴豆大的冷汗,让他差点都维持不住这张正气凛然的国字大脸。 “嘉文,你……你就不多考虑考虑?”他犹豫着提醒。 “我妹妹她……”她根本就是在忽悠你啊,兄弟! 你要是真听了她的,这样引风入室,你老嘉文家在德玛西亚的统治可就彻底完蛋了! “咳咳……”这些话当然不好直接说。 盖伦只好隐晦地提醒:“我妹妹她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德玛西亚自有国情在此。领风者在祖安能获得成功,在德邦未必就能取得这么好的效果。” 盖伦已经在努力地打支援了。 可嘉文皇子却只一根筋地回答:“效果再差,还能比现在的德玛西亚更差么?” 盖伦:“……” “可是……嘉文,你说的这些好东西,以前的皮尔特沃夫也有啊!” “咱们没必要这么急,一上来就学领风者……” 无奈之下,盖伦只好这样劝谏。 非要送人头的话,也少送点。 实在不行,咱先学学皮城的路子,搞点籽苯主乂。别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家业给彻底整没了。 “额……”这一劝果然取得了效果。 嘉文皇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刚刚向往的物质繁荣,以前的皮尔特沃夫也不是没有。 如果学皮尔特沃夫也能让德玛西亚人富裕起来,那好像也未必就得学领风者那套。 毕竟…… 领风者张口就要消灭贵族,听上去还是挺吓人的。 嘉文虽然不喜欢那些自私自利的贵族,但他现在想做的,或者说敢想到的,也只是对贵族打压、制约,而不是一上来就消灭他们。 不管怎么说,他从小都在贵族圈子里长大。他的兄弟朋友都是贵族。 甚至即便是那些被他父王私下点名的,那些暗中参与架空王权的政治对手,在血缘上都跟他们光盾家族沾亲带故。 大家都是亲戚,都是朋友。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就太不讲情面了。 总之,嘉文认可领风者的理想,但又觉得领风者太激进、太无情了。 所以他现在才会犹豫。 德玛西亚是肯定要变的,但是…… “德玛西亚到底是该学领风者,还是学以前的皮尔特沃夫呢?” 嘉文皇子手指轻点餐桌,喃喃叹道。 盖伦在一旁,神情微妙地保持着沉默。 其实这个问题他知道。 因为答案就在那本《迦娜思想简述》里写着,只是他看得懂,他的好兄弟嘉文还没看懂罢了。 不过,盖伦可不打算说出这个正确答案。 因为他不知道把这答案告诉嘉文,算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蠢货!” 可盖伦不说,有人帮他说了出来。 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卖魔沼蛙的小吃店老板。 他似乎听到了嘉文方才的感叹,并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 “就德玛西亚的情况,也想学皮尔特沃夫?” “呵呵,我看你们根本学不成皮城,只能学成过去的祖安。” 第301章 学皮城救不了德玛西亚 “这……”嘉文皇子愣了一愣。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高深莫测的小吃店老板,便莫名地觉得违和。 因为在德玛西亚,政治从来都是贵族和精英们才能接触的学说。 他父王给他补课的时候都搞得神神秘秘的,好像是传授了什么不得了的屠龙之术,生怕让别人听去了一样。 可在祖安……一个在街边随处可见的小吃店老板,竟然都能这么自信地跟他这个皇子讨论政治?是自信过头了吗? “您……”嘉文决定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您为什么说,德玛西亚学不成皮城,只能学成过去的祖安呢?” “呵呵。”小吃店老板有些好笑地问:“客人,你没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吗?” “我看过啊。”嘉文说。 “看过你还想不通?那你真是白看了。”小吃店老板反而鄙视起他这个皇子的政治水平了。 “我就问你,皮城是靠什么发家的?” 嘉文想了一想。这只是简单的历史记录,那本小册子上就原原本本写着,他当然能看得懂。 “皮尔特沃夫是赶在300年前,诺克萨斯帝国的势力还没扩张到南方大陆,率先对恕瑞玛北岸的诸多城邦实现了殖民统治,既掠夺了天量的财富与资源,又开拓了广阔的海外市场,最终率先开启了工业革命,实现了科技和文明的进步……” “是啊。”小吃店老板两手一摊,告诉嘉文皇子:“真正的籽苯主乂是靠侵略和掠夺别的国家的财富,来实现原始积累的。” “当年皮尔特沃夫能在恕瑞玛搞殖民,完全是因为诺克萨斯帝国还没扩张到这里。现在呢?” 现在诺克萨斯已经把瓦罗兰大陆的东边、南边,还有恕瑞玛大陆的北岸都给占满了。德玛西亚对外扩张的方向,早就被他们的死对头给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现在你德玛西亚能侵略谁?不被诺克萨斯侵略就得谢天谢地了哦。” “额……”盖伦和嘉文都有些尴尬。 嘉文认真地想了一想,才说:“可是,就一定得通过侵略和掠夺才能发展籽苯主乂么?” “我记得皮尔特沃夫在恕瑞玛的海外殖民地,早在100多年前就被诺克萨斯帝国给抢走了。” “这100多年下来,皮尔特沃夫没有对外侵略、掠夺,不照样还是文明与进步之城么?” 他讷讷地问出这个问题,却又立刻遭到了小吃店老板的白眼: “客人,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皮尔特沃夫多大,德玛西亚多大?皮城只是一座小小的城邦,人口也就200万上下。” “抛开日之门运河这个上天赐予的聚宝盆不说,光是他们在工业革命时期积累下来的科技优势,就足以让他们在后来的全球贸易中挣得盆满钵满了。” “可你们德玛西亚,既没有科技和工业的优势,又有几千万的贫困人口需要养活。你们以为自己只要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就可以不经历任何痛苦地将籽苯主乂发展起来么?” 小吃店老板的连番质问,把嘉文皇子怼得哑口无言。 而对方那张犀利的嘴巴却没有就此停下来: “客人,你觉得搞籽苯主乂就可以跟皮城一样富裕。” “但你却没想清楚,过去的祖安搞的也是籽苯主乂,甚至我们的制度在一开始也跟皮城没有任何不同。可我们为什么就这么穷呢?” “这……”嘉文被点醒了。 是啊,他只看到了皮城的成功,却没看到祖安的失败。 可实际上,两者的路线和制度都是相同的。为何前者富得流油,后者却穷得当裤? “因为双城本质上是一体的。祖安就是皮城的贫民区,是皮尔特沃夫的下城。” “皮城是用那道运河把他们的贫民区给隔开了,把籽苯主乂丑陋的一面给藏起来了。” “打个比方……” 小吃店老板看着眼前这两个德玛西亚人: “如果你们只看德玛西亚雄都,不看雄都以外的地方,估计也会以为,德玛西亚是一个人人都衣食富足的国家吧?” “唔……”嘉文这下懂了。 他错误地把皮尔特沃夫和德玛西亚对等了,以为学皮城就能带领整个德玛西亚致富。 但其实以双方的体量,皮城倒更像是德玛西亚的雄都。 而在雄都之外,还有像祖安一样的乡下,还有无数为雄都出卖血汗的乡下农奴。 “知道祖安人过去过的,都是什么生活么?”小吃店老板颇为感慨地回忆起来。 其实他在旧祖安的生活还算不错。 在旧祖安,能像他一样拥有自己的摊位,不用进血汗工厂,不用卖身为奴,收入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就已经算是体面的中产人士了。 但这并不代表,小吃店老板过去的生活就有多么好过。 是,作为一个拥有自己生意的个体户,他不需要像那些祖安劳工一样,承受炼金男爵们敲骨吸髓式的压榨。 可问题是,炼金男爵压榨人的手段可不仅仅只有让人进厂上班。 在旧祖安,城市以街道或社区为单位,被实力雄厚的炼金男爵们划作了一片片势力范围。 势力范围内的一切生意,实际上都被掌控在炼金男爵名下的巨型企业手中。 居民们理论上拥有人身和财产的自由,但他们却需要为他们的一切行为缴纳高额费用。 用电要向公司缴纳高额电费,生病只能向公司购买高价药物,住宿要向公司缴纳租金,吃饭要向公司购买干净食物,喝水要向公司购买干净水源……甚至就连呼吸一口没毒的空气,都只能购买公司的呼吸面罩。 公司把那点微薄薪水发到工人手上,又很轻易地用他们自己出卖血汗生产出来的商品,给连本带利地收了回去。 祖安人辛苦半生,往往一分钱都存不下来,还可能倒欠着公司一笔高利债务,只能卖身为奴,甚至卖身去炼金铺子,卖身给那些热衷于义体改造的科学疯子。 “我当初卖魔沼蛙是能挣不少钱,但挣来的钱却大半用在给炼金男爵们交保护费,用在了衣食住行,各种必要的开销上面。”小吃店老板感慨地说。 “做这生意很累,但我一天都不敢歇下来。” “因为我知道只需要一场病,一次事故,甚至只是炼金男爵们对水价、粮价的一次上调,我那所谓的体面生活就会变得难以为继。” 嘉文皇子听得很是入神。 他总觉得……小吃店老板的这番讲述,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居民拥有人身和财产的自由,但却需要为他们的一切行为缴纳高额费用。 这…… “这不就是我们德玛西亚的佃农吗?”嘉文皇子终于意识到,这种既视感是从何而来了。 “那些炼金男爵,就像是我们德玛西亚的贵族领主?” “没错!”小吃店老板赞同地点了点头。 籽苯主乂是比封建制度要先进没错。 当籽苯主乂野蛮生长到祖安这个地步,你就会发现: 那些彻底掌控了社会民生的巨型企业,竟然都很默契地变回了他们曾经打倒的封建领主。 “所以我才说,德玛西亚只能学成过去的祖安。” “你们没能力像当年的皮城和诺克萨斯一样对外掠夺,就只能像祖安一样,依靠自身的廉价劳力来实现籽苯积累。” “这个过程必将是艰难而痛苦的。可经历了这些痛苦之后,当德玛西亚终于实现了原始积累,拥有了一些发展成果……” “因为自身体量过于庞大,人口实在太多,你们又很难让所有德玛西亚人,都过上接近皮尔特沃夫人的生活。” “最大的可能是:雄都变成了‘皮城’;而雄都以外的地方,则都变成了‘祖安’。” 如果这时候,德玛西亚能对籽苯主乂有所约束,那相比于过去那个贫穷落后的封建王国来说,倒也不可否认地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可如果放任籽苯主乂野蛮生长,真让德玛西亚变成巨型企业可以恣意妄为、横行霸道,甚至由民间商人反过来掌握政权的旧祖安的话…… 那这些生活在籽苯时代的德玛西亚人,在本质上也就和生活在王国时代的德玛西亚人没区别了。 “总之,学皮尔特沃夫只能让一部分人富起来。你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富起来。” “哪怕你真是千年一遇的天降伟人,奇迹般地让几千万德玛西亚人都富起来了。那在德玛西亚之外的地方,也一定还有千千万万的穷人在为你们受苦。” “这是籽苯主乂的一般规律,不是你可以改变的。” “客人,你明白了吗?” 第302章 学祖安能救德玛西亚吗? 小吃店老板的话,让嘉文皇子和盖伦纷纷陷入了沉思。 他们大概听明白了。 皮尔特沃夫的路线确实有用,但副作用也很厉害: 首先,这个工业化原始积累的过程,就非常痛苦; 其次,即便艰难完成了原始积累,实现了工业化,做大了蛋糕,之后的蛋糕分配也是个问题。 而这个分配问题是籽苯主乂的内在缺陷,是注定无法被完全解决的。 “那……”嘉文皇子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吃店老板:“领风者又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如果我们学祖安的做法,是不是就能让所有德玛西亚人,不经历任何痛苦地富裕起来了?” “哈?”小吃店老板却一脸鄙夷地看了回来:“客人,你到底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没有?” “额……我看过的。”嘉文皇子大脸一红。 他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皇子,竟然在政治议题上屡屡被一个小吃店老板嘲弄。 但这也没办法。他这位皇子过去18年光练了肌肉和块头,也没认真研究过什么治国之道。 而在德玛西亚作为贵族们的宝贵家族传承,各种秘不示人的政治理论,在祖安这儿只是报纸、广播、社区宣传会上,公开给民众学习讨论的日常内容。 相比之下,他的政治素养竟还真不如这位有着丰富建政经验的祖安大叔。 这时,只听那小吃店老板嘲弄地解释道:“客人,你要真读懂了那本小册子,就该知道领风者最讲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你说德玛西亚要学祖安,你怎么学?” “德玛西亚和祖安的情况差距那么大,我们这的发展经验那是你们能照搬的么?” 和德玛西亚这个农业国不同。 祖安原来虽然穷,但可绝不落后。 祖安人的惊人贫穷,完全是皮城财阀和祖安买办过于丧心病狂,用他们那竭泽而渔、断子绝孙式的残酷剥削手段,人为制造出来的。 事实上祖安是符文之地最发达的重工业城市,早在200年前就已经完成了籽苯的原始积累,实现了领先世界的工业化。 这里的蛋糕,早就做得足够大了。 领风者需要的就只是把蛋糕从皮城财阀和炼金男爵手里抢过来,再尽量公平地分给大家罢了。 所以祖安人才能在短短数月之间飞速致富。 这不是因为领风者有啥点石成金的手段,只是领风者帮他们拿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罢了。 “看明白了吗?” “我们祖安早就已经完成了工业化原始积累,只需要搞好分配就能让大家致富了。” “可你们德玛西亚呢?” 德玛西亚说的好听点儿,叫富饶的田园王国,有种原始而纯真的美。 说的难听点儿,那就叫贫穷落后的农业国度。 全国上下连条水泥马路都见不着,连一根电线杆都没有,论工业化进程,比诺克萨斯还落后个100年起步。 “你要学祖安,你怎么学?”小吃店老板毫不留情地再度质问道。 “额……”嘉文皇子有些头铁地说:“我的意思不是照搬祖安的经验。而是学祖安的制度……” “得了吧。”小吃店老板笑道:“你以为只要学祖安的制度,再在德玛西亚搞个领风者协会出来,就可以‘不经历任何痛苦地富裕起来’了?” “哪有这种好事!” 以前皮尔特沃夫富裕的时候,外乡人往往本能地对皮城的制度产生迷信。 他们以为只要让家乡学习皮城搞社区自治、搞商人议会,就能奇迹般地富裕起来。 现在祖安人富起来了,许多外乡人又开始迷信祖安的制度,以为只要让家乡学习祖安搞个领风者协会出来,一切问题就能奇迹般地迎刃而解。 “不,领风者协会也是人的组织。” 嘉文皇子头疼的这些问题,他们也会觉得头疼。 “我们不是神,不是我们一到德玛西亚,工厂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工程师就能从地里长出来。” “不是说用领风者的方式来领导德玛西亚,工业化的原始积累就不痛苦了。” 领风者的理论是反对剥削的。 但理论归理论,现实毕竟距离理想中的大同社会还十分遥远。 在现实里,即便让领风者来领导德玛西亚,他们也只能通过提取劳动剩余的方式,来实现工业化的原始积累。 比如说,农业国想致富就需要工业化,而工业化就需要工厂,工厂需要工程师和机械设备。 工程师需要高等教育,建立高等教育需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机械设备需要进口,进口也需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除此之外,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有科研、基建、国防、医疗、基础保障……要实现一个庞大国家的工业化,需要的资金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把贵族和地主都打完了,钱也不会够用。 那这钱还能从哪来? 不能对外掠夺,当然只能通过对内提取劳动剩余。领风者来了,要工业化,也只能这么做。 那这个劳动剩余,会从谁身上提取? 德玛西亚是一个农业国,绝大多数人口都是农民,能独立生产的商品也几乎只有农产品。 那自然只能从德玛西亚的农夫身上提取劳动剩余,举全国之力以农业来供养工业,实现工业化的原始积累了。 “客人,你想‘不经历任何痛苦地富裕起来’?” “可你觉得,这样的一个过程会没有痛苦么?” “我们李维会长之前就说过,祖安人耗费100工时制造的海克斯收音机,卖到诺克萨斯就要一个农民10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 “那你想想,德玛西亚如果需要进口一台工业母机,那又需要付出多少农民,加起来多少年的劳动剩余?” 嘉文皇子听得额间直冒冷汗。 他此时终于意识到,工业化原始积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背后蕴藏着多么沉重的代价。 而这又是每一个工业化国家的必经之路。 即便领风者来了,也无法避免这种痛苦。 “那……”嘉文皇子若有所思地问道:“领风者的路线比起皮尔特沃夫的路线,又好在哪里呢?” 如果领风者也避免不了这种痛苦,那不是学祖安和学皮城,都差不多了吗? “当然不一样了!”小吃店老板早有准备地笑道: “首先,领风者能解决的是蛋糕做大后的分配问题。” 是,工业化少不了痛苦。 但痛苦过后,领风者可以把大家辛苦得到的发展成果,尽可能公平地分润给所有人。 皮尔特沃夫就做不到这一点。他们表面上似乎做到了,但实际上却是把痛苦转嫁给了祖安,转嫁到了国境之外。 “这是第一点。其次,领风者可以帮助德玛西亚减轻这种发展过程中的痛苦。” “减轻?”嘉文皇子不解地问:“怎么减轻?” “很简单。”小吃店老板说:“让祖安来支援德玛西亚。” 搞工业化,培训技工、进口设备、基础建设,不是都得花钱么? 没关系。 “我们祖安可以少要钱,甚至不要钱地支援你们。” 人员免费培训,机器半卖半送,基础建设也可以提供技术、设备和资金上的支援。 德玛西亚少花钱,德玛西亚人自然也就能少吃点苦。 “什么?!”嘉文皇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天上什么时候还能掉馅饼了? 免费援助,这说白了不就是在拿祖安人的钱,补贴德玛西亚人吗? 祖安人能愿意吗? 其实挺多人是不愿意的。 但这种唯祖安优先的思潮,已经被李维给及时纠正过来了。 “李维会长提出的不断前进论,就是为了解决你提到的这个问题。”小吃店老板说:“客人,你该多看看祖安最近的报纸。” “这……”嘉文皇子还是无法接受。 领风者真这么好心? 哪怕嘉文是个政治菜鸟,他也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即便是所谓的免费援助,背后也一定会掺杂着各种附加条件。 “那是以前。”小吃店老板说。 在没有领风者的世界,事实的确如此。 或者说,即便有领风者存在,但是在一个无魔世界,事实也不会改变。 因为无魔世界没有奇迹,领风者不得不面对现实之中,客观存在于国家和民族之间的隔阂。 相比于理想中的世界大团结,大家都更优先于为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争取利益。 所以国与国之间的所谓援助,自然不可能不牵扯到背后的利益交换。而如果双方的利益不能达成一致,那再好的兄弟也照样得翻脸。 这就是现实。不是谈理想、喊口号,现实就能被轻易改变了。 可这里是符文之地,一个拥有魔法和奇迹的世界。 “我们有一个可以超越任何身份认知,凌驾于任何民族和国家之上的,具现化的伟大信仰——迦娜女神。” 嘉文皇子不相信祖安愿意不求代价地援助德邦,是因为他还本能地认为,祖安和德玛西亚根本上是两个国家。 但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之下,符文之地是可以团结起来的。 祖安、皮城、德玛西亚、诺克萨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界限,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隔阂,终将在对迦娜的共同信仰下渐渐消失。 “我们帮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只是因为——” “我们是同志。” 第303章 祖安的“商业奇迹” 这番话让嘉文皇子听得热血沸腾。 他也本能向往那个国与国之间存在纯粹友谊,可以因为一句同志就无私援助的美好世界。 “共同的信仰、纯粹的友谊……这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美好。”嘉文皇子感叹道:“难怪拉克丝她这么推崇领风者。” “咳咳。”盖伦在旁边腆着大脸尴尬咳嗽。 兄弟,你清醒一点!假如国与国的界限都渐渐不存在了,你这德玛西亚王室,还怎么可能继续存在呢? 他很想这么提醒嘉文。 可嘉文皇子却全然没有想到这点,或者说,他根本没顾得上考虑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就完全沉浸到了对领风者美好理想的向往中了。 于是他继续向小吃店老板打听:“如何缓解发展阵痛的问题,我知道了。” “那领风者又是怎么解决,发展后的分蛋糕问题呢?” “这个啊……”小吃店老板想了一想。 要回答这个问题,最先介绍的当然是之前已经提到过很多次的,领风者特有的圣人政治。 “这个我知道。”嘉文皇子迫不及待地说。 领风者的神选体制是优越性最明显,也最引人向往的。所以早在来祖安之前,他就已经从拉克丝的介绍中了解到领风者在体制上的特殊之处了。 他更想知道的是领风者的具体执政方略。 “哈哈,别急。”小吃店老板介绍道:“制度是一切的基础。” “正是因为领风者的圣人政治保证了队伍的纯洁性,那后面的事情才能成立。” 领风者在祖安大搞公有化改造,把过去属于籽苯家的生产资料都尽可能地集中到了组织手里。 而如果我们把组织也视作一家“公司”。那领风者的圣人政治就保证了,这家公司的股东永远都是祖安的全体人民。 因为这一点成立,领风者在祖安搞的公有化改造,才算将生产资料都集中到了祖安全民手里。 说简单点,就是领风者代表大众,把蛋糕从籽苯家那里夺了过来。 这是第一步。蛋糕到手了,才能谈分蛋糕的问题。 “有直接分配。”比如说工资、津贴、社保,各种福利待遇。 “更多的是间接分配。”比如说基础建设、科研投资、工业投资、教育和医疗的改善,等等等等。 间接分配的钱不会直接发到大家手上。但它最终产生的收益,也一样会造福全民。 而领风者的圣人政治这时候又保证了,在这个间接分配的过程之中,不会有任何一笔属于大众的财富,因为个人私心的因素受到内耗折损。 “原来如此……”嘉文皇子越听越为入神。 他觉得领风者的做法很对。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领风者分好蛋糕的第一步,就是从籽苯家那里把蛋糕给抢过来。 “那那些籽苯家,他们能乐意吗?”嘉文皇子皱着眉头问道。 这问题很幼稚,但却正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因为他头疼的就是国内的那帮贵族——要变革,就得动他们的蛋糕。而嘉文皇子又不愿意采取过于激进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所以他才会纠结不定地问出这个看似幼稚的问题。 “哈哈哈。”小吃店老板果然忍不住嘲笑道:“客人,你在想什么呢?” “你当籽苯家都是做慈善的,领风者一来就心甘情愿地把家产奉上么?别开玩笑了……是领风者把他们打疼了、杀怕了,他们才会乖乖地跟着配合。” “……”嘉文皇子不由陷入沉默。 唉……难道德玛西亚真就避免不了血流成河,避免不了一场残酷的内战么? 有没有办法尽量缓解这种矛盾? 他很是纠结。 而这时,那小吃店老板却有些好笑地告诉他:“不过,话说回来……” “经历过之前那‘小小的不愉快’后,那些籽苯家,现在倒是都挺乐意跟领风者做朋友的。” 籽苯家乐意跟领风者做朋友,这听上去很反常识。 但这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李维认为领风者现在还远远没有能力实现绝对的计划经济。万万千千的社会小生产单位,他们作为经济的毛细血管,其作用仍旧不可代替。 所以领风者目前采取的,仍旧是保护小有产者的政策。 可允许市场和小有产者的存在,就总会有人在竞争中把生意做大做强,小有产者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大籽苯家。 “之前有个肩上站着宠物乌鸦的诺克萨斯老头,也向我质疑过这个问题。”小吃店老板回忆着说:“我告诉他,领风者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对大企业采取改造合营。” 合营之后,企业利润里的7成以上,都会用在员工福利、上交国库和扩大再生产上面。 籽苯家个人所占的股份,就只剩下25%。 这个条件,如果放在以前,让皮城的财阀商人和祖安的炼金男爵听见,他们一定会怒不可遏派出家族密探和帮派打手,跟领风者拼命。 7成,7成那还是人家的!白花花的银子都散给了工人,咱辛辛苦苦地当个老板,竟然就只剩下不到3成! 这怎么能忍? 籽苯家以前是不能忍的。 但是,在见到迦娜女神之后……那些站队及时没被清算的籽苯家,他们就都能忍了。 “他们不光能忍,甚至还很乐意。” 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 领风者给籽苯家的合营条件很苛刻,甚至被一些籽苯家私下里称作抢劫。 所以这些籽苯家一开始都拼了命地逃离双城,想着把资产转移到双城之外,转移到下一个可供籽苯寄生的地方去。 可是,问题来了: 除了双城,符文之地还有多少地方,是适合这些工业籽苯转移寄生的? 诺克萨斯,还有…… 就没有了。 全符文之地除了双城,就只有诺克萨斯存在一定的工业基础,可以承接这些从双城外逃出来的避险资金。 “可这些籽苯家真能自由地转移到诺克萨斯,在诺克萨斯继续他们的好日子么?” 籽苯是无国界的,所以理论上,籽苯家也是无国界的。 但有时候,籽苯家其实也是有国界的。 最直接的一个问题: 一个皮城人想到诺克萨斯投资办厂,是不是得首先跟诺克萨斯当地的统治者搞好关系? 征地、招工、厂房建设、产品生产和销售,哪一项能绕得过诺克萨斯当地贵族的帮助和许可? 那么,该怎么搞好关系,获得他们的帮助和许可呢? 当然要花钱。 花很多的钱。 而诺克萨斯,他们那儿可没有什么招商引资、优待外商的规矩。 外商跑到诺克萨斯投资,那就跟跨国公司去了印度一样——在人家眼里,那就是送上门的大肥羊一只。 “那些跟诺克萨斯贵族有关系的皮城商人,还能勉强在诺克萨斯站稳脚跟。” “而那些连关系门路都找不到的家伙,就只能被贪婪的诺克萨斯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于是皮城籽苯家们,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祖安搞的改造合营,好歹还给他们留下了25%的利润。 而诺克萨斯……这踏马才是一帮真正的劫匪啊。 就算他们能勉强在诺克萨斯站稳脚跟,他们给诺克萨斯贵族上贡的份额,也基本要高出领风者拿走的75%。 于是,黑色幽默的一幕出现了: “这些籽苯家逃出双城没多久,除了部分罪大恶极、害怕清算的恶棍,剩下的籽苯家都陆陆续续地逃了回来。” “他们主动向领风者上交家产,接受改造合营,只希望能在祖安继续做他们的生意。” “而等这些籽苯家逃回来之后,他们才发现……” 他们发现,原来把利润拿出来给员工提待遇、发福利,也并不是一件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虽然会显著提高用人成本,降低产品竞争力。 可现在全双城的企业都在遵守领风者的这套规矩,大家的用人成本都上来了,也就不用担心产品竞争力下降的问题了。 大家都不在人工上卷,那在用人成本上也就用不着卷了。 而因为双城对符文之地其余地区绝对的科技优势,能卷到双城企业的,就只有双城企业自己。 所以籽苯家在祖安办合营企业,暂时也不需要担心自己会面临双城之外的竞争压力。 于是,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领风者治下的祖安,反而成了全符文之地营商环境最好的地区。” “籽苯和籽苯家都在争先恐后地往这里汇聚,哪怕他们来了之后需要交出企业的控制权,需要接受合营。” 小吃店老板用一种忍俊不禁的口吻说着。 “这……”嘉文皇子听得眼睛都亮了。 原来如此! 原来领风者的政策,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激进无情。他们对籽苯家这样的阶层敌人,也是留有一些温和的余地的。 既然双城的籽苯家可以接受改造,那德玛西亚的贵族也未必不行。 “我们可以用双城的成功案例,说服德玛西亚的贵族放弃领地和特权,转型成私人籽苯。” “然后再让他们接受领风者的合营改造,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他们的家业。” “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尽可能地避免流血了吧?” 嘉文皇子喃喃叹道。 “额……”盖伦的浓眉大眼间又渗出一滴豆大的冷汗。 醒醒啊,兄弟!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光是第一步没收领地,贵族们就要跟你拼命了吧?! “那个,嘉文……”盖伦忍不住出言提醒。 但一向有股憨劲儿的嘉文皇子,这时的目光却异常清醒:“盖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变革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已经在努力地寻找降低代价的办法了。” “如果这样还无法避免流血,那……” 嘉文皇子攥紧拳头,像是在心中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许久之后,他终于深深叹息: “无论如何——” “德玛西亚都需要变革。” 第304章 领风者在无极山区 之后的这几天里,嘉文一直带着盖伦在祖安参观考察。他心里已经有了许多想法,只待未来艾欧尼亚的战争结束,就回德玛西亚践行他的理想。 娑娜、拉克丝、塞拉斯,这支艾欧尼亚远征军里的许许多多德玛西亚人,这时都有类似的想法。 而在他们即将赶赴的艾欧尼亚战场…… 艾欧尼亚这边的故事,还得从近两个月前的无极村说起。 彼时距离锐雯带着从衣蒲河港的几万难民逃出生天,也只过去了半个月的功夫。 而几万名难民的转移安置工作,可从来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 住宿保障、生活保障、治安维稳、卫生防疫、监敌预警、综合管理、难民与本地居民的关系协调…… 这一项项工作加起来,就是对基层行政能力的一次综合大考。 在如今的符文之地,可以说除了祖安的领风者协会,还没有任何一个行政系统可以完美地承担这样的一项工作。 而锐雯虽然是“艾欧尼亚领风者分会会长”,但她这个分会不仅是自创的,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骨干干部的支援下,刚刚搭建起来一个月功夫的草台班子。 让这么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做公考题,属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好在锐雯在诺克萨斯干过军团长,手下常年带着几百号超凡战士,多多少少有点儿管理经验。 而领风者的信仰检测,又可以迅速帮助她从难民之中选拔信仰突出的同志,充实急缺人手的基层干部队伍。 这些火线提拔的基层干部未必就有能力、有经验,但他们至少有信仰、有干劲儿,上可以不打折扣地忠实执行组织命令,下可以在被动员的老百姓面前起到积极带头作用。 总之…… 灾难既是一场大考,也是一种锻炼。 经过这半个月来废寝忘食的努力,锐雯这个有名无实的艾欧尼亚分会会长,竟然还真在工作中把一支有一定工作能力的,初具规模的领风者队伍给带出来了。 但锐雯可来不及开心。 这半个月来的繁重工作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而难民安置的问题可还没完全解决。 她现在就正忙着,在无极山区大搞根据地建设: “职司山溪,位居灵方。善则锡福,恶则降殃。无祝不应,有感必通。” “山神垂怜,大施恩光。赐吾宅邸,护民安康。黎民沾恩,永世不忘……” 锐雯换了一身艾欧尼亚人的短褐,带着几百个艾欧尼亚难民一起,神色虔诚地屈身跪坐在地上,向着那满山遍野的树木虔诚祈祷。 一位身着飘逸长袍的年轻无极剑客,则御剑悬空而起,凌空盘腿而坐,双眸冥想紧闭,口中咒语不停…… 是的…… 他们这不是在搞啥迷信活动。 他们这就是在搞根据地建设。 只不过,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其他地方是领风者和群众团结一致,战天斗地。 在无极山区,或者说在艾欧尼亚的大多数山区,搞建设……那就得主要靠祈祷和念经。 “好了,奥莉安娜会长。” “山里的‘灵’们,已经同意为大家提供更多的树屋了。” 大家一同向自然之灵祈祷许久,那位年轻的无极剑客才停下诵经冥想,回头看向锐雯。 而与此同时,那片看似普普通通的山林,竟然在一阵缥缈灵光中突然“活”了过来。 只见那一棵棵参天大树跟磕了金坷垃一样迅速生长,树干在充盈于空气的魔力潮汐中不断膨胀变形,最终竟自发地长成了一幢幢小木屋的模样。 树还是活着的,但它们却变成了可供人类居住的房子。 “这真是……够神奇的。”锐雯喃喃叹道。 尽管她已经在过去半个月里见多了这一幕,但这样的奇幻景象却总能引起她的惊叹。 当然,还有感激。 在来到无极山区之前,因为知道艾欧尼亚贱民遭遇的原因,艾欧尼亚的自然之灵,在锐雯脑海里已经不自觉地变成了一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神形象。 但深入接触之后才知道,对人类来说,自然之灵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仁慈和善良的。 锐雯带着这几万名难民们逃进山后,并未遭到自然之灵的敌视和排斥。 反倒是自然之灵们慷慨地拿出资源,供养了这些失去亲人和家园的可怜的艾欧尼亚人。 “有了山灵们馈赠给我们的这批树屋,大家总算都能在山里有个栖身之所了。” “易……”锐雯十分感激地向大山微微叩首,又转头看向她身边的那位年轻无极剑客。 是的,他叫易,易大师的易。 不过,现在的他还不算是“易大师”。 虽然他的确是那位【无极剑圣·易】,而且还是已经在无极剑派的新生代中崭露头角的“少年大师”,但少年大师,毕竟还是个少年。 现在的易还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他还没有日后作为无极大师的淡泊心性,还是一位毛毛躁躁,本能渴望着不平凡的热血青年。 在无极剑派的长辈都固执恪守着“剑法不见浊世”的避世信条,老死也不肯下山的时候……易却自小就听不进师长教诲,日日夜夜地渴望着仗剑下山、游历四方。 尤其是在诺克萨斯入侵艾欧尼亚之后。 在从那些慕名拜访无极剑派的山外来客口中,听到诺克萨斯人在艾欧尼亚的种种暴行之后,易的一腔青春热血就更加沸腾难止。 他每天都在想着下山斩妖除魔、护国安民。 易的许多年轻同门,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宝剑都已经饥渴难耐了,就等着拿诺克萨斯侵略者的鲜血来止止渴了。 可无极剑派的“剑法见不得浊世,更沾不得脏血”,师长们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帮剑道未成的年轻人下山掺和山外的俗事。 于是易和他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就只能一直耐着性子憋在山里,继续过着他们与世隔绝的“修仙”生活。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 他们没出山,山外的世界却主动闯进了山里。 那些自称领风者的家伙带着几万名难民,乘着风就飞进了无极山区,飞到了他们老家。 无极大师们虽然封闭,但他们并不排外。对待弱者,他们更加有一种怜悯与仁慈之心。 总之…… 来都来了,无极大师总不可能再把这些可怜的难民给赶出山区。 于是锐雯和菲雅就带着难民们在山里扎住了根,也让易和他的同门师兄弟们,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 而在听说这支自称领风者的队伍,原来是一支对抗诺克萨斯侵略者、拯救万千无辜战争难民的仁义之师之后…… 易和他的年轻同门们,便马上就忘了师长的教诲,自发地加入到了锐雯的这支队伍里。 锐雯和那几万难民能在这短短半个月内在山里站稳脚跟,也少不了这些在本地有很大影响力的,年轻无极剑客们的帮助。 “易,请你再用你的巫术,帮我跟它们说一声谢谢。” 锐雯语气里满是感激。既是对自然之灵的感激,也是对易的感激。 她作为一个外来户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山灵沟通。 是易和无极剑客们扮演了巫师萨满的角色,为难民们求来了自然之灵的帮助。 是的…… 锐雯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无极之道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剑术,而是一种沟通精神领域,从精神领域汲取力量的剑道秘法。 说通俗点,这些无极剑客玩的就是魔法。 他们根本就不是锐雯这样的AD战士,而是AP战士。 而且还是专精灵魂冥想,擅长沟通精神领域的AP战士。 所以他们平时除了砍人,还能客串一下萨满、祭司什么的。 “感谢的话,其实没必要多说。”只听无极祭司·易,这样告诉锐雯:“自然之灵能聆听到你们的苦痛和无奈,才会慷慨地赐予你们容身之处。” “可是,奥莉安娜会长……” 经过这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易也跟锐雯混得挺熟了。 所以他酝酿片刻,便直言不讳地说:“自然之灵愿意供养人类,但人类对自然之灵的索求,也必须得有一个限度。” “我这次在冥想之时,已经聆听到了许多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的到来,事实上已经对这片自然造成了破坏。” 几万人一口气往山里钻,想想就知道能对自然环境造成多少破坏了。 这才半个月的功夫,无极村外的小溪就被难民的生活污水染得臭气熏天。风景秀美的无极峰更是立刻变成了泔净喂牲的露天厕所。 一片片山林都化作了供人类居住的活体树屋,可即便如此,却还有大片树林因为人类烧水做饭需要大量燃料,遭到了断子绝孙式的砍伐。 而方圆数十里的飞禽走兽更是受了这几万恐怖直立猿的惊扰而四散奔逃,使得以前跟动物园一样热闹的山里,现在连一只野兔都见不着了。 更糟糕的是…… “现在大家还在吃你从衣蒲河港劫走来的军粮,可这批军粮再多,也只够这几万张嘴吃上两个月的。等大家把这些吃完了,又该吃些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崎岖陡峭的大山,自然之灵根本让不出多余的土地供给你们。” “而且就算真有土地,你们恐怕也来不及耕种、收获了。” “……”锐雯无言以对。 “奥莉安娜会长。”易郑重地告诉她:“在山里待着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必须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了。” 第305章 下山之难 易语气认真地指出了问题。 但他似乎并没有被这困难吓到。 恰恰相反,他其实对“出山”这个选择,挺跃跃欲试,甚至期待向往的。 因为他从小就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学成了一身举世无双的本领又无处发挥,早就按捺不住地想要出山历练了。 再加上跟诺克萨斯的国仇族恨,年轻的易大师就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山砍人。 “奥莉安娜会长,我们是时候打出山去了。”他化身积极的主战派,这般急不可待地地建议道。 “这……”锐雯却神色忧虑、全无战意。 因为易说的这些问题,她也清楚。 无极村只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山村,当地居民无论如何都供养不了这么多失去家园的难民。 等他们把从山下带来的粮食吃完,不,是必须在吃完粮食之前,他们就必须下山找活路了。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 无极村虽然与世隔绝,但这片山区距离俗世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站在无极峰绝顶之巅,无极剑派的宝塔顶上,其实可以凭借超凡者的锐利鹰眼,遥遥望见重重群山之外的,那一座座滨海城镇的。 这里离群山之外,目测大概也就十几公里距离。 “易,你前些天也不是没看见:” “诺克萨斯人还在巴鲁鄂行省,他们甚至已经打到了无极山区之外的滨海城镇提瓦瑟。” “现在帝国的大军就在守在大山外面,他们能没发现我们、闯进山里就不错了,我们又哪来的力量打出去呢?” 锐雯眉头皱得很深。这半个月下来,她是又忙又累又压力巨大,年纪轻轻连抬头纹都要长出来了。 因为她很清楚,她手下的这帮人还远远无法与诺克萨斯军队抗衡。 领风者艾欧尼亚分会的架子虽然搭起来了,能做事的基层干部队伍也勉强算是有了,但他们最多能帮忙处理一些日常的行政工作,还远远算不上一支是拥有作战能力的军队。 真正具有战斗力的,是锐雯从这几万名难民之中,紧急选拔各路能人异士、民间高手,组成的一支上百人的超凡者战队。 再加上那自愿参战的几十名无极剑客,倒也能算是一支形成了战斗力的作战队伍。 可这些人加起来也就不过一个加强连的兵力,而且战士之间极度缺少磨合训练,严格来说根本就算不上职业军队,只能叫民间高手俱乐部。 这支队伍,在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诺克萨斯大军面前,恐怕根本就不够看的。 “我昨天悄悄飞出山外,隐秘地观察过了。现在就在无极山外的提瓦瑟小城,就驻扎着诺克萨斯的整整一个战团。” “他们或许还没发现,我们就藏在附近的群山之中。” “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存在,那……”锐雯神色忧愁,默然不语。 “无所谓,我会出手。”易大师却挺自信。 锐雯:“……” “那可是一整支军队。”她忍不住提醒。 “有我们无极剑客在,够了。”年轻的易大师说。 锐雯再度无语。 她可不觉得有无极剑客帮忙,这次就能万事大吉了。 毕竟她也不是没见过易的那些师弟师妹练剑。虽然厉害,但也就是一般厉害。 这些无极剑客还远远没有强到可以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的地步。 “那是你还没见过我出手。”易大师说。 “可山外驻守的可是一个上万人的战团。”锐雯挑眉:“你再厉害,难道还能一人敌一军?” 易这次不说话了。 他认真地想了一想,才说:“应该可以。” 锐雯:“……” “那也没用!”锐雯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她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老干部口吻:“易同志,你或许擅长战斗,但未必擅长战争。” “是,我们或许有能力战胜山外驻守的那一支诺克萨斯战团。可击败他们之后呢?” “诺克萨斯帝国的每一个独立战团,都有随军法师负责远程联络。” “从我们出现在这支战团面前的那一刻起,汇报战情、请求支援的讯息就会通过法师的传讯法术,在第一时间传递给诺克萨斯在巴鲁鄂行省的总指挥部。” “而据我所知,诺克萨斯光是在衣蒲河港就还驻扎有另外两个战团。” “无极山外的提瓦瑟港又同样是一座滨海城镇,敌人完全可以借助航船沿海路快速机动。从衣蒲河港航行到这里,甚至连一天的时间都不需要。” “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只能再乘风跑路。 可他们想打出去为的就是要在山外有根据地,要找到稳定可靠的粮食来源。一出山就又被敌人赶得跑路,那他们不就白打了这一仗吗? “更别说,诺克萨斯人也不是傻瓜。” “上次他们眼睁睁地见到我们御风逃离,这次难道就不知道带上战斗法师军团,或者是飞行魔禽骑士,从半空中阻击我们吗?” “即便我们能成功逃走,那无极村又怎么办?是让大家都背井离乡地跟我们一起逃,还是让乡亲们留在这里等着诺克萨斯军队报复?” 锐雯一连串冷静的分析与质问,问得易大师哑口无言。 敌人的通讯手段、后备军力、支援速度,战场的地形地貌,战后的影响及善后方式…… 这些问题,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锐雯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高明的剑客,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我……我明白了。”易大师及时纠正了激进冒险主乂的错误,也突破了个人英雄主乂的桎梏。 他虚心地向锐雯请教:“奥莉安娜会长,那我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这个……”锐雯脸色愈发凝重。 她只是看明白了问题,但还想不出能根本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现在能想到的应对措施只有三种: “第一,保持低调,等待诺克萨斯撤军。” 这其实就是听天由命。 而且,天意似乎还不在领风者这边。 巴鲁鄂行省本来就没啥战略价值,按理说诺克萨斯帝国在这杀够人、立够威,就该走了。 可锐雯却骇然发现,驻扎在无极山外的提瓦瑟港的那支战团,竟然是在衣蒲河港出现过的那两个战团之外的,第三个独立战团。 小小的巴鲁鄂岛,为什么两个战团还不够,还需要增派第三个战团过来? 难道诺克萨斯在这杀人还没杀够么? 还是说……他们就是冲着别的目标,冲着领风者来的? 锐雯心中忧虑不已,但还努力作出乐观的模样,说道: “第二,等待菲雅那边的消息。” 锐雯早看出困守大山是死路一条,所以提前派出了菲雅下山,想办法出海联系祖安的领风者。 菲雅和她的家丁都是海商和水手出身,航海经验丰富。只要他们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海船出海,就一定能抵达祖安。 而祖安那边…… 她虽然是个假会长,但她手下这么多人可都是迦娜认证的真领风者。 看在大家都是领风者的面子上,祖安应该会帮忙吧? 锐雯这么想着,又说: “第三……”她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犹豫。 “第三,向迦娜女神祈祷。” 易:“……” “这有用?”易大师质疑。 “或许有用吧……”锐雯也拿不准了。 她这些天可没少在心里向迦娜女神祈祷,可迦娜只有在她借用神力的时候才有反应。 就跟一个自动发货的机器客服似的…… 除此之外的祈祷,基本都得不到回应。 难道……是因为她祈祷的时候只喊了“女神保佑”,没报身份来历,没说清具体需求,女神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额,应该不会是这样吧? 锐雯打消了脑中荒谬的想法,又说:“总之,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搞好山里的根据地建设,加强作战部队训练,同时也不能放松对那些难民,尤其是贱民们的迦娜思想宣传。” “嗯。”易大师点了点头。 然后,他愣了一愣…… 他问:“贱民……是什么?” “额?”锐雯也愣了一愣。 她看向易大师:“你们无极村,没有贱民吗?” “没有啊……”易大师回答。 “就是那种没有土地可以继承,生下来就要被赶出村子的人。”锐雯还以为贱民在无极村有不同的叫法,便特地向易这般强调。 “赶出村子?这怎么可能?”易大师却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们怎么可能把自己人赶出村子呢?” “这……”锐雯又愣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 在来无极村的这半个月里,她好像还真没见过这里有谁是受欺负的。 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大家好像都有饭吃、有田种,没有人会挨饿受穷。 而这样美好如乌托邦的生活,他们都已经在这群山之中,安安稳稳地延续了几千年了。 “你们这儿真的没有贱民?”锐雯思前想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易,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的!” 第306章 锐雯的“造人”研究 “怎么做的?”年轻的易大师不禁打出问号。 他们在山里世世代代都是这么生活的,出生、长大、种田、结婚、生子,把孩子养大,把田留给孩子,然后孩子再结婚、生子…… 无极村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平淡,他们也没有特意做什么啊。 “这很奇怪么?”对锐雯表现出的讶异,易大师十分不能理解。 他认为无极村人过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艾欧尼亚式的乡村生活。 维持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难道还需要达成特别的条件么? “当然!”锐雯却神色严肃。 无极村的这种生活寻常么?不,一点都不寻常! “你们无极村在山里住了多少年了?”锐雯突然强调着问道。 “大概有五、六千年吧?”易大师认真地想了一想:“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山里有无极剑派的时候,就有无极村了。” 艾欧尼亚是符文之地的人类文明起源之地,早在10000年前就已经有了成熟的魔法文明,所以才被称为初生之土。 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城市,几乎都至少有数千年的历史。 “那你们无极村,经常有人搬出山外居住么?”锐雯又问。 “这个……”易大师又摇了摇头:“有倒是有,但很少。” 无极之道讲究“不见浊世”,所以无极大师们几乎都一辈子不会走出山门。 而无极村民们虽然不是剑派之人,但也深受无极剑派的剑道哲学影响,安土重迁、避世隐居的意识很深,轻易绝不会走出山外,就更别说搬出山外居住了。 “那……”锐雯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村里的人经常开荒么?” “开荒?”易大师再度摇头。 “自然之灵能给与人类的资源是有限度的,我们不能永无止境地向大山索取。” “而且奥莉安娜会长,你来的这些天里又不是没看到——” “无极山脉山高林密、陡峭崎岖,就算自然之灵允许我们开荒种地,也根本开发不出更多适合耕种的土地。” “……”锐雯沉默了。 “易,你还没发现吗?”很快,她有些激动地喊出声来:“你们无极村,简直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既不向外界移民,自身土地资源又有限,几千年繁衍生息下来,竟然还没有出现一点人地矛盾。 大家似乎都有田种,有饭吃。 这很不科学。 锐雯也是农村出身。虽然诺克萨斯的乡村和艾欧尼亚的乡村在文化和体制上都大不相同,但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 而且,在逃出衣蒲河港之后,她也抽空对一些乡下出身的艾欧尼亚贱民进行采访,做了一些关于艾欧尼亚乡村的社会调查。 所以锐雯很清楚农民,尤其是乡下的自耕农们,有多么热衷于繁衍后代。而如果资源足够充裕,让人类放开了生,人口增加的速度又会有多么惊人。 就以她采访过的一位艾欧尼亚贱民为例: 这位贱民的宗族族谱,最早可以追溯300年前的一位超凡武士。 这名在300年前同样是贱民出身的贫寒武士,通过自身的超凡之力完成了阶层跃升,然后在家乡大量购置土地、娶妻生子,繁衍家族血脉…… 就这1个男人,在短短300年后,就在当地繁衍出了近4000名子孙后代。 而这4000名子孙后代,还只是有资格被记录在家族族谱上的主支和血缘较近的旁支,是有土地继承权和一定家产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家境贫寒的子孙,他们一出生就被打为了贱民,被剥夺了继承土地和家业的资格,连族谱都不会记载他们的名字。 如果把那大量的在事实上被开除了族籍的贱民算上,那这个不过300年历史的年轻家族,其后代成员的人数还会更多。 然而…… “而无极村呢?”锐雯好像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点了,她问:“无极村现在有多少人?” “大概……”易大师回答:“1000多人吧?” 锐雯听得眼前一亮: 问题果然在这! 无极村在山里繁衍了几千年,又不会把多余的人口当成贱民赶出村子,且极少往山外搬迁…… 那他们怎么会繁衍至今,还只有寥寥1000多人?! 这村子的地界就这么大点儿,按理来说不要200年时间,就应该被迅速膨胀的人口给填满了啊! 而人口一旦到达上限,人地矛盾就会突出,就会诞生贱民阶层,诞生更残酷无情的阶层压迫。 可这一切,为什么在无极村都没有出现? “难道,你们村里的人都不生孩子么?”锐雯疑惑地自言自语。 “额,等等……”她又问道:“易,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没有。”易还是一脸问号:“就我一个。” “你父母不打算再生?还是说,你本来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但只剩下你一个?” 易神色有点儿微妙。他也不知道锐雯怎么突然就查起户口来了,但看着对方那专注投入的神情,他还是回答道:“不,从来就只有我一个。” “村子里的其他人呢?也都是这样?” “差不多吧……”易想了一想:“我认识的长辈们家里都只有1个孩子,最多2个。” 锐雯:“这……” 这太不对劲了。 别的不说,据她所知: 生不生、生几个的问题,在符文之地的乡村,那就从来不是一件村民可以自主选择的事情。 因为符文之地的乡村基本都十分落后、原始,一到夜里就连盏电灯都没有,也没啥其他可以宣泄精力的娱乐活动。 村民们除了在家里和队友打“联机游戏”之外,也没啥好干的。 而这种“联机游戏”一玩起来,就不可控制地会经常性地闹出人命。 可在落后的乡村,大家又没有什么避蕴的手段,一出事就只能人头加一,根本就没别的选择。 锐雯就是。要不是她父母当年死得早,她估计也得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那无极村是怎么做到,家家户户都只有1、2个孩子的? “难道你们平时都没有x生活吗?!”锐雯迫不及待地问道。 易:“……” 这问题让年轻的易大师瞬间脸色涨红。 他看着双眸炯炯有神的锐雯,就跟纯情少年遇上了女流氓似的: “奥莉安娜会长,汝、汝怎可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咳咳……抱歉。”锐雯及时反应过来。 她换了个更精准的问法:“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可以避免怀蕴的手段?” 易:“……” 作为一个保守的艾欧尼亚乡村少年,大师的热量条都快烧红温了。 “快说!”锐雯却不跟他来这虚的。 她要研究的问题很重要,可没工夫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然后只见平时潇洒飘逸的易大师,这时却扭扭捏捏地说:“有……山里有一种灵草,可以起到你说的那种效果。” “你们平时就用这个?”锐雯又问。 “嗯……不、不过我可没用过,我就是听人说过。” “原来如此。”易大师还在这腼腆呢,锐雯就已经进入下一步的思考了。 对,这里是艾欧尼亚。 在这片魔法浸润的初生之土,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灵草可以帮人类解决问题。 也就是说,无极村保持人口均衡的奥秘,在技术上倒是能找到原因了。 可这也只是技术上的原因。 就算有这种技术,无极村人又为什么要主动使用这种技术呢? “你们为什么不爱多造人呢?”锐雯连忙又问。 “我……”易大师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回答:“就是……造一、两个就够了啊。” “而且人太多了,自然之灵会不高兴。这会破坏人与自然之间的均衡。” 锐雯:“……” 原来如此,是均衡之道! 在艾欧尼亚均衡之道深入人心。村民们天然就有保护自然、维持均衡的文化传统,所以会自发地限制多余人口的产生。 “不,这还是不对。”光是文化传统,还解答不了这个问题。 在艾欧尼亚其他地方,大家也有着维护均衡的文化传统。 可为什么他们就不像无极村一样主动控制多余人口,反而是拼了命地爆兵造人,又以均衡之名把多余人口打为贱民,让贱民作为维持均衡的牺牲品呢? “无极村也是乡村……” 锐雯终于意识到,无极村最让人感觉不对劲的地方了: 在符文之地的其他地区,包括艾欧尼亚,贫穷落后的乡村,从来都是人类繁衍需求最大的地方。 这根本就不是均衡之道的文化传统,可以阻止或改变的。 像易大师这种只有1个孩子的家庭构成,在艾欧尼亚的绝大多数乡村,其实都极为罕见。 “无极村不一样的地方,究竟在哪?” 第307章 无极大师≈领风者? 无极村土地资源有限,无极村民有维护均衡的文化传统,又有可以限制人口的技术手段,所以为无极村民为了避免破坏人与自然的均衡,主动地限制了村里的人口数量—— 这在逻辑上形成了一个闭环。 无极村的人口均衡之谜,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但出身农村,且对艾欧尼亚农村贱民群体做过调查的锐雯却知道,这个答案根本就不成立。 因为在乡村,就算有均衡之道的文化传统,就算明知道多生会造成人地矛盾,村民们也还是会积极地繁衍后代。 为什么? 多方面的原因。 一是之前提到的技术手段问题。 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更何况,艾欧尼亚的各种野生灵草都生长十分泛滥,那种避蕴的技术手段也不太可能是无极村的独家专利。 二是医疗条件问题。 在诺克萨斯的农村,条件恶劣的地方,村里的孩子可能随便生一场小病就会不幸夭折。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村民们都会多生几个。 但这也不是主要原因。 而且艾欧尼亚和诺克萨斯的情况不同。艾欧尼亚这边魔法能量充沛,连空气都算是一种补药。 这里的孩子很少生病,夭折率并不算高。 第三点,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农村也是一个私有制社会,是私有制社会,就人与人的贫富之分。 有贫富之分,人就很自然地有摆脱贫穷、发家致富的渴望。 而在农村,生孩子,其实是一项具有稳定收益的低风险投资。 是的。 据锐雯所了解的,在农村多生孩子并不会让人贫穷,反而是越穷越要靠生孩子来翻身。 这其实是一件挣钱的事儿。 因为符文之地的农夫们养孩子的成本极低: 平时喂口饭够吃就行,也不用供孩子读书上学,不用花钱培养他们的其他技能。 最低限度是饿不死,最高限度也就是让孩子吃饱一点、穿新一点。 而孩子能给父母带来的收益,却相对很高: 比如说在锐雯家乡,一个诺克萨斯的自耕农孩子,5岁就能帮着家里放牛,6岁就能帮着家里割猪草、喂牲口,7、8岁能烧火做饭帮忙处理许多家务,10岁出头就能帮着家里下地干活…… 而等前两个孩子长大了,那父母就连陪孩子的时间成本都能生下来了。 只要让哥哥姐姐去帮着家里带弟弟妹妹,就能实现近乎零成本的造人、育人…… “如果你把一个符文之地的农村家庭视作一个‘小企业’,那作为家主的父亲就是这家企业的老板,孩子就是这家企业的雇员。” “当老板的,又有谁不想要更多踏实肯干的廉价雇员呢?” 这时,锐雯想起了李维会长在相关文章里提过的理论。 而李维还在其中提到了另外一点原因: “对符文之地的农夫来说,繁衍后代不仅是一种回报稳定的价值投资,还是一种零风险的彩票博弈。” 李维把生孩子,形容成了买彩票。 因为在符文之地,一个自耕农如果老老实实种地,那他大概率一辈子也不可能完成阶层跃升。 别说跃升了,能不被天灾人祸搞得家破人亡,沦为地主老爷的农奴就不错了。 他们唯一能改变命运的办法,就是生孩子,多生孩子。 万一这些孩子里能有一个有出息的,他们整个家庭的命运就会随之改变。 尤其是,符文之地是一个有魔法的世界——这里的穷人孩子“有出息”的概率,可要比同等社会背景下的无魔世界要高得多。 因为你保不准就能生出一个天才的战士,天生的法师,或者生来就精神力过人的科学鬼才。 就像锐雯。 她那可怜的父母要是没有早死,估计早就跟着她这个战士女儿鸡犬升天,从农奴变成诺克萨斯的军属老爷了。 所以大家都在乐此不疲地氪精抽卡,抽到锐雯这样的SSR就是血赚,抽到小兵也分毫不亏。 而以上的这些,还只是生孩子的正面激励。 在符文之地的乡村社会,不生孩子可还会面临严重的负面惩罚。 因为这里的人类文明还普遍落后原始,王权能下到城镇就已经算这个国家的行政能力逆天。 所以乡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法律和秩序可言,归根结底还是在遵循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这里没人会保护你的私人财产,你只能靠你自己。 不生孩子你家里就少人,就只能逆风1V5。 平时跟邻居抢地、抢水源就要吃亏,而且还很容易守不住你那点儿可怜的家业。 因为都不用等你老得不能动弹,等你年纪稍微大点儿,等着吃绝户的好邻居、好亲戚,就会笑着来你家串门了。 你如果不想受人欺负,被人赶出家门,就只能使劲地生。 这招未必就管用。但除了这招,你作为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农夫,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养儿防老,这句话在符文之地的广袤乡村,可从来就不是虚言。 “而符文之地的绝大部分地区,都还停留在农业社会。”锐雯继续回忆着李维的文章:“所以符文之地绝大部分地区的绝大部分人,都在狂热地追求繁衍后代。” “只有两个地方除外——” “皮尔特沃夫和祖安。” 皮尔特沃夫和祖安人都不怎么喜欢造人。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和农业社会不同,在工业社会,造人已经成了一件亏本生意。 “在农业社会,家庭是独立的生产单位。父母可以获得后代的劳动剩余。” “而在工业社会,一个劳动力的剩余价值都被籽苯家拿走了,可培养劳动力所付出的成本却需要父母承担。” 在这种情况下,繁衍后代就不再是一种具有稳定收益的价值投资,反而成了一种情感收益大于物质收益的非理性投资。 就像养成游戏似的。没人会指望靠这个挣钱。 但愿意做亏本生意的人终究是少数,所以祖安人和皮城人都不怎么爱造人了。 是的,不仅是祖安,就连发达富裕的皮尔特沃夫都不怎么爱造人了。 因为社会富裕了,后代的培育成本也就跟着提升了。 如果只以把孩子养活为标准,那皮尔特沃夫的中产家庭负担几十个孩子的培育都不是问题。 可要是要以将孩子养好为标准,要搞好学习教育,最好还能让孩子考上皮城大学,毕业后有个远大前程……那成本可就高了去了。 更别说,发达的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可不一样。 皮城人就算没有孩子,老了以后也有法律保护他们,有福利保障照顾他们,有无数社会服务可以花钱购买。只要有钱,他们孤身一人也照样能活得十分滋润。 生多了养不好,不生也没负面影响。所以皮城人也不愿意多生。 祖安和皮城这两座工业城市,也始终是依靠源源不断的外来移民,来维持人口均衡稳定的。 “全世界唯一能维持人口均衡的地方,就只有双城这样的发达工业城邦……” “那农业社会的无极村,又是怎样做到人口均衡的呢?” 锐雯深思熟虑良久,总结了几个关键点,才终于向易大师提问: “易,你们村里的人都不多生,就不怕家里人少,让那些人丁兴旺的人家欺负你们吗?” “哈?”易大师一脸茫然。 “欺负人?这怎么可能?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怎么会有人欺负别人呢?” “真的吗?”锐雯不信。 无极村1000多号人,也算是一个小社会了。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一直团结和谐,连一点儿争执都不起呢? “小摩擦也会有的……”易大师想了一想:“但那种吃绝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我们村长是不会允许的。” “村长?”锐雯还是不信。 有个村长管着,就没有吃绝户了? 笑话。因为不存在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所以艾欧尼亚的村落基本都是独立的自治村。 村长理论上由村民自发推举产生,但实际上……村民能根据什么推举?还不是人家的家势。 所以村长,一般都是村里有家势人望的大姓。 说难听点儿,那就叫村霸。 他能不带头吃绝户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毫无私心地帮村民主持公道,而且几千年来,代代都是如此? “那万一……”于是,锐雯顺势问道:“吃绝户的就是村长呢?你们怎么办?” “啊?”易愣了一下。 他本能回答:“这怎么可能?我们村长可是好人。” “而且就算他是坏人,能干出这种坏事,村里的无极大师们也绝对不会容忍事情发生的。” 锐雯:“……” 好家伙,破案了! 她下意识把无极村的最高权力当成村长了。 但实际上,在村长之上,还有无极剑派的众位大师高人。 这些大师就住在村口的山上,而且大部分都是无极村人出身。他们事实上就是无极村的一部分,当然不会允许村里有人胡作非为。 更重要的是,这些无极大师全都是信奉无极之道的“修仙人士”。 这些修仙的连俗世的欲望都不存在了,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私心,不会在处理村务时有任何偏袒。 有这些绝无私心的无极大师监督,无极村里自然一派团结祥和。 “等等……”锐雯猛地反应过来。 一群绝无私心的掌权者—— 这怎么有点像…… 领风者呢? 第308章 正版领风者来了? 无极大师与领风者的确有些相像,但又有很大不同。 跟讲究有为的领风者相比,无极大师们倒更像是一群讲究无为而治的,地位超然的监督者。 他们并不参与无极村的日常治理,但他们在无形中起到了监督权力、改善风气的重要作用。 其他地方的乡村家庭没有孩子就可能被村霸、恶邻欺负,甚至是自己的亲戚上门吃绝户,所以无子不行。 但无极村民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们生活在无极大师监督下的良好社会环境之中,在农业社会就享受到了等同,甚至超过发达工业社会的法律与秩序的保护。 也就是说,无极村民可以无视少生孩子的负面影响。 那正面激励呢? 无极村民难道就不想跟艾欧尼亚其他地方的农夫一样,多生几个免费的“雇工”,让孩子帮着家里多挣点绽灵币么? 对此,易大师的回答是: “绽灵币?”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绽灵币是什么东西?” 锐雯:“……” 她这才反应过来……在无极村,根本就没有“钱”这种东西。 无极村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易大师一辈子没下过山,绝大多数无极村人也是。 所以他们甚至连绽灵币,这种艾欧尼亚的通用货币都不认识。 在这个与世隔绝、自给自足,还停留在原始的以物易物阶段的小村子里,大家都缺乏积累财富的途径和意识。 他们根本没见过钱,也对钱没有兴趣。 “可是,就算没有货币,也应该能分出财产的多寡来吧?”锐雯思索着问:“你们就不想多生孩子,让生活变得更好……额……” 问到一半,她就自己反应过来了。 在无极村,多生孩子并不能让生活变得更好,大概率只能让生活变得更差。 因为无极村太小了。 这里的人口早就抵达了环境上限,山里也没有更多的耕地资源可供继续开垦。 家里的田就这么多,多生孩子既增加不了田地产量,又不能开荒增加田地面积,只能让家里白白多出几张需要吃饭的嘴。 在外界,遇上这种丁口过多、无田可种的情况,还能让孩子可以出去打工挣钱、补贴家里。 总之,只要孩子有活儿可干,多生孩子就永远都不会亏。 可无极村……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根本没人需要雇工。 铁匠、裁缝、医师等村中少有的二、三产业人员,其职业也基本都是在自己家里代代传承,人数也始终能满足无极村的需求,很少对外扩招。 也就是说,这里几乎不存在多余的就业岗位——于是多余的人口,在无极村也就彻底成为了家庭的负担。 多生孩子只能给家里增添压力。 少生孩子又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再加上无极村人本来就有维护均衡的文化传统,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主动控制起了人口数量,使无极村的总人口始终跟自然资源保持着一个适当的动态均衡。 没有激烈的人地矛盾,自然也就不会出现贱民这个阶层。 所以无极村没有贱民。 那么…… “无极村的经验,可以借鉴到整个艾欧尼亚的么?” 锐雯在了解详情后便马上意识到,无极村的情况十分特殊,恐怕是不能照搬到外界去的。 地广人众的艾欧尼亚,当然不能全盘学习小国寡民的无极村。 但不能照搬,并不代表有些地方不能借鉴。 至少,领风者就完全可以像无极大师一样,为整个艾欧尼亚扮演一个完美监督者的角色。 他们可以为人们创造出一个即便少生孩子,也能安居乐业的良好社会环境。 再加上艾欧尼亚本就深入人心的均衡之道,也很容易就能让大家接受控制人口、维持均衡的进步观念…… 或许艾欧尼亚的贱民问题,或者说人口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关键还是在领风者这儿啊……”锐雯深深感叹。 原来她一直苦苦思索的答案,始终就在身边。 “艾欧尼亚不可能有千千万万的无极大师,但可以有千千万万个领风者。” “所以只有领风者,才能改变艾欧尼亚!” 她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个自封的领风者分会会长,心中不禁涌起了万丈豪情。 可豪情过后…… “奥莉安娜会长?”易大师试探着提醒:“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聊怎么下山的问题了?” “额……”锐雯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她又不得不面对当下这惨淡的现实: 别说拯救整个艾欧尼亚了,现在领风者可还被敌人堵在山里,连无极村都不敢出呢。 而锐雯之前给出的“下山三策”: 等待诺克萨斯自己撤军,向女神祈祷寻求帮助——这两条明摆着都很不靠谱。 剩下最后一条,也是指望菲雅下山之后能顺利出海,去祖安寻求支援领风者总部的支援。 而这一条…… “奥莉安娜会长,我回来了!” 锐雯心里正祈祷着菲雅能顺利离开巴鲁鄂,去祖安求来援兵呢…… 天空中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菲雅?你、你怎么……”望着这位驾驭气流缓缓从空中降到自己面前的猫耳少女,还有她身后跟着的水手们,锐雯不由心中一沉。 从巴鲁鄂去祖安有近一个月的航程。 菲雅他们这才离开几天,竟然就回来了? 这说明…… “奥莉安娜,大事不好了!”果然,菲雅带回来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巴鲁鄂行省的所有港口,都被诺克萨斯人占领了。” “他们不仅攻下了沿海的所有城镇,还放火把老百姓的船都给烧了。” “我们绕着巴鲁鄂岛找了一圈……别说可以去祖安的远洋大船了,就连一艘小舢板都寻不见!” 菲雅落地后都来不及站稳,就忙不迭地报告起她的所见所闻。 “这……”锐雯愈发感觉不妙。 诺克萨斯人攻陷城镇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烧毁民船? “糟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诺克萨斯人是想把我们困死在巴鲁鄂岛上——他们这次就是冲着我们,冲着领风者来的!” “没错!”菲雅急着补充说:“我们在山下侦查的时候,就看见诺克萨斯人的运兵船,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海上开过来。” “现在巴鲁鄂行省的几乎每一个沿海港口、平原城镇,都有诺克萨斯人的驻军。”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从沿海往内陆,从城镇往乡下扫荡搜查——查的就是我们领风者!” “……”锐雯闻言沉默不语。 但那愈发凝重的面色,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她万万没想到,诺克萨斯帝国会为了她这个自封的领风者,几万无关紧要的艾欧尼亚难民……就拿出这么大的力气,全面封锁一个毫无战略价值的巴鲁鄂岛。 为什么? 封锁巴鲁鄂得花多少人力物力? 他们的人头值这么多钱? 锐雯无法理解这背后的原因,但她清楚自己现在面临的绝境。 巴鲁鄂岛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诺克萨斯不计成本地铺开兵力,那他们迟早可以搜遍巴鲁鄂行省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搜到群山之中的无极村来。 而在巴鲁鄂岛被全面封锁的情况下,锐雯也绝无可能带着几万人成功突围——尽管他们现在都已经是迦娜的浅信徒,都会飞。 因为巴鲁鄂是座岛,要跨越大海才能抵达对岸的纳沃利行省。 而使用借来的神力,也是需要消耗精神力的。他们的飞行技能也是有消耗,有CD的。 这几万人的确都可以飞。 但他们毕竟是精神力微弱的凡人。这几万人只要飞得稍远一点,就得落回地面休息。 锐雯带他们从衣蒲河逃到无极村的时候,中途还有连绵大山可以供他们落脚。 而要逃出巴鲁鄂岛……海上可没地方让几万人落地休息。 更别说,现在海上还都是诺克萨斯的军舰。 而诺克萨斯还有飞行魔禽骑士,还有飞行战斗法师。只要敌人这次有准备,几万神力微弱的普通人,飞上天那就是几万个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甚至,就算他们能突破包围抵达对岸的纳沃利行省……到了那边,可还是诺克萨斯帝国的占领区。 “怎么办?”锐雯也有些焦头烂额。 现在上天无路,下山无门。诺克萨斯人还随时可能找进山里。 万幸,就在锐雯也感觉绝望之际,菲雅却告诉了她一个仅有的好消息: “衣蒲河港附近的山里,可能有我们的同志。” “什么?”锐雯愣了一愣:“衣蒲河港?我们的人不是都从那里撤出来了吗?那附近怎么会还有领风者?” “我也不清楚。”菲雅说:“我也是偷偷听那些诺克萨斯士兵说的:” “据说衣蒲河港附近一直有领风者的游击队活动,还袭击了许多下乡扫荡的诺克萨斯士兵……” “所以诺克萨斯人都相信,领风者就藏在衣蒲河港附近。他们的搜索重心,也一直都放在衣蒲河上游的农村和山区。” 诺克萨斯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在衣蒲河了,那距离衣蒲河有上百公里的无极村也就没人会在意了。 “看来我们这边,暂时还比较安全。” 这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锐雯愈发疑惑:“游击队?” 她可没派什么游击队去衣蒲河。 那这些一直在衣蒲河附近活动的领风者,又到底是谁? 难道…… 锐雯眼中迸出了希望:“是真的领风者?!” 第309章 遍地“领风者” 衣蒲河港,附近乡村。 少年凯隐,此时仍旧在诺克萨斯军中,在莱斯特·巴克莱将军麾下,做着他那份,未来可寄、前途光冥的工作——童军。 童军战时是炮灰,平时则是接近奴隶的杂役。 于是,在屠城事件结束之后,凯隐又在军营里洗了半个月的衣服,倒了半个月的马桶。 终于,在这一天,他从长官那里领到了一个新任务: 追随一支百人队下乡扫荡,搜寻领风者的踪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为凯隐听说,领风者一直在衣蒲河港附近的村镇活动。许多下乡扫荡的诺克萨斯士兵,都在过去半个月里遭遇了传说中的领风者游击队。 这听上去很危险。 但凯隐不过是一介童军,他除了执行命令也没有别的可选。 而勤俭节约的莱斯特将军,又从不愿意给童军花钱配装备。 凯隐只能穿上自己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厚衣服,聊胜于无地将它充作棉甲; 再拿起自己从附近农户家里抢来的农用镰刀,勉强算作是一把武器; 最后再戴上一顶破破烂烂不知道送走了几任主人的N手生锈头盔,前些天从衣蒲河港有钱人家里抢来的,他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裤子,没破洞的鞋子、袜子…… 凯隐也算是凑出一套“六神装”了。 “嘿!你,你们!” 乡间泥泞的小路上,百夫长骑着他神骏的亚种龙蜥,很不客气地在凯隐背后喝道: “都走快一点儿,别耽误了队伍行军!” “是!”凯隐恭敬地点了点头,但回过头就在心里怒骂: 艹泥马的! 你一个百夫长,超凡战士,不自己带着那帮全副武装的成年军团兵去开路,反而让一帮拿着破铜烂铁的少年兵走在队伍最前面蹚雷。 让小孩子来保护你们,你们还要不要脸? 凯隐在心中暗骂不止,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在以前,在他接触到那些领风者,读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之前,他还从来不敢这么痛痛快快地去骂他的长官。哪怕只是在心里。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变了。 “领风者……”凯隐悄悄用手捂住胸口,那里藏着锐雯给他的那本小册子。 这本册子他始终没丢,也一直在偷偷阅读。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害怕自己会在扫荡时,遇上领风者的游击队。 毕竟他们现在还是敌人。 凯隐当然不想被领风者的游击队干掉。 但与此同时,不知怎的,他也不愿见到领风者死在自己面前。 他们最好别出现。 “嘿,小子!”凯隐正是思绪万千。 他的直属长官,一位负责看管这支童军小队的老军团兵,却悄然走到了他和他同伴们的面前。 “小子,你们都是第一次参加扫荡行动吧?”老兵压低声音问道。 “是,长官!”少年兵们齐齐回答。 童军毕竟是一项可持续性不强的工作,时时在向冥界输送人才,也时时在吸收新鲜血液。 凯隐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刚参加作战不久的新人。 这种脱离大军团作战,下乡扫荡搜查的任务,他们也都是第一次参与。 “好。”老兵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既然你们都是第一次执行扫荡任务,那我可得提前提醒你们一些事情。” “您说。”少年兵们恭敬等待。 凯隐也好奇地竖起耳朵。 这时只听老兵郑重提醒:“你们要弄清楚,回去之后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能说的,你们才能说。不能说的,你们不能到处乱说。不说大家都会给你们一份面子,说了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懂吗?” 凯隐:“???”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们会懂的。”凯隐等人一头雾水,老兵却只向他们露出了一副微妙笑容。 然后他便问道:“小鬼,知道我们这次出来执行的任务是什么吗?” “知道,长官。”凯隐带头回答:“搜寻领风者游击队的下落。” “呵呵,没错。”老兵笑了。 然后,他笑眯眯地解下行军背囊,从里面拿出来了…… 一大摞《迦娜思想简述》。 凯隐:“??!” 那一本本几乎崭新的《迦娜思想简述》,上面栩栩如生的青鸟纹章,都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长官他……难、难道是潜伏在帝国军队里的领风者?! 不,就算是领风者……他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一群诺克萨斯士兵面前,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吧? 凯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骑在高大龙蜥上的百夫长大人,还有那些排成整齐纵队稳步行军的成年士兵。 他们都看到了老兵的所作所为,都看到了他手里的那一摞《迦娜思想简述》。 可是,包括百夫长大人在内,大家却都此熟视无睹。 “难道……”凯隐稚嫩的大脑有点运转不过来了。 难道这一整支百人队,都是领风者的卧底? 他这是不小心闯进领风者窝里来了? 凯隐正是疑惑不解,只见老兵捧着那叠《迦娜思想简述》,冷冰冰地对他们说: “这是百夫长大人的命令——等会进了村里见到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格杀勿论。” “不要放过一个活口,明白么?” “什么?”凯隐讶异地瞪大眼睛:“为、为什么……” 他们不是来下乡扫荡,搜捕领风者的么? 难道百夫长大人已经提前收到情报,知道那个村子其实是领风者的大本营,所以才提前让大家做好屠村的准备么? “呵呵。”老兵笑而不语。 他不回答,反倒跟分发装备似的,当着一众帝国士兵和百夫长大人的面,将那一本本《迦娜思想简述》,分发给仍旧一头雾水的少年兵们。 “这次行动,也用不着你们这些小鬼拼命。” “你们要负责的事情就只是把这些书塞到那些死人怀里,沾点血,弄皱一点儿,明白么?” 凯隐的小脑袋瓜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才蓦地瞪大了眼睛:“您、您是要我们……” “不是我,是百夫长大人,也是我们所有人。”老兵瞥了一眼凯隐。 他指着身后默不作声的百夫长大人,还有那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成年军团兵,冷冷警告: “小鬼,你们是想跟大家一起凭军功升官发财,还是在战场上‘不幸牺牲’……我给你们机会,你们自己选。” 凯隐:“……” 他握着手里那本崭新的《迦娜思想简述》,只觉得握住了一块寒冷刺骨的千年臻冰。 这股寒意让他几乎无法动弹,让他冷得声音都在打颤:“长、长官……” “我们要去的那个村子,到底有没有领风者?” “呵呵。”老兵一声冷笑,才终于说了实话:“那村里有没有领风者,重要么?” “我们说他们是领风者,那他们就是领风者。” 第310章 战争致富经 “那么,小鬼们。”老兵眯着眼,看向少年兵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说话间,原野上一阵寒风吹过。 百夫长仍旧骑着他的高大龙蜥,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成年士兵们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目光似有似无地望着这边。 凯隐:“……” 他蓦地打了一个激灵,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长官!我们一定会全力攻下那个被领风者占领的村子!” “不错。小鬼,你很懂事。”老兵满意地看了凯隐一眼,像是在欣赏他的机灵。 于是这位平时都不屑正眼瞧少年兵的长官,第一次向凯隐露出了亲热的笑容:“老老实实地跟着百夫长大人混,之后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如果你们表现好的话,不用等到成年,提前让你们转正当军团兵也不是不行。” “这……”少年们纷纷热切地瞪大了眼睛。 成为正式的军团兵,是每个童军的梦想。 虽然这个梦想理论上不难实现。理论上只要他们能活到16岁成年,就可以无条件转正,成为有薪水有津贴有抚恤金还有资格参与战利品分润的正式军团兵了。 但实际上……活到16岁,这本身就是一个可以淘汰9成少年兵的巨大门槛了。 “长官,我们一定不会让百夫长大人失望的!”少年兵们眼中燃烧着狂热与兴奋的火焰。 只有凯隐还是清醒的。 如果是在遇到领风者之前,他或许还会被这样的空头支票鼓动。他会以为自己只要咬咬牙撑下去,就能在军队里混得出人头地,就能成为诺克萨斯的英雄,成为军官老爷。 可现在,他已经对这种凭空画出来的大饼有了免疫力。 于是,凯隐一边跟随大家向老兵表着忠心,一边又心情沉重地默默看着这一切。 直到老兵向大家详细嘱咐完之后屠村任务的行动细节,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地,试探着向老兵询问:“长官,我想问一些问题。” “嗯?”老兵立刻瞥来一眼。 注意到是之前第一个积极站出来表忠心的凯隐,他脸色才微微缓和下来:“你说。” “我……”凯隐咽了咽口水:“我听说,最近很多小队都在乡下遭遇了领风者的游击队。那这些‘领风者游击队’,是不是也……” 也全都是被无辜充了军功的村民?! 凯隐以前从不关心这些陌生人的死活。可现在,他却本能地想要了解。 “这个嘛……呵。”老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鬼,你觉得呢?” 杀良冒功本来就是旧式军队的传统艺能。这种情况在诺克萨斯帝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有没有的问题,只存在多与少的问题。 国力蒸蒸日上,军队风纪严格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少。 国家衰败倾颓,军中腐化堕落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多。 而这几年,诺克萨斯的国情显然更接近后者。 当然,军中也是有监察官专门负责甄别基层军官上报的所谓“战果”的。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作战,监察官们基本都有办法分辨这些战报里的水分。 比如说: 德玛西亚走精兵路线,士兵人人着甲。你说自己斩获首级一百,那就得随人头再上交一百套德邦的制式铠甲上来。 恕瑞玛的土著战士,弗雷尔卓德的蛮族兵勇,则个个都是从沙漠冰原这样的恶劣环境中磨砺出来的,膀大腰圆的肌肉猛男。 你要是想拿那些浑身上下都没几块肌肉的平民尸体充数,监察官也会很不客气送你去奴隶军团体验终身旅游。 但是,这几招到了艾欧尼亚就不好使了。 艾欧尼亚根本没正规军,民间反抗力量从装备到体貌特征上,都和平民拉不开太大差异。 锐雯这帮领风者就更别说了。 他们半个月前从衣蒲河港救走的那几万人,如今艾欧尼亚领风者的主力军,本来就是平民。 于是,上头一下令全力搜捕领风者—— 基层士兵们就跟出笼饿狼似的,冲进村里跟“领风者游击队”火并上了。 半个月来大仗没有,小仗无数,斩获亦是无数。 恍惚间整个衣蒲河流域,仿佛都成了领风者的大本营。 “所以你们根本就不用担心。”老兵玩味笑着:“毕竟,这么干的可不只我们一队。” “具体的我也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们,那本《迦娜思想》最近都在军营里卖脱销了。” 凯隐:“……” 他拳头越攥越紧,但掌心却是冰凉一片。 他往里不敢深想,又问:“可是,长官……我怎么听说,最近战团里因为领风者游击队的事情,已经出现了不少伤亡,甚至损失了不少物资呢?” 如果那些领风者都只是平民,他们战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伤亡?呸!”老兵冷笑着啐了一口:“我看,那都是莱斯特将军散出来的消息!” “那帮狗入的高级军官,挣钱挣得可比咱们狠多了!老子还要辛辛苦苦地出去砍头,他们坐在营帐里改几笔账本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所以他们当然希望我们‘伤亡’了。没有伤亡,他们也能在账上记出一大笔伤亡出来。” “什、什么?”凯隐一脸茫然。他终究是见识少了。 这时只听老兵解释:“蠢货,想想吧,如果你是莱斯特将军。” “统帅部那边给你拨一个战团满编3万人的军费,但是你战团里实际只招了2万的兵,省出来的1万份军饷是不是就进了你自己的腰包?” “这……”凯隐不敢置信:“长官,您、您是说……” 莱斯特将军在吃空饷?! 这怎么可能?! 凯隐在军中位置太低了。哪怕经历过这些天的自我觉醒,他对帝国军队的认知也还十分有限。 在他看来,也在符文之地的大多数人看来,诺克萨斯都像是一台高效的杀人机器。 人们会咒骂它的残暴,但没人会相信这台恐怖的机器已经从内部腐坏生锈。 可事实就是如此。 “怎么不可能?”老兵不屑冷哼:“莱斯特将军也跟我们一样是大头兵出身。他不这么搞钱,他家那么多钱还能是从哪来的?” 诺克萨斯的战团,基本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由过去被吞并招安的各种小国、城邦、部落转化而来,至今仍拥有相当规模的自治领地,在人事、财政等方面都拥有极高自主权的独立战团。 这种事实上就是独立军阀的战团,要是吃空饷就只能吃到自己头上。 他们的战团领袖也都是诸侯级的门阀贵族,没必要靠这种方式捞钱。 但莱斯特将军就不同了。 他是草根出身的新生代将领,他所辖战团由帝国中央组建,并非独立战团;战团的人事任命和财政命脉,也都牢牢把握在不朽堡垒的帝国高层手中。 以前斯维因得势的时候,他这样的新贵还能跟着公正无私的斯维因老师,凭借军功来堂堂正正地升官发财。 可最近几年斯维因在帝国内部屡屡受到打压,去年更是被一个14岁少女一刀砍成了庶人。 莱斯特这种不幸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的新生代将领,自然也就随着斯维因的失势,而在帝国内部饱受针对。 如果不是因为莱斯特及时给不朽堡垒的老贵族们塞够了钱,表够了忠心,那别说继续进步了,他现在恐怕连这个战团首领的位置都保不下来。 经过一番运作,他倒是勉强稳住了自己的仕途。 可问题是…… 这些钱该从哪儿来? 莱斯特这种没有家世背景的新贵,光靠军功赏赐肯定是拿不出这笔巨款的。 那没办法。他就只能吃空饷、喝兵血了。 于是在这两年里,本来就有倾颓之势的诺克萨斯军队,更是以一种让斯维因看了都要高血压发作的惊人速度迅速腐化。 这位只能在凯隐面前抖见识的基层老兵,当然看不到这些帝国高层的龃龉。 但他知道的是:“莱斯特将军不光吃空饷,还踏马走私军用物资。” “所以咱们战团每次打仗‘伤亡’才这么大——你想想,每次打仗都多报一些人员死伤,一些物资损耗,这账是不是就能平了?” 那些账上的“空气兵”、“空气物资”,一打仗消耗,就都成了实实在在的“真人真物”。 不光平了账目,还能再顺便从上头多领一笔“阵亡人员”的抚恤金。 “你看,军官老爷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老兵笑道:“我们拿那些艾欧尼亚人的人头充数,他们拿我们的人头挣钱,都一样。” “这……”凯隐震惊了。 原来打仗还有这么多门道,还能发家致富。 不自觉地,他攥紧了手里的《迦娜思想简述》。 李维在书上说诺克萨斯快自爆了,凯隐本来还不肯相信。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强大的一个巨人也会倒下。 可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帝国……是要完呐!” 第311章 影流之主 在之后的路途上,老兵对凯隐等人的态度都热情了许多。 毕竟他们以前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现在却是同伙。 如果是之前,凯隐或许会受宠若惊地去当这个同伙。可现在,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却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那可是一整个村子! 一群无辜的平民! 凯隐心中不忍。他一路上攥着那领风者的小册子,脑海中不断涌现出各种疯狂而大胆的念头。 然后……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一个十岁的少年兵,也做不了什么。 诺克萨斯人的军靴终究是一寸一寸地碾过了艾欧尼亚的土地,逼近了艾欧尼亚人的村落。 他们抵达时正好是中午。村落上空弥漫着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太阳晒出来的泥土味道,微风伴着遥远而鲜活的人声,徐徐从村落中吹拂过来。 “准备准备。”老兵笑着拍了拍凯隐的肩膀:“这个村子看着不小,容易跑出去活口。” “看来,等会儿你们也得帮一把手。” “……”凯隐默然不语。 终究是躲不过了吗。 他看向自己的手。这双马上就要浸满无辜平民鲜血的手。 凯隐紧紧攥住了他的镰刀…… 然后又木然放下。 “是。”他讷讷地点了点头,走在队伍最前面,带着这支百人队闯进了村落。 “诺、诺克萨斯人来了!”随着一声惊叫响起,村中的祥和气氛被瞬间打破。 村民们四散而逃,有的慌忙逃进家里,闭门不敢外出。 有的则试图逃出村外,也被凶神恶煞的诺克萨斯士兵持刀逼了回去。 “大家不要怕,不要怕。”老兵走到最前面,用带着笑容的面孔说:“我们就是来找乡亲们问些事情,不是要来为难大家。” “大家都出来吧,我们问完话就走。”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 他们只是想让村民尽量配合,自己站到屠刀之下,方便他们集中处理罢了。 这招以前很好用。 毕竟大多数地方的村民,都不敢去违抗诺克萨斯老爷的指令。这是要拿命去赌的。 可是…… 这半个月来,诺克萨斯人屠城屠村的动静闹得太大,凶名在衣蒲河流域一带都传遍了。 尽管老兵一脸笑容装得跟下乡慰问似的,村民们还是战战兢兢地躲在家里,不敢露头。 甚至,还有人壮起胆子继续逃跑。 “唉。真会给人添麻烦。”老兵无奈地叹了口气。 龙蜥背上的百夫长大人也微微皱起眉头,缓缓放下马鞭,提起了长刀。 “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都出来配合调查!”老兵变了一副面孔,这样大声喝道。 村民们更加畏惧,迟迟无人回应。 老兵更不耐烦了。 他随手揪来一个刚刚逃跑被抓的村民,摔在一旁的凯隐面前:“小子,杀了他。” “我……”凯隐身体瞬间僵硬。 “我说,杀了他。”老兵大声喝道:“让这些艾欧尼亚人都看看,不配合我们是什么下场!” 凯隐身体在颤抖。 他动不了手。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弱者挥刀的能力。 “你?!”老兵眉头紧皱。 他极为不悦地瞪了凯隐一眼,然后转头对其他少年兵说道:“你们来。这是给你们练手的机会,不要浪费。” “是!”其他少年兵就全然没有犹豫。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屠城时见过血,就算没见过的,也早就被长官教育得对杀人没有抵触了。 于是,一群少年人举起了刀。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终于,有村民出来了。 刚开始是一个人,然后陆陆续续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十几个人。他们都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短褐,看起来只是艾欧尼亚随处可见的乡间农夫。 但为首的那个男人却极为不同。 那是一个有着浅白色头发,气质阴郁沉稳的青年。 他那张英俊而成熟、坚毅的面庞上写满了平静,就好像他根本不害怕面前的诺克萨斯大军。 面对手持武器不断逼近的诺克萨斯士兵,他眼神里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那感觉,就好像是在…… 看一群死人? “你……”老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在艾欧尼亚,你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这是他能在过去几年活下来,顺利晋级老兵的秘诀。 更何况,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 面前这农夫打扮的家伙,很可能不是普通的农夫。 “你不要过来!” 老兵一边从腰间拔出利刃,一边缓缓退到凯隐和少年兵们的身后。 等距离差不多能让他感觉安全了,他才大声喝道:“嘿!白头发的,你是什么人?” 白发青年:“……” 对方没有回答。但好在,他也没有任何要向前逼近的意思。 老兵稍稍缓了口气,然后他又紧张喝道:“你、你是领风者?!” “领风者?”白发青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艾欧尼亚人。”男人说。 老兵:“……” 踏马的……一个普通人?遇上不说话装高手的了?! 他刚有这样的错觉。 就听那白发青年反过来问:“你们是来找领风者的?” “是……”老兵竟下意识被对方那神秘的气质感染,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也在找领风者。”白发青年说:“你们有什么消息,可以分享给我么?” 老兵蓦地瞪大眼睛:“你?!” 骑在龙蜥背上的百夫长大人,这时更瞬间反应过来:“这家伙不简单!” 士兵们立刻听命行动,纷纷拔刀相向。一时间长刀如林、寒光闪烁。 “看来你们是不想说了。”白发青年叹了口气。 然后,下一秒…… 他消失了。 就毫无征兆地,从众人面前消失了。 “什、什么?!”老兵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人呢?在哪? 在这—— “啊!!!”身后的一声惨叫,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老兵惊骇莫名地回头望向身后,只见在百夫长大人那头高大神骏的龙蜥背上,竟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正是那白发青年。 白发青年如瞬移般出现在了百夫长身后,又空手变出一道仿佛由暗影凝聚而成的锋利短刃,一刀刺入了那百夫长大人的脊背。 “这里离你的心脏只有3公分。” “现在你能告诉我,领风者到底在哪儿了么?” 这支百人队的最强超凡战士,让凯隐敬若神明的百夫长,竟然就如一只待宰的肉鸡一般,被那白发青年轻易地拿捏住了性命。 “我、我……”百夫长脸上全然没了血色:“我不知道。我们就是不知道领风者在哪,才、才出来找他们的啊。” “好吧。”白发青年叹了口气。 然后,他手中影刃蓦然伸长,如长枪般刺穿了百夫长的胸膛。 他将百夫长的尸体随手从龙蜥背上扔下,然后冷冷地对着空气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附近的屋顶上便悄无声息地落下数十个暗影般的敏捷身形。 先前那十几名随他现身的“普通农夫”,也骤然才怀中掏出短刃、苦无,露出了他们杀气四溢的真面目。 “糟了!”老兵终于从刚刚的震撼中惊醒。 百夫长,那可是队里最强的百夫长大人! 竟、竟然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地死了? “上,大家上!不动手,我们都得死!” 老兵激动地指使着少年兵们进攻,自己却踉跄地向后倒退。 但下一秒…… 他也死了。 死之前之看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还有自己失去头颅的身躯。 “这……”凯隐瞪大眼睛。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镰刀,然后……又悄然放下。 身边的战友都在惊恐和狂热中冲了上去,或是逃了出去,然后又一茬一茬地被那在人群中闪烁变换的黑影收割。 但凯隐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很快,可能只过了一分钟光景,来时那支浩浩荡荡的百人队,就只剩下了他一个活口。 敌人自然注意到了凯隐。 有人向他投来一柄苦无,目标直刺他的咽喉。 可白发青年却闪烁出现在凯隐面前,空手为他接下了那柄苦无。 “劫大师?”众人态度恭敬地看向那白发青年:“不杀这个诺克萨斯的小崽子吗?” “不用。”白发青年,名为劫的男人,淡然地摇了摇头。 他看向凯隐,饶有兴趣地问:“小鬼,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凯隐也说不出来。 “我能感知得到,你的身体没有颤抖。你并不害怕,也不紧张。”这对一个身陷绝境的少年兵来说,很不寻常。 “你好像不害怕战斗和死亡。”白发青年目光平静地看着凯隐:“但是,刚刚你长官让你杀人的时候,你却在害怕地颤抖。” “为什么?” “我……”终于,凯隐回答:“我不想杀这些无辜的人。” 他发自内心地说。 “……”白发青年沉默着看了凯隐一眼。 最终,他示意身边众人放下武器:“我们正好需要一个带话的人——小鬼,你活下来了。” “回去告诉那些军官,告诉你的战团领袖,他们必须终止诺克萨斯在衣蒲河流域的无端暴行,否则……” “影流教派一定会向他们送去问候。” 第312章 真·大孝徒,劫 “影……流?”凯隐听说过这个教派。 影流教派作为在反诺克萨斯侵略战争中顺势而起的后起之秀,这几年已经在艾欧尼亚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而且与一般印象里平和的艾欧尼亚人不同,和那些还讲究着均衡之道的传统反抗军不同,影流教派的行事作风,明显要更加激进、极端。 他们并不以维护均衡为己任,也就不会在乎杀生。 所有影流刺客们会用他们高效残忍的杀戮技艺,毫不怜悯地收割他们所见到的任何一个诺克萨斯人的生命——就像诺克萨斯对艾欧尼亚人做的那样。 不过,此时此刻…… “你可以走了,小鬼。”那位正值青年的劫大师,却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残忍嗜杀。 他向凯隐交代完他想传达的话,便很大度地放了他一马。 “好、好的。”凯隐讷讷地反应过来。 他看了眼劫大师身边,那些对他虎视眈眈、难掩杀意的门徒弟子,又看了一眼地上诺克萨斯士兵们那鲜血尚未干涸的尸体。 最终,他还是匆忙提起镰刀,狼狈地转头逃出了村子。 劫目送着凯隐渐渐远去,也注意到了身旁弟子们难以掩饰的憎恨不甘的表情:“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让他活着?” “是。”弟子恭敬颔首,但也没有掩饰他们的心意。 诺克萨斯人该死,这几乎是每一个影流门徒的信念。 影流教派脱胎于均衡教派,如今被称为影流之主的劫大师,曾经就是均衡教派掌门,苦说大师的关门弟子。 而劫当初背叛均衡自立门户的原因,就是因为均衡教派死守维持两界平衡的均衡之道,不肯插手做任何会“影响均衡”的凡尘俗事。 所以哪怕诺克萨斯都打到家门口了,均衡大师们也死守教义不肯出山。 于是均衡教派内部发生了分裂,劫带头背叛了师门,成立了积极出世、作风激进的影流教派,参与到了反抗诺克萨斯侵略的战争之中。 而影流教派的门徒,也大半是追随劫一同背叛均衡的战争激进派。 剩下的另一半,则是劫这几年渐渐招纳于麾下的,本就与诺克萨斯有血海深仇的战争受害者。 这样的一群激进分子和复仇者,当然不会对诺克萨斯人有任何怜悯。 “只需要这100多具尸体和1封信,就可以让诺克萨斯人收到我们的警告了。” “我们没必要让那个诺克萨斯的小崽子帮忙传信。” 大家都清楚,劫只是在找理由放那个小鬼一马罢了。 “劫大师。”弟子们斟酌着说:“您最近似乎……” 变软弱了? 弟子们都小心地看着劫。 在他们眼里,劫大师应该是艾欧尼亚最冷血、最残忍的忍者大师。 为了获得可以对抗诺克萨斯的力量,他连自己的师门都可以背叛,自己的师父都可以杀害。 这等冷血的行为或许会让卫道士们不耻。 可在劫的追随者眼里,对付诺克萨斯帝国的那帮杂种,就需要劫这样的一柄无情利刃。 而现在,这柄利刃好像有些“钝”了。 劫竟然会留活口了。 “……”感受着众人又敬又畏又质疑的目光,劫的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这是因为…… 他根本就不冷血、不残忍啊。 别看劫大师平时总穿着吓人的暗色系忍者铠甲,操弄着看起来就很邪恶的暗影魔法,甚至连名字都叫“劫”,称号都叫“影流之主”,让人听着杀气腾腾、阴气森森的…… 但实际上,劫一直都是一个大好人。 是的,他是好人,一个尊师重道、爱国爱民的大好人。 大家会对劫有冷血残忍的错误印象,一来是他对敌人下手时的确毫不手软,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大家都知道,是劫亲手杀害了他的师父,均衡教派苦说大师。 弑杀师长、背叛师门,这在艾欧尼亚的传统道德观里是绝对无法饶恕的罪孽。 而劫竟然为了寻求力量,为了理念上的冲突,就毫不犹豫地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觉得劫是一个狠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派大师。 可事实上—— 苦说大师根本就没死。 甚至,“消灭”苦说大师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苦说大师自己制订的。 个中原因也非常离奇: 首先,面对诺克萨斯的大举入侵,苦说大师其实和劫想的一样。他们都认为均衡教派有必要在这山河破碎之际有所作为。 但均衡教派有不能胡乱干涉物质领域的教义,苦说大师又是均衡教派的掌门。 作为掌门,他当然不能带头违背均衡之道。否则均衡教派数千年不变的道统传承,就要毁了。 于是,苦说大师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主动找上同为主战派的劫,让这位好徒弟配合自己,在大家面前上演一幕“弑师出逃、分裂均衡”的大戏。 如此一来,劫便可以带着均衡教派中的主战派分裂出去,自立门户对抗诺克萨斯。 而苦说大师也能假死脱身,摆脱均衡教派掌门这个桎梏,以个人身份秘密加入,并伺机掌控同为激进反抗组织的纳沃利兄弟会,参与到反抗诺克萨斯的战争中来。 所以,劫大师其实很冤。 大家都说他是为了追求暗影魔法的禁术,才杀害了苦说大师。 可事实上,不光苦说大师是假死,就连那所谓的“暗影禁术”,都是他的好师傅苦说大师主动交到他手上的。 甚至,苦说大师自己都在偷偷练习这门禁术。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总之,劫大师虽然履历看起来黑,但在人品和道德上,可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纯白无瑕的。 现在门徒们都感觉他变了,他不冷血了。 “……”劫也不好揭露真相。 只能默默替师父背锅。 但话说回来,他最近也的确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一些态度上的改变。 “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和纳沃利兄弟会有所区别。” 劫首先借机提醒弟子们,做事情不要太极端。 千万别跟着纳沃利兄弟会学坏了。 是的,哪怕影流教派已经是旁人眼中艾欧尼亚最极端的反抗组织之一,跟纳沃利兄弟会比起来,他们仍旧算作风温和的。 劫知道,现在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就是他那位曾经从不随意杀生的好师傅苦说大师。 可这几年战争下来,也不知是时势改变了人,还是苦说大师被暗影魔法污染了脑子…… 总之,苦说大师越变越残忍嗜杀。 纳沃利兄弟会也从一个激进反抗组织,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极端民族主乂团体。 有多极端呢?他们极端到可以为了壮大自身势力、主导战争走向,用暴力威胁甚至物理消灭的手段,对友军痛下杀手。 而他们的最终理想也是实现对艾欧尼亚的绝对统治,并将艾欧尼亚打造成一个更胜诺克萨斯的强大帝国。 这让劫越来越担心他师父的精神状态。 他也不自觉地开始警惕起,这种在艾欧尼亚愈发泛滥的极端思潮。 而这时候,他又正巧接触到了另一种思潮: “我最近也在看领风者的书。”劫说。 自迦娜女神在双城降世开始,领风者的大名就传遍了整个符文之地。 半个月前领风者在衣蒲河港拯救万人的惊世之举,更是让全艾欧尼亚的反抗势力都为之一振。 劫这次率领影流教派赶来巴鲁鄂行省,为的就是尽力阻止诺克萨斯人的恣意屠戮,同时设法寻找领风者这个潜在的强大同盟。 而他们既然想寻求与领风者的合作,他们自然也会主动去了解领风者的思想主张。 “劫大师……”听到劫提到领风者的思想,弟子们不禁讶异地张大嘴巴:“您……难道相信他们那套天真的说法?” 他们也看过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虽然书里面关于剖析籽苯主乂利弊的大段理论,他们都看不懂——毕竟艾欧尼亚离籽苯主乂社会还远得很。 但他们还是能读得懂迦娜思想的精髓——阶层。 领风者总是以阶层的视角,而不是身份的视角去看问题。 所以他们认为全世界的受压迫者可以联合起来,他们认为诺克萨斯的穷人和艾欧尼亚的穷人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这套超越国家和民族的阶层理论是很反直觉的,尤其是对现在的艾欧尼亚,对那些饱经外敌入侵之苦、饱受民族压迫之重的艾欧尼亚人来说。 “他们那套理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弟子们激动地说:“诺克萨斯人就是一群恶灵转生的孽障,吃肉喝血的畜生,他们怎么可能是朋友?” “就算他们愿意,我们又凭什么要跟他们当朋友?” “……”劫沉默着,没有反驳。 他想到了刚刚那个拿镰刀的诺克萨斯少年兵。 那个少年一看就是被迫上的战场。他还没杀过人,也不愿意杀人。但他还是来了艾欧尼亚,成了艾欧尼亚人眼中的刽子手。 那么,诺克萨斯人真的都是天生的畜生吗? 就这个问题,劫其实可以有很多话说。 但他还是没说。 因为劫知道,自己的很多门徒都是跟诺克萨斯有血海深仇的人。 他没资格拿大道理让别人大度。 “或许吧。”劫只这样喃喃叹道。 “或许你们是对的,或许……”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弟子们也随着他一起,警惕地转头看向村口。 因为他们都听得到,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有人过来了。 “那、那是……”看清来者之后,弟子们纷纷面露错愕:“那个诺克萨斯小崽子?” 先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的凯隐,竟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他不想活了吗? “站住!”事出反常必有妖。 弟子们本能地警惕大喝:“小崽子,你跑回来做什么?!” 只见凯隐匆匆跑了回来,又神色纠结地顿下脚步,沉默了几秒,才说: “我、我想回来提醒你们一句。” “哦?”劫也不解地投来目光。 “我们战团的莱斯特将军是一个疯狂残忍的家伙,你们的警告是吓不住他的。” “还有……”凯隐看着这一地诺克萨斯人的尸体,还有这个侥幸逃得一劫的村落。 他咬了咬牙,说:“你们在这里杀了这么多人,莱斯特将军肯定会立刻下令屠村报复。” “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带着这些村民,尽快从附近撤走。” 第313章 风暴之镰·凯隐 听到凯隐的话,影流门徒们都为之一愣。 他们都没想到,这个诺克萨斯的小狼崽子会回来,而且,是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艾欧尼亚平民回来。 劫也深深地看了凯隐一眼。 然后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凯隐,悉达·凯隐。”凯隐说。 “凯隐是么……”劫目光复杂:“你说的事情,我了解了。我会马上带村民们撤离的。” “那就好。”凯隐松了口气。 而劫若有所思地一阵沉吟,便径直问道:“你要一起来么?” “唉?”凯隐微微一愣。 “什么?”弟子们也讶异地看着劫:“劫大师,您、您要带上这个诺克萨斯的小崽子?” “嗯。”劫点了点头。 他也没解释原因。毕竟,这原因已经不言而喻了。 凯隐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诺克萨斯人只是一个外在的身份,而他可以超越这个身份。 而对现在的凯隐来说,诺克萨斯的军营,已经不适合他了。 他已经背叛了诺克萨斯。 “唔……”弟子们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劫则用罕见的温和语气,问凯隐:“你愿意来么?我可以收你为弟子,传授你影流之道。” “我……”凯隐本能地有些犹豫。 劫问:“你对诺克萨斯还有些不舍?” “额……”凯隐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舍不得诺克萨斯吗? 不,一点儿也不。 此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对曾经那个被他视为人生全部的军营,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已经觉醒了。一个觉醒的人,是不会愿意当那毫无意义的炮灰的。 那他在犹豫什么? 凯隐认真地想了想,发现他纠结的原因竟是:“我不想加入影流教派,因为……”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被翻皱了的《迦娜思想简述》: “我想加入的,是领风者。” “哦?”劫很是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少年,还对领风者有些渊源。 于是他好奇地问:“为什么你更希望加入领风者呢?” 凯隐想了想,说:“诺克萨斯会我逼杀艾欧尼亚人,影流教派也会逼我杀诺克萨斯人,” “而领风者不会逼我做什么。他们只会带着我,去杀那些逼迫大家互相残杀的混蛋。” 劫:“……” 他沉默许久,看向凯隐的目光全然不同了。 那不再是一个稚嫩无知的少年,而是一个有成熟思想的人:“看来,你的确看懂了那本书。” “这样吧。”劫想了一想,给凯隐提出了新的条件:“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跟着我们离开。等以后我们找到领风者,我会给你机会加入他们。” “第二……” 第二个选项有些危险。 劫也是临时起意,他本来没想到要让凯隐去做的。 但在看到这个少年坚定成熟的意志之后,他对这个小家伙却凭空多了几分信心。 “第二,帮我们一个忙。” “回到诺克萨斯军营,替我们之后的行动,收集一些信息。” “你……”凯隐愕然:“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要杀了你的将军。”劫语气平静地说:“你刚刚不是告诉我们了么?你的那位莱斯特将军,是一个听不懂警告的人。” “既然他听不懂,那我们就只能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跟他讲清楚一些道理了。” “这……”凯隐瞳孔一缩。 他只是想救人,可还没有做好参与这种大事的心理准备。 这可不仅仅是当叛徒,还是当卧底,当最危险的叛徒。 “这是唯一能震慑敌人、阻止屠杀的办法。”劫说:“不这样做,之后还会有很多个村子,像你今天看到的那样迎来灾难。” “仅凭我们影流教派,可救不了所有的人。” 一个村子能撤走,十个呢,一百个呢?那么多人,还能撤到哪去? “巴鲁鄂行省,已经被诺克萨斯的军舰从海上封锁了。”劫说。 如果诺克萨斯想杀人,那这里就是一座巨大的屠宰场。没人能逃出去。 凯隐:“……”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镰刀,沉思不语。 劫也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许久之后,劫才问:“凯隐,你的选择是?” 凯隐鬼使神差地回答:“我该怎么做?你们要知道什么?” “知道莱斯特将军的大致作息和具体位置就行了。”劫说:“当然,最好能找到一个他不在军营的机会,方便我们下手。” “好……”凯隐咬了咬牙:“那我该怎么联系你们?” “很简单。”劫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他身形一闪,脚下的影子竟蠕动着分裂出一个暗黑色的人形。 “过来。”劫向凯隐招了招手。 凯隐往前走进了两步,那暗影凝聚的人形,竟像是活过来一样,也缓缓走向了他。 影分身又蠕动着化作一滩黑水般的轻盈“液体”,萦绕着环绕在了凯隐身周—— 最终,它化作一片墨水般的纹身,附着在凯隐手臂之上,悄无声息地与凯隐融为了一体。 “这是我用暗影能量凝聚出来的分身。”劫说。 “只要距离不是太远,你就可以通过它来跟我交流——当然,要注意在安全的环境,不要让人发现它激活后的魔法波动。” “我……”凯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接下了这个危险的任务。 可是…… “劫大师!”弟子们立刻坐不住了。 劫要收这个诺克萨斯小崽子当学生,他们还能勉强接受。 可是,让这家伙去当卧底? “不行,这太危险了。”弟子们提醒:“劫大师,行刺战团领袖可不是小事,而这小子……他毕竟是一个诺克萨斯人。” “如果他回去之后背叛我们,设计把我们骗进陷阱,那我们影流教派可就要完蛋了!” “我知道。”劫却早有准备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刺杀战团领袖的任务有多么危险。 如果凯隐的忠诚不可靠,那这个计划就很容易出问题。 “但我可以相信他。”劫却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 “凭什么?”弟子们不解。 “凭这个。”劫指了指凯隐之前从怀里拿出来的,那本已经翻皱了的《迦娜思想简述》。 “这能说明什么?”弟子们还是不能理解:“这书到处都是。我们都能买得到呢!” 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凯隐: “我听说,真正的领风者只需要向女神祈祷,就可以借来神力,驱使风暴,甚至展现自己的‘信仰之线’。” “凯隐,你能让我们看看你的信仰之线么?” “哎?”凯隐微微一愣。 他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窘迫:“我、我根本不是领风者……” “我只是见过一位领风者,从她那里得到了这本书罢了。” 凯隐不认为自己是领风者。 甚至,他不知道的是,就连把他引上这条道路的锐雯,都不是什么正式的领风者。 “像我这样的半吊子,怎么会有信仰之线呢?”凯隐自己都不相信。 “试试。”劫却这样鼓励。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凯隐:“试着向迦娜女神祈祷,展现你的信仰之线。” “我不行的。”凯隐摇头。 “不。”劫说:“我相信你可以。” “如果你愿意为了拯救艾欧尼亚人而冒着生命危险回去做卧底,都还不算是领风者的话,那我就得怀疑领风者的那些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凯隐:“这……” 他沉默着,心情复杂地尝试着,在心里呼唤起女神的名字。 他向女神祈求神迹,祈求展现自己的信仰之线。 然后…… 狂风骤起,环绕凯隐呼啸不止。 一道璀璨的信仰之线,又从他身上直直地牵引出来。 “这?!”弟子们都震撼地瞪大眼睛。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不通魔法的普通人,可以在顷刻间化作掌控风元素的法师。 疾风剑派的同行,以后怕不是都得失业? “原来如此。”劫轻轻叹道。 看着在狂风中错愕震惊的凯隐,他好像终于验证了什么想法: “原来,这就是领风者。” 第314章 “无名功臣”莱斯特 与此同时,衣蒲河港。 莱斯特将军还不知道,这时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的项上人头。 他这时特意屏退了包括副官在内一切闲杂人等,正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指挥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拆着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很特殊。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的信件,而是一只从遥远大海上疾速飞来的黑色乌鸦。 莱斯特将乌鸦放在桌上,用目光与之乌鸦对视。 乌鸦也仔细打量着他,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和周边环境。 终于,乌鸦的双瞳中泛起一抹邪异的红光,鸟喙开合间竟口吐人言:“莱斯特。” “斯维因老师,您有什么吩咐?”莱斯特恭敬颔首。 “我即将接任皮城总督,现在正在率军赶往双城的路上。”乌鸦说:“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吧?” “当然。”莱斯特点头:“学生我也一直在关注老师您那边的消息。” 他知道斯维因已经被达克威尔这个傀儡皇帝打发到了皮城,让他负责在一线与领风者对峙。 这明摆着是要在领风者与斯维因之间,玩弄投石问路、驱虎吞狼的伎俩。 “很好,看来你也知道我们的处境。” 斯维因在这里用了“我们”。因为莱斯特是他的学生,而且已经上了他的贼船。 他这次如果在双城栽了跟头,那万里之外的莱斯特等一大票新军官派的将领,也都要跟着倒霉。 “达克威尔想把我们当成试探领风者的炮灰,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所以无论如何,在那件‘大事’发生之前,我们都必须保持好与领风者的和平关系——不管是在双城,还是在艾欧尼亚,领风者现在都不是我们的首要敌人——” “你明白吗,莱斯特?” 斯维因口中所说的大事,自然就是他们暗中策划的政变。 而这场政变又关系着他们所有人如今的身家性命和未来的荣华富贵,绝对不容有失。 “明白。”于是莱斯特也重重点头。 尽管他很不喜欢领风者。无论是他们的理论,还是他们公然干涉艾欧尼亚战争的行为。 但他知道攘外必先安内。 如果不先把黑色玫瑰那一派帝国内部的旧贵族势力弄死,那旧贵族就很快会把他们弄死。 政变计划启动就停不下来了,他们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为了集中力量先解决内患,莱斯特也愿意暂时跟领风者保持和平。 “最近不朽堡垒那边一直有命令传来,催促我们尽快找到半个月前逃离衣蒲河港的领风者。” 这显然也是旧贵族派的招数。 旧贵族想让他们找到领风者,然后在艾欧尼亚跟领风者来一场局部战争。 莱斯特自然不能让对手得逞。 “老师您放心。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帮那些领风者打掩护。” 他早就秘密派出过心腹斥候,确认过领风者目前不在衣蒲河流域。 因为领风者带走的可是足足几万人。而且,他们还因为神力有限,在飞行途中停下休息过几次,留下了不少痕迹。 只要第一时间追踪,就不难确认其大致逃跑的方向。 所以他知道,领风者肯定是逃到岛上的其他地方去了。 但莱斯特还是一直假装相信着,领风者就在这里: “领风者逃跑时留下的痕迹,我已经派人秘密清理掉了。” “正好,我手底下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借机杀良冒功,谎报军情说有多支领风者游击队在衣蒲河流域附近活动。” “我也就顺势把这些假消息上报上去,给统帅部的那些傻瓜看了。哈哈……” “现在新增到巴鲁鄂行省的兵力,八成都被部署到了我这里。预计至少在未来一个月里,他们的时间都会浪费在衣蒲河上中游的连绵山区。” “只要那些领风者自己聪明一些,藏起来别到处露头。这场仗就打不起来。” 恐怕锐雯和菲雅也不知道,她们能带着几万人安稳地躲在无极山区,背后还站着莱斯特这么一位“无名功臣”。 现在半个帝国都被他耍得团团转,莱斯特对此也颇为自得。 不过,乌鸦却在沉吟后发出了不满的声音:“莱斯特,你的思路没错。但纵容部下杀良冒功,可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你这样只会毁了一支军队的魂魄——军中的纪律与风气。” “我……”莱斯特愣了一下。 然后又恭敬点头:“是,斯维因老师。” 其实他很想说……斯维因老师,到底下岗一年多了啊。 一年没到前线,都跟一线军情有些脱节了。 原本斯维因在前线统兵的时候,帝国军队就已经出现了无可挽回的腐化倾向。 后来斯维因战败失势离开前线,没了这位策士统领的大力监督,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方面的一线部队,就更是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腐化堕落。 别说士兵们的纪律和风气了…… 就连莱斯特自己,都为了保住官位跑通关系,在疯狂地吃空饷捞钱呢。 “咳咳……”这些话当然不好跟要求严格的斯维因老师说。 “莱斯特,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掩饰。”斯维因的声音却穿透空间,从乌鸦口中冷冷传来:“你以为我不在前线,就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了吗?” “我不在的这一年多,你们都变得跟那些旧贵族一样贪婪无耻了,不是么?” “我……”莱斯特脊背一凉。 听到那悄然冰冷下来的声音,他才回想起自己这位老师的恐怖。 “对、对不起……”他额间顿时渗出滴滴冷汗:“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 “过去的事就算了。”斯维因说:“是我的失势让你们没了靠山。为了保住地位,你们只能做一些肮脏龌龊的事情。这我不怪你们。” “但你既然是军人,就至少要有一个底线。” “诺克萨斯人不畏杀戮。但杀戮应该是有意义的、受控制的。否则士兵就彻底成了野兽,军队就变成了一盘散沙。” “是!”莱斯特恭敬颔首。 “还有……”斯维因又提醒他:“别以为你玩的那些小伎俩,就一定能骗得过那些旧贵族。” “我收到不朽堡垒那边的消息,统帅部已经从纳沃利那边给你调来了一位‘监军’。” “他的战团驻地离巴鲁鄂本就不远,或许今天就能乘船抵达衣蒲河港。” “什、什么?”莱斯特顿时有些惊慌。 那帮狗入的旧贵族,果然是不放心让他一个新军官派的将领,来全权负责帝国在巴鲁鄂行省的军事行动指挥。 这哪是监军啊?分明是来夺权的。 而这指挥权一旦被旧贵族派夺走,那他接下来可就没办法替领风者打掩护了。 不说打掩护……他之前为了掩护领风者而使的那些小伎俩,能不被揭穿就算不错了。 到时候,往差了说,他可能立刻就会被那位“监军”以叛国罪处死。 往好了想,即便他能骗过对方,让对方相信自己是被杀良冒功的士兵蒙骗,才误打误撞地上交了错误的情报…… 那这还是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借题发挥,以“治军不严”的罪名除去他的战团领袖职位,夺走他视作立身之本的这支部队。 毕竟,这次来的是旧贵族派的将领。 人家本来就是冲着搞事来的,来之后肯定会想尽办法来针对自己。 莱斯特越想越觉得紧张。 说出这骇人消息的斯维因却反过来安慰他:“其实,你也没必要太过担心。” “来的只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而已,我相信你可以应付的。” “哦?”莱斯特不解:“是谁?” “达克威尔的忠犬。”斯维因说:“除了忠诚就一无是处的傻子——” “荣耀行刑官,厄加特。” (PS:厄加特是现任行刑官,原作中斯维因政变成功之后,地位才会被德莱文取代) 第315章 钦差厄加特 荣耀处刑官,在诺克萨斯可并不只是一个卑贱的刽子手。 这个职务能被冠以“荣耀”之称,其实就说明了它的地位。 厄加特就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有资格的人。 作为处决弱者的处刑人,他就是诺克萨斯活生生的理念象征:只有力量才是统治万物的真理。他的荣耀随着他身后的尸堆越积越高,他的威严也是无数战团的军纪保障。 换言之…… 在平时,处刑官就是诺克萨斯人追捧的一种另类的明星偶像。 在战时,处刑官甚至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军纪监督者,以及军法的执行者。 而诺克萨斯的军人是出了名的骄悍,能监督他们的人当然也不会是凡人。 厄加特的来头就不一般。他既是皇帝达克威尔的忠犬,背后又有执掌着统帅部的旧贵族派的支持,自然有我行我素、傲视同侪的资本。 于是…… “厄加特将军,欢迎来到巴鲁鄂行省……” 面对莱斯特的微笑示好,厄加特在率军抵达衣蒲河港后的第一次见面,就很不客气地说: “不用跟我客套,莱斯特将军。” “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莱斯特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他打量这面前这位厄加特将军:高大魁梧的个头,蛮牛般壮硕的身体,随身携带一柄寒光闪烁的行刑巨斧,配上铠甲就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钢铁巨人。 斯维因老师评价他为傻子。 但以斯维因的标准,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不是傻子。 此时此刻,站在来势汹汹、敌意不掩的厄加特面前,莱斯特还是能感受到几分压力。 果然…… “莱斯特将军。”厄加特上来就有备而来,直奔主题:“我听说,你们战团最近半个月在衣蒲河流域多次发现了领风者游击队活动的踪迹,是么?” “是。”莱斯特面色如常地回答:“底下是有很多军官这样报告。” “那领风者的主力呢?”厄加特又问:“他们从衣蒲河带走了几万人。几万人驻扎在衣蒲河流域附近,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找不到吧?” “这个……”莱斯特也有准备:“衣蒲河流域范围不小,搜查还需要一定时间。” “而且,衣蒲河到了上游便都是崇山峻岭。领风者主力如果藏在山里,我们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所发现。” “嗯。”厄加特点了点头。 像是采信了,又像是有所怀疑。 然后,只听他说:“莱斯特,我就直说了吧。” “统帅部这次派我移驻巴鲁鄂,为的就是监督你们在巴鲁鄂搜寻领风者主力的工作进度。” “你的战报里不是说,你麾下有不少部队,都在衣蒲河附近遭遇过领风者游击队么?既然如此,那我倒想亲眼见见这些军官和士兵。” “哦?”莱斯特眉头一挑。 这是要直接查消息源啊。 “没问题。”莱斯特也早有准备。 虽然领风者游击队是假的,但这帮下级军官干的可是杀良冒功,发现了就要杀头的买卖。 不用谁教他们,他们自己就能咬死不松口。 而莱斯特也事先确认过,这些人都是心理素质过硬的老兵油子。 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在莱斯特这个环节就已经事情败露掉脑袋了,根本轮不到厄加特来审。 果然…… 厄加特连连问了好几位军官士兵,得到的结论都是—— 衣蒲河港乡下到处都是领风者游击队,领风者的主力肯定就藏在衣蒲河流域附近! “这样你满意了么,厄加特将军?”对方一上来就查东查西的,莱斯特索性也不给好脸色了。 “哼。”厄加特却只冷冷回答:“领风者几万人马龟缩在区区一座巴鲁鄂岛上,你却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就只找到了一些所谓领风者游击队的踪迹。” “而且,几次遭遇下来,报上来的杀敌数目不少,活口却一个都没抓到——” “这难道还不可疑么?” “你……”莱斯特眉头紧皱:“厄加特,你什么意思?!” 厄加特没回答,但他那冷漠的目光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或者说他头上的大人物们,已经对一线部队在巴鲁鄂行省拖拖拉拉的搜索进度不满意了。 不管是莱斯特的情报是真是假,他这份军情都有太多可疑之处。 “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领风者就在衣蒲河流域活动。” “否则,我认为,我们就有必要尽快改变集中兵力于衣蒲河流域搜索的策略,而是分散兵力对巴鲁鄂行省全岛展开搜索。” 不朽堡垒那边急着要找出领风者的主力,在艾欧尼亚打一场高烈度的局部战争。 所以厄加特也很不客气地阐明了他的来意。 莱斯特要是不能拿出更多证据,要不就听厄加特的指挥,改变全军在巴鲁鄂行省的索敌策略。 “这……”莱斯特哑然无语。 他当然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 也罢…… 在厄加特带着旧贵族派的指使来此“监军”的时候,他就注定很难再有所作为了。 能替领风者拖延这半个月时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只希望领风者能躲得再深一些,别让厄加特太快找到。不然他们在巴鲁鄂跟领风者主力打起来,斯维因老师可就得在双城那边承受压力了。而作为政变领袖的斯维因,如果这时候被卷入和领风者的战争,那…… 莱斯特正这么想着。 而就在这时…… “报告!”他的亲信副官匆匆赶来,向他报告:“莱斯特将军,不好了。” “我们今日派出的一支百人队,在乡下扫荡时遭遇领风者游击队偷袭,战后几乎全军覆没,只余一人生还!” “这……”厄加特和莱斯特都微微一愣。 厄加特狐疑地看了一眼莱斯特:“遭遇敌袭?” 莱斯特也疑惑地看了一眼副官:“全军覆没?” 杀良冒功,还能把自己演出全军覆没的效果来? 等等…… “将军,这次是真……咳咳咳咳……”注意到厄加特的存在,副官及时刹住了车。 他慌忙改口道:“这是真的。” “一支百人队,加上一支十人人的童军小队,加起来足足110人的队伍,被领风者杀得只剩下了一个活口。” “他们的尸体、装备都还留在那村子里,我们的人正在过去清理!” “这……”莱斯特微一沉吟。 一旁的厄加特还在狐疑地看着。 “你可以确定,是领风者么?”莱斯特看着自己的亲信副官,不放心地问道。 “我可以确定。”副官点了点头。 他可以确定,那个叫凯隐的小子,报告的根本不是领风者。 但没关系。 经过副官大人的紧急教育,凯隐那小子已经知道,今天杀光他同伴的不是影流教派,而是影流教派与领风者游击队的联合军了。 “领风者游击队,竟然都和影流教派的人联起手了?” “这……”莱斯特高兴得攥紧拳头:“这帮混蛋,竟然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 “去,就算把衣蒲河上的每一座山都翻一遍,我也要将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 第316章 凯隐升职记 凯隐本来只是想以幸存者的身份低调潜伏回军营,为影流教派的刺杀计划做眼线。 可没想到的是,他回来把跟上级事情一说,没过一会儿…… 莱斯特将军的副官就找到了他。 副官大人不仅亲自对他这地位卑贱的少年兵问了许多问题,还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润色”他的所见所闻。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 莱斯特将军,还有另一位同样身着将军铠甲的男人,也出现在他这位小角色的面前。 “这位是第13战团的厄加特将军。”莱斯特脸色难看地帮着做了介绍:“厄加特将军今天才刚抵达衣蒲河港,正好在跟我商量一些事情。” “他听说你在乡下遭遇了敌人,就也想过来问你一些问题。” “厄加特将军……”凯隐有些错愕。 他没想到会是莱斯特和这个厄加特来审问自己。 两位高高在上的战团领袖,竟然一同来审问一个再低贱不过的少年兵? 凯隐愈发不解,也愈发警惕。 “凯隐……对吧?我有些话要问你。” 凯隐不能理解,但那位厄加特将军却好像很看重他的样子。 只见厄加特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将那小山高的庞大身躯缓缓逼近,直到走到他面前,才用这骇人的姿态居高临下问道: “小鬼,你所在的那支百人队,在下乡扫荡时遇到了领风者和影流教派的联军,对么?” “是。”凯隐点头。 “是么?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袭击你们的人里有领风者,而不只是影流教派?” 厄加特骤然加重语气,庞大的身躯内更猛然爆发出一股炽烈的杀气。 而在符文之地,战士的杀气可不仅仅是艺术描写。 在那玄之又玄的杀气中往往蕴藏着切切实实的精神力,几乎可以视作为一种无形的精神攻击。 传说北方冰原的蛮族战士,甚至可以使用带有杀气的战吼,通过震慑敌人的精神而影响敌人的肉身,达到一嗓子隔空降低身边敌人的攻击力和移动速度的神奇效果。 厄加特当然远没这么厉害。 但他作为手上沾染无数血腥的荣耀行刑官,一名强大的诺克萨斯战士,杀气也绝不会弱。 “这……”莱斯特见状暗道不妙。 他很担心凯隐会被这股杀气给吓破胆,慌慌张张地把真相都吐露出来。 想到这里,莱斯特不仅暗带埋怨地看了一眼副官: 凯隐看起来实在太嫩了。 竟然自作主张地找来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做证,这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厄加特抓住把柄啊! 莱斯特正这么想着…… 却只见凯隐面不改色地迎着厄加特的杀气,语气平静地说: “厄加特将军,我可以确定。” “敌人用的是暗影魔法和风魔法。而且他们让我回来给莱斯特将军带话的时候,也自报家门,说了自己是领风者和影流教派。” “这……”厄加特眉头紧皱。 凯隐给他的答案前后一致,但是: “不对!”厄加特突然取下身后背负的行刑巨斧,将斧柄杀气腾腾地砸在脚边:“你一个十岁小鬼,面对我的杀气竟然连脸色都不变一下。” “说——是不是有人提前训练了你,让你来谎报军情的?” 厄加特的声音里杀气四溢,气氛比之前还要更加紧张得令人窒息。 莱斯特在一旁暗暗担忧。 可没曾想,凯隐却依旧神色平静:“厄加特将军。没有人训练我什么。” “我只是天生就胆子大,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害怕而已。” “你……”厄加特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许多天资纵横的战士,因为天生精神力过人的原因,可能从小就有不畏一切的强大意志。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 厄加特声音一顿,手中巨斧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斩出一道弧月。 刹那间寒光闪烁,斧刃便当头劈向凯隐。 直到最后一刻,才险之又险地停留在他额上一寸位置。 凯隐身形本能地紧绷起来,但是……他还是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这……”厄加特不由变了脸色。 “哈哈,没想到我麾下还有这样的天才。你一直在童军营里待着,实在是埋没了。”莱斯特则暗暗松了口气,又对凯隐连连称赞。 “厄加特将军。”他瞬间找回主动,又暗含嘲讽地说:“那足足100多名士兵的尸体,可还在现场摆着。您要是还有怀疑,就自己去调查好了。” “没必要在这吓唬我的士兵——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可禁不住一位将军大人的杀气。” “你……”厄加特脸色涨红。 他当然听得出来,莱斯特这是在暗讽他的气势连小孩子都吓不住。 但诺克萨斯讲究实力至上。他自己气势不足丢了脸,也没有任何理由发作。 “好,莱斯特将军。这边的情况我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我会在做完整体调查之后,再向统帅部汇报我的所见所闻了。” 凯隐这边已经问不出什么别的内容了。 事到如今,厄加特也只能暂且相信凯隐的话,相信领风者游击队就在衣蒲河流域活动。 于是,他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面色不愉地离开了这里。 营帐里只剩下莱斯特将军,他的亲信副官,还有凯隐。 “小子,干得不错。”莱斯特将军亲切地拍了拍凯隐的肩膀,才问:“刚刚那些话,你说的可没有一点破绽。” “嗯。”凯隐点了点头。 “那么,真相是什么?”莱斯特又突然问。 “真相是我们遭遇了影流教派,然后……”凯隐本想复述真相,又突然灵光乍现,改口道:“真相就是我刚刚说的,我们遇到了领风者和影流教派的联手袭击。” “很好。”莱斯特一脸满意。 这小子头脑灵光、天资纵横。只要给他机会成长,他未来就一定可以成为强悍的超凡战士。 而且知根知底、履历清白,是他亲手从诺克萨斯征召而来的童兵。 现在还帮他在厄加特面前做了假证,属于替他干过脏活,知道他部分秘密的重要知情人士。 对于这种人,只有两种处理方式: 一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二是纳于麾下培养忠诚。 厄加特现在还在他身边盯着,莱斯特当然不可能用第一种方式,让凯隐这个重要证人,在如此关键时刻“背后中枪自杀”。 而且,这么一个好苗子,杀了也实在可惜。 那么,他也只好用第二种方法了。 “凯隐,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给我当个亲卫好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收你做我的学生。”说着,莱斯特一脸和善地看着凯隐:“那么,你愿意么?” “这……”凯隐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自己回来当个卧底,还能莫名其妙地混成战团领袖的亲卫,混成将军大人的弟子。 这要是在以前,简直就是他做梦都不敢幻想的好事。 那么,他要给这个莱斯特当学生么? 凯隐想了一想。 他想到了劫交给自己的任务,想到了衣蒲河港死去的那些平民,又看了看自己要杀的人。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愿意,莱斯特将军。” “哈哈哈。”莱斯特还挺开心:“不,你该叫我莱斯特老师。” 第317章 霸气外露,找死! 在接下来这几天里,凯隐一直都默默地跟在莱斯特将军身边。 坏消息是,莱斯特一直都待在重兵把守的军营之中,让凯隐始终找不到通知影流教派,启动暗杀计划的时机。 好消息是,莱斯特也没发现凯隐的秘密。 他不仅没对凯隐有任何怀疑,而且还对凯隐越来越看重,也越来越信任了。 因为经过这短短几天的相处,莱斯特稍微在武艺上指点了一下凯隐,就骇然发现: 凯隐何止是个天才。 他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不管教他什么武艺,什么兵器,他都能在看过两遍后完整掌握,并在训练中迅速地融会贯通。 这样一个天才,过去竟然就被编在连武器装备都不给配发的童军兵营里,被当作炮灰浪费。 用莱斯特的话说:“凯隐,以你的天赋和能力,未来至少也能成为战团领袖级别的将军。” 凯隐有这样的天赋和远大前程,莱斯特当然要大力培养。 不仅仅是当亲信家臣培养,更是当衣钵传人、亲传弟子来教育。 于是…… 现在莱斯特不管走到哪儿,都带着凯隐。 而凯隐跟在莱斯特将军身边,也顺势收集到了许多诺克萨斯军队的一手重要情报。 比如说,就在今天: “莱斯特将军,厄加特将军来了。他说有要事需要跟您商议。” 凯隐正作为亲卫,陪着莱斯特在指挥所办公室处理军务。 门外站岗的士兵就进来通报,那个叫厄加特的麻烦家伙又找上门来了。 “好,请他进来。”莱斯特不露声色地掩住厌恶,请卫兵让厄加特进来。 凯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守着,心里则暗暗思索着厄加特的来意。 事到如今,虽然莱斯特还对他有所保留,没跟他讲清楚全部原因…… 但凯隐还是能隐隐看出来,莱斯特和厄加特之间有很深的矛盾: 厄加特急迫地想要找到领风者。 而莱斯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让大家相信,领风者就在衣蒲河流域活动。 他不仅为此凭空制造证据,而且还对寻找到真正的领风者这件事,丝毫不感兴趣。 这感觉就好像…… 莱斯特也是领风者的卧底似的。 “唔……”凯隐心中腹诽,又努力打消了这个荒诞可笑的念头。 而就在他暗暗思索之间,厄加特将军已经迈着他沉重缓慢的步子,铁塔似地矗立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前几天的那个小鬼?”厄加特狐疑地打量着他,又问莱斯特:“他不是一个少年兵么,现在怎么在你这里?” “诺克萨斯实力至上,不论出身。”莱斯特不紧不慢地回答:“凯隐有足以抵御帝国将军杀气的天资和能力,我提拔他当亲卫有问题么?” “你……”莱斯特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让厄加特的脸色难看了很多。 不过,厄加特也顾不上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浪费时间。 他最后还是忍下脾气,直入主题说:“莱斯特,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对搜寻领风者的战略方针,做一些改变了。” “这……”莱斯特眉头紧皱:“现在的战略有问题么?” “当然有!”厄加特没好气地说:“从之前领风者袭击之后,我们又撒出去好几千人,往衣蒲河上中游的大山里找了好几天!” “你看看这几天下来,我们找到了什么?除了一群山猴子,几个瓦斯塔亚山民部落,就什么都没寻见!” “领风者呢?他们在哪?” 厄加特连连质问。 “耐心些!”莱斯特也毫不示弱:“衣蒲河上游那么多山,是我们几天就能搜得完的么?” “慢慢来。领风者几万人躲在里面,我们迟早能找到的。” 嗯,迟早……也就需要不到一个月吧。 到时候斯维因老师应该都已经在祖安跟领风者的李维会长见面多次,谈好密约了。 莱斯特在心里暗暗推算着他能够帮领风者拖延的时间。 而厄加特也带过兵,看得懂地图,他知道这个搜遍群山的计划需要耗费多少宝贵光阴。 “不,我等不了那么多时间!” “那你想怎么办?”莱斯特不满地问:“现在各方情报都显示,领风者就在衣蒲河流域活动。” “跟着情报找遍衣蒲河流域,最多只需要一个月时间。” “而如果分散兵力去其他地方搜寻,结果领风者又不在那里,那我们只会为此浪费更多时间!” 莱斯特的话有理有据。他自信厄加特无力反驳。 而厄加特也的确没有反驳,他给出的意见是:“你说的对,莱斯特。” “搜遍衣蒲河流域是最妥当的选项,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可能为此耗费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既然如此,那我们干脆不找领风者了。” “不找了?”莱斯特和凯隐都为之一惊。 领风者这就安全了? 不,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只听厄加特冷冷地说:“领风者就像藏在屋子里的老鼠。” “与其费时费力地去寻找老鼠巢穴,不如在屋子里洒上炼金药剂,逼这些鼠辈自己现身。” “你……”莱斯特顿时有了十分不妙的预感:“你想怎么做?” “呵呵。”厄加特冷笑不已:“你忘了么,莱斯特?” “领风者以前从来没有在艾欧尼亚出现过。他们上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是……”凯隐心里咯噔一沉。 莱斯特也脸色一黑:“是我们屠城的时候。” “对!”厄加特凶神恶煞的大脸上,竟然还流露出了几分智者的意味:“领风者就是一帮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他们是见不得我们杀人的。” “哪怕是和他们毫无关系的艾欧尼亚人。” “所以,那个可以引诱领风者主动现身的诱饵就是……” 是人命,万万千千无辜平民的生命。 “衣蒲河港乡下,不是还有那么多村子么?巴鲁鄂行省,不是还有那么多城镇么?这座岛上还住着近百万人,够我们用的了。” 厄加特语气平静,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午餐要吃什么。 “你?混账!”莱斯特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 他倒不是反对屠村。毕竟之前的屠城就是他干的,他可不在乎艾欧尼亚人的性命。 他只是知道,厄加特这招很可能真的有用。 不,绝不能让领风者的主力被引诱出来…… 于是莱斯特激烈反对:“够了,厄加特!我们在巴鲁鄂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你难道不知道,领风者有把凡人感染成超凡者的能力么?上次我们在衣蒲河港屠城,就凭空帮领风者制造出了几万信徒。” “现在你还想继续杀人,那……” “那正好啊!”厄加特却早有打算地说:“就是因为领风者可以让信徒获得超凡之力,我们才更需要继续杀人——” “只要把那些可能转化成迦娜信徒的艾欧尼亚人都提前干掉,领风者不就没办法招纳更多信徒,制造更多超凡者了么?” 莱斯特:“……” 凯隐:“……” 他们都被厄加特这,用解剖术治疗感冒的奇招给震撼了。 “马的,你疯了吗?!”莱斯特气得拍桌而起。 “莱斯特!”厄加特却用暗含杀气的眼神瞪了回来:“这个计划,我已经通过法术传讯,提交给统帅部讨论通过了。” “你必须全力配合,否则……” 他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说: “告诉你吧,莱斯特,你战团近期的采购清单和阵亡名单,我都已经派人搞到手了。” “那些阵亡战士的家属,我都会一一派人去上门‘慰问’。” “你也最好想办法给统帅部解释清楚,你们战团花6000金币买的山羊,120金币买的咖啡杯……都是做什么用的。” “你……”莱斯特愤怒到了极点。 你踏马竟然查我的账,抓我的把柄? 好啊,那就不要怪我…… “我会好好配合的。”莱斯特强忍下脾气,语气平静地回答。 “很好。”厄加特满意点头,又得意地转身离去。 “莱斯特,好自为之。”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潇洒地推门离开。 只留下凯隐和莱斯特,还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凝重的空气中,莱斯特悄然攥紧了拳头。 他转头看向凯隐,竟发现凯隐也同他一样,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好啊,不愧是他看中的好学生。 这才跟着他学了几天,都能跟老师感同身受、同仇敌忾了。 凯隐无数的优点上面,又多了一份忠诚。 “凯隐。”莱斯特悄然藏住自己的深沉心思,又意味深长地问起他的爱徒:“看来厄加特这次是来者不善,不想给我们活路啊。”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招待这位厄加特将军?” 凯隐眼神一冷。 他看着厄加特离去的方向,回答:“杀了他。” “这个人该死。”凯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真挚恨意,一点都不带假的。 “嗯……”莱斯特欣赏地看了凯隐一眼。 然后他默不作声,独自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 莱斯特的目光,也渐渐冷了下来:“看来斯维因老师说的没错,这家伙是个傻子。” “聪明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该将对手置于死地。否则……” “就是自己找死!” 第318章 曲线救国·莱斯特 十分难得的,凯隐和他的莱斯特老师达成了共识。 厄加特必须死。 他不死,巴鲁鄂行省的近百万无辜平民就可能因他而死。 那么该怎么将这个疯子解决掉呢? 凯隐默默地望向莱斯特。论杀人,莱斯特的确够资格当他的老师。 “嗯……”可莱斯特却也在沉思。 要解决掉一位实力强大、背景深厚的战团领袖,还要做到不见首尾、不留痕迹,事后不让厄加特身后的那些贵族派抓住把柄……这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不是厄加特实在把他逼急了,他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厄加特必须死,但……” “最好不用我自己的人。” 世上没有完美的计划。万一他派去的刺客不慎被抓了活口,那麻烦可就大了。 杀死厄加特的最好计策,还是…… “借刀杀人。”莱斯特喃喃自语说。 “唔……”凯隐不解地看了过来。借刀,借谁的刀? 莱斯特没有解释,只是在办公桌上缓缓摊开一张巴鲁鄂行省的军用地形图。 这张图上已经被他画了一个大圈,范围大致是巴鲁鄂行省的西南方,囊括了整片无极山脉的一块区域。 而莱斯特一番思索,最终,在标注了无极剑派的无极村上轻轻落下一笔:“应该就是这里。” “这里是?”凯隐愈发疑惑。 却只听莱斯特说:“领风者藏身的地方。” “领、领风者?”凯隐瞳孔一缩,震惊地看了过来:“莱斯特老师,您知道领风者在哪?” “差不多吧。”莱斯特笑了一笑:“几万人的大转移,飞行途中还在山里着陆休息过几次,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呢?” “事实上,我当时就派出了亲信斥候一路尾随追踪,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衣蒲河流域——” “看飞行方向,大概是去了无极山脉。” 无极山脉地形崎岖、人迹罕至,方圆数百里就只有无极村这么一个有地图记录的人类聚落。 那领风者的藏身之处,也就不难猜到了。 “这……”凯隐不敢置信。 合着莱斯特将军一直都知道领风者在哪,那…… “您为什么不说呢?” “我干嘛要说?”莱斯特呵呵一笑:“实话告诉你吧。领风者转移时留下的踪迹,都是我在后头帮忙处理干净的。” “没有我,这帮乌合之众恐怕早就被帝国找到了。” 凯隐:“……” 这、这不就是在叛国吗? 凯隐震惊难言,莱斯特的语气却仍旧平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背后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跟你也说不清楚。” “总之,现在相比于厄加特和他背后的那帮蛀虫,领风者甚至都可以视为我们的助力。” “有时候,为了拯救帝国,我们也不得不先牺牲一些帝国的短期利益。” “这就叫做曲线救国——” “凯隐,你能理解么?” 说着,莱斯特直勾勾地盯住了凯隐的眼睛,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 而凯隐想了想,回答:“我只听老师您的。” “只要老师您认为领风者是朋友,那领风者就是我的朋友!” “很好。”莱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对凯隐说:“你出去,把我的副官叫过来。” “这件事很重要。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跟领风者好好聊上一聊。” 凯隐点头答应,离开时却又悄然顿下脚步:“莱斯特老师,这项任务不如就交给我吧?” “你?”莱斯特很是犹豫。 他的确是在将凯隐当作最重要的亲传弟子培养,否则也不会连这么核心的秘密都透露出去。 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了些。更别说,凯隐年纪还太小。 “我能做到的。”凯隐毛遂自荐说:“老师,请相信我的忠诚和能力。” “嗯……”莱斯特若有所思。 在他看来,凯隐这只是急于在他这个老师面前表现自己,巩固自己作为将军亲信的根基。 但凯隐还是太嫩了。无论如何,莱斯特也不可能让他独当一面地负责这么重要的工作。 不过……这种有上进心的下属,他倒也并不讨厌。 “好吧。”莱斯特想了想,最终决定:“凯隐,你也一起去。” …… 许久之后,无极村。 莱斯特的亲信副官与凯隐两人,乘着飞行魔禽、循着地图指引,按计划飞到了无极村上空。 “领风者真的在这!” 从天上往下望去,望见那些在山林间训练、劳作,数量众多但井然有序的人们,凯隐心中不禁一阵暗暗激动。 这种激动常人难以体会,也十分难以形容。 或者说,陈述就是最好的形容: “终于找到组织了!” 在知道自己也是领风者后,凯隐就一直在回想大半个月前,衣蒲河港吹起的那遮天蔽日的风。 他后悔自己没有在当时就跟上他们,融入其中。 不知怎的,尽管他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但想到大家都有共同的信仰,凯隐便本能地对这些陌生人有了种难以言说的归属感。 现在,他终于能再见到他们,能有机会回到那个属于他的组织了。 凯隐正这么想着…… “小心!”突然,副官大人一声惊喝。 他们身下的飞行魔禽也猛地一声痛呼。 再然后…… 这俩骑着诺克萨斯军用飞行魔禽,大摇大摆出现在无极村上空的可疑家伙…… 就被易大师一道隔空剑气斩落,连人带“鸟”一起从天上掉了下来,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副官大人出师不利,当场脑袋着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等副官大人和凯隐从晕眩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闻讯而来的愤怒民众牢牢捆成了粽子,游街似地运到了村口。 不过短短几分钟,便有至少上百人激动地围了上来。 “大家冷静一些!”副官大人见状不妙,慌忙讨饶:“误会,真、真的是误会!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 “帮助?帮助个屁!”民众一棍子就抡了下来。 “老子认得你,你不就是莱斯特将军身边的那个狗腿子么?” 这些民众,都是跟着锐雯从衣蒲河港逃出来的战争难民。 而制造了衣蒲河港屠城惨剧,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正是莱斯特统领的战团。 “别跟他废话,给这诺克萨斯刽子手一个教训!” 民众们愤怒地论起锄头、棍棒、拳掌,等一切他们可以利用上的武器。 这种暴风骤雨般的攻势,连寻常超凡战士都扛不住。更别说,这些身怀国仇家恨的民众之中,也不乏超凡者的存在。 不过片刻,副官大人就让他们给打了个半死,终于无力晕了过去。 就只剩下了凯隐。 因为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大家暂时没顾得上他。现在没了副官大人吸引火力,他就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央。 “这是……孩子?”民众们犹豫了一下。 “孩子又怎么样!”但人群中又很快出现了愤怒而危险的论调:“诺克萨斯的小崽子,也照样会杀人!” “等等!”凯隐本能地想要说什么。 但他抬头就看见了无数双写满仇恨的眼神。 这让他不禁回忆起大半个月前的衣蒲河港,他被督战队的刀刃驱赶着,如野兽般攻入这座繁华城市,攻入眼前这些民众的家乡的景象。 “我……”凯隐突然没了挣扎的力气。 他默默地坐回到了地上,闭上眼睛。 就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审判。 然后…… 沉默,还是沉默。 民众们不可收拾的怒火,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你……你们不打我吗?”凯隐睁开眼睛,呆呆地问。 大家的拳头还是紧紧攥着。 但他们看着凯隐过于青涩稚嫩的面庞,最终也只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当然想揍你,甚至想杀了你,诺克萨斯的小崽子。” “但领风者告诉我们,我们的敌人应该是诺克萨斯帝国,而不是所有的诺克萨斯人。” “尤其是,你这种被强征上战场的孩子……” “所以……”人们的拳头依然紧握:“我们不杀你。” 凯隐:“……” 人群开始散去,带着高尚的,但又不甘、不理解的目光。 领风者的书教会了他们很多道理。 但有些道理就算能听明白,到实践中也会非常让人难以接受。 “希望领风者告诉我们的没错。希望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真是可以改变的吧!” “……等等!”突然,凯隐站了起来。 众人停下脚步,神色不愉地回头望来:“小崽子,你还想要什么?!” “我……”凯隐顿了一顿:“我想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呵。”没人会在意对一个诺克萨斯人的感谢。一声轻描淡写的感谢,或者说忏悔,根本化解不了仇恨。这毫无意义。 “谢谢你们,愿意给我机会。” 凯隐摊开手,神情真挚地凝聚出一股微风: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第319章 暗杀?无双√ 三天后,衣蒲河港。 诺克萨斯帝国的行动效率一向恐怖。 在厄加特针对衣蒲河流域的全域屠杀令发出之后,不过短短三天…… 这座在不久之前才经历过一次屠城惨剧的港口城市,就又被诺克萨斯建成了一座规模巨大的露天集中营。 当然,说是集中营,但它其实连集中营都不如。 这座所谓的营地,其实就是一片位于衣蒲河畔的大空地。 空地上没有营帐,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只有一道由木栅栏临时围起来的简易围墙。 从附近十里八乡、无数村落,被诺克萨斯士兵强制逮捕、驱赶而来的,足足几万名艾欧尼亚平民…… 就在这道简陋铁丝网的圈禁之下,被关在了这片一面背水、三面被围的大空地上。 那几万名艾欧尼亚人,已经将这片空地给挤得满满当当。 而那一支支全副武装的诺克萨斯士兵小队,却还像是往蚁巢搬运粮食的工蚁一样,在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驱赶着他们从乡下抓捕到的艾欧尼亚人,回到这个地方。 “这些诺克萨斯人,到底在做什么?” 菲雅躲在远处,遥遥眺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终于按捺不住地,对身边的锐雯问道:“奥莉安娜会长。” “为什么诺克萨斯人要废这么大劲,将那些村民从乡下抓到这个鬼地方?” “费劲?不……”锐雯摇了摇头。 她眺望着那个依河而建的大集中营,脸色变得很冷:“他们就是为了省力气,才这么做的。” 锐雯在过去十年的职业生涯,都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但她还是能依稀猜到厄加特这么做的原因: 厄加特想要将衣蒲河流域全屠一遍,不仅屠城,还要屠村。 但村庄毕竟不是城市,那一座座村庄都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广袤的衣蒲河流域之上,不能像人口高度聚集的城市一样“集中处理”。 如果一座村子一座村子地屠戮,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动静过大。其他村子会很快收到幸存者带去的消息,在诺克萨斯人抵达之前纷纷逃离。 到时候诺克萨斯人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一座座村子,而是无数个如受惊野兔一般,漫山遍野逃窜的战争难民。 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几万头猪,这么抓也要抓好些天啊。 “所以,为了达到省时省力的效果……诺克萨斯人一向喜欢‘集中处理’。” “他们会用谎言诱骗和武力威胁,驱赶村民们离开村子,来到这里;” “而村民们以为只要乖乖配合就能至少留住一命,就不敢冒险逃跑,更不敢拼死反抗。” 于是村民们就像是被牧羊人用皮鞭和猎犬驱赶着的羊群一样,在恐惧和迷茫之下,老老实实地汇聚着来到这里,来到这座史无前例的“大羊圈”里。 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诺克萨斯人给驯化了。 诺克萨斯人甚至都不需要废多少力气。 借助帝国的赫赫威名,只需要几个诺克萨斯士兵,进村拿刀吓唬一下,就能轻松震慑住一个几百人的村落,让人数百倍于他们的艾欧尼亚人乖乖听话,然后老老实实地被押送到这儿。 “而这里……” 锐雯低下头,不忍再去看那片河边的露天营地: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营地。” 营地至少会有生活设施,而这里没有。 诺克萨斯人甚至没给这些村民准备粮食和水,明摆着就是没打算让他们在这久住。 “这里根本就是诺克萨斯人准备好的屠宰场。”锐雯悄然攥紧了拳头:“看到了吗?这里一面背水,三面被围,足足几万人被迫挤在这空间有限的空地上。” “等这片空地被填满了,诺克萨斯人就会开始向人群开弓射击……” 她已经不忍再往下说了。 拥挤的人群面对泼天箭雨,无处躲避又无力反抗。 他们只能被迫向后逃。 但他们的身后又是波涛汹涌的衣蒲河。 这些人只能在箭雨的驱赶下互相推搡、互相踩踏,自己把自己推进衣蒲河里,死在密集的箭雨和冰冷的河水之中。 最终被河流席卷吞没,冲到不远处的茫茫大海之中。 这样一来,诺克萨斯人不仅省了挥刀砍头的力气,就连收尸的工夫都给省了。 这就是诺克萨斯引以为傲的高效率屠杀。 “这……”菲雅额间渗出一层冷汗。 她不由想到了半个多月前的衣蒲河港,同样是这个地方。 同样的惨剧,现在竟然又一次地要发生了。 “不,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菲雅抬头眺望着远处的营地,那片空地已经像锐雯推测的那样,快要被那些被驱赶而来的艾欧尼亚人给填满了。 这意味着,惨剧很快就会发生。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奥莉安娜会长!”菲雅激动地对锐雯说。 “这……”锐雯眉头紧锁。 因为凯隐领风者的身份,她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相信了他。她也答应跟莱斯特合作,联手铲除厄加特这个杀人狂。 可这两天的秘密侦查下来,她才发现: 刺杀厄加特,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十分困难。 厄加特本人或许没有强到逆天,但他作为皇帝达克威尔的亲信,手下却有一支从不朽堡垒带过来的,在全帝国都算战力一流的强大战团。 厄加特这几天又始终跟自己的战团呆在一块儿,身边无时无刻不环绕着至少数千名精锐战士。 里面光是那种身经百战的超凡战士和战斗法师,都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要刺杀这个家伙…… 那难度几乎就等同于,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了。 “莱斯特可指挥不动厄加特手下的人。” “他能做的也只是以下乡扫荡为借口,把他麾下的那两个战团,从衣蒲河港带出去罢了。” “现在衣蒲河港只有厄加特麾下的一个精锐战团,可就是这一个战团……” 突然,锐雯沉默了。 现实毕竟不是游戏。游戏里的英雄可以以一敌万,无视杂兵。 但现实里,锐雯这个所谓的“英雄”,放在猛将如云的帝国大军之中,也不过是一个能力略显突出的超级兵罢了。 厄加特一个战团上万人,数百名超凡者,这支豪华队伍,可不是她用半个月工夫拉出来的草台班子,就能对付得了的。 “莱斯特那边的意思是,让我们再多等几天。” “他会实时向我们提供厄加特的情报动向,等厄加特自己松懈露出破绽,脱离了麾下战团的保护,再动手才有把握……” 这个计划是最妥当的。 但莱斯特可以选择这个计划,领风者却不能。 因为“多等几天”,等来的可能就是至少几万人的死亡。 莱斯特可以不关心这几万艾欧尼亚人的性命,耐心地等待机会。但锐雯和领风者们做不到。 “易。”锐雯转头看向易大师。 敌人实在太过强大,她也只好把希望放在实力深不可测的易大师身上:“你确定,你可以以一人敌一军么?” “额……”易大师这时也有些拿不准了。 他知道自己很强,但是,他也没真跟诺克萨斯军队交过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而这时…… “奥莉安娜会长。”一个暗影在她身旁悄然出现。 那影子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这正是在凯隐的牵线搭桥之下,为了刺杀厄加特、阻止大屠杀,和领风者暂时结成同盟的影流教派之主,劫。 因为影流教派擅长潜行渗透,所以他一直负责为他们的暗杀同盟收集敌营情报。 而劫一现身,就给锐雯送来了一个坏消息: “厄加特现在就在那营地里。因为他身边有许多超凡者保护,我不能潜入得太过接近。” “但他既然带兵出现在了这里,那……” “……”锐雯表情更加严峻。 她眺望着远处随着厄加特的到来,将这片露天营地悄然包围起来的战团士兵,她就知道: “厄加特这是在准备‘清空’营地了。” “我们……没时间了。” “那……”易大师迫不及待地说:“我们现在就动手?” “嗯……”锐雯点了点头,但眉头依旧紧皱。 是的,他们必须动手了。再不动手,这几万名村民就要被厄加特给“处理”掉了。 可现在动手,面对厄加特和他的精锐战团,他们可未必能全身而退。 这根本就不是刺杀。 而是一场战争,以弱攻强的残酷战争。 锐雯从领风者中召集的上百名超凡战士,无极剑派的几十位剑客,再加上影流教派的几十位刺客…… 他们这不到200人,需要面对的是被近万名士兵牢牢保护着的厄加特。 “劫大师。”锐雯沉默片刻,便郑重地看向劫:“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恐怕会十分危险。” “你们影流教派,确定要参与吗?” 劫目光平静地看了过来:“当然。”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人看到了他的坚定。 领风者和这位影流大师还远远算不上熟稔。但此时此刻,他们就是最坚定的战友。 “易,你们无极剑派呢?”锐雯又郑重问道:“你们还不是领风者。如果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易没有说话。 他拔出长剑,将多兰大师为他打造的七度洞悉目镜缓缓扣下,以高昂的战斗姿态作出回答。 锐雯看着易、劫、菲雅,来自无极剑派的、影流教派的、领风者的,形形色色但团结一心的人们……她眼中也有了希望的光: “大家,跟我上!” 同时,锐雯也在心中暗暗祈祷: “迦娜女神——” “请保佑我,保佑我们!” “保佑衣蒲河港的万千人民,让我们取得这次的胜利吧!” 第320章 谁敢杀我 河畔的集中营里。 厄加特站在那营地简陋的木栅栏大门外面,目光冷峻地打量着围栏里的艾欧尼亚人们。 “将军,求您放了我们吧。我们真的和领风者没关系……” 在浑浑噩噩地跟着诺克萨斯士兵来到这营地之后,断水断粮又困在这拥挤营地里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但他们无力反抗,只好向厄加特连声乞求。 木栅栏那边是无数双焦灼可怜的眼睛,还有无数双从那狭窄缝隙里伸出来的,乞求食物的手。 这道木质的围墙,这时仿佛变成了血肉做的活物。 它有着无数双眼睛,无数双手,每一次呼吸,都是千万人的哀嚎哭泣…… 围墙外的许多诺克萨斯士兵,见状都本能地挪开了眼睛。就连他们,都不忍去看这一幕。 可厄加特对此毫无感觉。 他已经为皇帝杀过太多的人了。这次只是数量比以往多一些,仅此而已。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厄加特只是在一阵冷漠注视之后,问那些艾欧尼亚人:“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领风者,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不、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人们哭诉哀求。 “不知道?”厄加特扬起手里的《迦娜思想简述》:“你们没见过领风者,为什么家里会搜出这么多领风者的小册子?” 他也是展开全面扫荡之后才发现,现在在衣蒲河流域,无论城镇还是乡村,领风者的小册子都已经成了最畅销的书籍。 不说人手一本,也几乎是家家户户必备。 这让厄加特更加意识到了,衣蒲河流域防风抗迦工作形势之严峻。 “这……”这些村民也很无辜。 为什么他们都在读领风者的书?不仅争向抢购,甚至还自己印刷、抄写,帮领风者传播理论? 甚至就连那些大字不识的田野村夫,闲暇时都要聚在一起,让识字的人给他们讲迦娜思想? 还不是因为诺克萨斯。 诺克萨斯先前对衣蒲河港等城市展开的一系列示威性屠杀,让全巴鲁鄂行省的人都为之兔死狐悲、惴惴不安。 大家都害怕帝国会再次无缘无故地杀人,杀到自己头上来。 而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谁能救他们呢? 似乎没别的选项。 只有迦娜女神。 锐雯在20天前从衣蒲河港救走的几万人,就是领风者最好的广告。 现在全巴鲁鄂,甚至整个艾欧尼亚南部行省的人都知道:到了关键时刻,其他神都不好使,只有迦娜女神会来救你。 再加上祖安在出口商品时总会免费附赠一筐《迦娜思想简述》,所以这本书在艾欧尼亚也不难弄到。 于是…… 领风者什么都没有做,迦娜思想就自己以燎原之势,在艾欧尼亚迅速地传播开了。 尤其是在衣蒲河流域,在这些不久之前才亲眼见证了一场大屠杀的衣蒲河村民眼里。 不用别人教育,他们自己就是学习迦娜的先进积极分子。 “好啊……”厄加特面色冷了下来:“既然你们都和领风者没关系,都是自己弄来书看的,那……” 村民们期盼地看着,希望能得到一个不那么悲惨的结局。 但厄加特说:“没人教唆,你们都要自己买书来看——” “那只能说明你们匪化已深,无可挽救了。” 村民们:“……”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然后…… “杀了他们。”厄加特下令。 “这……”看着这营地里的挤得密密麻麻的活人,有不明真相的底层军官,在旁边讷讷确认:“将军,全、全杀?” “全杀。”厄加特冷笑说:“匪化已深的区域,不尽量烧杀尽净,便不能铲除匪根。” “不,不要!将军,求求您……”围墙后面顿时爆发出一阵整天的哭嚎。 骚动在人群中如山火般疾速蔓延,将这片拥挤的人潮彻底点燃。 他们本能地哭喊、推搡、挤压……可这没有意义。 想转身逃跑,身后是衣蒲河汹涌冰冷的河水。 想冲出营门,身前又是厄加特将军,还有他的上万名战团士兵。 “一群蚂蚁。”厄加特不屑地评价。 越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就越觉得领风者是一帮疯子。 这个世界的弱者就像是蚂蚁,他们哪来的力量,又凭什么平等? “呵,他们不是觉得迦娜女神可以救他们吗?那好……” 厄加特一挥手,早有准备的弓箭手们便列阵上前,在营地前张弓搭箭。 死亡的箭雨,下一秒就要落在这些艾欧尼亚人的头顶。 “就让他们看看,女神会不会来救他们! 话音刚落…… 一片弓弦震响,天空蓦然多出一片箭雨。 但与此同时,空中亦吹起一股烈烈狂风。 “住手!”锐雯一马当先,御风从云中落下。 她手中的大剑不再是那柄蕴藏着圣灵魔法的黑石符文巨剑。 但这把剑也是多兰大师看在易的面子上,破例为锐雯这个外人,量身打造的一柄大剑。 或许,它可以被叫做多兰大剑。 但对现在的锐雯来说,剑的名字不重要,剑本身也不重要。 她已经有了剑刃之外的,更加强大的力量: “疾风——斩!” 锐雯倾尽全力,一剑斩落。 狂风环绕在她的身周,缠绕在她的大剑之上。 剑气随斩击破空而出,那狂风也随着剑气奔腾呼啸。 这一剑斩出凛冽气流,犹如大江大浪,浩浩汤汤。 能在诺克萨斯军中当弓箭手的,都是身强体健的力士。 他们射出的弓箭,射程比双城最好的枪械都远,威力更远远胜过子弹。 但此时此刻,他们射出的强劲箭矢,密集箭雨,却都毫无悬念地那被狂风吹散。它们或是偏离了方向,或是无力地翻腾坠落在了地上。 没有一根箭射入营地,射到民众身上。 险死还生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空中。 而锐雯就在这箭雨纷飞、万众瞩目之间当空落下,身后还跟着许许多多个,同样乘风而来的坚定身影。 “领风者?”厄加特瞳孔一缩。 “这……”这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望着从天空直逼自己而来的领风者们,厄加特不由仰天大笑:“懦夫,你们总算肯现身了。” 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为了逼领风者主力现身决战么? 现在敌人竟然真的这么堂堂正正地正面攻来了,厄加特自然是满意开怀。 “你们来了多少……” “100人?200人?只有这么多么?” 就像苦等良久没钓上大鱼的渔夫,厄加特粗略打量着空中出现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 不到200人,也想来对付他和他手下的1万多名诺克萨斯战士? 我身边几百个超凡者保护,你们难道还能秒我? “可笑。”站在由亲卫战士们构成的铜墙铁壁之中,厄加特嚣张地举起行刑巨斧。 他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话音刚落…… “禁奥义!瞬狱影杀阵!” 一阵暗影涌动,一个本来离他还有近百米的距离的男人,竟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那人穿透了重重人墙,突然出现在了厄加特身后。 “阿尔法突袭!” 一阵剑光闪烁,又一个本来离他还有近百米的距离的男人,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那人同样无视了他的重重保护,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厄加特:“……” 第321章 拉兄弟一把 厄加特万万没想到,敌军之中还真有这种可以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的怪物。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就跟在合肥城下遇到张辽的孙权差不多。 先是笑容凝固,然后是震惊、错愕,然后是慌乱、惊恐,最后是羞耻、愤怒。 “混、混蛋……”厄加特匆忙举起大斧,奋力迎向身前的易大师。 至于出现在他身后的劫,他已经顾不上了。 易的无极剑法极为凌厉,但他终究没杀过人,没打过生死之战,招式间少了一丝杀意、多了一丝犹豫。 厄加特使劲浑身解数,迎面挑起一斧,竟生生震开了易大师当头斩落的致命一剑,打断了他的后续攻势。 “影奥义!鬼斩!”劫大师就没有易大师这么年轻、这么青涩了。 他一出手就是杀招,而且还是让厄加特根本无法顾及的背刺。 那疾速旋转的暗影之刃,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厄加特的壮硕身躯斩作两半。 然而…… 厄加特是有保镖的。 那几百个环绕在他身边的超凡者,尤其是其中的法师,并不是他们用招式穿越过去,就真可以完全无视的。 “保、保护将军!”经过一瞬间的错愕,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了。 在劫一刀斩向厄加特脊背的那一刹那,旁边的一位法师侍卫及时释放魔法,让厄加特身上凭空多出了一道凝实的能量护盾。 噔—— 劫一刀斩落,竟在那护盾上斩出了金属碰撞的震响。 尽管护盾还是被这一刀轻易斩开,但劫的致命一击却还是因为这道护盾而攻势锐减。 刀刃撕裂了护盾,又穿透了厄加特那昂贵的符文附魔铠甲,最终才接触到厄加特那皮糙肉厚,健硕肥壮,光脂肪保护层就至少有半尺宽的坚韧身躯。 厄加特这种胖熊般的肥硕身材,虽然看着不健美,但却是战场上抗打击能力最强的实用体型。 劫这一刀子下去…… 那就跟钻出了油井似的。 都没见着血,净砍出油了。 厄加特作为一个标准的诺克萨斯狠人,甚至都没有为此痛呼一声。 “这……”劫愣了一下,又迅速反应过来。 他准备开始下一波致命攻势。 但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了。 随着劫与易的突袭失败,厄加特这边,越来越多的超凡战士反应了过来。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乱糟糟的战场上响起一片吼声。 随后,诺克萨斯超凡者大军的可怕之处,便随之显现了出来。 法师们在第一时间施展魔法,给遭遇危险的厄加特刷护盾、上buff、给治疗。 厄加特身上红光蓝光各种颜色的魔法光芒,就跟放烟花似的不断绽放…… 近百位法师各显神通,一套技能给下来…… 受伤的厄加特不仅没露出一点颓势,反而还跟叠满了血怒一样,红着眼开始大杀四方了。 “去死吧,臭虫!” 厄加特扬起巨斧,疯狂地劈向易大师。 易大师灵活躲闪出去,却又被身后、身前、左边、右边……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诺克萨斯战士们,堵得无路可走。 而劫的境遇,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做成了就是精准的斩首行动,是一波完美团战的开始。 做不成,那可就是闪现进人堆,主动送人头了。 而这些超凡战士的单兵作战能力,虽然远远比不上劫和易这样的高手。 但超级兵多了,也是会打死人的。 就算打不死,也至少能黏住他们。 劫和易就是这样,被那源源不断又悍不畏死的超凡战士死死黏住,根本脱不开身。 “呼……”厄加特终于松了口气。 局势稳住了。 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劫和易,都已经被他的亲卫舍命拦下。 而有着法师们给的护盾和增益法术,即便再次被这两大高手突袭到身边,他也有自信跟对方来一场硬碰硬的近身肉搏。 至于其他人…… 那几十位无极剑客,几十名影流刺客,他们的能力还不如易大师和劫大师。 劫和易至少还可以凭借他们的独门秘术和高深剑招,穿透人墙突袭到厄加特身边。 而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就只能陷入和诺克萨斯战士的近身肉搏。即便拼死战斗,也再难前进一寸。 至于锐雯带来的那上百名超凡者,表现则更为不堪。 因为他们都是跟菲雅一样,是锐雯从那几万名难民中间,临时选拔出来的民间“高手”。 他们的确都是超凡者,但都不是什么职业战士,其战斗经验和个人实力都十分有限。 面对那人数似乎无穷无尽,又个个悍不畏死的诺克萨斯人,这些民间高手几乎是一交手就陷入了苦战。 “哈哈哈哈。”厄加特又忍不住笑了:“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底牌,结果就这点本事?” “来吧——既然你们这么想死,那我就来送送你!” 厄加特嚣张地举起巨斧,就要主动冲上去给领风者一个教训。 然而…… “奥莉安娜会长!”战场上响起菲雅那焦灼的大喊:“用那一招吧!” “嗯。”锐雯点了点头。 她一剑砍倒身前的两个诺克萨斯战士,一跃飞上天空,高高举起大剑。 “这是……”厄加特没看明白。 但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下一秒,领风者们纷纷摆脱了那吃力不讨好的缠斗,随着锐雯飞上了半空。 乍一看像是要逃跑,但事实上,他们是在: “迦娜女神,请赐予我们力量!” 领风者们高声地向迦娜女神祈祷。 迦娜女神回应了他们。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环绕着风,有的强劲,有的弱小。 但这一缕缕气流,一团团风暴,不再像之前一样分散四方,各自为战。 它们,汇聚到了一块儿。 汇聚到了锐雯身上,她的剑上,汇聚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高压风暴。 “这……”厄加特瞳孔一缩。 哪怕他不懂魔法,他也能看出锐雯此刻的力量有多恐怖了。 寻常法师的魔法,自然是不能叠加的。 一个小火球遇上一个小火球,不可能合成为一个大火球。 但领风者们却可以做到。 因为他们使用的风之魔法,归根结底都是来自迦娜,来自同一位女神。 只要使用这股力量的人,愿意将自己的力量献给战友…… 那这股同源的力量可以无限融合、叠加,变得空前强大。 终于,锐雯驾驭着那股几乎凝结为实体的可怖风旋,缓缓降落到了地上。 她这时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足足上百位超凡者的,精神与意志的融合。 “快!快阻止她!”厄加特顿时被吓得寒毛直竖。 他匆忙呼唤士兵,去阻止不断凝聚风暴的锐雯。 霎时间,人潮一拥而上。 锐雯站在这战场中央,就像是被海啸困在了孤岛。 但她没有退缩。 她只是高高扬起大剑,一声大喝:“让开——” 这一招叫做“镇魂怒吼”。可以激发出巨剑的符文能量,来震慑住周围的敌人。 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个版本的锐雯,她怒吼出来的不再是符文能量,而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强大风暴。 这风暴以她为中心,如洪流般向四面八方倾泻而出。 诺克萨斯的战士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就至少有数十上百人,被这股狂风无情地吹上天空,飚射出去。 最终重重落在地上,又顺势砸倒一片诺克萨斯士兵。 而锐雯和厄加特之间的道路,就以这样一个狂野霸道的方式,被一举清空了出来。 “这……”厄加特额间渗出滴滴冷汗。 不妙,情况不妙! 这些领风者,好像比他想象得要强。 “快——”厄加特抓紧时间,对身边的侍卫法师吼道:“传讯给莱斯特,让那王八蛋现在就坐上魔禽飞回来支援!” “快,一定要快!否则我就……” “额……”厄加特声音一噎。 他就算再不聪明,也知道自己现在这说话的语气不对。 这可不是求人的语气。 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没资格去威胁莱斯特了。 “咳咳……”厄加特匆忙改了“电报”内容:“传讯给莱斯特将军——” “让他看在帝国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 第322章 锐雯:我全都要! “好!”厄加特的求援消息发出去之后,几乎立刻就得到莱斯特将军的真挚答复:“厄加特将军,我现在就动身回援。请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儿——”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莱斯特那慷慨激昂的发言,通过法术传讯原原本本地传入了厄加特耳中。 厄加特感动不已。 大家都是帝国的将军。虽然平时有矛盾,但在外敌面前总还是能化敌为友、同仇敌忾的。 只不过…… 坚定守住,大概要守多久?能不能说个时间? 厄加特正想问清楚呢,但条件已经不允许了。 锐雯已经高举大剑,驾驭狂风,如攻城锤般凿穿重重人潮阻挡,眼见着就要杀到他近前来了。 “可恶……”厄加特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吼:“上,都给我上!拦住她!” 他的战团是皇帝达克威尔陛下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帝国精锐、嫡系部队。他身边的将军亲卫,更个个都是身身经百战的老兵,实力过人的超凡战士。 他们就像是守护在厄加特身周的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哪怕是易大师和劫大师这样的顶尖高手,先前也只是在这道铁壁之上凿出了一个窟窿,然后便被纠缠在那连绵不绝的人海攻势之中了。 但这时…… 只见锐雯御风悬在半空,身周狂风旋绕不休,迫得一众诺克萨斯将士难以靠近。 战士们悍不畏死地以肉身冲锋,试图以血肉冲散风暴,以刀刃斩断气流。 但他们只要稍微靠近一些,身体就会被那呼啸不止的高速气流裹挟着失去重心。 他们只能艰难地俯下身躯,与那无形的狂风摔跤角斗; 而那些实力较弱、体重偏轻的,就更是在那龙卷风暴中化作了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旋转着被气流卷走,失控地飞上天空。 当然,法师们这时也没闲着。 他们倾尽全力地输出魔力,向试图从空中发动突袭的锐雯发起连绵攻势。 一时间,火球、冰矢、风刃、光波……五颜六色的魔法波动闪烁不断,仿佛在天上放了一场耀眼夺目的烟火。 然而…… 火球,冰矢,光波,一切广泛意义上的“飞行道具”,都会被锐雯身周的狂风之壁轻易偏转轨迹,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做起布朗运动。 而风刃这种风元素的法术,在风之化身迦娜面前就更是班门弄斧。它们甚至连做布朗运动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消融在了那可怖的龙卷风暴之中。 无奈。 又不是所有法师都跟拉克丝一样,有类似“终极闪光”的非飞行类远程技能。 法师们只能放弃远程轰炸的战术,转而往自己身上套盾刷buff,给手里的法杖附魔加攻击,跟战士一样跃上半空,跟锐雯肉搏。 “都让开!” 锐雯又是一声大喝。 她身周的狂暴风团亦随之不断凝聚、不断压缩,最终化作了一道凝实如铁的风之护盾。 锐雯便在这护盾加持之下,从半空中迅猛突进,硬生生从敌潮阻隔中撞开了一条宽阔道路。 下一剑,便直取厄加特头颅。 “这……”望着那不断在自己眼中放大的风暴巨剑,厄加特紧张到了极致。 但极致的紧张也让他燃起了极致的求生欲望,让他爆发出了更甚过往的力量。 “滚开!” 厄加特顶着几十位法师协力为他加持的厚实护盾,高高举起手中巨斧,正面迎向锐雯。 轰—— 两人身上的护盾,都在这剧烈碰撞中皲裂崩碎。 炸开的魔力光芒就像是漫天星辰,环绕在那大剑与巨斧碰撞产生的火花四周。 “啊——” 厄加特口吐鲜血,发出一声痛呼。 锐雯大剑上的万钧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到了他的身上,让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陡然化作一颗巨炮弹丸,不受控制地向后方飚射而出。 厄加特一路撞飞了十来个帝国士兵,连连倒飞出去数十米不止,最终才背部着陆嵌入大地,在河畔黏湿的泥土中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而他好不容易踉跄爬起,一抬头,锐雯却已经挥舞着她的风暴大剑再度冲到了面前。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那些忠诚强悍的将军亲卫,又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靠拢过来。 可锐雯就像是大海上的一片漩涡。无论潮水多么汹涌,她都始终能在这无垠大海中钻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厄加特即便有亲卫支援保护,也不得不在这风暴漩涡之中,亲自面对锐雯的致命进攻。 “风暴之舞!” 生死相搏之间,锐雯亦将她的精湛剑术发挥到了极致。 风暴缠绕在她的剑上,与她的剑刃一并起舞。 一剑!两剑!三剑! 攻势连绵不绝,一波更强过一波。 “呃!”厄加特在对拼中连连受挫,哪怕有一个排的法师在给他上盾刷buff都不管用。 他似乎已经要败了。 然而…… “不……有机会,我还有机会!”鲜血已经染红了厄加特的身体,但他那凶光毕露的眼睛里却反而燃起了希望之火。 因为他凭借自己经历无数生死养成的战斗直觉敏锐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力量……变弱了。 是的,锐雯的攻势很强。 但她的攻势也正在一次次变弱。 因为她现在使用的是迦娜赐予的、战友们借给她的,她自身以外的力量。 这股力量本身就是一笔借款。它总有被挥霍干净的时候。 而最重要的是: 法师用自己的力量施法,那消耗的只是“蓝量”。 锐雯用借来的神力施法,那消耗的可就不只是蓝量,而是蓝量上限了——甚至,随着她的MP不断下降,她的“法强”也会随之大幅下滑。 总之,借来的神力注定会越用越少,越用越弱。 厄加特此刻就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对……” 只要他能再坚持一会儿,这女人慢慢就会变得毫无威胁。 不过,他要做的也不能只是坚持。 厄加特现在都要挂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让锐雯尽快将那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尽可能地消耗在其他地方。 该怎么做呢? “呵……有了!”厄加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想到办法了。 他的战团有上万人。 而现在在战场中央和敌人厮杀的将士,最多也就上千人。 剩下大多数士兵都因为接敌面积太小,战斗宽度不够,只能在外围站着划水,干瞪眼地看着。 厄加特决定,给他们找点事做: “全军听令!” 厄加特猛然爆发出一股巨力,甚至不管不顾地用身体去硬抗锐雯的一剑,用重伤给自己换了一个暂时摆脱缠斗的机会。 他就这样拼死冲了出去,暂时和锐雯拉开了距离。 脱离了锐雯的狂风干扰,他立刻呼吸蓄力、抬头大喝,用他那狮子吼般的震天嗓门,向整个战场传达他的命令: “放箭!放箭!” “别管敌人,先给我杀了那些艾欧尼亚人!” “什、什么?!”这话在营地里的几万名平民中激起了一阵恐慌。 人们不知所措地往后退避,却又被河水堵着无路可退。正如先前一样。 “糟了!”菲雅等领风者,更是紧张地看了过来: 他们所有人的神力,都集中在奥莉安娜会长一个人身上了。 他们已经不能像一开始那样,为平民们遮挡箭雨了。 现在能救那些平民的,就只有锐雯。 “奥莉安娜会长!”易大师一剑砍翻身边纠缠的几个帝国战士,神色焦灼地看向锐雯。 “别中招!”劫大师做的事却完全相反。 劫一眼看穿这是厄加特的阴谋,于是他竭力提醒道: “集中力量,先杀了那个混账!” “这……”锐雯的剑……在纠结之中停了。 “哈哈哈哈……”厄加特不由发出大笑。 而就在他的笑声当中,那营地里的几万平民头顶,已然多了一片遮天蔽日的致命箭雨。 “选择吧——”厄加特猖狂大吼:“是分出力量救人,还是先杀了我?” “我……”锐雯攥紧了手中的剑。 狂风亦随之在空中呼啸。 终于,她坚定地说:“我不会选的,厄加特。” “因为……我全都要!” 第323章 锐雯的赌局 那营地里的几万平民,站得实在是太密集了。 仅仅是这一轮箭雨下去,恐怕就能轻易夺走数千人的性命。 再加上那些在恐慌和绝望中失控奔逃,因互相践踏而死、推搡落水溺亡的人……一轮箭雨带来的死亡数字,可能还远远比箭矢本身的数量还大。 而锐雯即便全力进攻厄加特,也还需要那么一小段时间才能将他击毙。 就这一小段时间,就足够诺克萨斯士兵射出几轮箭雨,将这拥挤在营地里的几万平民,给屠杀个七七八八了。更别说,即便厄加特死了,士兵们也未必就会立刻停止杀戮。 他们是来杀人的,更是来救人的。如果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他们来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能让箭雨落下,绝对不能。 这是锐雯本能的想法。 “风之壁障!” 锐雯挥手召唤风暴,在空中为人们竖起一道无形巨墙。 气流吹散了箭雨,让那些在箭雨下惊慌失措的平民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放箭,放箭!”但厄加特可不打算给他们机会喘息。 他一边疯狂叫嚣着让部下继续放箭,一边竟嚣张地挥舞巨斧,主动向锐雯杀过来了。 而锐雯果然像他猜测的一样…… 因为需要分出大部分神力去为平民阻挡那连绵箭雨,锐雯的力量相较之前,已然凭空削弱了许多。 而且,这股力量还在随着那巨大风墙的存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不断下降。 大剑与巨斧相撞,几轮交锋下来,一直单方面碾压厄加特的锐雯,竟然渐渐露出了颓势。 “哈哈哈哈。”厄加特终于松了口气。 呵……还全都要? 口气这么大,结果就这点本事? “你们这些喜欢同情弱者的蠢货,可真是太好对付了!”厄加特的巨斧不断向锐雯劈下,攻势越来越猛。 又是几招交手下来,锐雯表现愈发势弱。 因为与此同时,战场外围还有数千名诺克萨斯士兵,在忠实地执行着厄加特的命令,连续不断地向着营地里的平民们射出箭雨。 这些箭矢都被风墙拦了下来。 可风墙每维持一段时间,每拦截一波箭雨,就需要消耗锐雯一股大量的神力。 神力越消耗越少,锐雯就越没有力量去尽快拿下厄加特,尽快结束战斗。 这无疑是一个恶性循环。 锐雯就陷在这个恶性循环里,被厄加特不断消耗着力量,也消耗着她胜利的希望。 “奥莉安娜会长!”劫闪烁身形想要前来支援,却一现身又被那些杀不完的将军亲卫黏住。 无奈之下,他只能大声提醒:“不要再犹豫了——” “别管那些平民,先杀了厄加特!” 菲雅一阵沉默。 她攥紧了拳头,将嘴唇咬出了血。但她最终也高声大吼道:“奥莉安娜会长,放、放弃吧……” “我们救不了所有的人。” “这……”易大师嘴角微动,却也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个选择很残酷。 但有时候,领风者就必须做这样艰难的选择。 领风者应该是道德模范,但不能有道德洁癖。有道德洁癖的无瑕之人,从来就成不了事。 “奥莉安娜会长!”最终,易大师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就连心思最真挚单纯的无极剑客们,这时也意识到了这个沉重选择的必要性。 “放弃吧,奥莉安娜会长!”这样的声音,始终在战场上回荡。 “不,不要……”营地里的人们慌了。 他们知道,如果那道风墙不再守护在自己头上,那他们下一秒就会面对无法摆脱的死亡。 “别……别放弃我们。”人群里传来这样的哀求声。 “奥莉安娜大人。”他们匆忙喊出这个刚刚听来的名字:“别放弃我们!” “够了!”终于,锐雯说话了。 她竭力摆脱了和厄加特的缠斗,飞上天空,飞到那连绵箭雨面前,也飞到了那几万名平民眼中。 “我救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喊我大人。更不是为了看你们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地等待救世主的降临。” 锐雯的声音随风飘出,传到众人耳中。 “你们——可以拯救自己!” “我……”平民们愣了一下。 他们又没有力量,能怎么拯救自己? 在超凡世界,可没有什么群众万众一心、揭竿而起,团结起来就能战胜一切强敌的戏码。 这种事情在符文之地根本就不成立。 就像现在…… 从厄加特战团里随便拎出来一个士兵,都是可以身披百斤重铠跑十公里急行军不带喘气的猛男。 更别说,其中还有许多超凡战士,许多法师。 就这些羸弱无力的村野农夫,再来100万都不够他们杀的。 所以李维在文章里就说了,领风者要发动群众,但更要实事求是地保护群众。 这个世界的老百姓,确实没能力反抗压迫。这不能怪他们胆怯。 在这里,“没有救世主”更像是一种领风者坚持的政治正确。意指迦娜女神的力量来自于人,那么人类的救世主自然就是他们自己。 但抛开领风者的理论不谈,在现实中的许多时候,弱者就是需要强者来扮演救世主,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 “但你们不是普通人。”锐雯却这么说。 她高声对所有人说:“我知道,在你们中间,有人读过领风者的书。” “不只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人。成千上万的人,都读过。” 为了给自己的生命上一道安全保险,衣蒲河流域的居民,这20天来一直都在疯狂地学习研究《迦娜思想简述》。 这一点,还是厄加特部下的发现。 而劫在先前潜入营地收集情报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了锐雯。 所以她知道,现场这几万人里面,有很多人都读过领风者的书。 “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书里的内容。” “也不知道,你们中间有多少产生了迦娜女神的信仰,成为了我们的同志。” “但我选择相信你们。”锐雯高声呼唤:“我相信你们中间有很多人,都已经认同了我们的理想,与我们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所以……” “向迦娜女神祈祷吧!” “展现你们的信仰,让女神赐予你们神力!” “这……”易、劫、菲雅,领风者们都为之一愣。 他们终于理解了,锐雯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赌,赌这几万名平民里有足够多的人,已经成为了迦娜女神的信徒。 如果她赌失败了…… “对不起,大家。”锐雯说:“请原谅我冒险做出了这个决定。如果失败了,我会竭尽全力,将大家安全地送出这里……” 她知道,她赌上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战友们的,同志们的。 所以锐雯有些愧疚。 “不,不用对不起!”菲雅却大声喊道:“奥莉安娜,你是会长!” “我们认你当会长,就相信你的决定!” “而且……”菲雅和领风者们互相对视一眼,竟异口同声地说:“别小看了我们啊,会长!” 锐雯的决定没错。 只要赌成功了,她可以救所有的人。可以避免至少上万人的死亡。 “就算失败了,结果最糟也不就是死吗?” “我们才不怕死。”这些会龄最多不过一月的领风者,都在血战之中淬炼成了真正的战士。 面对这血气汹涌的战场,他们都洒脱地笑出声来: “就算死了,也无非是去精神领域走上一遭。” “那正好——我们可以在地府成立一个‘领风者精神领域支会’,在那边继续搞斗争嘛!” “哈哈哈哈……” 领风者的笑声在战场上回荡。 劫,易,影流的刺客,无极的剑士,也都在这笑声之中释然了。 领风者愿意赌上性命奋力一搏,他们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大家都笑出声来。 面对愈发危险的战场形势,他们不仅没有任何畏惧,反而还一边战斗一边津津乐道地大声讨论起来,自己在死后是会转生成艾欧尼亚传说中的明昼,还是夜幽了。 “这……”这下轮到厄加特畏惧了。 虽然他现在还占据着优势,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会畏惧什么的懦夫。 但不知怎的,看着这群可以笑着去死的家伙,他就是怕了。 然后…… 真正的恐惧来了。 厄加特骇然发现,伴随着领风者们的爽朗笑声,出现在这战场上的是…… 线。 愈来愈多的线,成千上万的线。 无数的信仰之线,伴随着人们的祈祷,从那本应充满绝望的集中营里牵引出来…… 乘着风,直入天空! 第324章 身份暴露 见到眼前这一幕,厄加特脸都绿了。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他说这帮艾欧尼亚人“匪化已深”,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匪化已深啊! 这些人已经拥有了对迦娜女神的信仰,又在他的“帮助”之下成千上万地聚在了一起,在生死存亡之际被迫团结起来,那场面简直就是…… 天翻地覆! 成千上万条信仰之线,齐齐指向天空。 成千上万股微弱的风,也随之向天空汇聚。 那一缕缕气流,每一缕都柔弱无害。但当它们汇聚起来的时候,这整片天地却都在为之颤动。 霎时间,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忘了战斗。 因为他们抬头就能看见,变天了。 锐雯高举手中大剑,风暴汇聚在她的剑上,凝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龙卷涡流。 这股龙卷涡流又在不断地吸收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微弱气流,最终不断凝聚,不断压缩,压缩得几乎凝实如铁…… 就好像环绕在锐雯剑上的微型“黑洞”。 它的体积虽小,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方圆数千米范围的空气,却都被这团涡流席卷带动…… 战场上以这颗“涡流”为中心,旋起了风速惊人的向心气流。 寻常士兵在这气流之中连身形都难以站稳,就连厄加特这样的强大战士都为之双足颤动。 而天空之中的片片云海,更是在这狂风中被涤荡一空。 “快、快……保护我!保护我!”厄加特在惊恐中大声嘶吼。 他一边不要钱似地往嘴里猛灌保命用的珍贵魔法药剂,一边呵斥着法师们为他施展防护法术。 甚至就连身边的几个亲卫战士,也被他疯狂地拽到了自己面前,充作是人盾使用。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只见锐雯倾尽全力,向前挥动了她的暴风大剑: “疾——风——斩!” 这是锐雯挥出的最强一剑。因为挥出这一剑的不只是她,更是那成千上万的民众。 这一剑,凝聚着数万人的仇恨和愤怒,更凝聚着数万人的希望和理想。 刹那间天地变色,狂风如长河洪流般倾泻而出。 锐雯身前的一大片扇形区域,半径延绵出去或许有上千米之远,都在顷刻间被这股可怕的风暴海潮吞没。 厄加特,他的亲卫战士,诺克萨斯的士兵…… 成百上千的敌人,都在风暴席卷间被吞去身形,不知所踪。 周边人只能看见狂风呼啸、气浪奔涌,就连不远处的衣蒲河水都为之掀起惊涛骇浪。 终于,风暴平息。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仿佛被巨犁犁过的巨大扇形凹坑,还有无数倒在那翻腾泥土之间的,连铠甲都被风暴压得支离破碎的的诺克萨斯士兵。 “呼……”锐雯一剑耗去了大半神力,不禁虚弱地落在地上。 她现在疲态尽显。 但那些幸存的诺克萨斯士兵却根本不敢靠近,甚至,都不敢看她一眼。 他们一边不自觉地后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锐雯提着举剑,走向他们的将军。 是的,这时厄加特还活着。 作为一个坦克型战士,他这小半吨肉可不是白长的。 再加上他那昂贵的附魔铠甲、魔法药剂,法师们的护盾和增益,战士们的贴身保护,他总算在那一剑之下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他也仅仅是勉强保住了性命罢了。 现在的厄加特就像是一滩嵌在泥巴里的烂肉,吊着最后一口气在那儿苟延残喘。 锐雯缓缓走到他身形,高高举起大剑,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厄加特不甘地瞪大了眼睛。 他死死盯着锐雯的脸,像是要记住这个杀死自己的人,死了变成鬼再回来复仇似的。 锐雯手上也没有任何犹豫,她的剑马上就要落下…… “等、等等!”厄加特却挣扎着吼出声来。 “你还有什么遗言么?”锐雯眉头微蹙,很给面子地给厄加特留了交代后事的时间。 “我……”却只见厄加特死死地盯着她,不敢置信地说:“我认得你……” “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这张脸!” 之前一直在近身激战,锐雯那门板宽的大剑来回往面前招呼,他根本没机会仔细观察锐雯的脸。即便一眼看去感觉有点眼熟,生死关头他也没工夫去仔细回忆。 而现在……人快死了,厄加特倒有时间去静下心思考了。 “你、你是……”他震惊且愤怒地大吼出声:“你是艾弥丝坦的手下,前几年在不朽堡垒的授勋仪式上,那个被达克威尔陛下赏赐了黑石符文巨剑的女战士?!” 锐雯在诺克萨斯的地位不算很高,但因为她是皇帝亲自嘉奖过的优秀战士模范,所以在帝国军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厄加特作为皇帝亲信,他当时就在不朽堡垒,就在人群中亲眼看着,达克威尔陛下赐予她黑石符文巨剑的场景。 “我记得你,你的名字是……” “锐雯?!”厄加特竟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她的真名。 “我……”锐雯骤然陷入沉默。 本就偃旗息鼓的战场,更是随之一静。 “什、什么?”帝国士兵们首先懵了。 这个杀得他们屁滚尿流的女战神,竟然是他们自己人? 甚至,还是曾经受达克威尔陛下青睐的战士? “哈?”易大师等无极剑客,也有些懵了。 他们没想到这20天来,一直尽心尽力地带着他们帮助艾欧尼亚难民们的锐雯,竟然会是诺克萨斯人,还是诺克萨斯的军人。 “这……”劫也有些意外。但他沉默着想了一想,又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同样沉默的,还有菲雅,还有领风者们。 而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集中到了锐雯身上。 锐雯感到一阵窘迫。 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没错,我的真名是锐雯。我是……一个诺克萨斯人。” 空气愈发沉默,还变得有些诡异。 “哈哈哈哈。”半死不活的厄加特,这时竟笑出声来:“你们这些艾欧尼亚人追随的,竟、竟然一个诺克萨斯军人?” “……”锐雯愈发窘迫不安。她本能地不想去面对自己的过去。 于是,战场上就只剩下厄加特那张狂的笑声在不断回荡:“哈哈哈哈……” “很好笑么?”一个坚定的声音却悄然在锐雯身旁响起。 那是菲雅。她不知何时,已经缓缓走到了锐雯身边。 不止是她,所有的领风者都来了。 他们仍旧坚定地站在锐雯这边,神色甚至没有丝毫动摇。 “大家……”锐雯纠结着,正想解释。 但菲雅却说:“奥莉安娜会长……不,锐雯会长,你是诺克萨斯人又怎样?” “是你告诉我们的,领风者只看信仰,不看出身。” “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的不是血缘、性别、种族、国籍,而是共同的理想,是一声同志。” “我不管你是哪里人,你都是领风者,是拯救了万千人的性命,是把我们引上正途的‘奥莉安娜会长’,不是吗?” 说着,菲雅摊开手,展现出她的信仰之线。 领风者们亦是如此。 “我……”顿时,锐雯也释然了。 她同样展现出了她的信仰之线。 那是一根明亮的、璀璨的线。 “会长。”领风者们都神情真挚地叫着她。 那些先前还有些震惊的旁观村民们,这时也都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是啊,她是诺克萨斯人又如何呢?刚刚为了拯救他们而拼死战斗,从帝国手中拯救了几万条性命的,不正是这个人么? 锐雯完全是多虑了。 大家对她真实身份的接受程度,比她的想象中要高很多。哪怕她曾经是诺克萨斯的军官。 毕竟近有凯隐的例子,远有梅尔的例子。 领风者就连高层之中,都不缺乏诺克萨斯人的身影。 真正的领风者,也不会因为一个“诺克萨斯”的身份标签,就对自己的同志横加质疑。 “你、你们……”看到领风者们的团结,厄加特似乎非常不甘:“你们这些艾欧尼亚蛮子,闹了闹去,最后还不是在接受我们诺克萨斯人的统治?哈哈哈哈……”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嘲笑。 然而…… 这些艾欧尼亚的领风者们,却对他打出的这张民族仇恨牌完全免疫。 尤其是菲雅。她不仅一点儿都没被挑动情绪,反而很嘲讽地说: “死胖子,你还有脸说呢?连诺克萨斯皇帝亲自嘉奖的战士,现在都成为领风者了——” “你们是不是该好好反思一下,这是不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你?!”厄加特被狠狠噎了一下。 这一噎…… 一口气没喘上来…… “呃——”厄加特脑袋一歪,噎死了。 第325章 假会长与真会长 厄加特死了,战斗也结束了。 这些诺克萨斯士兵已然是无人指挥的残兵败将,面对方才大发神威的锐雯等人,更是全然失去了战意。 但锐雯这边还需要再救走几万平民,面对的压力也并不算小。 她努力催动着最后的神力,勉强驾驭气流,将这几万人托举着飞上天空,向着远方缓缓飞去。 因为神力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可以预见地,他们飞不了多久就得狼狈地落回地上。 如果敌人及时追击,那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不过,这也没关系。 厄加特一死,最高指挥权就回到了莱斯特手上。 而莱斯特将军几乎是卡着厄加特气绝阵亡、领风者携民逃亡的时间点,恰到好处地回到了衣蒲河港。 他及时出面收拢残兵、打扫战场、为厄加特收敛遗体,还顺便在“好兄弟”厄加特将军的尸体前大哭了一场,直呼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总之,莱斯特把一位帝国将军能做的事都做了,但就是没想到要派兵追击。 别问,问就是领风者飞得太快,他追不上。 就这样…… 就像上回衣蒲河港屠城事件的结局一样,锐雯等人这次也顺利地带着几万人马,安全地逃了出去。 他们一连飞出去许久,都不见有人来追。 松了口气的领风者们,这时终于有心思与锐雯好好聊聊了: “奥莉安娜……不,锐雯会长。” 易大师、劫大师,大家都很感兴趣地看着。 菲雅则代表大家,非常好奇地问她:“您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真名,而是用奥莉安娜这个名字,来艾欧尼亚开展工作啊?” “是因为担心你诺克萨斯人的身份会让我们产生隔阂,不方便发展同志么?” “额……”锐雯顿时再度陷入窘迫。 虽然菲雅已经帮她,把她使用假名的“真相”都合理地推测出来了。 但她却不好意思继续说谎。 因为锐雯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只是知道,她以前是诺克萨斯的军官,现在是领风者,是艾欧尼亚分会的会长。 如果真相只是这样,其实问题不大。 毕竟梅尔这样的帝国军阀公主,现在都能在领风者协会当核心高层。她一个诺克萨斯中层军官,改投领风者也没人会质疑什么。 可问题是,大家都不知道: 她这个“分会会长”,根本就是她自封的。 她根本不是祖安来的特派员,甚至还是祖安领风者的通缉犯。迦娜女神亲自降临双城,给与审判的那些坏人里面,就有她的一个名额。 如果让大家知道这些…… 大家还会相信她,认可她,把她当作同志么? 锐雯心中惴惴不安。可看着眼前大家对她的信任眼神,她又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隐瞒。 “其、其实……”锐雯暗暗攥紧拳头。 她终于决定说出真相:“我是……” “没错,她就是我们派来艾欧尼亚的特派员,为了方便开展工作才暂且改名换姓的。”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谁?!”大家微微一愣。 有人靠近不奇怪,可是……他们现在可还飞在天上呢。 众人惊讶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竟不知何时从高处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们身旁。 不,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男人肩上还站着一只可爱的青鸟。 而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只高高胖胖的人形黑皮蛤蟆。 “小心!这家伙很强!!”一向沉着冷静的劫大师,这时都按捺不住地喊出声来。 因为他骇然发现,这一人一鸟一蛤蟆……他们明明在飞,却都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的魔力波动,让他这位顶尖的刺客大师都完全察觉不到。 “你们是谁?”劫大师一阵头皮发麻。 对方如果是敌人,那他们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锐雯瞳孔一缩:“你、你是……” 她认得这张脸。在双城的那段时间里,这张脸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皮城日报》的头版头条。 “李维会长?!”锐雯惊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什么?!”菲雅等人先是一愣。 紧接着,他们就用震惊、好奇而又崇拜的目光看了过来:“你……您就是我们领风者的李维会长?” “是的,我就是。”李维微笑着回答。 “您怎么来了艾欧尼亚?”众人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锐雯:“锐雯会长不是说,祖安总会离我们距离太远,根本联系不上,也没办法派人过来支援么?” “唔……”锐雯一阵尴尬。 这些话,当然是她随口编的。她一个假会长,自然不可能叫得来真领风者了。 “李、李维会长……”锐雯都有些不敢看他。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在李维面前就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低着脑袋红着脸,愧疚得等待老师批评。 但李维却没有批评她,也没有揭穿她。 他只是有所保留地告诉大家:“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的确一直联系不上你们。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其实真相是,他此前只知道艾欧尼亚这边突然多了很多迦娜信徒,却根本不知道这些“野生领风者”是从哪冒出来的。 而锐雯他们的祈祷方式,又很不科学。 不仅不报地址,而且还不说事儿,每次就只喊一句“迦娜保佑”…… 这种垃圾信息,可是会被迦娜小姐的信息处理系统给自动过滤掉的。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迦娜女神,倒还能做到让神念覆盖整片大海,隔空锁定信徒的具体方位,甚至借此实现隔空降神、化身显圣。 但以如今迦娜的能力,她可根本没办法隔着祖安与艾欧尼亚之间的万里之遥,弄清楚信徒们的具体位置。 所以,为了搞清楚事情真相,李维就只能拜托塔姆来艾欧尼亚做些调查。 而这一调查,他才发现: “你们在艾欧尼亚的工作,做的很不错啊。” “这才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拯救了这么多的百姓,拉起这么大的一支队伍了。” 李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唔……”锐雯却很尴尬。 站在她的角度,她根本就听不出来,李维这话是在夸她,还是在批评她。 毕竟从理论上讲,她做的事情可是假冒钦差,打着领风者官方的旗号,去地方上拉出了一支听命于她的独立武装。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诺克萨斯帝国,那她估计早就被帝国当成造反军阀,派大军讨伐了。 “不必谦虚。”李维仿佛看穿了锐雯的窘迫。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刚刚看到你们的表现了,你们真的做得很好。” “甚至可以说,你们在艾欧尼亚取得的成功……比我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更加意义重大。” “这……”锐雯微微一愣。 她很是不解:“李维会长,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揭穿她,还对她这样高度评价? “因为我想要看到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啊。”李维感慨地说。 艾欧尼亚的事,他完全没有参与。甚至就连先前的战斗,他也只是在旁边默默守护,没有出手帮忙。 但领风者的队伍还是在重重险阻之中,自发地出现了、形成了,为理想勇敢地站出来了。而且,他们还成功了。 这一切,都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从群众中自发诞生地力量。 “你们出现了,就说明……” 世界已经不需要一个李维了。人人都可以是李维,是引领变革之风的主角。 而李维毕生追求的事业,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功了。因为…… “领风者的信仰,已经杀不死了。” 第326章 大明星李维 在李维与迦娜的帮助之下,众人很快便顺利地飞回了无极村根据地。 又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在领风者干部们的竭力安排、根据地群众的全力配合之下,这几万名被领风者营救出来的村民,才堪堪解决了最基础的吃喝问题,被勉强安置下来。 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无极山区地形崎岖、封闭原始,本就承载不了太多人口。 现在又猛地被塞进来几万人马……那场面之拥挤、混乱,自然可想而知。 更别说,无极根据地现在储存的粮食物资,也很难再满足这凭空多出一倍的人员消耗。 而对艾欧尼亚的领风者来说,他们在现在和未来需要面对的,还远远不止是这一个问题。 许多问题,是他们自己根本解决不了,也想不出答案的。 于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李维祭出了帮助领风者走向成功的必备法门—— “开会!” 李维一抽出空儿,召集起了艾欧尼亚支会的领风者干部们,在一间朴素村舍里开起了碰头会。 而这场会还没开始…… 会议现场就已经变得很热闹了。 “李维会长,谢、谢谢您!”像菲雅这些在先前已经见过李维的,这时能有机会和他近距离交流,都不禁激动得声音发颤。 “谢谢您拯救了巴鲁鄂,拯救了我们!”那些先前没见过李维本人的干部,这时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攥上他的手就不肯松开。 “大家不用谢我,这次拯救了巴鲁鄂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李维很真诚地说。 但这并不能改变众人的热情。 人们踊跃不断地挤上来与他握手,向他表示真挚的感谢,甚至是感恩。 就连锐雯,都掩饰不住她对李维的敬仰和期待。这位平时砍人眼都不眨的凶悍女战士,此时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好像有光在闪。 就好像沙漠里的迷途旅者,在历经绝望后终于见到了为他指明方向的北斗星似的。 这一幕如果让不了解的人见到,恐怕只会觉得尴尬、迷惑,觉得匪夷所思、很难理解。 心思深沉一点的,或许还会下意识怀疑,这是不是李维用魔法把大家给洗脑了。 其实,李维一开始也不理解。 他自从当了领风者会长,并带着队伍做出了一定成绩之后,就渐渐发现…… 不知不觉地,他在双城的人气已经比萨勒芬妮还要高了。 大家对他的感激和敬仰,几乎到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地步。 每次他去工厂、社区做基层视察,都能收获无数群众的感动泪水。 那场面火热得,让李维本人都很难接受。 以至于他都下意识怀疑,这是不是下面的某些人在玩什么“逢迎上意”的传统把戏,找群众演员来送给他立生祠、送万民伞了。 但仔细一想,领风者的干部可是有女神监督的,他的队伍里不可能有这种货色。 于是,本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李维亲自去认真调查了,才知道…… 大家的情绪都是真的。 反而是他有些脱离群众,还在用“外宾”的思维思考问题了。 李维毕竟是个21世纪的现代青年,离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实在太远。 所以他本能地理解不了,祖安人对他那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错了,他应该用原主“李维”的视角,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如果把视角代入一个最普通的祖安人,代入“李维”,代入那个祖安学徒工,你就会发现: 假如你就是那个“李维”。 你从小出生在残破不堪的祖安地沟区,你从记事起就呼吸着臭不可闻的工厂废气,喝着浑浊不堪的炼金废水,吃着从垃圾堆里淘换出来的,皮城人倾倒下来的变质泔水。 你从小就没有父亲,5岁起就要帮工厂上班的母亲照顾妹妹。为了帮母亲补贴家用,每天还要接一些扎纸花、缝袜子之类的小孩可以做的手工活计。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分钟时间休息。 你以为只要努力,只要自己长大了,家里的情况就会好起来。 但一场在祖安再常见不过的工厂事故,就轻易地摧毁了你的家庭。你的母亲死了。你唯一的亲戚舅舅,要把你和你妹妹卖进窑子。 万幸,你及时反杀了舅舅,顽强地活了下来。 而且,你妹妹还是个学习苗子,成绩好到可以考上皮城大学。你的生活好像又好起来了。 你倾尽一切来到皮城,希望在这座进步之城站稳脚跟。 你身上所有的余钱都用在了支付各种开销,每天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工作上面,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发现……你在这座城市里还是扎不下根。 你欠上了高利贷,你还不起。你那早被炼金污水泡坏了的身体,也在繁重的工作中渐渐萎靡。 你明明只有19岁,却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具血肉腐烂的僵尸。你身上好像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痛的,每天简短的睡眠根本无法让你恢复精力。 可你还是得工作,你一分钟都不能停。 终于有一天,你坚持不住了。你躺在出租屋的窄床上,拼了命地张开嘴巴,却还是喘不上气。 这时你才发现,好像不管你如何挣扎,你的命运都注定是一个悲剧。 祖安人不是没有希望。你的大学生妹妹就是希望。 可有能力抓住这份希望的幸运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而像你一样的,甚至处境比你更糟糕的倒霉蛋,在祖安却太多太多了。 那么,如果这时候—— 有一位好心大哥,来到了你们面前。 这个大哥给你治好了病,养好了身体,让你以后就跟着他混。 他还告诉了你们一些,哪怕在科学之都双城,听起来都很科幻的事情: 原来,你们可以不用跪着; 原来,你们可以战胜炼金男爵; 原来,祖安人也是能通过劳动,吃上没变质的肉、喝上干净的水、穿上新衣服、住上好房子的。 你半信半疑地跟着这个男人去了,你试了一试…… 嘿,他说的还是真的。 你的命运被改变了。 那个躺在窄床上等死的可怜的学徒工“李维”,现在变成了光荣的工人同志“李维”。 而祖安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李维”,千千万万个命运被改变的人。 那么…… 这时候,如果那位大哥来你的工厂视察,面对他近在咫尺的笑容,你会有什么反应? 感动和哭泣,都再正常不过了。 来自21世纪的李维,理解不了这一幕。但祖安人“李维”,理解得了。 而这种感觉,对在场的艾欧尼亚人来说,则更加直击内心、动人心弦。 他们是在炼狱般的屠城灾难中,被领风者救出来,又成为领风者的。 其中许多饱受歧视压迫的贱民,更是在加入领风者后第一次体验到了被人平等对待的感觉。 他们当然感激传说中领风者的领袖,迦娜女神的神选者,李维。 “唉……”李维理解地叹了口气。 虽然理解,但他其实并不希望自己被捧得太高。 李维还是想努力淡化,自己作为个人的重要性。 他不希望自己变得不朽。迦娜主乂的理想太远大了,远到哪怕是一个不朽的人,都无力将它完全实现。实现它需要的不是一个伟人,而是无数个人,无数代人。 所以李维更希望的是,即便他不在,即便在很远很远的未来,也依旧可以有无数个“他”,接替他将工作做完。 “好了好了,别看了。”于是,李维开玩笑道:“神像才是给人看的,我可不想当神像哩。” “真要拜神,你们还不如直接去拜迦娜好了。她才是老板,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哈哈……”众人这才抑制住了他们那近乎无限的热情。 那些感动落泪的人们,也都笑着擦去了眼泪。 锐雯也不再用那种看授业恩师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瞧了,而是神色专注地拿出纸笔,作出了一副侧耳倾听、随时记录的认真样子。 “好了,大家安静。”李维收敛心思,回归正题:“我们开会!” 第327章 可乐会有的,冰淇淋也会有的 会议的主题,是关于艾欧尼亚领风者现在及未来需要面对的几个问题。 其中最亟待解决的问题,当然是最现在大家正在面对的,这前后两批战争难民,加起来近10万人的安置问题。 而这个问题甚至都不用讨论。 李维马上就给大家拿出了解决办法:“无极村安置不了这么多人,那就让大家去祖安嘛。” “我现在就拜托塔姆先生再帮帮忙,把修建海克斯飞门的材料、人员都搬运过来——” “等连接祖安和无极村的超远距海克斯飞门建成了,我们可以就将这些难民运到祖安安置,把你们需要的军械物资直接从祖安搬运过来。” 李维的计划是尽可能地撤离平民,只将无极山区当作单纯的军事根据地来武装经营。 “可是……”海商出身,见多识广又对经济比较敏感的菲雅,忍不住出声质疑:“李维会长,海克斯飞门的运作成本,好像很高吧?” 当然高。这玩意烧的可不是油,而是海克斯宝石。 所以就连家底雄厚的诺克萨斯帝国,不到关键时刻,也绝不会利用海克斯飞门来大规模运输兵员物资。 但是……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李维说:“现在近十万平民困在无极山区,时刻面临着被诺克萨斯帝国包围剿杀的致命危险……人命关天,我们可没工夫去考虑省钱。” 而且,因为掌握了人工海克斯宝石的合成技术,领风者使用海克斯飞门的成本还能再猛降一截。 更何况,几乎全盘接管了双城优质资源的领风者协会,现在也算是财大气粗的土豪一个,根本就不怕花钱。 “可是……”菲雅扣着手指头,以她对市场价格的了解,稍微算了算账,就心疼得牙齿泛酸:“这样做还是太奢侈了吧?” “要不只用海克斯飞门转移群众,物资什么的……我们还是想办法下山筹集,就不要用海克斯飞门从祖安运了。” “你们的力量还太微弱,下山筹资物资会有很大风险。”李维说:“而且,只要不浪费,我们就不要怕奢侈。” 领风者都是苦出身,过不得太好的日子。 但李维认为,既然现在领风者有钱有条件了,那就没必要再强行营造艰苦环境。 在这个信仰可以肉眼可见的世界,领风者不需要用这些外在的形式工作来强化信仰。 “我们不光要用海克斯飞门转移群众——” “我们还得让在巴鲁鄂前线坚守的士兵们,都能喝上海克斯飞门运来的可乐,吃上祖安运来的肉罐头和冰淇淋。” 李维很大气地允以许诺,让在场的领风者们都听得激动不已。 他们纷纷表示: “什么是可乐?” “什么是冰淇淋?” “什么是……”好在,没人问什么是肉罐头。 这些生活在农业社会的艾欧尼亚人,大多都没见过双城的那些新鲜玩意儿。 但其实,艾欧尼亚也是有可乐和冰淇淋的。 可乐是从双城跨越万里运过来的,运费高得吓人,只有有钱人才消费得起。 而艾欧尼亚自古以来,就有利用法术制冰,混合水果、乳酪制作出来的“古法”冰淇淋。 这种纯魔法与手工制作的古法冰淇淋,自然不含任何科技与狠活。 它比祖安那种掺了各种炼金添加剂的冰淇淋可高级得多。 但高级得多,也就贵得多。 普通人根本就吃不起。 别说吃不起了,他们就连见都没有见过。 冰淇淋在艾欧尼亚,是纯粹的贵族食品。 眼前的这些艾欧尼亚人,他们在艾欧尼亚辛辛苦苦劳作了一辈子,却不知道冰淇淋是艾欧尼亚人最早发明的,更从来没见过冰淇淋长什么模样。 “会长,那玩意好吃吗?”有人好奇地咂起嘴巴。 “哈哈。”李维笑着告诉他们:“你们会知道的,大家都会知道的。” “因为我们领风者的使命,就是让所有的艾欧尼亚人,都能喝上可乐,吃上冰淇淋。” “嗯!”锐雯、菲雅,领风者们的神色都认真起来。 因为李维其实已经说到了这场会议的重点,也是艾欧尼亚领风者未来需要面对的,最为重要的问题—— 该怎么改变艾欧尼亚? 是的,领风者的使命,可不仅仅是赶跑侵略者这么简单。 他们追求的是改变整个艾欧尼亚,让艾欧尼亚的所有人都能喝上可乐,吃上冰淇淋,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这个问题很大,也很难。它正是这些天锐雯等人,无法自己解决的问题。 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维,这位传说中总能为人们指明航向的协会会长。 “这个……”李维认真地想一想:“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说的。” “取得反侵略战争的胜利,甚至是夺得艾欧尼亚的政权,对领风者来说,其实都并不算困难。” 李维就跟讲解如何将大象关进冰箱的原理似的,把理论上应该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如何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的问题,给直接跳过去了。 因为……这问题对领风者来说,的确没啥好讲的。 首先,艾欧尼亚必胜,诺克萨斯必败,这几乎已经是领风者们的共识了。 李维早在《诺克萨斯为何而战》、《谁能拯救诺克萨斯》等几篇分析诺克萨斯社会背景的文章里,就已经将这个看似威风八面的伟大帝国的破洞底裤,给毫不留情地扒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读过那几篇文章的人,都知道诺克萨斯内部已经埋了无数颗等待引爆的炸弹。 只要艾欧尼亚人再多坚持一会儿,诺克萨斯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炸了。 而艾欧尼亚能不能继续坚持? 这更不是问题。 早在领风者到来之前,仅凭艾欧尼亚人自发组织的民间团练,他们就已经把诺克萨斯打得从战略进攻阶段,转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于是,都不用李维再另外写篇文章,分析持久战的原理。 几乎所有领风者都知道,诺克萨斯人是注定要完蛋的。 至于诺克萨斯完蛋之后,领风者要如何夺得艾欧尼亚的政权? 背后有迦娜女神罩着的领风者们,对此也都几乎没有疑问。 女神这么厉害,还怕他们以后在艾欧尼亚站不稳脚跟,握不紧抓手,占据不了赛道,竞争不过那些技术原始、理念落后的友商吗? “对一个有理想的组织来说,打天下从来就不是最难的问题。” “最难的问题,永远都是如何治天下啊。”李维感慨地说。 领风者的终极理想,实在是太远大了。哪怕李维有迦娜女神这样的外挂帮忙,他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建成真正的大同社会。 “我们这一代人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向目标前进罢了。” “而现在需要我们往前踏出的第一步,就是如何改变旧的艾欧尼亚——” “说详细点。”李维郑重地指出了这场会议的主题:“我们未来要如何在艾欧尼亚需要追求万物均衡的特殊条件之下,改变艾欧尼亚封建落后的生产关系?” 第328章 锐雯的管理经验 该怎么改变艾欧尼亚,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问题。 而李维给出的答案,或者说,他最先提到的解决问题的重点是: “第一步,我们要总结学习艾欧尼亚支会的过往工作经验,健全完善领风者培养体系,全面加强会员干部队伍建设,尽快培养出一支体量庞大、人员充足的,有战斗力、有组织力、有信仰力的领风者干部团队。” “额……”全神贯注等着做笔记的锐雯、菲雅等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李维说的这一大段话,确实很对。但是…… 但是这根本就是废话吧? “领风者需要尽快发展信徒、培养干部——”李维却很认真地说:“这些事的重要性的确不用我说,大家自己心里就清楚。” “但我还是要在这里强调,因为……” 因为一支人员庞大、信仰可靠的干部队伍,是他之后说的所有事情的成功基础。 艾欧尼亚可不同祖安,它幅员辽阔,人口众多。 领风者未来在这里需要面对的行政工作量,恐怕会大到难以想象。 “而就算是在那小小的祖安……”李维很坦诚地用自身工作的不足之处做例子:“在领风者对祖安社会进行全面改造的时候,我们也是出现过很多乱子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领风者扩张得实在太快,步子迈得过于大了。” 领风者从诞生,到女神降世帮助领风者拿下整个祖安,前后一共只花了不到半年时间。 而这半年时间里,由于皮尔特沃夫和诺克萨斯始终占据着强势地位,人们又普遍对领风者的未来抱有疑虑,出于各种原因不接受领风者的宣传发展…… 所以领风者在拿下祖安的时候,也不过只发展了不到10万名浅信徒,近1万名领风者罢了。 而这1万名领风者里,真正有机会在一线岗位进行实践、锻炼,能算是有工作经验的基层干部的,也就只有寥寥2、3千人而已。 就这么点有工作经验的基层干部,却需要负责200万人口的祖安城的全面改造。 如果不是还有迦娜的信仰检测兜底,有1万名忠诚可靠的领风者可以快速充实干部队伍,让那些心思不纯的人混不进协会里面……那这场轰轰烈烈的祖安大改造,到了执行层面,就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好在,这两个月我们‘挺’过来了。”李维用了一个“挺”字。 从女神降世到现在2个月时间,祖安总算完成了初步的社会改造,渐渐步入了发展正轨。 领风者在祖安的工作,总体上还算是成功的。 只是,过程很不轻松。 可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的体量是祖安的几十倍不止。祖安只是一座城市,而艾欧尼亚却是有着数百座城镇、数万个村庄的一块大陆。” “要彻底改造这块大陆,需要的恐怕是至少几十万名忠诚可靠的领风者。” “所以我们在这里做事,绝不能像在祖安一样急躁。” 李维特地在此强调干部队伍建设,就是要艾欧尼亚这边的同志都先冷静一点,不要被过度的斗争热情给冲昏了头脑。 在培养出一支足够满足基层工作所需的干部队伍之前,改造社会的步子一定不能迈得太大。 如果是在无魔世界,要从零开始培养出这么一支庞大可靠的基层队伍,那至少也需要持续十几年的发展、战斗和磨砺。 而在符文之地,有迦娜帮忙或许可以快很多,但李维即便用最乐观的态度估计: “这也至少需要我们,为此花上3到5年时间。” “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把它当成亟待完成的任务,而是将它当作我们需要为之付出前半生的伟大使命,去谨慎认真地对待这项事业。” 李维语气认真地提醒。 “是!”锐雯和领风者们都神色凝重地认真点头。 他们都将李维的话给深深记在了心里。 而李维在这儿提到干部队伍建设的问题,除了是要给热血上头的同志们降降温以外,也是要提一些具体的建议: “锐雯同志,其实关于加强领风者信仰宣传和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的问题,你们已经在过去一个月内的实践里,给出了比我更优秀的答卷了。” “我说这些,就是为了总结你们过去的经验,方便在今后的斗争工作中继续推广。” “唉?锐雯突然被点名表扬,还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李维会长,我……我怎么能比得过您?” “不,我说的这可不是客套话。”李维却很直接地说:“就发展信徒、培养干部这点,你做的真的比我强得多。” 前面提过,领风者从零开始花了半年时间,也就培养了不到10万名浅信徒。而这已经是李维开了外挂才达到的,十分优秀的一个成绩了。 再后来迦娜降世,给世人带来巨大震撼,双城居民学习迦娜思想的热情才变得空前高涨。 可即便如此,因为祖安新定、百废俱兴,领风者需要处理的基层工作实在太多,也分不出多少精力在宣传工作上面…… 所以从女神降世到现在的这2个月以来,领风者也只是在双城多培养出了1万虔信者,30万名浅信徒而已。 剩下大部分双城居民,还都是不怎么关心政治和理论的日子人。他们对领风者的亲近、对迦娜的向往,还只是停留在那种对“救世主”的感激,对神明的崇拜上面。 当然,随着祖安发展渐渐步入正轨,迦娜女神的信仰,今后肯定会以指数级增长的速度,在双城迅速铺开。 但这是起步之后的腾飞阶段……万事难在开端,要从零开始地发展信徒,可从来就不是一件易事。 可锐雯…… 这姑娘来艾欧尼亚才1个月,就近乎无中生有地发展出了上千名领风者、好几万名浅信徒。 李维夸她是领风者的“业绩冠军”,可真的一点儿都不为过。 “可是……”锐雯很不好意思:“这并不是我的功劳。” 她还真没特别做什么。 领风者的小册子,本来就随着祖安的商品输入,在巴鲁鄂卖得遍地就是。 而巴鲁鄂行省的居民都这么狂热地主动去学习迦娜思想,也都是被诺克萨斯逼的。 在祖安,迦娜理论几乎就是一种非强制性的教育课程。 一般的日子人,当然不会喜欢上课。即便有老师手把手指导,学得也不会太快。 可在巴鲁鄂行省…… 学迦娜理论,那就是在给自己的生命上安全保险。 诺克萨斯人的屠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不学就可能死,大家自然是拼了命地去学习。 所以这份“劝学”的功劳,归根结底,还是得落在诺克萨斯人头上。 “这种经验,总结起来好像没用吧?”锐雯表情古怪地说。 “哈哈。”李维笑了笑:“我说的‘成功经验’,当然不是这个。” 发展信徒,锐雯的确是全靠诺克萨斯助攻,没用出什么新奇招数。 可在培养基层干部这方面,她却是切切实实地走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 “你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安置好这几万名战争难民的?”李维问。 “我……”锐雯想了想:“我也没用什么特别的招数。” “我只是用信仰之线筛选出可靠的人选来担任干部,然后用我在诺克萨斯学来的军队编制,对这些难民进行半军事化管理罢了。” “没错!”李维鼓励地说:“军民一体,这就是你能迅速拉出一支庞大干部队伍的原因。” 祖安的领风者协会,从来就不是一个军事组织。 在夺得祖安政权之前,领风者协会的体制更像是一家巨型企业; 在彻底攻下祖安之后,领风者协会又直接转型成了一个政治实体。 它有军队,但人数并不算多。国防任务,主要还是依靠迦娜女神提供的“核威慑”。 而锐雯在艾欧尼亚拉出的这支队伍,就完全不一样了。 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军民一体、半军半民的军事化组织。 1万难民,那就是1万名士兵的编制,就是1个师,3个旅,9个团,27个营,81个连,243个排,729个班…… 各级军官,加起来可以有上千人。 只要这个架子立起来了,并且撑住了—— 那这1万名难民里面,就相当于已经顺利诞生了至少1000名,经过了一线工作磨砺的基层干部。 在战争时期,他们就是部队的军官。 到了和平时期,他们又可以迅速转变成根据地的基层行政干部。 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虽然具体工作内容不同,但原理都是管人、驭人、动员人。 军官和干部之间,完全可以互相转化。 于是一支体量庞大的基层干部团队,就这样以最快的速度,从这几万名难民中间被有模有样地培养了出来。 “你的这份经验,祖安没办法学。”李维鼓励地看着锐雯,说:“但是在艾欧尼亚、在诺克萨斯,在我们未来可以预见的无数场战斗之中,都还会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所以我需要你,锐雯同志——” “我需要你在艾欧尼亚,用你的方式,再拉一支体量更加庞大的干部队伍出来!” 第329章 走向现代化 “是!”锐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位本来没什么文化也不爱读书的女战士,这时还像模像样地拿起纸笔,做起了工作笔记。 这也不是她的什么形式表演。 事实上,在当上这个领风者支会会长之后,深感责任重大的锐雯,就不自觉地养成了做工作笔记的习惯。 她把自己的工作经历,遇到的问题、相应的思考,都原原本本地记在上面,等待着以后找到可以为她指明方向的智者解答。 而如今来到无极村的李维,显然是就锐雯等待的那位导师。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李维这时也正好说到:“我之前没来过艾欧尼亚。但好在锐雯同志这些天记下了许多工作笔记,让我能对艾欧尼亚的真实情况拥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那上面有许多她对艾欧尼亚农村情况的采访记录和调查结果,对我的帮助很大。” “而对于艾欧尼亚未来要怎么变,变成什么样子,我也大致有了一些想法。” 李维用很谨慎的语气说道。 “哦?”领风者们顿时打起精神,认真地看了过来。 他们都在等待李维的答案。 只听李维总结道:“艾欧尼亚的主要矛盾,就在于日益增长的人口数量,与均衡法则之下有限的自然资源之间的矛盾。” “为了缓和这种无法根除的矛盾,艾欧尼亚以前采取的办法,是将一部分人‘开除人籍’,让穷人和贱民尽可能地少占据土地,少消耗资源,并变相剥夺他们结婚生育的权力,从而维持人与自然的整体均衡。” 现在领风者来了,当然不能再这么做了。 那该怎么做呢? 怎么做才能不牺牲穷人而维持均衡,并且让艾欧尼亚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这方面,我们完全可以借鉴无极村的成功经验。”李维说。 锐雯在无极村的调查,对解决艾欧尼亚的贱民问题很有指导意义。 而所谓的“无极经验”的核心,总结起来无非两句: 让多生孩子的不赚; 让少生孩子的不亏。 实现后者,需要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秩序。 领风者只要像无极村的无极大师们一样,给所有艾欧尼亚人都提供一个公平的社会秩序,让大家即便少生孩子,也不会面临被吃绝户、受人欺凌、老无所依等要命问题…… 那这些本就信奉均衡之道的艾欧尼亚人,自然就会主动地约束生育、控制人口,从而维持人与自然的万物均衡。 “可是……”锐雯仍有不解地看了过来。 因为李维只说了如何让“少生不亏”,却没说如何让“多生不赚”。 而无极村能实现让人们“多生不赚”,继而降低村民们的生育热情,则完全是由于它那极为特殊,与世隔绝、小国寡民的封闭社会背景—— 在这个土地承载力已然饱和的封闭山区里,你就算多生孩子,孩子也找不到工作,开垦不出更多土地。所以多生孩子就只能亏本,无法给家庭带来任何收益。 可在无极村之外,放眼整个艾欧尼亚…… 外界还有如此广袤的土地,有如此广阔的市场,有数不清的就业岗位……如此一来,似乎多生孩子,也仍旧是一件能为家庭创收的事。 “无极村在这方面的经验……”锐雯犹豫着提出意见:“应该不能照搬到整个艾欧尼亚去吧?” “没错!”李维赞许地看了锐雯一眼。 这个世界的领风者没有纯洁性的问题,但仍旧避免不了好心办坏事的问题。一个全心全意为乘客服务的司机,未必就是一个能把车开好、开稳的司机。 所以李维最担心的从来不是大家掉队,而是大家冲得太急。 锐雯能没被理想与热情冲昏头脑,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理性地去分析无极村和全艾欧尼亚的社会背景的不同,谨慎认真地去对待问题…… 这正是李维想看到的,那种信仰坚定、头脑清醒的领风者干部。 “艾欧尼亚当然不能照搬无极村的经验,把整块大陆都建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 “所以,我认为,艾欧尼亚更应该学习的是我们祖安的经验。” 前文说过,在工业化社会,一个劳动力的剩余价值都被籽苯家拿走了,可培养劳动力所付出的成本却需要父母承担。 所以过去的祖安和皮尔特沃夫,都成功实现了“让多生的不赚”。 那现在领风者治下的祖安呢? “其实,也没有本质区别。”李维很坦诚地说。 一些热血青年总把现在的祖安当成迦娜主乂圣地,甚至鼓吹迦娜主乂在祖安已经成功建成。 但李维自己就在文章里很明白地说了,现在的祖安,只是一个加强版的皮尔特沃夫而已。 在真正的大同社会实现之前,理论意义上的剥削都不会从祖安消失。 过去祖安人的劳动剩余,都被籽苯家给拿走了。 现在籽苯家势弱了,但祖安人的劳动剩余,也依旧有很大一部分要交给集体。 只不过跟籽苯家比起来,领风者拿走的少、回馈得多,减少了籽苯家作为中间商造成的巨额损耗,相对而言分蛋糕分得更加公平。 总之…… 在工业化社会,农业社会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经济模式,子女对父母之间近乎绝对的人身依附关系,都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一个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像农业社会一样,大部分归属于父母和家庭。 说人话,就是: 你创造的价值里一部分给了老板,一部分交了税,留给自家的本来就只有一部分。 而你父母也不可能像封建大家长一样,强行命令你上交全部工资。 他们能通过法律“强行”从你手上拿走的那点儿赡养费,都未必抵得过他们抚养你长大的时间和教育成本。 生孩子别说挣钱,能维持收支平衡就算不错了。 于是人们会自发地追求优生,而不是多生。 这一点哪怕领风者来了,也只是有所改善,而没有根本上的改变。 因为现在离按需分配的大同社会还很远,领风者只是改变了分蛋糕的分成比例,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分蛋糕的方式原理。 “怎么做才能不牺牲穷人而维持均衡,并且让艾欧尼亚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李维再度回到了这个问题本身。 而经过刚刚的分析,这个问题,已经可以得出答案来了—— “领风者政权加上工业化社会,就是答案!” 这也是一个标准答案。 无论放到哪儿,这个答案似乎都可以适用。 “但是……”锐雯却又察觉到哪里不对:“工业化……在艾欧尼亚似乎行不通吧?” 她见过祖安长什么样子。 雾霾整天蔽日,废水直排大海,土地寸草不生,鱼虾死亡绝迹…… 工业社会对自然资源的索取,对环境的破坏,都是农业社会万万不能比拟的。 而艾欧尼亚万物有灵,一草一木都是有灵魂的生命。 如果领风者在艾欧尼亚大建工厂、大开矿山、大排污水废气,把普雷西典搞成19世纪的伦敦,把衣蒲河搞成21世纪的恒河,为了工业发展而先苦一苦大自然…… 那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初生之土就会变得恶灵丛生。 最终倒霉的,还是人类自己。 “没错。”连连被指出问题,李维却更加高兴:“锐雯同志,你说的很对。” “艾欧尼亚自有国情在此,它是不可能像祖安一样实现高度工业化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锐雯很纠结地喃喃问道。 发展工业,会破坏均衡。 不工业化,那艾欧尼亚人就得继续种地。 “那就种地嘛。”李维却说:“无法高度工业化,并不代表不能进入工业化社会,或者说……” 他想了想,还是把“工业化社会”,换成一个更合适的用词: “现代化社会。” 领风者要帮助艾欧尼亚进入的,是现代化社会。 “我打个比方……” “比尔吉沃特现在经过领风者改造,已经从一座海贼巢穴,完全转型成了一座主营海鲜肉类生产的远洋渔港。” “这座城市的渔业和服务业的产值占比很高,工业产值占比则相对很小。” 比尔吉沃特也有船厂和武器工厂,但其体量跟整体经济规模对比并不算大。 哪怕在海贼经济旺盛的时代,这座城市的繁荣之基也依旧是那二十万渔工和渔民。占这座城市人口大多数的,也从来不是杀人越货的海盗,而是辛勤劳作的渔夫。 “如果说艾欧尼亚是种地的,那比尔吉沃特就是打渔的。两者都是第一产业,没有太大区别。” “但你能说,比尔吉沃特现在不是现代化社会么?” 李维用引人思考的口吻,循循善诱地对锐雯问道: “它与如今艾欧尼亚的区别,又在哪儿呢?” 第330章 艾欧尼亚《致富经》 李维举的这个例子并不太好。 因为在场的许多领风者,都是土生土长的艾欧尼亚人。 他们几乎一生都未离开家乡,有的甚至大半辈子都待在乡下,连城市都没进过几次,就更别提出海去长见识了。 所以他们对比尔吉沃特的具体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于是,很尴尬的…… 李维想用问题来启发大家思考,结果就只收获了一片迷茫。 “我明白了……”可就在这一片沉默的环境中,锐雯、菲雅等少数有世界性视野的人,却还是及时反应过来了:“问题就在这儿——” 大家为什么都不了解比港的具体情况?因为艾欧尼亚民间和海外的交流很少。 哪怕是在海商经济繁荣、“洋货”遍地都是的巴鲁鄂行省,大多数人也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没接触过外界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从根本上讲,艾欧尼亚还停留在农业社会,经济总体上封闭独立、自给自足。” “但比尔吉沃特,却始终都是符文之地全球化秩序的一部分,是工业文明世界的一部分!” 用容易理解的话讲: 你完全可以把现在的比尔吉沃特,看作是祖安治下的一个海外省份。 既然祖安是现代工业国家,那比港作为它的海外省份,自然也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一部分。 哪怕比港的主业不是工业,而是渔业。它也依旧是现代工业社会。 “这样说,你们能理解吗?”李维问。 “这……”锐雯微微一愣。 李维这番话,让她有点犯诺克萨斯PTSD了:“李、李维先生,您是说……我们未来,要让艾欧尼亚变成祖安的一部分吗?这……” 这听起来,怎么跟诺克萨斯想干的事儿差不多啊? “不。”李维说:“我们追求的不是让艾欧尼亚变成祖安的一部分,而是让艾欧尼亚作为一个和祖安地位相等的加盟国,加入到未来的神选迦娜联盟中来。” 说着,他将他酝酿的那套“神选迦娜联盟”的计划,给锐雯等人详细解释了一下。(详见前文与斯维因的对话) “艾欧尼亚未来会是一个有一定自主权的加盟国,但它的经济会与整个联盟高度一体化。” “所以,为了方便理解:” “你们也可以把这个世界性的迦娜主乂大联盟,视作一个国家;” “把艾欧尼亚,视作这个庞大国家的一个省份。” 艾欧尼亚的确不能高度工业化,只能以农业为主。 但在一个庞大的现代工业国家内部,有一个以第一产业为主的农业省,也很正常不是么? 所以李维给艾欧尼亚的定位就是,未来的“世界粮仓”。 毕竟,有客观条件限制,这里本来就没办法发展太多工业。 除了当世界粮仓,艾欧尼亚也不可能有其他定位了。 “这……”锐雯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在工业化时代,一个地方拥有“粮仓”这个称号,可不一定就是好事。 “如果艾欧尼亚未来还是得以农业为主,那这里的人……”锐雯忍不住对李维问道:“未来应该会很穷吧?” 锐雯这些天的书没白看。 她敏锐地意识到了剪刀差的存在。 农产品的附加值天然就比工业品低。于是在工农业产品进行交换时,工业品的价格天然地就要要高于农产品。 而为了养活海量脱离了土地的二、三产业人口,一个庞大的现代工业国家,也绝不会希望农产品的价格涨得过高。 这就导致种地不挣钱,农民的工时不值钱。 李维之前在文章里举过一个例子: 一个诺克萨斯农民,需要不眠不休地工作10年,才能挣到一台祖安工人耗费100工时制造的海克斯收音机。 而这个故事,就是剪刀差作用的最好体现。 所以可以预见的,如果让艾欧尼亚以后当世界粮仓,让自由市场不受干扰地发挥作用,那恐怕要不了几十年…… 艾欧尼亚就会变成全世界最穷、最落后的地方。(弗雷尔卓德等自然条件更恶劣的地方除外) 艾欧尼亚人,也会变成其他加盟国居民口中的“臭种地的”。 他们当然会比领风者到来之前,过得好上很多。但是,这就够了吗? “当然不行!”李维很严肃地说。 “虽然客观条件限制,我们无法让艾欧尼亚通过高度工业化来快速致富。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让它永远地贫困、落后。” 自由市场,解决不了种地受穷的问题。 那就让那只看得见的手来解决。 而这方面。可以说的就多了: 比如说,可以在艾欧尼亚搞有限的绿色工业化: 领风者可以通过行政手段,把海克斯工业等高附加值又低污染的高新产业迁至艾欧尼亚,用来弥补艾欧尼亚作为世界粮仓的经济短板。 比如说,可以因地制宜地发展旅游业和服务业。 艾欧尼亚作为魔法浸润的初生之土,其历史文化之厚重独特,自然环境之绮丽绝美,都堪称是冠绝符文之地。 各种外地难得一见的文化遗迹、自然奇景,在这几乎随处可寻。 这不正是一个天然的旅游胜地么? 借着飞机与海克斯飞门等便捷交通手段,艾欧尼亚未来完全可以在旅游业、服务业上集中发力,在第三产业上有所成就。 再比如说: 这里还可以发展高端农业、注重品牌培养。 农产品没有科技附加值,但可以有品牌附加值啊。 我艾欧尼亚用魔法浸润种出来的瓜,贴上品牌标签,比其他地方的瓜卖个贵上十倍,也很合理不是吗? 咖啡、茶叶、红酒、白酒、大闸蟹……能在品牌上做文章的农产品实在太多了。 只要品牌做出来,说不定卖白酒的,还比搞海克斯科技的更挣钱呢。 而得益于这片魔法浸润的土地,艾欧尼亚的农产品在质量上,本就比外地货明显高出一截。 所以可以预见的,艾欧尼亚未来不仅会是世界粮仓,更会是世界高端农产品之乡。 “还有,我们可以推动农业机械化全程全面高质量发展,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可以加大农业科研投入,提升农业科技水平,以良种、良法、良田、良态生产良品,促进农业增效、农民增收……” 李维一连串说了许多办法,听得菲雅这种海商小姐都连连点头。 套路之多,都可以专门做一期《致富经》了。 “总之……”最终,李维做出总结:“我们不能让艾欧尼亚在当‘粮仓’为世界做贡献的同时,还要永远为全世界受穷。” 领风者需要在保证均衡的前提下,通过各种行政手段,尽可能地帮助艾欧尼亚富裕起来。 教育、医疗、各种基础建设,这些也都可以通过联盟内部的转移支付补上。 “艾欧尼亚人或许不能在家门口从事高收入的工业岗位,但我保证,他们一定可以在家门口拥有一流的大学、医院和交通网络,享受到现代社会的一切便利。” “这就是在艾欧尼亚需要维持万物均衡的前提下,我们领风者能选择的最好选项。” 李维的话振奋人心,让锐雯、菲雅、领风者们都为之心潮澎湃。 尤其是去过皮尔特沃夫的锐雯和菲雅两人,她们都在畅想: 未来的艾欧尼亚,会是一个处处都有皮尔特沃夫这样的美丽现代城市,同时又有着如画乡村和绮丽风景的,工业文明与自然环境的完美共生体。 “那么,我们要如何实现它呢?”李维的问题,却又将大家从幻想拉回现实。 别忘了,现在的艾欧尼亚,离现代工业文明可还远得很呢。 什么绿色工业、生态农业、可持续发展,这些都是对艾欧尼亚这幢“房子”的后续装修。 但是…… “这幢房子的地基,已经腐朽过时了。”李维笑道:“在对房子进行装修之前,我们可还得先把它从根上翻新一趟。” 既然改变艾欧尼亚的方式是现代化,那实现现代化的前缀任务是什么? 第一步,夺得政权。这不用想。 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就是——”李维看着大家,语气悄然严肃:“土地改革!” “艾欧尼亚这片土地的主人,该换成艾欧尼亚人了。” 第331章 劫易论英雄 无极村边,高耸的巨岩之上。 劫独自一人,盘腿而坐,目光深沉地看着远处,像是在专注思考。 “嘿。”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来的人是易。 他和劫虽然只认识了3天,但经历了衣蒲河港的一场生死大战,他们也算是成了互相托付过性命的朋友。 而现在的易大师还是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更没经历过“未来”家破人亡、门派覆灭的惨剧,所以他面对外人,还很有一种自来熟的轻浮性子。 “劫,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也不管劫是不是乐意搭理,易大师就一屁股坐到了这个气质冷峻的男人身边。 “……”劫沉默着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又看了看远处那间被领风者当会议室用的,遥遥传来一阵热烈讨论声的村舍。 这些声音对普通人来说很模糊,但对劫和易这样的超凡者来说却清晰可辨。 “我在听领风者们开会。”劫说。 “偷听?”易大师挑了挑眉。 “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劫头也没回:“别忘了。那位李维先生,比你我可都更厉害。” “哈哈……也是。”易笑了笑。 然而看着劫那张仿佛万年不变的冷脸,他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想了一想,他便自找没趣地打算起身离开。 可这时候,劫却叫住了他:“等等,易。” “怎么?”易不解地坐了回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劫说:“一个我正在思考的问题。” 然后只听他问道:“如果诺克萨斯人被赶跑了,你还准备跟着领风者一起走下去么?” “这……”易知道劫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们的处境其实比较接近。 他是无极剑派的代表,劫则是影流教派的领袖。 他们严格来说都是独立的一方势力,只是为了对抗诺克萨斯入侵、保护艾欧尼亚人民的共同目标,才暂时走到了一起。 现在巴鲁鄂行省的屠杀危机已经暂时缓解,劫便不得不思考,接下来与领风者的合作问题了。 继续合作是肯定的,但要合作到什么时候,到什么深度? “唔……”这个问题,易也有些犹豫。 和领风者一起打诺克萨斯人,他肯定是二话不说就报名组队的。 但问题是,领风者除了要赶跑诺克萨斯人,他们还有一个远大的目标,那就是…… “夺得艾欧尼亚的政权。”劫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刚刚开会的时候,可是毫不掩饰的,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在艾欧尼亚夺得政权,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背后可蕴藏着无数腥风血雨。 要知道艾欧尼亚如今可是民团遍地、义军四起,大大小小的独立势力数不可数。要从他们手中夺得整个艾欧尼亚的政权…… 几乎显而易见的,在诺克萨斯人撤走之后,艾欧尼亚还会迎来一场更加混乱的内战。 “……”易大师更纠结了。 他们无极剑道讲究不染尘世,不沾脏血。 他带着师弟师妹下山抵抗诺克萨斯入侵者,就已经是违背门规了。 怎么可能再跟着领风者一起,去搅和艾欧尼亚的内战,拿无极剑道去打艾欧尼亚人呢? 但是…… 不知怎的。在这些天和领风者深入接触,见识到他们的理想、热情和无尽活力之后,易大师又本能地加入到这支队伍里去。 于是他纠结之下,干脆把问题抛了回去:“劫,你怎么看?” “我么……”劫想了想,却只模棱两可地回答:“我面临的情况,可比你更复杂。” 他之前背叛师门、分裂均衡,全是他师父苦说大师一手策划的。 所以他这个影流教派,目前来说虽然是绝对忠诚于他的独立势力,但又并不是那么独立。 苦说大师现在已经改名换姓,成了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 他这位好徒弟,其实一直都秘密听从着苦说大师的命令,带着他的影流教派,间接为纳沃利兄弟会做事。 但纳沃利兄弟会近年来越来越极端的行事作风,又让劫为之暗暗心惊。 所以他下意识里,已经产生了和苦说大师决裂,彻底改换门庭的心思。 于是,摆在劫面前的就有了3个选项: 继续跟纳沃利兄弟会混,单干,亦或者……追随领风者? 这些秘密,劫也不好向外透露。 于是他只若有所指地说:“诺克萨斯离开之后,艾欧尼亚不可避免会发生内战。” “到时候无极剑派,应该怎么选?是独善其身,还是追随领风者,或者纳沃利兄弟会?” 易大师被这重新抛回来的问题砸得头疼。 回归山野、独善其身,无疑最符合无极精神。 可这20天来的积极出世,却已经让他有了一种参与“俗事”、改造世界的热情。 现在的易,已经不想回山里呆一辈子了。他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艾欧尼亚变得更好。 可是…… “就只能通过打仗,才能实现这一点么?没有避免战争的选项?”易问。 “不可能的。”劫为这个天真的问题,难得地笑了一笑:“艾欧尼亚,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艾欧尼亚了。” 艾欧尼亚已经被诺克萨斯打出了民族意识,各方势力也在战争中迅速崛起。 他们已经从过去的教派长老、宗族领袖、一方豪强,变成了现在统领万军、手握大权,各自称霸一方的土皇帝。 即便战争结束,他们也不会甘心放弃手中权柄,退化回原先的长老、族长、村长…… 甚至,野心更强一点的: “就像现在的纳沃利兄弟会一样。”劫想到他那为疑似思想变质的老师,就不免神色复杂:“他们想要统一整个艾欧尼亚,使艾欧尼亚成为超越诺克萨斯的庞大帝国,让艾欧尼亚再次伟大。” 不知不觉地,原先那个杀只鸡都要犹豫半天的均衡大师,现在都想着要当艾欧尼亚的始皇帝了…… 而像苦说大师一样的野心家,在如今遍地大王的艾欧尼亚,还远远绝对不止一个。 现在艾欧尼亚又来了领风者,这一个明确要控制整个艾欧尼亚的新势力。 内战已经是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了。 而劫通过深思熟虑之后,发现: “我们如果不想独善其身,那未来就只有在领风者和纳沃利兄弟会之间,选择一派跟随了。” “这……”易大师不解:“为什么只有这两派?” “我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山外的消息,现在艾欧尼亚最强的反抗势力,不应该是……” “那支曾经正面战胜了诺克萨斯大军的,普雷西典反抗军么?” “普雷西典反抗军?”劫又忍不住嘲笑起易的天真:“你是说,那个叫艾瑞莉娅的小姑娘,还有她手下带的那支人马?” “嗯。”易点了点头。 艾瑞莉娅是传说中击败了帝国统帅斯维因的英雄。 她率领的那支普雷西典反抗军,如今也是艾欧尼亚最强的反帝国势力。 最关键的是: 她本人是一个性格平和的传统艾欧尼亚人,主张反对战争、反对暴力,不像纳沃利兄弟会那样怀揣野心,主张让艾欧尼亚恢复到过去的和平环境。 “这就是她注定会失败的地方。”劫却这样说。 他之前就分析过,艾欧尼亚已经永远不可能恢复原貌了。 所以艾瑞莉娅这个所谓的“回归传统”的主张,说白了就是躺平摆烂,就是根本没有政治主张。 “大家跟着她出生入死,可不是想在赶跑诺克萨斯人之后,就抛下权力、解甲归田,回家老老实实地种地去啊。” 或许有些人会这样想,但这样单纯洒脱的人绝对不多。 更多的人,都像苦说大师一样,已经在反抗帝国入侵的过程中,慢慢品尝到权力的香甜了。 他们是不会放手的。 “艾瑞莉娅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这值得敬佩。” 但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也只能当英雄,当不了领袖。 英雄只需要为别人牺牲。 但领袖,需要的是为追随者谋取利益。 做不到这一点,就等着被手下人给架空吧。 “这小姑娘才15岁,她还太天真了。”劫说:“事实上,即便在如今的普雷西典反抗军里,她也已经没有多少话语权了。” “艾瑞莉娅更像是他们的精神偶像,而不是他们的实际领导。” “就这么一支没有领袖、没有纲领、没有明确政治主张的组织,又怎么能成事呢?” 纳沃利兄弟会虽然野心很大,虽然他们的政治主张,几乎就是从诺克萨斯帝国那里照抄来的…… 相当于是好学生被人暴打一顿之后,也学着当上黑涩会了。 但无论如何,至少人家有政治主张。 追随兄弟会的人知道自己想要的,就是一个伟大的艾欧尼亚帝国,就是这个帝国可以回馈给他们的土地和特权。 而艾瑞莉娅却只想着打完回家种田……这让大家怎么跟她? “所以我才说,未来能成事的,只会有领风者和纳沃利兄弟会。”劫总结道。 均衡、长存、朔极、希拉娜修道院,艾欧尼亚四大教派,均不过是恪守传统的守户之犬。 艾瑞莉娜空有威名却胸无大志、不思进取,同样成不得大事。 天下英雄,唯领风者与兄弟会耳。 “这……”易愣了一愣。 他顺着劫的话认真一想,就说:“劫,如果就只有领风者和兄弟会两个选项的话……” “那这还用得着选吗?” 答案,其实早出现在劫的内心深处了。 只是他顾虑着与苦说大师的师徒之恩,不愿面对罢了。 兄弟会的主张是建立一个艾欧尼亚帝国。 这个帝国建设得再伟大,上限也就是他们抄袭的诺克萨斯帝国了。 那诺克萨斯帝国的人们,现在生活好吗? 相比之下,领风者的政治主张,却是…… 此时此刻,李维在会议上的坚定声音,正好随风传来: “我们改造艾欧尼亚的第一步,就是要进行一场彻彻底底的土地与社会改革——” “我们要让贱民不贱、要让穷人不穷,要让耕者有其田,要让所有受压迫的艾欧尼亚人,都翻身当家做主!” 第332章 劫的过去,艾欧尼亚的未来 “改革……”易喃喃念叨着四个字。 这两个字虽然听起来平淡无奇,但不知怎的,细读起来竟然有种杀气腾腾的意味。 因为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 改革,怎么改? 艾欧尼亚的土地一共就这么多,而且还都是已经有主人的。 你领风者说要让贱民和贫农翻身,要让他们也有地可种,那这些土地的原主人该怎么办? 易大师只是稍微想了一想,就有些不寒而栗。 正好,这时李维也说到了这一点: “根据锐雯同志这些天的采访调查,我们可以得知:” “衣蒲河港流域80%的乡村土地,都被仅占总人口10%的地主和富农牢牢控制。而艾欧尼亚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上太多。” “无地的贫农和贱民,实在太多了。” “我们要做到耕者有其田,就得从地主手里分地。大家觉得,他们会乐意么?” 当然不乐意。 地主也有话讲的:咱家祖上十代努力积累下的土地,凭啥要分给你? “那他们要是不乐意,我们该怎么办呢?”李维问。 “这……”易大师已经能听出他话里的杀气了。 果然,只听李维说:“在祖安,对待那些过往无严重罪行、主动配合改造的企业家,我们可以采取赎买和合营的温和方式加以改造。” “可在艾欧尼亚,我们不可能去花钱赎买地主手里的土地。” “原因很简单。艾欧尼亚太大了、地主太多了,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钱。” “如果要让地主能舒舒服服地拿到这笔钱,那万万千千的贫农就得为地主老爷买单,为这笔巨款付出无数血汗。” 赎买这种方式,只适合在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小国进行。 艾欧尼亚这个庞然大物,如果要强行搞土地赎买,结果只能是: 地主拿不到足够的赎金,怨恨你; 贫农分不到足够的土地,还要承担这笔给地主的巨额赎金,也怨恨你; 城市精英被拿钱进城的地主抢了生意,又因为筹措赎金需要被提高了税收,还是怨恨你; 宗教人士因为有信仰之争,更是与你不死不休。 …… 一口气把社会各阶层都得罪了个干净,跟自寻死路无异。 “所以,我们要认清客观条件,认清我们的基本盘是谁,谁可以团结,谁不能团结。” “不要想着可以谁都不得罪,不流血地带来变革。斗争不是请客吃饭,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所以,在艾欧尼亚……” 在艾欧尼亚,领风者不可能走温和路线。 只能用拳头跟人讲道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项。 “……”易大师听得一阵心惊。 艾欧尼亚有多少大地主?这、这得与多少人为敌? 如果要把这土地改革彻底推行下去,又得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易大师本能地不愿去想。他在是否与领风者加深合作的问题上,也变得愈发犹豫。 这时,李维就像猜到他心里的顾虑一样,继续说道: “我知道有人会觉得,这样做太无情、太残忍。” “地主里也有好人,也有靠勤劳致富积累家业的人,剥夺他们的土地有些说不过去。” “但我们即便不去考虑,这种没有任何罪行的大善人,在地主中间到底能占多大比例……” “我们之前在祖安做改造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过一点:人的善恶好坏,不影响其所属阶层的进步或落后。” “而单从经济角度上讲:” “地主阶层的原罪甚至不是导致社会不公,而是他们影响了土地的平均产出。” 为什么土地,在地主手里产出很低? 因为传统的土地地主,就是这样的一批人: 他们会把财富全部存起来,唯一的消费,就是改善个人生活:唯一的投资,就是兼并土地和放高利贷。 为什么? 因为土地兼并和放高利贷,这两种投资方式太稳定、太暴利,来钱太容易了。 投资建工厂、做生意,容易亏得血本无归。而地主们只需要牢牢把握着土地和佃农,一边收租一边放贷,就能有稳定的租金和贷款利息收入。 贫农就像是他们圈养的奶牛。他们只需要占据这片草场不松手,奶牛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奶水。 有这么稳定可靠的收入来源,地主们自然不想改变、不思进取。 而要提高土地平均产出,则需要对农业进行大规模的投资。 比如说,修水坝、水渠,完善灌溉系统;买化肥,提高土地肥力;买设备,提升生产效率。 贫农当然付不起这个钱。 大地主虽然承担得起。 但化肥和机械设备在落后农业国极其昂贵,进口需要花大价钱。他们可不会做亏本生意。 而修筑灌溉系统又是大工程,他们又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巨额的长线投资。 毕竟,平时收租放贷就能稳定来钱,那还干这劳心费力的事情做什么? “所以指望这帮地主老爷去推动工业化,是万万行不通的。” “他们就是艾欧尼亚通向现代化的最大障碍。如果不让他们退出历史舞台,那艾欧尼亚人就还得继续受苦、受穷、受人压迫,甚至沦为贱民。” 李维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发言,声音也不加掩饰地随风传到了村外。 易大师听着他的这番讲解,神色也渐渐动容起来。 “这个阶层,应该被消灭……”他相信了这一点。 可易还是纠结。 出身无极剑派的他,天然地厌倦杀戮。 现在领风者说要用暴力手段去对待一整个阶层,那么多人,还是艾欧尼亚人……他便本能地感到犹豫。 “劫。”易大师纠结不定,不由转头看向他的新朋友:“你怎么看?” “我么……”劫一阵沉思。 他想了许久,却只对易回答:“我是贱民。” “哎?”易微微一愣。 “你知道贱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劫又问他。 “额……”易有些尴尬。 事实上,从小在无极村这个世外桃源长大的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山外有贱民这种东西。 他只知道山外的贱民很苦,但又没跟贱民们仔细聊过,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能有多苦。 “我知道,我还记得。”劫说。 劫自小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 他还记得,他家在他父亲那一代,就已经失去了全部土地,成了只能为地主老爷耕种为生的贱民。 而艾欧尼亚的孩子天生体质过人,所以这里穷人家的孩子,当家当得还要更早一些。 “我从3岁起,就开始为家里分担农活。可即便我跟父亲如何努力,如何工作到精疲力尽,我们也很难吃上一口饱饭……” “不、不会吧?”易大师已经开始不能理解了。 艾欧尼亚的土地肥得能攥出魔力结晶,种啥不能吃饱饭啊? 他们无极村的村民,每年收获的粮食不光够自己吃,还能剩下很大一部分去养鸡养猪,让村民们天天都吃上肉呢。 劫:“……” 他无语地看了这位涉世未深的易大师一眼,说:“因为,你还得给地主交租,给地主还贷。” “租有这么高?”易不敢置信:“还有,你们怎么还借了地主的钱呢?” 劫:“……”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看弱智的眼神打量着易。 易渐渐地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便尴尬地不吭声了。 而劫则继续讲述:“那时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永无止境的疲惫与饥饿……” “好在,我父亲很爱我。”劫还依稀记得,他父亲那梭梭草般枯瘦、干瘪而又顽强的身体:“为了能让年纪还小的我至少能吃饱一点,他哪怕自己饿着,也要把口粮匀我一份……” “呼……”易稍稍松了口气。他总算从这黑暗窒息的苦难中,看到点能让人喘息的闪光点了。 “还好,你有个好父亲。”他感叹道。 然后只听劫说:“4岁时,我父亲把我丢在了山里。因为,我生病了。” “……”易大师顿时语塞。 而劫的故事还没讲完。 他被父亲遗弃之后,又很幸运地被均衡教派收养。 但这并不是什么幸福生活的开始。 事实上在均衡教派,劫一直顶着“苟佛”这个贱名,从事着最繁重、卑贱的工作。 他只是一个连工资都没有的杂役,人们路过他的时候只会投来嫌弃目光,把他当作一团恶臭的空气——劫甚至有种感觉,他在“弑师”叛逃之后收获的辱骂和排斥,都没有他当年做贱民杂役时收获的鄙夷和无视厉害。 直到那个叫“慎”的少年出现,他才开始转运,从一介杂役飞升为苦说大师的亲传弟子。 这似乎是一个励志故事。 可稍微一想就知道: 不是谁都有劫这样的武道天赋,可以让苦说大师赏识;。 不是谁都有慎这样的贵人相助,可以有进身之阶; 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幸运,可以被均衡教派收养; 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体质,可以在重病之下荒野求生; …… 如果别人来玩劫的剧本,大部分人可能在4岁生病被父亲遗弃时,就病死在那荒郊野岭了。 “这就是艾欧尼亚的贱民。”劫说。 “……”易大师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没想到自己眼中美丽的艾欧尼亚,原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而此时此刻,李维的声音又正好传来: “艾欧尼亚的宗族长老、地主老爷们告诉大家,为了维持均衡之道,贱民必须牺牲。” “那我们就用他们的逻辑,来思考这个问题——既然维持均衡需要有人牺牲,那为什么被牺牲的一直是贫农和贱民,而不是土豪和地主呢?” 那个声音愈发洪亮,犹如战斗的冲锋号: “贱民们已经为艾欧尼亚牺牲近万年了——” “现在,该轮到地主们了!” 第333章 运动不止,便没有无解难题 李维的话,在会议现场引起了诸多共鸣。 尤其是那些贱民出身的领风者们。 此时此刻,他们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长期以来都是被大师长老、地主老爷们给精神PUA了。是,维持均衡需要牺牲。自然规律如此,可以理解。 但凭啥总是贱民来牺牲呢? 富者良田千顷、存粮万担,却告诉穷无立锥之地的潦倒贱民,艾欧尼亚的土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为了维持均衡,需要你们去牺牲。 “可笑!”领风者们群情激奋。 想通这个逻辑,大家一下子就完成了土地改革必须的前置思想准备和心理建设。 他们要将艾欧尼亚的土地重新分配,让大家都能地位平等地去做一个人,而不是做一个贱民。 “不过……”锐雯比较清醒。 她游历过皮尔特沃夫和祖安,也理解透了领风者的理论,所以她知道,这仅仅是领风者未来工作的一个开始。 在实现耕者有其田后,还会有很多问题需要领风者去解决。 比如说…… “李维会长。”锐雯提问道:“分地之后,土地如果归艾欧尼亚的农民私有,那未来会不会再出现土地兼并,再出现大地主呢?” 有地农民也是小有产者。而小有产者之中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大有产者。这是市场规律。 如果不加约束地让自由市场发挥作用,那在二八法则的作用之下,贫富分化就是迟早的事。 “诺克萨斯帝国的那种官营农场。” 诺克萨斯疆域辽阔、文明杂糅,乡村面貌自然也随之呈现出了各种各样的丰富形态: 有地主主导的村社,有贵族掌控的领地,有籽苯家经营的种植园…… 同时,也有诺克萨斯官方经营的农场。 这种农场在诺克萨斯历史悠久,最早起源于帝国早期的军队屯田制度。 后来随着时间发展,渐渐地军官变成了地方行政官,军户也渐渐变成了农户。 他们开垦、耕种的土地也都属于公田,公田的所有权归诺克萨斯帝国所有,产出也要按一定比例直接上交国库,不得自由售卖。 而诺克萨斯的这种官营农场,听着好像就有些李维说的农业集体化企业的意思。 “但两者又有很大不同。”李维强调道:“诺克萨斯的官营农场,更像是一种诺克萨斯国家主导下的,绝对计划经济的产物。” “而我们将要建设的农业集体化企业,将会是在计划与市场共同发挥作用的条件下,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集体所有制公司。” 国营农场,集体企业,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一种集体化生产组织形式,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真正的区别是在于—— 它们是在计划环境下,还是在市场环境下的。 如果采取绝对的计划,那集体企业说白了也就是国营农场; 如果是在市场环境之下,那讲究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集体农场,说白了也就是一家集体成员所有的股份制农业公司。 每一个村民,都是这家公司的股东。只是股权不能自由转让、买卖而已。 “那……”锐雯有点儿纠结地问道:“李维会长,您为什么建议后者?” “这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李维说。 如果是在无魔世界,面对这么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国,他肯定会选择计划下的集体农场。 为什么?为了快速实现籽苯的原始积累,赚到启动工业化的“第一桶金”。 一个落后农业国如果既没钱又缺资源,又没能力像先进国家一样对外掠夺……那这第一桶金,就只能自己勒紧裤腰带慢慢积攒。 而计划下的集体农场,就是完成工业化原始积累的最快方式。 在你穷得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只有集体农场可以帮助你筹集大量廉价农产品,以换取昂贵的进口机器设备;只有集体农场可以帮你快速集中大量免费的劳动力,去搞大规模的基础建设。 而另一方面,在无魔世界—— 工业化程度和国防水平,往往息息相关。 你不快速工业化,就没有枪、没有炮,就只能被动挨打,让抢劫犯一次又一次地掠夺走你刚积攒下来的那一点儿钱。 你不想短痛,结果就只能是长痛。 所以你根本没得选,只能咬着牙去加速实现工业化,加速强化经济和国防。 “但在符文之地,我们有魔法,有迦娜女神。”李维说:“在我们这里,国防实力和工业化水平,可不是完全挂钩的。” 德玛西亚一点儿工业化都没有呢,军事实力却是双城的百倍不止。 所以艾欧尼亚未来就算不搞计划下的农场,也不用担心因为工业化进程缓慢,导致国防空虚被人入侵欺凌的问题。 而最关键的是…… “现在符文之地最发达的工业国家,就是我们自己,就是祖安。” “而未来全世界都会是一体化的。国与国之间的界限,只会在迦娜的旗帜下渐渐模糊、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祖安当然不可能因为艾欧尼亚工业化落后,就仗着自己的科技霸权来欺负你,占艾欧尼亚人的便宜。” “我们未来会倾尽全力支援艾欧尼亚的现代化建设——机械、设备、各种先进工业制品,都可以用接近成本的优惠价格支援过来。” 这就大大降低了艾欧尼亚走向现代化的成本,让艾欧尼亚可以用一种更温和、平缓的方式去实现原始积累。 所以李维选择了集体化企业,而不是计划下的农场。 “等等,李维会长……”这时候,商人出身的菲雅也提出了问题。 只不过之前锐雯纠结的是,这个集体化企业里的“企业”,太保守了—— 搞集体化怎么能市场呢? 而菲雅担心的是,这个集体化企业里的“集体”,太激进了—— 搞市场怎么能集体化呢? “如果大家都是在集体企业的土地上劳动,那他们还会有工作的积极性么?”菲雅在意问道。 “哈哈。”李维笑了笑:“这你再去祖安看看,就知道了。” 都说国营企业会体制僵化,但大型私企又何尝没有“大公司病”? 人一多就有江湖,就有办公室政治,管你老板是个人还是全民,只要公司管理者还有私心,那就少不了勾心斗角、派系斗争。 而领风者在祖安的实践已经证明了,领风者管理的国营企业和合营企业,哪怕在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市场环境之下,也依旧具有强大的活力。 甚至因为有领风者干部参与管理,完全避免了公司内部的人事内耗,许多私人企业在接受合营之后,还因此效率倍增、迅速发展壮大了起来。 “领风者管理的集体企业,在市场竞争中的表现一点都不逊色。” “这一点放到艾欧尼亚,放到农村,也依然会是如此。” “而且,除此之外……” 对于推动农业集体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艾欧尼亚的人口早已饱和,“得益”于诺克萨斯侵略者的“不懈努力”,其人地矛盾才在最近几年有了很大缓解。 但总的来说,艾欧尼亚的人还是太多了。 平分土地,就只能分出一户户土地狭小的小自耕农。 而要提高农业生产效率,搞大农场、大机械的农业生产—— 那就只能用集体化的方式,将土地从这些小农手中再集中起来。 “机械化生产……”锐雯又眉头微蹙,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问题:“李维先生,如果在农村搞机械化大生产的话,那就不需要那么多农村劳动力了吧?” 一台祖安出产的炼金拖拉机,论工作效率能抵得过100个诺克萨斯农民。 以后艾欧尼亚农村都搞机械化生产了,那多余的农村劳动力该往哪安排呢? 进城工作么? “可艾欧尼亚又不能高度工业化,就算发展旅游业和服务业,城市也容纳不了那么多就业人口吧?”锐雯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个么……”李维很坦诚。 他直接两手一摊,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治本的办法。” 艾欧尼亚不能高度工业化,完全是自然条件限制。 领风者再怎么讲究战天斗地,也得遵守这里的均衡法则。否则对自然资源索取过度,艾欧尼亚就会变得万物失衡、恶灵丛生。 而且,这个“恶灵丛生”,可不是你请女神过来,把恶灵干掉就能彻底解决的。 事实上,那些所谓的恶灵,它们更像是……一种“混沌腐蚀”? 或者说,它是一种类似“核污染”的玩意儿。 扭曲的恶灵会彻底污染这片土地,使之如同暗影岛般万物死寂,如艾卡西亚般寸草不生,不知要几百几千年才能再净化干净。 诺克萨斯帝国恣虐过的许多土地,都变成了这种煞气漫天的死亡绝境。 “所以,艾欧尼亚注定不能高度工业化,注定建不成超大规模的工业城市,容纳足够的农村迁移人口。” 这领风者也没办法解决。 那……该怎么办呢? 其实李维不搞计划下的农场,允许甚至鼓励村民的自由迁徙,为的就是这个—— “其实……我就是为了让艾欧尼亚人,尽可能地搬出艾欧尼亚,搬到其他地方住去。” 李维之前强调,一定要搞好艾欧尼亚的教育和交通。 这可不是为了让艾欧尼亚人都能舒舒服服地留在家乡,而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条件,鼓励他们其他地方就业、定居。 比如说,假如一个艾欧尼亚人在未来的普雷西典大学,学了炼金工程专业—— 那他毕业之后,就几乎不可能在艾欧尼亚本土找到工作,只能去祖安等地寻求机遇。 而这时候,如果海克斯飞门技术已经发展得足够廉价、便利,从祖安和艾欧尼亚之间往返不过是旦夕之间…… 那这个艾欧尼亚人自然也会十分乐意,搬去祖安工作定居。 优良的教育在这里更像是一笔安置款,为的就是让艾欧尼亚人能更轻易在外地安身立命。 便捷的交通在这里则更像是一根吸管,为的就是把本地无法安置的就业人口吸到外地大城市去。 “归根结底,还是艾欧尼亚的可开发资源太少了,而这里的人口又太多了。” “如果所有人都留在这里种田,那大家就只能一起受穷。” 所以,李维无奈之下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 能跑就跑,有条件跑的别留在这里卷了。 这样留在家乡的可以当从事机械化生产的“大农场主”,搬到外面的又可以成为有领风者保障待遇的城市工人…… 大家这也算是,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了。 “这一招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已经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方案了。”李维很悲观地承认着不足。 可与此同时,他又很乐观地说:“但大家也不用气馁。” “别忘了,无论是迦娜女神,还是娜伽卡波洛丝,她们都告诉我们——万物皆变,世界亦在永恒发展。” “我们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未来未必就无法解决。” “只要我们的信仰不变、方向不改、步伐不停,我们就一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让艾欧尼亚人,让全天下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 无极村外,岩石上。 李维慷慨激昂的声音同样传到了这里,传到了劫与易的耳朵里。 “他说的这些话,你都听懂了嘛?”劫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易大师。 易大师表示…… “???”他根本就听不懂。 作为一个一辈子没下过山,连封建社会都没怎么见识过的山村青年,让他理解李维说的这些现代化建设问题,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我也没听太懂。”劫笑了笑。 “但我听懂了一点。”劫的目光变得无比深沉: “他们,这些领风者,一直都在为艾欧尼亚人的更美好生活而思考、努力。” 这是艾欧尼亚此前的所有势力,都做不到的。 艾瑞莉娅只知道打诺克萨斯,却不知道赶跑诺克萨斯人之后要做什么。 纳沃利兄弟会倒是知道战后要做什么,但他们只说让“艾欧尼亚再次伟大”,却从未想过如何让艾欧尼亚人,尤其是艾欧尼亚的贫农和贱民们,跟着一起伟大。 只有领风者。 只有他们心里挂念着艾欧尼亚的万千百姓,万千像劫一样的“天生贱民”。 “易,我好像……”劫的神色渐渐坚定:“知道该怎么选了。” 第334章 组队邀请,该发给谁? 在厄加特战死之后,时间又过去两周。 这两周以来,巴鲁鄂行省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静。 诺克萨斯军队在莱斯特将军的约束下不再恣意屠杀平民,但与此同时,亦有越来越多的兵力被从其他行省集中到了这座岛屿。 而他们对领风者下落的搜寻,一刻都没有停止。 时至今日,巴鲁鄂行省的大部分地区都被帝国斥候们的足迹踏遍,就只剩下包括无极山脉在内的几片原始封闭的山区没有经历搜查。 留给领风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斯维因老师,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衣蒲河港,莱斯特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指挥办公室里。 通过那只红瞳乌鸦,他再度秘密地联系上了他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斯维因老师。 “之前厄加特的死,学生虽然没有让那些贵族派抓住把柄,但统帅部的老狐狸们肯定会因此对我有所怀疑。” “据说他们已经在计划将贵族派的杜·克卡奥将军,调来当艾欧尼亚方面军的总指挥,当我的顶头上司,并着重负责对巴鲁鄂领风者的剿灭工作。” 克卡奥家族是帝国传承已久的老贵族,而且是贵族中的精英。 现任家主杜·克卡奥,不仅是帝国军功卓著的战争统帅,更是诺克萨斯首屈一指的刺客大师。 当然,相比于这位杜·克卡奥将军…… 李维更熟悉的应该是他那两位叫卡特琳娜和卡西奥佩娅的女儿,还有一个名为泰隆的徒弟。 总之……这位精通暗杀和指挥的老将军,显然不会像无脑的厄加特一样容易糊弄。 “时至今日,我已经没办法继续替那帮领风者遮掩行踪了。” “驻扎在提瓦瑟的帝国战团已经计划向无极山区展开搜寻,而我也阻止不了他们——领风者隐藏在无极村的根据地,很快就会彻底暴露在帝国大军面前。” 而领风者的藏身之处一曝光,他与领风者之间的一场大战便不可避免。 莱斯特担心的倒不是自己。当然,他对杀领风者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他担心的还是这里发生的战争会传导到祖安和皮尔特沃夫,让他们那政变大计的绝对核心,已经被调任皮城总督的斯维因被牵扯进去。 “所以,斯维因老师……”莱斯特在意发问:“按时间来看,您应该已经抵达皮城有些时日,也与领风者的那位李维会长秘密见过面了。” “学生想知道,您和领风者的谈判是否已经有了成果?” 莱斯特语气略显急促。 无极村暴露是迟早的事,他这边的确是顶不住了。 “冷静。”只见红瞳乌鸦张开鸟喙,传递来斯维因沙哑而又坚定的声音:“放心吧,我已经与李维会长见过面了。” 何止是见过面。 他就差没让李维给他当入会介绍人,当场改换门庭了。 当然,这些话,斯维因是不会跟学生说的。 正如他和李维之前商议好的,已经开始的政变计划不好半途而废,还得继续推进。 而他的这些好学生,这些答应与他一起“尊皇讨奸、铲除国贼”的进步军官们,未来是否能跟上他进步的步伐,他还得继续观察。 所以斯维因只是透露:“李维会长已经答应了我的许多条件。” “哦?”莱斯特期待地问:“他们答应撤出艾欧尼亚了?” 站在莱斯特的角度上,他更期待的是让斯维因说服领风者,让这帮多管闲事的家伙占完便宜就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直接滚回祖安。 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助领风者秘密撤出巴鲁鄂行省。 如此一来,双方的战争便可以从源头上被避免了。 但是…… “那位李维会长,可不这么认为。”斯维因说:“他并不愿意放弃领风者在艾欧尼亚的利益。” “当然,用领风者的话说,他们不会放弃在战争中饱经践踏的艾欧尼亚人民。” 其实两种说法都对。 领风者已经亲眼见识过,甚至亲身经历过艾欧尼亚人的痛苦——这痛苦中有诺克萨斯侵略者带来的压迫,也有艾欧尼亚近万年来传统秩序的剥削。 于是,他们便不忍撤、更不想撤了。 他们的目标也很自然地,从一开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变成了改天换地、拯救苍生。 而另一方面,李维在完整了解了“业绩王”锐雯在巴鲁鄂行省的经历之后,他就更加意识到: 搞斗争,还是得到矛盾最尖锐的地方去。 只有坚持在艾欧尼亚继续发展,迦娜女神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信仰、凝聚神力。 而现在他们已经在巴鲁鄂行省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声望、打出了品牌效应,找准了宣传赛道,抓住了用户痛点,击穿了用户心智,在目标人群中形成了裂变式信息传播链,打造出了品牌-流量-收益的正循环反馈生态。 说直白点…… 现在“信迦娜、得拯救”的名声,已经在艾欧尼亚彻底传开了——虽然这口号跟领风者的精神理念很是不符,但不得不说,这句洗脑口号的宣传效果十分厉害。 如今全巴鲁鄂行省,甚至整个艾欧尼亚南部的人,都在寻求各种门路自学领风者的理论。 哪怕李维什么都不干,只要他继续保证领风者协会在巴鲁鄂的存在,就可以让迦娜源源不断地收获信仰之力。 斗争形势这么好,他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所以无论是从信仰、道义还是利益的角度上出发,领风者都绝不会撤出艾欧尼亚。 “这……可恶!”莱斯特对这个结果很是不快:“他们留在这里不走,那我们该怎么办?” 领风者不离开,大战就不可避免。 “那就打吧。”斯维因说:“我已经跟李维会长达成了共识。” “不管两边在艾欧尼亚打得多么厉害,祖安领风者和皮城的帝国驻军,都会始终保持和平与克制。” “我明白了,老师。”莱斯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要领风者能保证不让战火烧到斯维因,那他们的政变计划就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对待领风者?”莱斯特试探发问。 斯维因回答:“战争不可避免,你也做不了什么。你接下来就只需要做好一个帝国军人,服从统帅部的命令——” “当然,注意保存好自己的实力。不要为贵族派发动的战争,付出太多牺牲。” “明白!”莱斯特郑重点头。 他完成了对斯维因的汇报,也从老师那里得到了想要的指示。 但他犹豫片刻,还是又多说了几句: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问:“您亲自去过祖安,也见过那位李维会长……您认为,他们未来对帝国会有威胁么?” “……”红瞳乌鸦一阵沉默。 “电话”那头的斯维因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犹豫什么。 终于,斯维因的声音再度响起:“莱斯特。既然你这么问,那看来,你心里已经是有答案了。” “是的。”莱斯特咬了咬牙,说:“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了解,学生认为,领风者才是我们未来的真正敌人。” “他们今天可以蛊惑这么多艾欧尼亚人,明天就可能蛊惑到这么多的诺克萨斯人——这可不是臆测。” “艾欧尼亚领风者的分会会长,那个自称奥莉安娜的女人,其实就是帝国曾经的勇士,被皇帝亲自嘉奖过的锐雯!” 随着厄加特的死,这个惊人消息也迅速在诺克萨斯军中蔓延开来。 大家这才知道,他们找了一个多月的风匪领袖,竟然是他们曾经的战友,帝国曾经的英雄。 连帝国英雄都能投迦娜,那…… “帝国又如何能抵得住领风者的渗透呢?”莱斯特痛心疾首地说:“如果帝国从上到下都充斥着被领风者蛊惑的叛乱分子,那诺克萨斯未来还能继续存在么?” 斯维因:“……” “老师?”莱斯特感觉老师的反应有点儿异常。 “你说的对,莱斯特。”斯维因回答:“领风者的确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敌人。” “但攘外必先安内,如果我们不先解决掉帝国内部的问题,那就无法去面对领风者给我们带来的威胁。” “是……”莱斯特稍稍冷静下来。这道理他也懂。 只是这些天眼睁睁地看着领风者跟吹气球似地迅速发展壮大,他心中实在有些不安。 他本能地想做些什么,提前解决掉这个巨大威胁。 “放心吧,莱斯特。”斯维因却似乎胜券在握。他那沉稳有力的声音,也让莱斯特悄然褪去了迷茫:“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斯维因没有说谎,因为他答应的是: “我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崭新的诺克萨斯!” …… 不久之后,无极村。 “大家,祖安那边为我们送来了重要情报——” 锐雯正捧着一只李维送给她远程联络用的青鸟化身,神色严肃地对根据地的主要干部们说道: “据可靠消息,经过持续增兵和地毯式搜寻,诺克萨斯人已经搜索完了巴鲁鄂行省的大部分区域。” “现在他们已经在计划进入无极山脉搜索,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无极村,找到我们。” “战火,马上就要烧到我们的家门口了。” 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在现场的领风者干部们中间……其实也没引起太大反应。 毕竟,他们留在这儿就是为战争做准备的。关于诺克萨斯会打上门来的这件事,大家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众人并不为此忧虑。 倒是已经正式加入领风者的劫大师,有些在意地质疑: “锐雯会长,这个消息可靠么?” “凯隐那边传来的情报里,可还没提到这件事。” 凯隐至今仍潜伏在莱斯特身边,给他当亲传弟子。 现在连凯隐都还没来得及收集到这方面的情报,那祖安遥在万里之外,他们又是从哪儿搞来这一手军情的? 这靠谱么? “情报是李维会长亲自送来的。”锐雯说:“这肯定不会有错。” “现在我们一方面要着力备战。”这好说。在过去两周里,领风者一直都在准备着这个。 “另一方面,按李维会长的意思:” “他希望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向艾欧尼亚的本土反抗势力寻求援助、达成合作,结成抗击诺克萨斯的统一战线。” “统一战线?”众人若有所思。 的确…… 领风者现在的确不弱,但要以一己之力正面硬扛诺克萨斯帝国的主力大军,还是太勉强了一切。 如果可以像联合无极剑派、影流教派一样,跟更多的艾欧尼亚本土势力达成合作,甚至吸纳对方的有志之士加入领风者……那领风者的势力就能进一步壮大,抵抗诺克萨斯的军事压力也会小上很多。 “那……”锐雯、菲雅、劫、易,在场的领风者们互相对视一眼:“我们去应该联合谁?李维会长有建议么?” “没有。”李维作为中枢一号领导,当然不能天天住在艾欧尼亚前线干侦察兵的工作。 他知道自己对艾欧尼亚的了解,远远没有艾欧尼亚的同志们多,就干脆放弃了他的“微操”传统,把决策的主动权都交给了艾欧尼亚的领风者。 “这……”众人不禁陷入沉思。 但这个问题其实不难想。 艾欧尼亚的反抗势力虽多,但真正成气候的也就那么几个。 首先是均衡、长存、朔极、希拉娜修道院,这艾欧尼亚底蕴最深、实力最强的四大教派。 但他们可以直接pass。 因为这帮教派大师,那真是比无极教派还要更宅,比乌龟都还要能忍。 比如说,长存教派的卡尔玛大师。 作为艾欧尼亚之魂的人间代行者,她的实力强到随手一个“Q”,就能在一眨眼间,粉碎诺克萨斯帝国的一整艘主力战舰。 而卡尔玛当初也凭借这一身强大实力,轻易击退了妄图入侵长存教派的诺克萨斯入侵者。 这本来是一次提振人心的立威之战。 可问题是…… 仗一打完,僧侣们就展现出了对卡尔玛的不满。 他们认为她已铸成大错。她打扰了这片土地精神领域的和谐,让之前历任卡尔玛蒙羞,还玷污了她自己的不朽灵魂,甚至也牵连了她追随者们的灵魂…… 就好像刚刚卡尔玛不杀人,诺克萨斯不会杀人似的。 于是,本应成为抗诺主力的卡尔玛及长存大师们,在一次被迫自卫的反击战后,就带着追随者退回了长存之殿,守着老家修仙去了。 真正的高手都挂机了。 以至于让艾瑞莉娅,这位现年15岁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成了艾欧尼亚反抗军中的第一战力。 至于另外三大教派,均衡、朔极、希拉娜修道院,其实也没比长存好到哪去—— 他们虽然也屡有对诺克萨斯的反抗之举,但情形也大多与卡尔玛的那场战斗相似,基本都是在遭遇入侵后的被迫还击。 指望他们违背传统主动出击,甚至不远千里地来帮领风者……那可不太现实。 “我们还是去找普雷西典反抗军吧。那位艾瑞莉娅小姐应该会帮助我们。”领风者们这样建议。 “实在不行,纳沃利兄弟会也可以试试。”现在的纳沃利兄弟会再怎么说,也算是正义阵营。 而且有劫这个好徒弟在从中说和,他们未必就不能从苦说大师那里请来援兵。 “嗯,都可以试试。”锐雯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想办法联系普雷西典反抗军和纳沃利兄弟会,看看他们的反应。” 讨论很快有了结果。 普雷西典反抗军,纳沃利兄弟会,这两家势力最强、反抗意志最坚定、行事作风也最积极的势力,就是领风者现在最好的团结目标。 而这时…… 劫大师经过一阵深思熟虑。 终于,他纠结地说:“或许,我们还有第三家势力可选。” “谁?”众人不解地看了过来。 “均衡教派。”劫缓缓说出了一个,已经被排除在外的答案:“我过去的同门。” 第335章 劫:我不想背黑锅了 在巴鲁鄂岛的东北方,隔海相望的便是尚赞行省的南端。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浓郁的原始魔力。神秘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流淌,汹涌地穿过七彩的树林,帮助它们高高地伸向天空,伸展出洋红与靛蓝、天青与明黄色的树叶。 这一幕对易大师来说并不稀奇。 艾欧尼亚的森林向来是这么多彩艳丽,他家乡无极村的风景也并不比这里逊色。 易更关心的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们来这寻找的人。 “劫,你确定均衡教派会帮助我们?”易使着他成为领风者后学会的新本事,御风飞在云端。 他和劫是一路从巴鲁鄂飞过来的,为的就是找到均衡教派,说服他们出山对抗诺克萨斯。 但现在两人都接近目的地了,易却还是对这个计划很不放心。 原因无他。 影流教派的劫,要说服均衡教派与他并肩作战……这事儿听上去就很不靠谱。 毕竟,均衡教派和影流教派之间的仇怨,早就严重到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地步。就连刚接触外界消息一个多月的易大师都知道,均衡是影流的死敌。 首先,均衡教派到现在都认为,是劫杀了苦说大师。 “我知道这事不是你做的,但是……”劫在加入领风者后就吐露了他知道的许多秘密,易大师倒是知道,劫并不是什么弑师的恶人。 可问题是…… 就算抛开劫身上的弑师罪名不谈,不算假死的苦说大师,他和均衡教派之间也依旧有一笔算不清的血债。 而这一切,就都得归咎于劫和苦说大师的迷之操作。 当时面对诺克萨斯帝国入侵,均衡教派内部其实已经分为了两派——一派固执地恪守传统,而另一派则激进地想要打破传统、出山杀敌。 两派之间虽然处处针锋相对,但终究没有兵戎相见。 照这么发展下去,均衡教派的结局最多是内部自然解体,相对和平地分裂为两个势力。 可这时候,劫和苦说大师却联手上演了一出“弑师出逃”的大戏。 这下好了…… 苦说大师是顺利地假死脱身,秘密地进行抗战去了; 可均衡教派的大家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是劫杀了苦说大师。 而劫是教内激进派的代表,苦说大师虽然内心是激进派,但表面上却是保守派的灵魂人物。 劫杀了苦说大师—— 在教内保守派看来,这就是激进派彻底走火入魔,开始对保守派们展开物理清洗了。 而就算抛开派系立场不谈,就冲着劫的弑师恶行,他们作为苦说大师的弟子,也是一定要斩下劫的项上人头,为师父报仇雪恨的。 就这样,保守派要杀劫,追随劫的激进派要保护劫…… “劫杀害苦说大师”的消息一传出来,就立刻在均衡教派内部引爆了一场血腥内战。 这场内战完全超出了劫和苦说大师的预料和控制,在两派之中都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 比如说阿卡丽的父亲,他就是在这场乱战中死去的。 本来苦说大师只是假死,没想到却真导致了许多均衡教徒丧命。 于是劫与均衡教派之间的血海深仇,也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血海深仇。 “均衡教派里那么多人都跟你有仇,他们真会帮助我们么?”易大师在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就对劫的这个计划很不放心。 他不理解,劫为什么一定要来找跟他有仇的均衡教派寻求帮助。 人家见面不跟你拼命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来帮你呢? “我……”劫冷峻的神色中满是复杂。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存在问题。 但他还是坚持要来:“我必须跟均衡教派,跟慎好好地谈一谈。”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以前的他是苦说大师的好徒弟,是慎的挚友。 作为徒弟,劫不会出卖师父的秘密; 作为好友,劫也不愿意让慎知道这残酷真相背后的荒诞事实。 就让慎把他当成杀父仇人,让均衡教派把他当成坏人好了。为了自己追求的事业,劫愿意承担这些骂名。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的我,是领风者。”站在领风者的角度上,劫很清楚: “领风者协会,不能跟影流教派这样的邪道扯上关系;领风者的成员,更不能是一个犯下弑师恶行的罪人。” 劫和他麾下的影流教派,在艾欧尼亚的名声,尤其是在那些艾欧尼亚士绅文人和教派武者眼里,其实比诺克萨斯也没好到哪去。 毕竟艾欧尼亚的传统最讲尊师重道,劫这种弑师恶徒自然是万众唾弃的负面典型。 领风者如果跟这样的一个“大恶人”扯上关系,传出去难免会引人非议误解。 所以劫想通了。 这个背叛师门的黑锅,他可不打算继续替苦说大师背了。他也不打算继续替苦说大师当黑手套,帮纳沃利兄弟会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儿了。 劫准备将真相渐渐透露出来,开始自己的“洗白”之旅。 而他如果想“洗白”,就应该先取得作为受害者均衡教派的谅解。 这还是其中一方面的考虑。 “最关键的是,我们需要均衡教派。”劫认真地说:“不仅是因为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更是因为……” “在未来改造艾欧尼亚的征程之中,领风者离不开均衡教派的指引。” 领风者计划在艾欧尼亚推动的,是以维持均衡为前提的工业化、现代化。 那么问题来了:你要如何判断,领风者推动的现代化始终处在均衡条件之下? 要如何做好建设规划,才能保证不影响艾欧尼亚的万物均衡? 这就得靠均衡教派了。 均衡教派的历代领袖都被称为“暮光之眼”,就是因为他们的职责是“观星”,即观察整个艾欧尼亚精神领域与物质领域的均衡情况。 只有他,他们,才有能力精准地观测两界、把握均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均衡教派就像是艾欧尼亚最专业的环境专家,最有影响力的环保NGO,而且全艾欧尼亚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未来一个地区建不建工厂、建什么工厂、建多少工厂,领风者都必须听从他们的建议。而且,也只有他们能给出精准可靠的建议。 如果未来领风者想在艾欧尼亚搞好建设,就绝对少不了均衡教派的帮忙,少不了暮光之眼·慎,这位未来的“环保部长”。 “原来如此……”易终于理解了劫的良苦用心。 “那好——”他也不再为这次任务感到困难棘手,而是鼓起勇气,信心十足地说:“就让我们一起去均衡寺院,将你们过去的仇怨都化解干净!然后……” 易这热情澎湃的口号还没喊完。 劫就语气异样地纠正他:“不,我们现在去的不是均衡寺院。” “唉?”易微微一愣:“我们不是去找均衡教派的吗?均衡教派不在均衡寺院,还能在哪?” 均衡寺院是均衡教派的山门所在,其历史之悠久更在无极剑派之前。 哪怕易是一个一辈子没下山的山野少年,他也从自己师父那里听说过均衡寺院,这座艾欧尼亚地标性的名胜古刹的存在。 “均衡寺院的确是均衡教派的千年山门所在,但是……” 说到这儿,劫的语气就不免尴尬起来。 他隐晦地说:“均衡寺院在纳沃利行省。” “哈?”易大师愣了一愣:“那我们现在跑尚赞行省做什么?” 劫:“因为……” 因为两年前他带着追随者成立影流教派的时候,均衡寺院就被获得内战胜利的他们给占了。 现在的均衡寺院,已经成了影流教派的地盘。 而均衡教派的残党,则一路从纳沃利逃到了尚赞……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易:“……” 空气一阵沉默。 他顿时又觉得,这次任务很不靠谱了。 让他跟着劫,这么一个跟均衡教派有血海深仇,还把人家一路从纳沃利撵到这穷乡僻壤的带恶人,上门来说服对方加好友组队…… 对方真的不会以为,他们是追上门来寻仇的吗? 还合作?这怎么谈啊? “所以,我才需要你啊。”劫叹了口气:“易。” “你是无极剑派的大师,出身于艾欧尼亚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 无极剑派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始终流传着无极剑派的传说。 和名声臭大街的劫不同。易只需要展现一下他那独特的无极剑术,说一下自己的师门出身,就能立刻博得同为名门正派的均衡教众们的好感。 “可是……”易大师还是犹豫。 无极大师的名声再好,也带不动你这位臭名昭著的影流之主吧? “所以,我也没打算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易正是纠结,却只听劫早有准备地说道:“我打算告诉慎真相,但不是现在。” “我带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替我出面。” “什么?”易大师错愕不已:“你……你是准备,让我一个人去说服他们?” “是的。”劫微微颔首,确认道:“我贸然出现只会引得双方兵戎相见。你一个人去见均衡教派,成功率还能更大一些。” “我们可以先将均衡教派给‘骗’过来,等他们对领风者有所了解了……再告诉他们我的存在。” 第336章 阿卡丽的困惑 尚赞南部,玄纳茵村外,均衡教派驻地。 自两年前教派分裂以后,剩余的均衡教众便从纳沃利退到了这里的一座废弃神庙,藏在冰川融水流经的高山之中。 虽然他们距离玄纳茵村很近,但这个避难所却身处群山环绕之中,山高路险,荒远偏僻。 住在这群山之中,就好像完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仰头是无边无垠的苍穹,俯首是连绵不绝的森林,整片天地仿佛都只属于你。 什么诺克萨斯帝国入侵,什么浴血抗战,这些俗世的宏大叙事好像都不重要了,好像都和你完全没有了关系…… 才怪。 “不好了,诺克萨斯人又来了!”均衡教派的巡山哨卫们,送回了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 有一大队诺克萨斯士兵,正浩浩荡荡地向着玄纳茵村赶来。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避难所,让门徒们对此议论不止,也让平和安宁的均衡教派乱成了一锅沸腾的水。 面对这沸水腾起的热气儿,最坐不住的就是教派里的年轻后生。 比如说,阿卡丽小姐。 在听到路过的师兄师姐们,用那急切的口吻讨论着这件事之后,她的心也就跟着急切起来。 心一乱,手就跟着颤动起来。 啪—— 苦无绕开标靶,钉在了一旁的树上。 作为习武奇才的阿卡丽,竟然在这再平常不过的日常训练,把苦无丢到了靶子外面。 “阿卡丽,冷静。”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畔缓缓响起。 这人的语气带着股长者的沧桑和沉稳,但音色却意外的显得很青涩,甚至……有点儿可爱。 因为说话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约德尔人—— 小短腿、大眼睛,毛绒绒长得像是一只大松鼠精的可爱家伙,其实来头不小。 他就是历经数千年岁月但依旧青春不减,如今均衡教派的三首领之一,狂暴之心·凯南。 同时,他也是阿卡丽的武道老师。 “静下心来,保持平和,阿卡丽。”凯南不疾不徐地教导道。 “不,凯南。”这只大松鼠虽然辈分高,但是从没长者的架子。所以阿卡丽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有什么心事也从不瞒着。 此时此刻,她便直言不讳地说:“平和?诺克萨斯人都要打过来了,你让我怎么平和?” “这与你无关,孩子。”凯南仍旧盘腿坐在旁边的巨岩上,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无关!”阿卡丽:“我也是均衡教派的战士。” “不,你不是。”凯南缓缓吐出一句:“你才10岁。” 阿卡丽:“……” 这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努力踮起脚丫子,纠正道:“不,我11岁了!” “虚的,还差一点儿。”凯南眼也没抬。 是的。现在的阿卡丽还根本不是李维认识的那个“离群之刺”,她还是均衡教派的三首领之一,暗影之拳——的女儿。 没错。阿卡丽现在连暗影之拳都不是。 现任暗影之拳还是阿卡丽的母亲,一位名为梅目·约曼·特曦的均衡武道大师。 而阿卡丽,只不过是一个还不到11岁的小丫头,最多算是均衡教派少年组的优秀学员。 “可我都比你高了!”阿卡丽气恼地说。 凯南没理她。这小姑娘从8岁开始,就喜欢拿身高展现自己的成熟。 这本身就是一种她还没成熟的表现。 而且,跟约德尔人比身高……这应该算种族歧视。 “阿卡丽,冷静些。”眼见着这小丫头激动地都要跳起来,凯南只好做起思想工作。 而他面对大敌入侵还能如此平和,甚至让阿卡丽一起平和的原因,正是: “诺克萨斯人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慎会解决这件事的。” 诺克萨斯人的确不是第一次来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冲着躲在深山避难所里的均衡教派来的。 甚至,诺克萨斯人都不一定知道,在这群山之中,还有均衡教派这群“隐居吧老哥”的存在。 诺克萨斯人来这里,只是为了跟山外的玄纳茵村村民近距离“诺-艾亲善”,顺便定期地从这些老乡手里要点儿“零花钱”。 而这两年来,来这找村民讨零花钱的,还不止诺克萨斯这一方势力。 有过来收抗诺捐、强拉壮丁的纳沃利兄弟会; 也有在乱世中乘势崛起的各路流贼马匪; 甚至还有自己生活过不下去了,就客串劫匪来这抢一把的隔壁村村民; …… 总之,自诺克萨斯入侵以来,这片初生之土就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艾欧尼亚仿佛已经进入了大同社会,人人都学会了用零元购的方式来践行“按需分配”。 面对这些前赴后继、纷至沓来的零元购大军,均衡教派一开始还严防死守、如临大敌,想着怎么帮助山下的玄纳茵村村民。 可后来,随着来抢劫的人越来越多,抢劫者的成分越来越复杂…… 到最后连均衡教派保护的玄纳茵村村民,都开始有样学样地结寨自保、组织团练,甚至一有机会就反过来扮演劫匪,组团出去抢别人的…… 均衡教派发现自己阻止不了愈演愈烈的乱象,就索性不阻止了。 “我们的使命是维持均衡。”凯南说:“贸然介入凡世的战争和杀戮,无论是我们杀他们,还是他们杀我们,都会破坏均衡。” “这不该是均衡门徒该做的事,所以……” 所以就当没看见好了。 他之前说“慎会解决这件事的”,其实指的是,慎会组织好人马守好山门、做好防备,防止那些诺克萨斯人进攻均衡教派。 至于诺克萨斯人会在山下做些什么,他们不会管,也管不了。 “胡说!”阿卡丽却有反对意见。 而且意见很强烈:“我们明明能管,也有能力管!” “艾欧尼亚混乱的源头就是诺克萨斯人,我们只要把那些坏蛋赶跑,不就能让战争和杀戮在初生之土上平息了么?” “可我们呢?我们做了什么?” 均衡教派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不愿意介入俗世的战斗,不愿杀生。 所以哪怕他们之前会出手相帮的时候,面对入侵此地的劫匪—— 他们做的也只是帮助玄纳茵村村民转移避难,而不是凭借着自己武力,将敌人正面驱逐出去。 “虫不杀,怎么会死呢?”年轻的阿卡丽很不能理解:“我们每次都不出现在那些坏人面前,他们怎么会知道害怕,怎么会收手呢?” “现在这越来越乱的局势,甚至连玄纳茵村的村民都不得不拿起武器,不正是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毫无作为么?” “作为?”凯南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阿卡丽,你想怎么作为?像劫一样?” “我……”听到仇人的名字,阿卡丽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凯南告诉她:“劫从均衡带走了一半的门徒,他们一直在抵抗诺克萨斯。” “但艾欧尼亚真的因为他们的努力,恢复了过去的均衡么?不……” “随着影流、反抗军、兄弟会各方势力的崛起,艾欧尼亚变得更混乱,也更不均衡了——” “而这种混乱,即便在诺克萨斯人离去之后,也绝不会就此平息。” 阿卡丽说,均衡教派有能力管山下的事。 但凯南很清楚,均衡教派根本就没能力平息这场乱局。 而均衡教派在艾欧尼亚的巨大名望,又会让它在俗世中天然地成为一方势力。 所以他们对俗世的介入,不仅不有利于均衡,还会让势力纷杂的艾欧尼亚变得更加混乱,引起更多的战争和杀戮。 比方说…… 三国里面又多出一国,难道会让局势更和平么? 不,诸侯们只会打得更激烈,让世道变得更加混乱。 “更别说,均衡教派的战场一直是精神领域。干涉物质领域的战争,本就违背我们的门规。” 劫就是因为这个才叛变的。 阿卡丽的父亲就牺牲在那场内乱中,她当然不能学习劫这个反派。 于是,她渐渐地说不出话了。 而凯南则继续语重心长地教导:“慎是暮光之眼,他时刻都观察着艾欧尼亚的万物均衡——我们要相信他的判断,阿卡丽。” “这……”阿卡丽毕竟只是个孩子。 她被这只几千岁的大松鼠三言两句,就说得脑袋绕不过弯来。 可她还是本能觉得,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战火烧到自己面前,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很让人不爽。 可凯南说的那些话,又好像很有道理。 均衡教派能力有限。他们出山也无法弥补均衡,反而会扩大混乱,那又何必要出山呢? 就比如说,这次诺克萨斯人入侵。 即便均衡教派真像阿卡丽说的那样,下山把诺克萨斯人打退了,难道战争就会因此停息么? 不会。诺克萨斯人只会派更多的人马来到玄纳茵村,对村民和均衡教派展开报复。 到时均衡教派如果跑了,那玄纳茵村就还是没有保住,附近村庄更会跟着一起遭殃; 而如果均衡教派不跑,就留在这里保护群众,并一次次地顶住了诺克萨斯的正面进攻…… 那到了这个程度,均衡教派事实上就已经不是一个隐世教派,而是一个有人有枪有根据地有组织架构的地方军阀了。 艾欧尼亚就相当于又多了一方名为均衡教派的“诸侯”,给未来的“全艾吃鸡大赛”又增添了一位得力选手。 越帮越忙,不如不帮。 更别说,他们的门规本来就不允许帮。 “这个道理,你明白么?”凯南确认地问道。 “我……”阿卡丽皱着眉头,想了好久。 她终于想通了:“凯南,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凯南欣慰地问道。 “一个教派的力量是有极限的,越是想要终结战争,就越会带来更多混乱。”阿卡丽认真地说:“除非……” “我们不只有一个教派!” “所以我们不仅要出山,还要联合更多的势力,把全艾欧尼亚的力量都整合起来,彻底地终结这场混乱!” 凯南:“……” 阿卡丽这年轻人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他这位几千岁的老前辈给打沉默了。 “怎么样?”阿卡丽兴奋问道:“我的想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凯南撇了撇嘴。 是,只要均衡教派能整合全艾欧尼亚的力量,就有能力彻底地终结混乱。 可阿卡丽的这个建议,就跟把大象关进冰箱的办法一样——原理正确,说起来也简单,但做起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还联合更多势力?怎么联合? 就一个小小的均衡教派,内部都能分裂成激进和保守两派。互相杀得头破血流、天昏地暗。 影流教派、纳沃利兄弟会、普雷西典反抗军、瓦斯塔亚自由军……这一方方利益不同、诉求不同的势力,怎么可能真正联合起来? 等诺克萨斯人一走,他们不互相打起来就不错了。 “以我对人类数千年的观察——”凯南吐槽道:“我宁愿相信恕瑞玛的古代皇帝会从坟里诈尸,也不会相信全艾欧尼亚的人类可以联合起来。” “唔……”阿卡丽又没声儿了。 她这个年纪的头脑,还无法解决这么高深的问题。 但她还是不甘地想着:“大家明明都是艾欧尼亚人……难道就真没有人可以联合所有人,真正地终结这场混乱么?” “均衡教派做不到,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么?” 阿卡丽正这么想着。 突然,天空传来一阵风吟。 “谁?!”凯南警惕抬头望天,阿卡丽也呆呆地跟着抬起脑袋。 他们看到了风,还有驾驭着风的人。 “不要紧张。”易大师脚踏宝剑,御风而来:“我来自无极剑派,也来自——领风者。” 第337章 阿卡丽的向往 阿卡丽看到了易大师,看着他御剑乘风、跨越苍穹而落。 这还是她在这短暂人生里,第一次见到均衡教众以外的高手,而且,还是这样一位年轻高手。 她只觉得易大师: “好帅!”阿卡丽惊呼出声。 这倒不是因为这小姑娘花痴,而是因为,现在的易大师的确很帅。 他这次扮演的角色,毕竟是领风者的外交使者。他的形象,就代表了领风者的形象。 为了能让易大师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均衡教派面前,劫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而劫大师……从他那身霸气十足的忍者铠甲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大师是有审美的。 于是易大师明明可以直接御风飞行,却还是多此一举地将那柄只有装饰功能的宝剑踩在了脚底。 而那副看着跟昆虫复眼一般不可名状,非常影响他个人形象的七度洞悉目镜,也被他从头上摘下,放在了随身携带的行囊里面。 这又是御剑,又是乘风,再加上易大师本身那锋芒内敛的高手气度…… 这位开了高原血统就六亲不认的七眼疯狗,顿时变成了仙气飘飘的逍遥剑客。 那股名门正派、世外高人的浩然之气,从他出场的那一刻起,就跟连绵潮水似的不断涌出。 不仅阿卡丽这小丫头觉得他帅。 就连老前辈凯南也很认可他这身行头,对他放下戒备,还凭空有了几分好感: “年轻人,你来自无极剑派?”凯南态度温和地走上前来。 “是的,前辈。”易大师从没见过活的约德尔人。 但他能感知得到,眼前的这只奇怪的“瓦斯塔亚大松鼠”实力深不可测,资历必定不浅。 于是他微微闭起双目,进入冥想状态沟通精神领域,向凯南展现自己的无极秘术,并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从精神领域汲取魔力的秘术……”凯南眯起眼睛:“这的确是无极之道没错。” 打量着易大师那年轻的面孔,他又不禁赞叹道:“身心合一、随心所欲……以你的年纪,竟然可以将无极之道掌握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是无极大师的境界了。 一个20岁不到的无极大师——如此天资纵横、悟性超凡的年轻人,在任何门派都会是全派上下重点培养的核心弟子。 易大师不仅证明了他是无极剑派的弟子,更证明了他在无极剑派的地位。 “欢迎你,来自无极的大师。”凯南很客气地给了易大师一个贵宾的待遇。 但他还是很不解地问道:“无极剑派一向避世不出,这次为什么找到了这里?”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里是均衡教派的避难所,理论上也是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 而均衡教派为了防止被劫追杀,这两年来一直在休养生息、闭门不出,极少与外界交流。 那比他们均衡更宅、更封闭的无极剑派,又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这个……”当然是因为劫。 均衡教派以为自己藏得很深,但他们的“大仇人”劫,可一直没忘了自己的那位好朋友。 他早就知道均衡教派的藏身之处了,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这些秘密自然不好透露,易大师只好回答:“是迦娜女神指引我,代表领风者来到这里的。” “迦娜女神?领风者?”凯南一头雾水。 他倒是知道迦娜女神。 作为一个年纪比迦娜还大的约德尔人,他当然知道这位瓦祖安的风之化身。 可是,领风者是什么? “是迦娜女神的教派么?”凯南不解问道:“她的追随者不是一直自称‘风暴教会’,而且在3000年前就被恕瑞玛帝国给取缔了么?” “200年前我去祖安的时候,她在俗世的教派传承好像就已经接近断绝了。” “怎么,她现在又重新建立起自己的教团,又改名叫领风者了?” “这……”易大师听得一阵愣神。 他猜到这只大松鼠是位老资历的前辈,却没想到这位前辈的资历能这么老。 当然,他更惊讶的是:“前辈,您都不知道领风者么?” 领风者制止衣蒲河港大屠杀的传奇故事,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应该已经在巴鲁鄂行省及周边地区广泛流传开来了。 尚赞行省南部,离巴鲁鄂岛也不算太远。 均衡教派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听说? “抱歉。”凯南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很久没关注山外的消息了。” 他们从两年前逃到这里。一开始,他们还时刻关注山外的局势。 一年多以前,凯南甚至还为了打探军情去过普雷西典,并亲眼目睹了艾瑞莉娅刀斩斯维因的历史性一幕。 但后来,均衡教派在慎的决策下彻底转向,不再干涉凡尘俗世;再加上均衡教派在劫的叛乱中损失惨重,确实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所以他们就彻底放弃了与外界的交流,在群山之中关起山门过日子了。 他们最近做的唯一工作,就是着力于培养阿卡丽这样的新生代弟子,慢慢恢复教派实力。 至于山外的事,他们不关心,关心了也没意义。 就跟之前的无极剑派一样。 “原来如此。”易大师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扮演的,就是刚来无极村的锐雯的角色。 锐雯刚来无极村时,无极剑客们都不知道领风者是何方神圣。 但看到他们对那些战争难民的无私帮助,还有难民们对领风者的感激信任之后,他们便很快对领风者有了好感,也认可了领风者的存在。 现在易大师身边没有这么多难民为他现身说法,他只好用语言来为领风者做宣传: “前辈,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们领风者的情况。” “我们领风者的确是追随迦娜女神的教派,但我们跟之前比起来,或者说现在的迦娜女神,和以前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以前的迦娜女神并没有任何教义,她只需要信徒相信她的存在。” “但现在,她的存在又被赋予了更多意义——” 易大师首先把领风者的信仰,给尽量简洁地讲了一遍。 然后,他很成功地…… 把凯南和阿卡丽,这两个人都给绕晕了。 什么“大同社会”、“生产力高度发展”、“按需分配”……阿卡丽这小姑娘根本就听不懂。 凯南这老前辈倒是勉强听懂了,不过是按他的方式来理解的: “也就是说……” “你们想在物质领域,让人类过上跟班德尔城一样的生活?” “额……”易大师之前没见过约德尔人,但他知道班德尔城。因为领风者的书里写过。 他想了想,回答:“差不多吧。” “你们简直是疯了。”凯南很不客气地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他自己就是班德尔城来的,他太懂什么叫大同社会了:“那是一个只能存在于精神领域的仙境,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物质领域的幻梦。” “你们想在物质领域建成班德尔城,那就像在地平线上追逐太阳一样荒诞可笑。” “荒诞么?”易大师却不这样认为。 对类似的问题,李维也早在文章里回答过: “太阳虽远,但它至少能为人类指明方向。” “而人类只要一直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就能不断进步——” “从步行,到汽车,到飞机,到火箭,到皮城科幻故事里的太空飞船、探日卫星……进步进步再进步,地平线上的太阳,又如何追不到呢?” “这……”凯南哑然无语,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在漫长的生命中见过许多神灵,从来没见过一个神可以有如此宏大、如此高远的信仰…… 狂妄至极,又浪漫至死。 让人如飞蛾扑火,宁愿牺牲也要追逐光芒。 “那个……”这时候,阿卡丽也讷讷地回过神来了。 她还不是日后那个雷厉风行的离群之刺,还只是一个有些怕生的10岁小姑娘。 但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试探性地看向易大师,问道:“也就是说,你们要救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过上幸福生活?” “是的。”易大师点头。 “包括艾欧尼亚人吗?”小姑娘懵懂地问。 “当然。”易大师又补充道:“不过,我们不单单是要救艾欧尼亚人。” “我们更是要唤醒艾欧尼亚人,让所有受压迫的艾欧尼亚人都站起来,联合起来,团结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之下,先赶跑诺克萨斯入侵者,再改变这整个世界!” “联合……”阿卡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联合全艾欧尼亚……” 还不止是艾欧尼亚,而是全天下。 这是何等宏大的愿望! 凯南说,均衡教派做不到,连联合艾欧尼亚都做不到。 那这些所谓的领风者,他们就有这个能力做到么? “我们做得到!”易郑重回答。 当然,为了避免让这句话流于形式口号,也为了让合作方看到领风者的底蕴和前景…… 易大师又补充道:“因为,我们是迦娜女神的信徒。” 有个真神撑腰,那还不厉害吗? 还怕领风者能力不够,无法联合整个艾欧尼亚吗? “你、你……”阿卡丽顿时一阵心潮澎湃:“你说的是真的,迦娜女神真会帮助你们?” “当然!”易大师拿出了老前辈的口吻,对这个深山少女说道:“你别一直待在山里,多下山逛逛就知道了——” “迦娜女神亲自降临双城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符文之地了。” “哇!”阿卡丽激动地攥紧拳头。 均衡没能力救世,但领风者有能力啊! 自诺克萨斯入侵以来,这几年来困扰她在心里的问题,好像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凯南!”阿卡丽一把攥住了凯南前辈那毛绒绒的小爪子。 然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帮自家教派做了决定:“凯南,我们跟这些领风者合作吧!” 第338章 必杀:道德绑架 片刻之后,在阿卡丽与凯南的陪同引见之下,易大师终于如愿见到了均衡教派的现任领袖: 苦说大师的儿子,劫曾经的挚友,暮光之眼·慎。 因为诺克萨斯人对玄纳茵村的逼近,慎此时正忙着指挥门徒加强对山门的守备和防御。 虽然均衡教派并无意干涉这场入侵,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换上了一身戎装。 他身着一身暗色系的忍者铠甲,面孔也覆盖在冰冷的面具之下。背后交叉背着两把剑,一把钢剑,一把魂刃……看着很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光看造型,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慎会是什么杀伐果断的狠角色呢。 于是易大师远远一望,就不禁怀疑起劫给自己的情报: 劫说慎是一个暖性子的大好人。 可看他这个搬到祖安电影里演刺冷血杀手、反派首领,都丝毫不显违和的造型…… “他应该是个很有锋芒的人吧。”易试探着问道。 “才不呢!”阿卡丽却很不客气地嘟囔道:“暮光之眼,的确应该是冷漠而果决的。但慎不一样——他简直是天底下最没胆魄、最优柔寡断的家伙啦!” “影流教派把我们从纳沃利赶到这里,他犹豫着不让我们回去复仇;纳沃利兄弟会到处抢粮食、抓壮丁,他也犹豫着不让我们干涉;现在诺克萨斯都要打到山下了,他还是犹豫着什么都不做,不让我们出山……” “阿卡丽!”凯南罕见地沉下脸来,呵斥起他那胳膊肘总往外拐的爱徒:“不要妄议暮光之眼的决策。他看得比你们所有人都远。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维护万物之间均衡。” “哼~”阿卡丽很不服气。 道理她都懂。她知道暮光之眼的首要职责是维持均衡,而不是杀人复仇、抗击外敌。 但相比于死守传统、不肯作为的慎,她就是本能地,更喜欢易大师那套积极有为的方法理论。 “唉。”凯南无奈地叹了口气。 领风者描述的愿景是很美好,提出的计划也似乎有一定可行性。 但相比于阿卡丽这小姑娘的激动和热情,凯南的反应却依旧十分平静。 毕竟,他都是一位9000多岁的老前辈了。 虽然约德尔人生性如孩童一般纯洁天真,但作为一个活得比迦娜女神还久的长者,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像阿卡丽、像一个孩子一样,随便听人说个三言两语就为之热血沸腾。 愿景和计划再好,也终究是要等到未来才能兑现的。 只有傻子才会因为几页精美的PPT,就不假思索地赌上一切去为梦想窒息。 “阿卡丽,你先冷静一会儿,不要多话。” 凯南默默挣脱了阿卡丽紧攥着他的手,捋顺了被这小丫头弄得乱糟糟的绒毛,才神色认真地带着易大师,缓步走到了慎的身前: “慎,这位是来自领风者协会和无极剑派的易大师……” 凯南先是帮易大师,向慎说明了他的来历,还有领风者的一些情况,然后便拉着不安分的阿卡丽退到一旁,将对话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易大师,我想知道……”慎也不是蠢人。 虽然易大师说的是,领风者是来寻求合作,而且是长期合作的。 但慎很清楚,主动上门寻求合作的一方,一定是急着有求于人的一方。 所以他也不急着去问,领风者具体想怎么“长期合作”;他首先想知道的是,领风者在“短期之内”具体想怎么合作。 说直白点:“领风者这次前来,到底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支援。”易没有隐瞒,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武力上的支援。” 领风者现在被帝国大军围困在巴鲁鄂岛上,无极村根据地又很快就要曝光在敌人面前。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领风者最需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战力支援。 但说话是要讲艺术的。 慎现在对领风者还很不熟悉。直接告诉他领风者现在有多困难、有多危险,最多只能得到他的同情,而不是帮助。 毕竟,均衡教派在艾欧尼亚扮演的角色,从来就不是超级英雄。 他们自己被诺克萨斯人打上门来,都能缩在山门里不加还击,又哪会因为领风者的处境困难,就打破传统出山作战呢? 所以,易大师想到劫事先对他的培训,便不嫌麻烦地介绍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一切还都得从1个多月前,发生在衣蒲河港的屠城事件说起……” 易大师着重介绍了,领风者是怎么从那人间炼狱中拯救出数万百姓的; 他又仔细介绍了,领风者是如何奋不顾身、视死如归,在万军之中袭杀帝国将领厄加特,再次成功救出数万村民的。 因为亲身参与了这次作战,易大师将这整个过程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让这两年在山里憋坏了的阿卡丽,一听就两眼放光、心向神往,敬服于领风者不畏牺牲、拯救万名的英雄壮举。 领风者的光辉形象,一下子就在在场均衡教众们的心目中立了起来。 再跟着两年均衡教派的不作为一对比,就更显得领风者形象高大、令人向往。 “这、这些都是真的吗?”阿卡丽不禁向往地问道。 “当然。”易大师郑重点头:“只要你们下山做些调查,就能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一点不假。” 领风者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的。 自诺克萨斯帝国入侵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制止诺克萨斯的屠城恶行,能从这些刽子手手里救出如此之多的性命。 对艾欧尼亚来说,领风者无疑是英雄。 他们的英雄壮举,其功绩之卓著、意义之重大,几乎不下于艾瑞莉娅在普雷西典砍出的历史性一刀。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艾欧尼亚的大英雄遇上困难了,你均衡教派作为艾欧尼亚的精神领袖,到底帮不帮忙? “这……”慎果然纠结上了。 “肯定要帮啊!”阿卡丽这小丫头,则是第一时间帮她的掌门摁下了加入游戏:“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已经拯救了至少十万人的生命。” “是他们制止了诺克萨斯人的疯狂杀戮,才没有让巴鲁鄂变得恶灵丛生、万物失衡。” 从这一点看,领风者对维持均衡做的贡献,可要比坐守山门、毫无作为的均衡教派还大得多了。 “现在他们遇上危险了,我们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 这是阿卡丽的想法。 也是在场大多数均衡教众,心中本能的想法。 “慎。”只有凯南在沉声提醒:“不要被别人的声音干扰。你是观测均衡的暮光之眼,你看得比所有人都远。我们,永远都会相信你的判断。” “嗯……”慎点了点头。 可他……还是纠结。 因为阿卡丽对他的评价有一点没错。他的确是有些优柔寡断。 他既想如劫一样出世作为,凭自己的能力做些实事,拯救受苦受难的同胞,但他同时又深深受缚于均衡教派的传统,以及暮光之眼的职责。 这种左右为难的纠结心情,在这几年里一直困扰着慎。 而领风者的这次求援,无疑是将他心中的这种纠结推上了巅峰。 “看来,劫说的没错啊……” 察觉到慎眼神里掩饰不住的犹豫,易大师不禁再次想起了劫对慎的评价。 劫说,慎虽然努力效仿暮光之眼的冷漠,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暖性子的好人。 他生而为强者,却会同情一切弱者,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在均衡教派扫地倒马桶的卑微贱民。 正是因为慎的同情和暗中帮助,劫后来才能成为苦说大师的弟子,继而改变命运。 那么,要说动这样一位大好人放弃他祖祖辈辈恪守数千年的传统和原则,全力出手相帮……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要走心。 要有的放矢地,猛攻他的心反射区。 “慎大师,或许,你们该看看这个。”易打开随身行囊,拿出了他此行的杀手锏。 那是一件全均衡教派,或者说,绝大部分艾欧尼亚人都没见识过的新奇玩意儿。 它是一个袖珍的长方体,有着方方正正的精致木质外壳,外壳前侧还镶嵌着一块突出的圆形透明玻璃,从风格样式上就不像是来自艾欧尼亚的物件。 “这是什么?”慎疑惑不解。 “海克斯投影仪。”易艰难地摆弄着,这台他自己也不太熟悉的高科技。 “投影机??”均衡教众们还是一头雾水。 只听易解释道:“大概就类似于我们艾欧尼亚的,那种可以储存、显现影像的法术卷轴。” 这么一解释,大家就都明白了。 “你打算给我们看一段影像?”慎问。 “是的。”易回答道:“我打算给你们看——” “我们领风者在巴鲁鄂实地拍摄的,战争纪录片。” 第339章 慎: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部最终被命名为《巴鲁鄂浩劫》的战争纪录片,是在李维会长的大力推动下,以最快的速度拍摄完成的。 而李维之所以急着拍这部战争纪录片,为的也不是现在让易大师用来说服均衡教派。 他是为了用它来说服祖安人,激起他们对艾欧尼亚人的同情和支持,来为未来祖安支援艾欧尼亚的跨海远征做战前动员宣传。 而要做战前宣传作品,又没有什么创作体裁能比一部纪录片更有宣传效果。 因为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感性更大于理性的动物。 能打动人的往往是故事,而不是事实。 要知道,诺克萨斯帝国已经入侵艾欧尼亚好几年了。 祖安人和皮城人也早就知道艾欧尼亚人,一直在承受着侵略战争带来的巨大痛苦——这件事实,全世界都清楚,并不需要领风者重复宣传。 但他们知道事实真相之后,就同情艾欧尼亚人了吗? 一开始有。 但后来就没了。 因为艾欧尼亚离双城居民的生活实在太远,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又太长,使得人们对这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苦难完全脱敏,完全没了感觉。 人们一开始会惊叹于,艾欧尼亚有10000人死于诺克萨斯屠城的震撼消息。 但后来随着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的屠城行动越来越多,这个数字也越来越大—— 从1万,到10万,再到100万,甚至更多…… 到这时候,就已经没人关心艾欧尼亚死了多少人了。 只要人不死在自己面前,那100万人就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 艾欧尼亚死多少人,又和祖安有什么关系?艾欧尼亚人已经被诺克萨斯入侵好几年了,这不是也没有亡国灭种么? 既然你领风者说财富是劳动人民创造的,那凭什么要拿我们祖安人创造的财富去支援别人? …… 这就是现在许多祖安人的想法。 所以李维才写了《我们应该让祖安消失》的文章,用来纠正协会内部的错误思想。 可祖安人并不都是能听得进枯燥理论的领风者,理论教育对他们起到的作用还十分有限。 所以,领风者才需要拍战争纪录片,把那遥远的真相拍成一个个血淋淋的故事。 有画面,有声音,让人犹如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是故事的主角。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打动人心。 就像现在: “这……”慎、阿卡丽、均衡教众们,都在此刻被彻底震撼。 这部名为《巴鲁鄂浩劫》的纪录片,将他们从这犹如世外桃源般的群山之中,强行拉了出来。 它强迫他们去面对,他们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但又难以去面对的残酷现实。 他们从那海克斯投影仪放映出的真实影像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这样的画面—— 他们看到: 逃难的孩子淹死在水里,尸体匍匐在沙滩上面; 受伤的少女倒在野地,而秃鹫在旁边耐心等待着她咽气死去; 男人艰难地推着小车,表情麻木地收敛着路边倒下的死尸; 女人努力地卖弄风情,希冀着从诺克萨斯士兵手里要回一点儿他们抢走的粮食。 …… 领风者只是派人在巴鲁鄂行省、在诺克萨斯的占领区随便逛了几圈,就很轻易地拍到了这些残酷真实的画面。 画面,音乐,加上在双城已经成熟的镜头语言、电影剪辑技术…… 这部纪录片给人的冲击力,甚至不亚于亲眼见证。 “……”慎彻底说不出话了。凯南也是。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都是真的。里面的许多画面,他们都在山下亲眼见过。 所以慎才会那么纠结,纠结于是打破传统出山救世,还是坚持原则固守山门。 在山下游历的时候,他的心更偏向于前者。 但回到山上,住在这世外桃源的绮丽美景之中,离那些残酷的现实远了,慎的心又会不自觉地,在左右摇摆中渐渐偏转回来,偏向保守的一侧。 而现在,易却是把山下发生的惨剧,直接搬到了他的面前。 他再也无法逃避现实,假装自己看不见了。 “慎、凯南……”阿卡丽喃喃出声。 这部纪录片给她带来的震撼,更要大过对凯南和慎的震撼。 因为她,还有均衡教派的许多年轻学徒,他们从小到大一辈子都住在山门之中。 除了被劫赶出山门被迫转移的那短暂过程,他们几乎从未在山下的世界游历,更从未亲眼见证过诺克萨斯给这片土地带来的深重灾难。 他们只知道艾欧尼亚人正经历痛苦,却不知道这痛苦到底能有多么绝望恐怖。 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了。 以一种最具有冲击力的方式。 “山、山外的人们,一直都在经历着这些么?”阿卡丽看向慎和凯南:“慎,凯南,这些事……你们都见过对吗?” “……”慎无言以对。 就连凯南这老前辈都说不出话了。 “你们都见过!”阿卡丽气恼地攥紧了拳头:“那你们还怎么能守着那些破规矩不放,什么事都不做呢?!” 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感觉,自己都能理解那个大仇人劫了。 面对如此惨剧却袖手旁观,那维持个狗屁均衡又有什么意义? “阿卡丽,你冷静一些……”凯南想讲道理。 可先前还能逻辑清晰地与阿卡丽讲解均衡之道的他,这时却连复读自己的理论,都有些艰涩为难了。 没办法…… 纪录片还在大家面前放着。 凯南总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指着画面里的受害者说,咱们均衡教派自有教规在此,为了顾全万物均衡的大局,就先苦一苦这些巴鲁鄂的同胞百姓,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哪怕这句话真有道理,真有什么均衡大局需要顾全,他也不能这么讲。 因为这就根本不是人话。 讲出来了,他以后还怎么在门派里当受人敬仰的老前辈,当孩子们喜欢的松鼠老师? “慎。”凯南索性也开摆了:“你来做决定吧。” “我……”慎大师顿时宕机。 他本来就有些优柔寡断。 现在让他一个选择困难症代表大家做这么重要的决定,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慎大师。”易看准时机,开口劝道:“我们领风者需要您的支援——不仅是支援我们领风者,更是支援全巴鲁鄂行省受苦受难的百姓!” “所以,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帮我们赶走诺克萨斯入侵者,还巴鲁鄂行省的百万生灵,还艾欧尼亚一个太平!” 慎大师仍旧默然无语。 但他的心,已经动了。 “我知道均衡教派的使命是维持万物均衡,因此不愿涉足凡世、搅乱局势。” “但你们出手帮我们这么一次,难道就真能影响均衡?” “不!”易大师趁热打铁地说:“你们不出手,才会让均衡受损!” “因为诺克萨斯人为了围剿领风者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在巴鲁鄂行省的杀戮绝不会就此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如果巴鲁鄂的近百万人都因战争死去,那整座巴鲁鄂岛就都会变得恶灵横行、寸草不生!” “慎大师,您难道真认为,这样做对均衡有利?” “我……”慎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纪录片里正放映着一幕幕惨剧,又回想起自己在山下见证过的一幕幕现实。 暮光之眼肩负维持两界均衡的重任,需要绝对的冷漠和理性。 践踏物质领域的恶灵,破坏精神领域的人类——只有这两种东西,才是他需要去铲除的目标。 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务,都不在暮光之眼的职责范围之内。 慎一直努力效仿着父亲,希望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暮光之眼。但他终究是慎,不是“暮光之眼”。 他还牵挂着凡尘俗事,牵挂着艾欧尼亚的人们。 终于,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易大师,这一回……” “均衡教派可以出手。” 第340章 第一次和无数次 “但是——”慎大师很快又补充道:“仅此一次。” “我们愿意出手帮助领风者度过难关,抵挡诺克萨斯对领风者的此次围剿,至于之后的事情,均衡教派绝不会继续参与。” “唉?为什么?”正准备为掌门这重大决策欢呼雀跃的阿卡丽,一下子就没了声儿。 她认为这是均衡教派走向出世的开始,没想到慎就跟拿手试水温似的,往外迈出一步就急着再缩回来。 他违背了祖宗,但又没完全违背。 对此,慎却也有自己的顾虑:“领风者毕竟是凡俗势力,有着自己的目标和野心。” “我们帮他一、两回,或许对均衡有益——” “但我们如果与之长期合作,长久来看,对均衡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慎终究没能忘记自己作为暮光之眼的职责。 短期合作,并肩揍上两回诺克萨斯,他还勉为其难地可以接受; 而他如果和领风者形成长期合作,那这事实上就是在用均衡教派在艾欧尼亚的巨大名望,公开做出政治表态,为领风者站台造势—— 一直超然于凡世的均衡教派,也就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世俗的政治组织。 到这时,均衡教派自己就成了搅乱俗世的一方势力,他们又谈何维护均衡? 更别说,一旦涉入俗世、牵连政治,缠上江湖里的各种利益纠葛,神仙也就堕为了神棍,圣人也就沦为了俗人。 那均衡教派又如何能用超然于物的高维视角,继续维持艾欧尼亚的万物均衡呢? 就好像……要是无极大师都下山经营起了门派地盘、做起了生意买卖,那他们还能一心练剑修仙,还能在监督村务时保证绝对的公正无私,打造出无极村这个世外桃源么? 肯定不能。 下了山,剑心也就乱了。 所以这正是教规传统中严厉禁止,历代暮光之眼都在竭力避免的事。 “均衡教派或许可以出山,但绝对不能入世。”慎认真地说:“而且……” 而且,说难听点:“我也不希望均衡教派的力量被任何人利用,去达成他们个人的野心。” “野心?”易大师微微一愣。 他意识到,慎对领风者还不够信任。 “不,我们领风者不一样。”易连忙劝道:“我们有的理想和信仰,而不是野心。”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慎大师很决绝地打断道:“普雷西典反抗军、纳沃利兄弟会、影流教派……大家都说自己有理想,是为了艾欧尼亚的人民。” “而且,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们的理想。” 他愿意相信,大家都是真有高尚的理想。 可问题就出在,这个“大家都有理想”上面了。 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理想……大家的理想互不共通,甚至在很多地方互相排斥。 那最后可不得互相打出狗脑子,把艾欧尼亚搞得越来越乱么! “那是他们都不够强!”这时候,阿卡丽忍不住插话了。 类似的问题,凯南之前就提到过。 而她用自己那10岁小脑袋瓜想出的答案是:“只要领风者能凭借着女神的强大力量,早点打败其他势力,尽快联合起整个艾欧尼亚——” “那混乱不就能被早日终结,均衡不就能早日归位了么?” 慎:“……” 他沉默片刻,才无奈地对师妹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阿卡丽。” 早日统一艾欧尼亚…… 巧了,纳沃利兄弟会也是这么说的。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一个兄弟会就够受的了,再往艾欧尼亚丢一个“兄弟会”,那这局势还不得更乱啊? 这种想当皇帝又有能力当皇帝的人,在同一个时代,最好越少越好。 不然,你看看暗裔战争,那帮天神战士互相打了多少年,把凡人折腾得有多惨……就知道一局游戏里王者多了,会是什么结果了。 “我明白了……”易大师也终于理解了慎的顾虑。 他也不再急着劝解,说服慎现在就跟领风者签订长期合作协议。 因为慎的这些顾虑,不是靠三言两语,靠嘴上功夫就能打消的。 领风者必须用实际行动,让慎看到他们纯粹的信仰,看到他们强大的能力。 “我们会让您看明白,只有领风者可以结束这场混乱,让万物重归均衡!” “希望如此吧。”慎不冷不热地回答。 易大师对此倒也不恼。 毕竟劫给他的任务目标就是,把慎“骗”过来就好。 只要慎愿意来,那……来都来了,他总会慢慢接受、认可领风者的。 领风者有这个信心。 就这样,在双方亲切友好的交谈之下,领风者和均衡教派充分交换了意见,增加了双方了解,就反诺克萨斯帝国入侵、巴鲁鄂人道主义救援等领-均双方共同关心的议题,签署通过了短期军事合作协议,结成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慎表示,诺克萨斯帝国匪帮是全符文之地的共同敌人,他愿与领风者一道,坚决打击一切针对巴鲁鄂平民的恐怖行径,推动均衡教派在艾欧尼亚反帝反侵略战争中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好了好了!”阿卡丽扯开嗓子,打断了已经进入说客套话阶段的慎和易。 “慎。”她没大没小地对掌门师兄嚷着:“你忘了我们现在还有一场仗要打吗?” “打仗?”慎愣了一下。 然后他才猛然想起…… “诺克萨斯人现在可还在山外,往玄纳茵村去呢!”阿卡丽大声提醒。 这件事,慎本来是不打算管的。 可现在,情况不同: “现在你都决定出山去支援巴鲁鄂行省了,那总不能放着我们眼前的玄纳茵村不管吧?” 慎顿时陷入沉默。 是啊,他连巴鲁鄂的平民都要救,总不能不帮自己家门口的村民吧? 可问题是……管完玄纳茵村的“闲事”,其他村子的事你管不管?救完了巴鲁鄂行省的平民,芝云、尚赞、纳沃利行省的平民你救不救? 如果见一个救一个,扎在俗世里挣脱不出来,那均衡教派踏出山门的那一只脚,还能像慎期待的那样,再纤尘不染地缩回来么? “麻烦了……”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就像是一个人出轨,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面的无数次。 毕竟,他这次打破的是均衡教派千年不易的原则。 而原则一旦开了口子,这口子可就很难再收住了。 “不!”慎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堵住这个口子:“我们不能去玄纳茵村。” “为什么?!”小丫头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像是要吃人:“师兄!巴鲁鄂的平民你都答应去救,自家门口的事儿你就不管了?” “阿卡丽。”慎努力冷下脸,摆出掌门的威严:“别忘了,我们是均衡教派!我们均衡教派的职责不是救人,而是……” 他正准备再大讲一番道理。 可阿卡丽却只怼道:“既然你还要死守着那些规矩,那师兄你还怎么答应帮领风者呢?” 慎:“……” 这不是有纪录片放着么……他也实在是不忍心说不帮忙。 “那玄纳茵村的人受苦受难,你就忍得下心了?”阿卡丽连连打出灵魂暴击:“就因为他们没在这‘连环画儿’里,你没亲眼看见?” 慎:“……” 他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反驳,只好硬着头皮说: “玄纳茵村的人不会有事的。” “诺克萨斯人要的只是粮食……他们之前来的时候,不也没乱杀人么?” 事实倒的确如此。 诺克萨斯从占领尚赞南部之后,就一直在将这里当前线根据地经营。 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征粮,并不想将村民赶尽杀绝。甚至,他们还会给村民留下足够生活的粮食—— 毕竟,得让大家都活下去,他们来年才能继续种粮食供帝国大军吃么。 慎也是经过仔细观察,确认过诺克萨斯军队在此地并无恣意杀戮之举,才慢慢放弃了干预,彻底闭山不出的。 “阿卡丽,你不用担心……” 慎正这么劝着,突然: “不好了!”有奉命驻守山外的弟子,施展着高超的迅捷身法,匆匆从山门凌空赶来:“慎大师,诺克萨斯人这回不是来征粮的,而是来屠村的!” “什么?”慎、易、凯南、阿卡丽、均衡教众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脸色骤变。 慎再也顾不得什么原则、传统,急切追问道:“诺克萨斯人已经到了玄纳茵村?” 根据巡山弟子之前送回来的情报,诺克萨斯离玄纳茵村应该还很有一段距离。 易大师也特意问过他这点。 否则易大师也不会有心情跟他在这里聊天,而不是下山出手救人。 “不,他们还没到玄纳茵村。”那弟子解释道:“我只是偷听到他们的长官在行军时对士兵高喊,要他们‘做好准备’,‘这次要彻底将这里夷为平地’……” 夷为平地…… 诺克萨斯人此行的目的,几乎是不言而喻了。 “师兄!”阿卡丽急切地看向慎。 “慎大师!”均衡教众们同样如此。 “唉……”凯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坚定地从怀里掏出了手里剑。 “跟我来,让我带你们飞!”易大师更不用说。他连玉剑仙的造型都来不及凹,抄起大刀就飞上了天。他同时还催动狂风,将凯南等人也给凌空托起。 “……”慎犹豫了半秒,终于默默从背后拔出钢剑。 没办法,他告诉自己。人命关天,原则什么的,就再放一放吧。 反正就这一次…… 两次…… 第341章 心态平核的慎大师 易是无极大师,精神力无比强大的超凡强者,他能承载的迦娜神力,也远远胜过凡人。 所以现在的易不仅是一位无极剑圣,还是一位法力高超的风魔导师。 于是,借着易大师唤来的东风,均衡教众们集体飞上了天空。 平时需要翻山越岭的艰难路程,现在瞬息可至。 然而…… 即便速度这么快、时间这么短,慎大师还不忘在半道上,抓紧时间地大声地提醒易,以及他那些年轻的门徒弟子: “等等阻止诺克萨斯人就可以了,注意不要取人性命。你们明白么?” “哈?”易大师微微一愣。 他倒是知道,均衡教派是不让随便杀生的——他们只杀入侵物质领域的恶灵,以及入侵精神领域的人类。除此之外的杀戮,便都不被教规允许。 简而言之就是,均衡教派只管涉及“阴间”的事,不能乱杀“阳间”的人。 道理易大师都懂。 可问题是,现在是打仗诶! 诺克萨斯都要屠村了,你还不杀人? 易大师突然有些害怕。他害怕等领风者和诺克萨斯大决战的时候,慎也给他来这么一出。 无脑圣母的队友,可比敌人还要危险。 “慎大师。”易连忙劝道:“我们现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易大师。”慎却仿佛预判到了他的心思:“但我这次不让杀人,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他并不是已经古板到连一个人都不能杀了。 他不让杀人,是因为: “这片土地的均衡,已经被打破了。”慎眺望着这片天空大地,眼中泛起淡淡的魔力光芒。 “均衡?”易若有所思:“你是说……这片土地,已经被精神领域的恶灵给污染了?” “是的。”慎点头道。 “可我怎么没有察觉?”易有些不解。 易大师作为掌握了无极之道,可以感知精神领域并从中汲取力量的无极剑圣,同样拥有感知精神领域的能力。 可他却始终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你毕竟不是暮光之眼,易。”慎说:“等你都能察觉到精神领域的异变,一切就都迟了。” “诺克萨斯入侵艾欧尼亚已有数年,军队肆意猎捕动物,让它们濒临灭绝,秘术森林的树木被滥砍,精神领域深受其害……” 这还只是对自然的破坏。 而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他们的生死对精神领域的影响同样重要: “当生命以不自然的方式死亡,比如说在战争中身亡,有些灵体会淡入虚无,但有些会带着有害的意图驻足停留。” “这种事情发生越多次,精神领域的污染程度就会越严重,随之而来的反作用将影响物质领域的所有生命,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想想看,过去几年有多少艾欧尼亚人死于非命。 “这片土地,其实早就已经被污染了。” 话音刚落,一行人飞过一个山头,凌空越过一道山谷。 而就在前一个山头,地面还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呈现一片姹紫嫣红、花繁叶茂的活力气息。 可仅仅是一山之隔…… 这片山谷竟然煞气四溢、寸草不生,树木藤蔓尽皆枯死犹如干尸,放眼望去一片死寂。 “这、这是怎么回事?”易大师心中一惊。 “这里是南山谷。”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飞在旁边的阿卡丽:“一年多前,这里就已经爆发过一次恶灵入侵。” 一年多前,纳沃利兄弟会来这里抓壮丁。 阿卡丽和一帮少年弟子自作主张地去阻止兄弟会,结果…… 兄弟会是被阻止了,但因为战斗引发的波动,这片土地上本就逼近极限的两界均衡,也就此被彻底打破了。 精神领域中积攒已久的黑暗力量渗透过来,浸染了处在物质领域的这片土地。 于是山林中煞气四溢、恶灵横行,树木变成了扭曲的怪物,藤蔓变成了黑暗的毒蛇…… 阿卡丽当时差点就死在那里。 她的一位天资绝顶、前途无限的师姐,还因此断了一条腿,失去了继续修炼的可能。 而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的南山谷,也就此变成了一片生灵无法立足的绝地。 不经过几十上百年的自然净化,这里都不可能恢复生气。 而这就是人类恣意打破两界均衡,需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我当时用魂刃消灭了恶灵——但你应该知道,如果‘污染’持续不停,那恶灵就会像壁虎的尾巴一样重新生长回来。” 黑暗力量,或者说恶灵这玩意儿,就像是游戏里的能量。 战斗越多,杀戮越多,能量值就攒得越多。 能量条积攒到一定数值,就可以放大招了。 而恶灵的“大招”就是——从精神领域凿穿壁障,污染物质领域的一切。 “这一年多以来,发生在尚赞行省的暴行、对精神领域的污染,一直没有停止。” “污染造成的‘黑云’,也不可避免地飘到了玄纳茵村。” “我能看见,黑暗力量正在另一个世界无声蓄积,一个比之前更加强大、恐怖的恶灵,正在这片土地背后的精神领域疯长成形。” “而它……可能是均衡教派也难以应付的强敌。” 处理恶灵入侵,毕竟是暮光之眼的本职。 “我这些天已经在精神领域设下结界法阵,以咒术净化着这团黑暗能量,希望可以在它孵化成形之前,就将它消灭干净。” “但这还需要时间。” 除去恶灵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它还是一团黑暗能量的时候,就以结界法阵加以净化; 一种是在它孵化成形、变成恶灵之后,再用魂刃一刀了结了它。 前者需要更多时间,让法阵慢慢“消化”掉恶灵胚胎的能量。 后者倒是一刀就能解决问题,但这一刀可没那么容易砍出去,需要均衡教众们拿命去拼。 而慎是当忍者而出肉装的唯一的人。 他这么谨慎,当然更愿意多花时间求个稳妥,而不是带着门徒弟子去跟恶灵拼命。 更何况,恶灵入侵一旦爆发,那它对土地的污染和破坏,就将是毁灭性的。 到时一定会有更多、更广的宝贵土地,变得如这南山谷一般万物寂灭、寸草不生。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恣意杀戮。”慎十分严肃地看向了易:“你明白么,易大师?” “我……明白了。”易大师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肃性。 于是他郑重承诺:“我这次绝不会伤人性命、破坏均衡。” 话音刚落。一行人又飞过一个山头。 而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 “烟!”众人顿时色变。 刚开始看见的是冲天而起的一缕浓烟,后来这烟柱又迅速变粗、变壮,很快便膨胀成了一朵遮天蔽日的黑色蘑菇云。 再匆匆飞过两个山头,他们就看见了: 火,大火! 只见前方火光冲天,大火竟然已经烧掉了山下的一大片树林。 大火越燃越旺,眼见着就要蔓延到山上。 这里山连着山,林连着林,一旦大火烧到山上,毁掉的便可能是方圆数十里的土地。 而此时此刻,那些诺克萨斯士兵…… 他们竟然在一个安全距离外远远地架起火炮,还在往那无人的山林里狂丢燃烧弹。 一发炮弹,就是一片冲天的火光,就是万千草木的哀嚎,万千生灵的湮灭。 “这……”易大师脸都绿了。 “那帮狗入的诺克萨斯人!”他忍不住飚出一句祖安话:“竟然放火烧山?!” 虽说花花草草的灵魂不及万物灵长有份量,死几株影响没有那么大吧。 但你一烧就烧一山,这得烧死多少花花草草,制造多少黑暗能量啊! 合着这帮诺克萨斯人所说的“夷为平地”,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夷为平地?!他们就是存了心的,来这里搞破坏的? 事实还真是如此。 而这件事如果从头说起,那锅还得让领风者背。 因为领风者在巴鲁鄂吸引了太多兵力,导致诺克萨斯前线兵力空虚,不得不做出放弃尚赞行省、向后收缩战线的决定。 也就是说,诺克萨斯人打算从这里撤了。 而战争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帝国的扩张兵锋已经到了极限。 是个诺克萨斯人就知道,一旦他们从尚赞行省撤退离开,就几乎没可能再打回来了。 这片土地只能留给艾欧尼亚人,成为壮大艾欧尼亚反抗势力的产粮根据地。 但诺克萨斯的狠人将军们,又岂能让他们的敌人如此轻松得愿? 于是,诺克萨斯人赶在撤退之前,使出了一招他们跟德玛西亚缠斗数百年练出来的毒计—— 往敌人的土地里撒盐。 在德玛西亚是撒盐。 在艾欧尼亚,连撒盐都省了。 直接放火烧山、打破均衡,就能让黑暗能量长时间污染这片土地,对敌人的后勤生产能力造成近乎永久性的打击。 诺克萨斯一开始想着把艾欧尼亚的土地纳为己有,倒还极少采取这种丧心病狂的招数。 但现在,随着胜利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为了在持久战中削弱反抗军的力量,诺克萨斯人出招便越来越没了顾忌。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所以慎大师、易大师…… 大家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都立刻意识到了诺克萨斯人的险恶用心。 “混蛋!混蛋!”易大师怒不可遏地骂道:“这些诺克萨斯人真是该死!” “不不不,我得冷静……”他又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情况,他就越不能生气杀人。 这里的两界均衡本来就已经快被打破了,如果再杀太多人,那就只能起到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的反作用。 “对吧,慎?”易大师问道。 慎:“……” “慎?”易还在讷讷地问。 慎却还是沉默。 “不。”终于,他说话了。 生性平和的慎大师,这时仿佛发出了地狱恶鬼的声音:“平衡已经被打破了,来不及了。” 都破产了,债多就不用愁了。 杀人确实会火上浇油。 但是……跟大火烧死的这万千生灵相比,这点人命的影响就已经不大了。 慎默默地从背后拔出两把剑,一把斩灵的魂刃,一柄杀人的钢剑。 他将那柄钢剑,遥遥对准了远处的诺克萨斯士兵: “切断他们的退路,不留活口!” 第342章 仇人相见,分外……感动 艾欧尼亚万物有灵,森林有魔力浸润,从不会自然形成山火。 而艾欧尼亚人信奉均衡呵护自然,也极少极少有那种放火烧山的疯子。 所以像现在这种万物焚寂的惨烈场面,此前很少在艾欧尼亚出现,也没有任何一个艾欧尼亚人愿意看到它出现。可现在…… “混蛋!”诺克萨斯人的无耻恶行,起到了全图嘲讽的效果。 连慎这位“老方丈”都忍不住大开杀戒,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凯南眼中电芒一闪、身周雷光大放,顷刻间便化作一道闪电幻影,直冲敌阵而去。 易大师也御风而起,人剑合一,犹如一道凌厉致命的无形剑芒,破空迎面斩来。 就连阿卡丽这小丫头都挥舞起她的十字钩镰,用她那尚显青涩但已足够致命的武技,杀气腾腾地冲入了敌阵。 …… 那些诺克萨斯士兵本来还在那百无聊赖地对着森林疯狂输出,下一秒,他们眼前就出现了钢剑斩落的寒光,闪电绽放的光芒,纵横而来的剑气…… 随后就是一片恐惧的惊叫,仓皇地怪吼,以及闪电烧灼血肉,剑刃撕裂人体的奇怪声响。 而这阵声响也并未持续太久。 这支诺克萨斯小队的任务只是放火而已,他们当然不会是什么战力强大的精锐。 甚至,因为放火烧山破坏均衡,制造无差别的恶灵入侵,这件事本身就具有一定危险性。 所以被派来执行这种任务的诺克萨斯士兵,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三线炮灰。 当然,他们自己不知道。 但他们现在明白了。面对均衡教派的强大战力,士兵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战斗很快就在一片狼藉之中走向终结,那丧心病狂的纵火炮击也终于就此停止。 可这却只是麻烦的开始。 大火已经被熊熊燃起,而且已经吞噬了漫山遍野的森林。 万千生灵在火焰之中绝望湮灭,黑暗的力量亦在凡人看不见的精神领域迅速汇集。 “大家小心,异变要开始了!”慎连自己钢剑上的鲜血都顾不得擦,便又举起了斩灵的魂刃。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愤怒,但眼中仍掩饰不住地透着凝重。 恶灵,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孵化成形了。 而它的力量来源,可不只是诺克萨斯人这次烧毁的这些树木。 这只是引燃炸药桶的火星。 是这一年多来发生在尚赞行省南部的战争与杀戮,这些混乱制造的无限黑暗能量,悄无声息地养育了它。 当这团“黑云”飘到这里,让慎观测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膨胀得无比强大。 而现在,它又在这熊熊大火被彻底引爆—— 两界的均衡,精神领域与物质领域之间的无形壁障,终于像承载不了洪水的大坝一样,在万倾巨浪中崩溃决堤了。 “好强的气息……”易大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此时此刻,他也能感知到精神领域的不正常了。 不,这都不能说不正常。应该说,恐怖。 这种感觉就好像祖安的炼金毒气罐炸了,而你又正好站在旁边一样。 只不过毒气是有形的,而那股从精神领域溢出过来的可怖能量,却是无形的。 不过,它很快就变得有形了。 “树、树都活了?!”易大师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般的无极村,也是第一次见到,近几年在艾欧尼亚其实已经不算少见的怪诞景象。 他看到,那些被大火烧死的枯木残枝,竟然如僵尸一般在火星漫天的余烬之中,扭曲蠕动着挺直了身躯。 而那些还没有遭遇大火烧灼,仍旧有着鲜活生命的花草树木,也在一股无形的死气中迅速凋零枯萎,毫无生气地死了—— 死了,然后又“活”了。 那些枯死的树干、枝杈、藤蔓、花草,都在以一种怪诞扭曲的姿态疯狂生长。 巨大的树干猛烈的扭转,盘绕组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灌木和草丛的根须破土而出,爬到它身上组成一块块皮肤,连带着的泥土和碎石组成了肌肉。黑暗的藤蔓蜿蜒爬行,在那个生物体表经纬交织,就像律动的血管。 它的体型无比巨大,可能有几十米高。 站在众人面前,就像是一座由枯木腐蔓堆砌而成的山丘一样。 只不过,这座“山”是活的。 这种怪物,被艾欧尼亚人叫作“树灵”、“森林之灵”——当然,准确点说,应该是腐化的森林之灵。 而它的形象和定位也都更接近于树木死后化作的厉鬼,叫“树魔”还差不多。 “别愣着,动手!”凯南一声大喝,便在雷光闪烁中奔驰而出。 他那约德尔人的矮个子,在那庞大如山的树灵面前,简直就像是松鼠在人类面前一样渺小。 但这反而是一种优势。 树灵察觉到了这个“带电小松鼠”的靠近,它挥动着由藤蔓和树枝化成的万千触须,以铺天盖地之势向着凯南当头劈落。 凯南却凭着他那灵活娇小的体型,借助雷电魔法的加速,在那一道道劈落而下的巨大触须间辗转腾挪、灵活闪躲。 直到逼近那树灵脚下,他才纵身凌空一跃,倏忽跃至高空: “秘奥义!万雷天牢引!” 凯南体内爆发出无穷无尽的雷电之力,向着四面八方释放出一股致命的闪电风暴。 天空之中就像是炸开了一团雷电凝成的球形焰火,那巨大的闪电光球吞噬了树灵的半边身体,让这头庞然巨兽在痛苦中发出了震天嚎叫。 而这时,慎也出手了。 他疾步纵身向前冲锋,一柄魂刃虽不在手,却如忠实战友般悬浮在他的身后,守卫在他的身周。 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藤蔓触须妄图阻止他的进攻,却只见那柄环绕在慎身周的魂刃灵光大作。 光芒闪烁间,魂刃竟释放出了一道强大的防御结界,将所有来犯之敌都阻挡在了光幕之外。 “等等我!”易大师也出手了。 他飞身跟上慎的步伐,蹭着魂刃的防御结界,与其一同冲杀至那树灵身前。 易全力施展着他的无极秘术,将从精神领域吸收来的魔法能量尽皆灌注到剑刃之中,使那剑刃不断“生长”,竟长出了数米之长的魔力剑芒。 “阿尔法突袭!” 易大师就高举着这柄“十米大刀”,全力斩向眼前的这头巨兽。 慎也以御剑之术操控魂刃,令其直刺树灵那魔光闪烁的头颅。 “啊啊啊——”树灵在痛苦中发出惨痛哀嚎。 而这也引得它更加疯狂。 那些构成它身体的扭曲枝蔓,这时就像是巨浪一般疯狂涌动,向着靠近它的所有人呼啸拍来。 但慎、凯南、易大师,均衡教众们…… 甚至就连弱得只能给这头巨兽修脚的阿卡丽,都舍身忘死地向它冲了过去。 …… 一番激战过后,巨兽在嚎叫中轰然倒下。 构成它躯体的万千枝蔓也在顷刻间挣脱溃散,散成了地面上一滩毫无生气的枯枝落叶。 “赢、赢了?”易大师松了口气:“呼……” “它好像也没那么厉害吗?”望着已经变成一团枯枝的树灵,他这样很没见识地感慨。 但凯南却神情严肃地说:“不,这才刚刚开始。” “唉?”易大师微微一愣。 恶灵不是已经被砍死了么……怎么还是刚刚开始? “不,恶灵从来就没有死。你杀死的只是它在物质领域的化身。”凯南解释道:“只要腐化的恶灵还栖息在另一个领域,那个扭曲的怪物就能不断重塑物质躯体。” “就像这样——” 易大师顺着凯南的指点,定睛一看: 果然,那头他刚刚才杀死的巨大树灵,竟然又蠕动着有了“呼吸”。 从它身上散开的枯枝腐藤,也渐渐地重新有了活力,开始如蛆虫般蠕动着向树灵的本体汇聚。 很显然,这头怪物正在渐渐复活。 “这……”易大师一阵头皮发麻。 这玩意竟然杀不死,那还怎么打?! “这就得交给我们了。”慎说:“物质领域的手段,永远也杀不死一个恶灵。”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精神领域,消灭那个‘源头’。” 说着,慎举起魂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紫色光门。 这道门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他只是稍微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便彻底消失在了物质领域。 “精神领域的战斗,就交给我们吧。” 凯南带着几位道行高深的均衡大师一同施咒,准备追随着慎遁入精神领域。 只留下易大师,还有均衡教派的一众年轻弟子。 他们要不是根本不会均衡秘术的外人,要不是修为尚浅的后辈,都没能力进入精神领域作战。 后面的战斗,他们自然无法参与。 “那我们该做什么。”易连忙问道。 那头怪物的复活,看起来还需要一定时间。 难道剩下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就在这里挂机守尸,等着那怪物复活么? “不。”凯南摇了摇头:“你们在物质领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什么?”易问。 “救火。”凯南指了指这漫山遍野的大火。 大火现在只是烧了一座山头,可火势却还在以一种愈演愈烈的态势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这里山连着山,茂密的森林向四周绵延上百里。 “如果让火势彻底失控,烧掉这一整片森林……” “那未来这附近的几座城市,都可能变成一片死地。” “这样一来,我们除掉恶灵又有什么用呢?”凯南神情严肃地说:“亿万在大火中死去的生灵,很快就会在精神领域凝聚出一个更强、更恐怖的恶灵。” “如此一来,我们今天的战斗就彻底失败了。” 所以凯南才说,他们在物质领域的工作,要比跟恶灵战斗还更重要。 虽然听上去只是救火,但事实上,他们要救的是这片广袤的土地,是亿万生灵。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来做吧。”易大师郑重点头。 他目送着凯南等几位均衡大师遁入精神领域,然后回头看向着滔天大火,再然后…… 他心中刚升起的豪情壮志,就立刻化为了一片凝重。 “这火……”实在太大了。 在他们制止诺克萨斯士兵纵火、消灭腐化树灵的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大火已经从山下蔓延至山上,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坡。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火浪更是犹如出笼猛兽,贪婪地噬咬着周围的一切生物。 火势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让人几乎看不到制止它继续壮大的可能。 “迦娜女神,请赐予我力量吧!”易大师只能向女神寻求帮助。 剑圣放下了剑,全心全意地驾驭起了狂风。 他努力操控着这股滔天风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整片火场的风向。 原本顺风疯狂蔓延的火势,这时却遭遇了从四周吹来的强劲逆风。 风势迎头撞上了火势,暂时遏制住了火势的疯狂蔓延。 而这时,均衡教众们也开始了行动。 因为近些年战争导致的山火大幅增多,而大范围的山火几乎必然导致均衡破裂、恶灵入侵…… 所以均衡教派在执行“除灵”任务的本职工作时,也渐渐锤炼出了森林消防队的职业技能。 而他们处理山火的办法很单一,但也很好用: “快上,去砍掉火场外面的树,挖一条隔离带出来!” 均衡教众们纷纷化作原野伐木工,冲进那连绵山林寻找起合适的位置,竭力劈砍起大树。 他们虽然只有一双手,和砍刀这种极为原始的工具,但好消息是…… 这帮从小习武的均衡教众,用刀砍树的效率其实比挖掘机还高。 实力较强的弟子一刀挥出,剑气就能接连劈倒几棵大树。 沉重的树干倒在地上,像阿卡丽这样的小姑娘都能轻松扛起,健步如飞地快速运走。 火势被易大师唤来的狂风,暂时给抑制住了。 一条宽阔的隔离带,也在均衡教众们的努力下迅速成形。 局势似乎好起来了。 可是…… “不够,还不够。”易大师额头渗出层层冷汗。 他虽然实力强悍可以承载海量神力,但此时此刻,他毕竟只是一个人。 要以狂风遏制如此大范围的火势,对精神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就算有逆风阻隔,火势也依旧会慢慢向外蔓延。只是速度慢了一些而已。 而这火浪蔓延得越广,火场范围越大,易大师需要的风势就越大,对精神力的消耗也就越高。 “快一点啊!你们!” 无奈之下,易大师只能一边硬撑,一边对地面上的阿卡丽等人大吼催促。 “你再坚持一会儿,易!”阿卡丽却也只能扯着嗓子,还他一个加油。 没办法。火场范围实在太大。 哪怕均衡教众人足够多,而且个个都是人形挖掘机,这隔离带一时半会儿也根本挖不出来啊。 “行,我再坚持一会儿……” 易大师把吃奶的劲儿都给憋出来了,努力维持着那扼制火势的狂风。 汗水浸满了他的额头,超负荷的施法也让他的眼中溢满了狰狞血丝。 他将自己的意志力发挥到了极致……在这个世界里,人的意志力有时可以创造奇迹,凡人甚至可以借此战胜星灵。 但很可惜,易大师这次没能创造奇迹。 他坚持得已经足够久了,久得远远超出了。 可是,这还不够。隔离带还没有完成,火势还在蔓延。 渐渐地,易大师意识到,自己的极限到了。 “该怎么办……”易大师有些绝望。 他在想要不要向女神祈祷—— 李维跟他们说过,如果他们有特别特别紧急的情况,可以通过祈祷向迦娜女神求助。 只要讲清楚事情缘由、报清楚具体位置,就有机会立刻得到来自祖安的“超时空支援”。 但前提是,情况必须得“特别特别紧急”,非得是接近衣蒲河港屠城的那种程度不可。 如果程度不够严重,那祈祷了也大概率不会得到回应。 毕竟,李维自己又不会深渊潜航,要超时空支援还得求人家塔姆。 而人家河流之王也是有脾气的。 偶尔替李维跑两次腿,并不代表他就真是李维的小弟员工了。 什么阿猫阿狗遇上一点小事儿,都要塔姆先生去跑一趟,他生气了可是真会吃人的。 “现在的情况……应该算‘特别紧急’吧?” 易大师还在心里纠结,要不要使用这个宝贵的祈祷求助机会。 而就在这时,在他已经精疲力竭驾驭不了狂风,火势再度迅速向四周蔓延的时候; 就在阿卡丽,在均衡教众们一阵绝望的时候…… 狂风,又吹起来了。 火势,又被遏制住了。 只见在那天空之中,有人乘风落下。 “你……”易大师表情微妙。 地面上的阿卡丽等人,更是瞳孔为之剧震。 因为出现在这里的,是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 “劫!!!” 第343章 曲线救派劫大师 劫在均衡教众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就类似于他的叛忍同行宇智波鼬。 大家一见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不知道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他的出现对均衡教派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大家都本能地握紧武器,对他露出了愤怒与戒备。 “混、混蛋!”阿卡丽更是一瞬间就回想起了自己死在那场内乱之中的父亲。 如果不是没那个能力,她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天去,一刀结果了这个弑师叛教的无耻恶徒! 额,等等…… 想上天跟劫大战三百回合的阿卡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他……怎么会飞?!” 抬头仰望着御风而落的劫,均衡教众们又纷纷为之错愕。 眼前的这个大仇人,好像和他们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 现在的劫不仅会飞,而且还会驾驭风暴。 气流在他身周疾速旋绕,托举着他悬浮在那灼灼热浪之上。 一时间狂风呼啸、气浪翻腾,上下四方的风向都在他的掌控下发生改变,迫使那汹涌火势减缓了扩张步伐。 影流之主,竟仿佛变成了风暴之主。 “等等……”阿卡丽等人更加震惊迷茫:“他……在帮我们灭火?” “别愣着了!”易大师也没时间解释,只好不管不顾地朝地面大喊:“继续救火啊!” “我……”阿卡丽看着天空,那个令她痛恨无比,却又守护着这片土地的身影,神情一阵动摇。 她攥紧了手里的十字钩镰…… 但面对那炽烈火光,她又银牙一咬,毅然决然地将目光拽回地面,投向那灼热火场。 “别理他,继续救火!”阿卡丽回过头,恨恨地说:“守卫均衡,才是最重要的!” …… 片刻之后。 慎、凯南,还有均衡教派的几位大师高手,终于在精神领域完成了他们的战斗。 他们成功除去了恶灵躲藏在精神领域的本体,也让那头挣扎在物质领域的“树灵”巨兽彻底失去了力量来源,再也不能复活。 这是一个强敌,胜利来之不易。 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为之开心。 因为现在可不是半场开香槟的时候,所有人都清楚,在物质领域那一侧,还有一场更重要的“战斗”没有得出结果。 那场即将吞噬亿万生灵的森林大火,才是真正令人绝望的强敌。 “希望易大师他们,能制止这场灾难吧。”慎在心中暗暗祈祷。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用魂刃劈开两界通道,与凯南等人回归了物质领域。 而他们一回来,抬眼就看到: 火,漫山的大火。 火还没灭。 慎和凯南先是心里一沉,但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现场不仅有火,还有那遏止着火焰的烈烈狂风。 山火虽然还没有像他们期待的那样被尽数扑灭,但也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无限蔓延。 狂风死死抵住火浪,一条宽阔的隔离带也已经在火场外围渐渐成形。 “风……是易大师吗?”慎和凯南下意识抬头望天。 结果,他们看到的是: “劫?!”慎下意识地拔出了钢剑。 但他很快又在震惊之中发现:驾驭狂风的不是易大师,而是他的杀父仇人,背叛了他的友谊与恩情的劫。 是的,劫在帮助他们,帮助均衡教众阻止山火,拯救这片土地。 而此时此刻,劫已经与先前的易大师一样,因为驾驭狂风带来的巨大精神力负荷,几乎坚持到了极限。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脸颊,过载的血管也以一个狰狞姿态暴凸在他的额间。 但他还是在一直努力坚持。 “他会帮我们?不,这不可能!” “这混蛋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所图谋!”有位身着优雅丝绸长袍、面容姣好年轻的均衡大师,不由愤怒地拔出武器。 她就是现任暗影之拳,阿卡丽的母亲,与慎、凯南同为均衡三首领之一的梅目大师。 她丈夫就死在劫掀起的那场内乱里,对于劫的意外出现,她自然就只有愤怒和警惕。 但慎拦住了她。 “梅目,等等。”慎的神色很是复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看来……劫的确在帮我们。” 他示意梅目看向仍旧在忙碌着的均衡教徒,看向她的女儿阿卡丽。 阿卡丽这时仍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挖着隔离带,而劫依旧悬浮在空中。 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在无声之中打出了完美的合作。 “这……”梅目大师震惊迟疑。 但她还是本能地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 劫以帮助者的姿态出现于此,背后绝对另有图谋。 然而…… 就在梅目大师警惕地观察四周,揣测着劫是不是在附近还埋伏了500刀斧手的时候…… 隔离带完成了。 火势被控制住了。 狂风,也随之停下来了。 被众人怀疑是另有图谋的,大反派劫,竟然因为坚持过久导致精神力过载而浑身脱力,从天上一头掉了下来。 而且就掉在了那尚未燃尽的火场之中。 劫生死不明,身形也彻底淹没在那火光之中。 虽然不知道他死没死,但如果他真的脱力不能动弹,还倒在这熊熊大火里的话…… 那大家的这位老熟人,可就真的要变成老熟人了。 “小心!”梅目大师还本能地提醒大家:“别去救他!这绝对是个陷阱。” “我……”不知怎的,慎竟然有点犹豫。 可这明明是他的杀父仇人。 看着一个仇人被烧死,他为什么还会犹豫呢? “我……还有些话要问他。”慎纠结着找着借口,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救人。 “慎!”但梅目大师却恨恨地把他瞪了回去:“你忘了这混蛋有多么阴险无耻吗?” “苦说大师就是因为太相信他,才会被他偷袭杀死的——” “我们均衡教派,可不能再失去一位暮光之眼了!” 慎:“……” 提到亡父,他心中也不免涌起一股恨意。 可不知为何,望着眼前那熊熊大火,他还是无比纠结。 终于,同样因为超负荷使用法术而失去战力的易大师,拖着他那虚脱无力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都愣着干什么?!” “救人,救人啊!”易大师使尽力气,无比焦急地大喊:“快去救人!” 易大师的喊声就像是发令枪。 慎就跟蓄势已久的弹簧似的,都不待梅目大师的提醒和阻拦,便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向那熊熊大火冲了过去。 他的身形在火场中迅捷闪烁,很快便从里面抱出来一个人来。 那正是劫。 他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血肉已经被火焰炙烤得焦黑一片。慎刚将他放在地上,他就像尸体一般无力地瘫倒地。 “这……”这种差5分熟就能上桌的状态,显然是没力气搞什么阴谋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刚刚慎没出手相救,劫就真的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怎、怎么会这样……”梅目大师不敢置信。 均衡教众们亦是如此。 他们都不敢相信,他们的大仇人劫,竟然真的为了帮他们救火,差点死在了这里。 不,不是差点。 现在的劫毫无行动能力,又落到了他们手里……相当于是劫为了救火,自己主动地,把他的性命交到了均衡教派手里。 “为什么?”梅目大师很迷茫。 难道劫像传说故事里的那些恶人一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拿命来赎罪了? 唔……算了,不想了。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这家伙都该死。而他如果真的想赎罪,那……我就来帮他如愿!”梅目大师拔出苦无,就要帮劫结束性命。 “等等!”有人喊了刀下留人。 而且,这一声还是慎大师和易大师,两个人异口同声喊出来的。 “咳咳……”慎回过神来,立刻找理由解释:“劫这次的出现很可疑,不是么?还是先让他活着吧,梅目大师。” “可疑?”梅目狐疑地眯起眼睛:“的确……” 她立刻回过神来,目光不善地看向易大师: “易大师,你刚刚……好像很关心劫的安危啊。” “难道,你作为无极剑派的传人,迦娜女神的使者,还跟这个不忠不孝、弑师叛门的恶魔认识?” “额……”易大师神色顿时有些尴尬。 劫的名声在艾欧尼亚是纯纯的负资产,在均衡教派这边就更是如此。 领风者才刚跟均衡教派谈好合作,双方还没有互相增进了解。让对方知道劫是领风者,可能会让对方直接翻脸撤资。 于是易大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我不认识他。” “但他刚刚帮助了我们,不是么?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到一个帮助了我们的人去死。” “是么?”梅目大师眼中怀疑不减:“话说回来,劫以前明明只会均衡秘术和暗影魔法,什么时候成了风元素使?” “还有你易大师,你一位无极剑派的剑客,为什么也能驾驭风呢?” “我……”易大师额间冷汗直冒:“我作为一个天才,多掌握一种法术也很合理吧?” 一阵微妙的沉默。 易大师的说法,理论上也不是不行。但现在和莫名奇妙成为“风暴之主”的劫放在一块儿,他的这种魔武双修的能力就显得很可疑了。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了。”梅目大师收回眼神,却又拿起武器:“既然易大师你不认识这家伙,那我们均衡教派要铲除叛徒,你应该也不会再阻止了吧?” “我……”易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而梅目大师的苦无,又再次对准了瘫倒在地的劫。 易大师忍不住喊出声来:“等等,别杀他!” “混账!”梅目大师立刻翻脸,周围的均衡教众们也纷纷对他怒目而视:“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没、没错……”这时候,缓过气来的劫,也终于开口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徐徐说出事实:“我和易一样,都是领风者。” “什么?!”这话在现场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看向易大师的目光顿时从怀疑、震惊,变成了愤怒和仇恨。 “易。”对领风者最有好感的阿卡丽,这小姑娘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她那水汪汪的眼睛,愤怒不解地质问:“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是吗?!” 影流教派在艾欧尼亚是什么名声? 领风者都跟劫混在一起了,那他们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许诺的美好无瑕的未来,那些都还能是真的吗? “亏我这么还相信你。”易大师帅气高大的形象,在阿卡丽的幼小心灵中瞬间崩塌:“坏人!” “我……”易大师头大如斗。 他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劫,让劫来解释。 慎也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他也很想知道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什么要舍己为人地救火。而他堂堂影流之主现在自称是领风者,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的确是领风者。”劫叹了口气:“领风者向你们许诺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真的。” “领风者不是坏人。做过坏事的,只有我而已。” “坏事?”阿卡丽愤怒地骂出声来:“你还好意思说——你害死了我父亲,害死了苦说大师,害死了教派里的那么多人!” “领风者要是连你这种恶魔都要,那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好人?!” “不——劫不是你们想象里的恶魔!”易大师硬着头皮,盯着阿卡丽憎恨的眼神,帮忙解释: “在诺克萨斯对衣蒲河流域展开大屠杀的时候,是劫和影流教派帮了我们。那次战斗中被拯救的几万条性命,都应该感谢他的努力!” “这……”阿卡丽哑口无言。 因为劫对均衡教派是坏人,但对战争中饱受苦难的艾欧尼亚来说又是好人。 这是她也无法反驳的事实。 看来,影流教派是真的帮了领风者,拯救了几万平民。这份功绩应该不是假的。 “可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能把这种人吸纳进组织里来啊!”阿卡丽实在无法理解:“难道只要是打诺克萨斯的人,在你们眼里就是好人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易看向劫,示意他赶快交底。 劫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无奈地说:“阿卡丽,你父亲的死,我很抱歉。” “但那天掀起的暴乱,我其实也不愿看见。我以为能以和平的方式带走我的追随者,可当时,局势的混乱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计……所有人都在疯狂中互相厮杀,我也无力控制。” “无耻!”梅目大师情绪激动地打断了他:“劫,明明就是你杀死了苦说大师,才导致了后面的暴动和混乱!”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场暴乱不是你的本意?!” 均衡教众们都被劫的无耻深深刺激,向他投来了状欲噬人的愤怒眼神。 慎也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他也不相信劫的说辞。但他又很想听劫的解释。 “因为……”劫深深吸了口气。 终于,他说出了自己忍辱负重:“因为,我根本没有杀苦说大师,苦说大师根本就没有死。” “什么?!”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可能!”就连慎都下意识反驳。 但劫却紧接着问道:“你们有谁看见过,苦说大师的尸体么?还是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了,我杀害苦说师父的过程。”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把对苦说的称谓换回了师父。 “这……”众人为之一惊。 没有,都没有。 他们只知道那天劫带着教里的反对派去找苦说大师,然后师徒二人单独进了大殿商谈。 再然后,就是苦说大师的惨叫,是大家看着劫拿着染血的剑走出大殿,冷冷地宣布均衡已死、影流当立。 最终均衡教派纷纷在愤怒中陷入疯狂,跟影流教众们展开了一场残酷的搏斗……结果是均衡教众们落荒而逃,再也没回到均衡寺院,也自始至终都没机会去见苦说大师的尸体。 “劫,你是说……”慎声音颤抖:“我父亲当时只是受了伤,你根本没有杀他?他,一直都被你囚禁在影流教派?” “不。”劫摇了摇头。 慎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 或者说,他把他那位德高望重的父亲,想得还是太单纯了。 “我‘杀死’苦说大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苦说师父和我一起策划的。”劫说出了整个惊天事实。 众人震惊地瞪大双眼,正欲反驳。 而劫却是毫无保留地,将这背后的真相全都讲了出来: “当时教派内部的分裂已经无法阻止,而苦说大师其实也认可我积极出世打击,所以……” “……” 他将事实娓娓道来,把在场众人都给听傻了。 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劫不仅不是杀害亲师的恶徒,反而是忍辱负重、为师背锅的孝子。 合着均衡教派分裂的策划者,还有苦说大师一份。 合着一辈子恪守传统的苦说大师,背地里却是个激进的出世派。 合着这两年野心勃勃、无恶不作,对均衡之道的破坏仅次于诺克萨斯侵略者的纳沃利兄弟会,背后的领导人就是曾经的暮光之眼苦说大师! …… 劫在这个故事里被彻底洗白成了好人,甚至还为师父受了很大委屈。 而曾经的受害者苦说大师,却成了在暗影之中逐渐堕落的恶棍。 甚至劫和苦说大师上演这出好戏的目的,也是为了不让苦说大师的出世破坏均衡教派的传统,不让均衡教派跟着他一起走歪。 归根结底,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持均衡。 “这……”慎愣了好久。 这不是扯淡么?! 为了维持均衡所以背叛均衡……“曲线救派”是吧?! “胡说八道!”这下连慎都愤怒了:“劫,你怎么如此污蔑我的父亲,玷污他死后的声名!” “竟然说我父亲,艾欧尼亚最为人尊敬的大师,均衡之道的守护者,前任暮光之眼,是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 “混账!你分裂了均衡教派还不够,还要将师门的名声糟蹋干净才满意,是吗? 慎不相信劫的话。也没人相信。 事实上,要不是劫当初是面对着信仰之线说出的真相,那领风者也未必会相信他的这套说辞。 因为这真相,实在是太扯淡了。 “但这的确是真相。”劫叹了口气。 “你怎么证明?!”慎、梅目、阿卡丽,均衡教众们都对他怒目而视。 “很简单。”劫说:“领风者现在需要各方势力的帮助,我和易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我们下一个要拜访的势力,就是纳沃利兄弟会。” “慎……”劫向曾经的挚友发出邀请:“我可以带你去那里,去见你父亲。” 第344章 真正的影流之主 劫的真挚邀请,又在均衡教众之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慎,你不能去!”梅目大师坚决反对:“这一定是个陷阱!” 纳沃利兄弟会跟影流教派的友好关系世人皆知,而在均衡教派眼中,兄弟会也本来就是敌人。 一年多前的那场恶灵入侵,就是因为兄弟会来这里抓壮丁引发了冲突,破坏了这里的均衡。 让慎跟着他的杀父仇人,去见另一个敌对组织的首领…… 这不就是上门送人头么? 所以不仅梅目激烈反对,均衡教众们也纷纷担忧地表示质疑。 可这时候,凯南却对劫说:“劫,我相信你。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让慎一个人去。” “哈?”这话又引得教众们一阵激动。 这么扯淡的故事,凯南前辈你也信? “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太荒谬了,我才反而有些相信。”凯南叹了口气:“我了解的劫可能残忍无情,但绝对不蠢。” “他就算要骗我们,也应该用一个更能取信于人的说法。” “而且,我们的藏身之处明显已经暴露,而影流和兄弟会的力量加起来又比我们强那么多——” “如果劫真想害我们,那他完全可以率大军正面进攻,而不是带着一个无比蹩脚的谎言,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们救火。” “这……”大家都没话说了。 凯南这番话有理有据,也平息了在场众人那过度激动的情绪,让大家渐渐恢复理性。 大家都沉默着看向了劫,似乎是终于被说服了。 “我愿意跟你和慎一起去,验证你的说法。”凯南也终于做了决定。 “谢谢你,凯南前辈。”劫深深叹了口气:“我现在就联系苦说师父,安排好之后的会面。” 说着,他从怀着掏出了一块烙印着诡异暗影符文的玉简。 那些符文里透着一股黑暗邪恶的能量,恍惚间仿佛将这块白玉都浸染成了病态的灰色。 “这是?”慎还疑惑不解。 “这是用影流禁术烙印下的符文。”见多识广的凯南老前辈,立刻就认出了这种符文: “你们可以将它视为,施术者以符文形式留存在其他物体上面的,一种可以长期维持存在的‘影分身’。” “通过这个‘影分身’,持有符文者就可以与施术者的本体实现远程通讯。” 这玩意的原理,大概就跟迦娜的青鸟分身、斯维因的乌鸦分身差不多,只不过因为施术者能力有限,效果肯定比不上女神和恶魔的分身罢了。 劫当初留在凯隐身上,给凯隐用来当卧底通讯工具的那道符文纹身,也就是这种“影分身”。 只不过…… 凯隐身上的影分身,是劫留给他的。 那劫身上的这个影分身,又是谁留下来的? “这是……”凯南从那符文中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暗影之力,这代表施术者绝对是一位实力高深的影流大师。 这让他陡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劫,这个影分身的主人是谁?” “凯南前辈,就像你想的一样……”劫深深叹了口气。 他把师父最后的秘密,也给卖了个干净:“是苦说师父。” “你们都以为是我偷走了禁地里的影之泪,但其实,影之泪一直都在苦说师父手上。” “严格来说,他才是真正的影流之主。” “什么?!”这话就像是在人群里丢了一颗炸弹。 刚刚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均衡教众们,顿时又炸了锅。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均衡大师苦说,不仅当上了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还拿走了教派的禁物,练上了最为禁忌的暗影魔法?! 这个消息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 它不仅侮辱了均衡教众们的前辈领袖,更是将他们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踩在了脚下狠狠摩擦。 打个比方: 苦说大师这迷惑操作,就相当于领风者们跟着李维搞斗争搞到一半,突然发现李维偷偷跳槽到皮城当了议会议长,还不声不响地变成了第二个菲罗斯家族一样…… 均衡教众们此刻受到的冲击,差不多就有这么厉害。 他们崩塌的是信仰。而信仰一旦崩塌,人心就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均衡教派离最后的崩溃解体,也就不远了。 而且可以预见的,随着均衡教派这个精神图腾的可耻死亡,自此之后的至少几十上百年里,艾欧尼亚都不会再有人相信什么狗屁均衡之道了。 “不,这不可能!”均衡教众们本能地不愿接受:“苦说大师可是均衡的暮光之眼——” “暮光之眼可能会牺牲,但绝对不可能变质!” 大家都这么相信着。 “劫!”梅目大师愤怒质问:“你这恶徒贼子,用心何其险恶!” “你毁了均衡教派还不够,还想彻底摧毁艾欧尼亚传承万年的均衡之道吗?” “不。”劫却神色深沉地摇了摇头:“均衡之道是客观存在的真理,它不是任何人可以摧毁的。” “均衡大师会做错事,但均衡之道永远都不会有错——这还是因为,它是真理,是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 “而你们——”劫神情严肃地看向在场众人:“你们作为均衡的信仰者,只因为一位均衡大师的背叛,难道就要放弃自己的信仰?” “还是说,为了‘保护’你们的信仰,你们连客观事实也要自欺欺人地不去接受?” 这两种选项,都不属于一个真正的均衡信徒。 一个真正的信仰者不会逃避前进道路上的错误,也不会因为一次错误就心灰意冷地放弃真理。 这是领风者教会劫的品质。 “这……”慎、凯南、梅目、阿卡丽等人纷纷沉默。 大家突然发现,劫对均衡的理解和坚持,似乎比他们还要深刻。 难道……劫真的没有背叛均衡?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均衡之道? 众人心中都不知不觉地产生了,如此荒诞而又真实的想法。 这时,劫终于拿出了他的证据:“大家,请安静下来。我现在就用这道暗影符文联系苦说师父,安排之后的会面。当然……你们,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此言一出,气氛愈发凝重。 众人的心情都无比复杂。 慎更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一个活着的父亲了。 终于,随着玉简上的暗影符文光芒闪动,一个袖珍的影分身从那光芒间悄然显出轮廓…… 而这影分身轮廓所显示出来的身形,赫然就是去世两年之久的苦说大师! “苦说师父。”劫对那影分身恭敬致以问候。 “劫,有什么事吗?”一个深沉的男声缓缓响起。 那声音对在场众人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父亲……”慎已然不敢面对。 “苦说大师。”梅目喃喃自语。 他们都拼命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障眼法,是劫的阴谋。可联想到凯南先前对劫行为逻辑的那番分析,他们又实在骗不了自己。 而这时候,劫和苦说大师的对话还在继续:“苦说师父,我有事需要与您见面细谈,希望您能告诉我,您现在是否还在纳沃利兄弟会总部。” “哦?”苦说大师的声音依旧,但话语间的气质却是全然不同。 以前的他语气温润平和,犹如谦谦君子;现在却兼具凌厉和多疑,仿佛一代奸雄。 苦说大师也不肯直接透露自己的具体位置,只是反问:“劫,你有何事非要回来见我?” “还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劫解释道:“领风者的使者听说影流教派跟兄弟会来往密切,便想请我帮忙从中引荐,带他们与您见面商谈合作。” “领风者?”苦说大师声音一沉,似是有些不悦:“劫,我应当与你说过,兄弟会与领风者没有什么可合作的。” 是的,虽然劫一力争取,但苦说大师其实早就对领风者的求援表达了拒绝态度。 但劫还是想继续争取。 因为劫认为,这是他最后一次唤回苦说大师本心、使之走回正途的机会。 如果这次失败,他就只能彻底与过去做个了断,与师父永远地分道扬镳了。 于是劫竭力劝道:“师父,不管怎么说,我们和领风者现在都是抵抗诺克萨斯的战友……” “战友?”苦说大师却都不待他说完,就不屑一顾地打断了他:“可笑。” “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扮演救世主收买人心,凭什么要我们兄弟会与他们一起承担后果?” “我看这些所谓的‘巴鲁鄂救世主’,其目的也不过是染指艾欧尼亚的土地和权力罢了——他们只会是我们未来的竞争对手,而不是我们的朋友。” “这……”空气变得十分微妙。 老实说,苦说大师作为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这番分析也没有什么错误。 可问题是,他是苦说大师啊! 满嘴权力、利益,这还是那位曾经的均衡大师么? 慎脸上都已经挂不住了。 他在内心祈祷,祈祷这一切都是劫的幻术。 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现实,面对这个性情大变的父亲。 “苦说师父。”此时此刻,均衡教众们的内心已经够崩溃的了。 而更让他们崩溃的是,在苦说大师面前,劫扮演的才是那个好人。 眼见苦说大师不听劝诫,他便又换了一个角度:“苦说师父,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机会。” “现在诺克萨斯帝国主力云集巴鲁鄂行省,如果我们能配合领风者在那里打出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那这对整个艾欧尼亚的战事都会有巨大的鼓舞作用……” “是啊。”苦说大师点了点头。 但他说的是:“诺克萨斯帝国主力,现在都云集在巴鲁鄂行省——” “主力都被领风者吸引走了,那现在不正是我们兄弟会在纳沃利行省开疆拓土、扩张势力的好机会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劫,聪明人要懂得当渔翁,而不是当为人鱼肉的蚌。” 慎、凯南、梅目:“……” 他们都不敢置信,这么市侩无耻的话,会是苦说大师说出来的。 “好了!”这时只听苦说大师冷冷一喝:“劫,你想回来见我,倒也可以。” “正好,兄弟会最近有一场十分重要的军事行动,需要你的帮助。” “现在趁着诺克萨斯主力云集巴鲁鄂,纳沃利前线兵力空虚、战事渐歇,对兄弟会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呼……”慎、凯南等人松了口气。 好吧,不管苦说大师变得有多么贪图权力,但至少…… 至少至少…… 他还是在打诺克萨斯人,在为保护艾欧尼亚而战斗着的。 大家正这么想着。 却只听苦说大师补充道:“普雷西典反抗军在纳沃利占了太多地盘,艾瑞莉娅那小丫头的名望又遮住了我们的风头,这很不利于兄弟会的发展,更不利于艾欧尼亚的未来。” “所以,趁着现在诺克萨斯人无力干涉——” “劫,我要你帮我暗杀艾瑞莉娅,助兄弟会一举吞并她的部众!” 劫:“……” 慎:“……” 第345章 疾风剑豪·易 劫以前只觉得,苦说大师变了。 现在他才发现,苦说大师这是疯了。 “师父!”劫都顾不得一旁均衡教众们复杂难言的表情,带着一脸可以直接去祖安演主旋律电影男主角的浩然正气,对他的老师苦苦劝谏: “艾瑞莉娅是艾欧尼亚的英雄,普雷西典反抗军更是我们的战友,是抗诺战争的中流砥柱!” “现在战争都还没有结束,您怎么能对自己人动手呢?!” “战争的确没有结束。”苦说大师只听讲了这前半句。 至于后半句劫指责他对自己人捅刀的内容,他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根本就不在意。 “战争虽尚未结束,但结局却已足够清晰。”苦说大师也不谈道义,只谈利弊:“诺克萨斯人在过去这一年多来愈战愈弱、颓势尽显,他们的败亡基本就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劫……我们现在该考虑的就不是如何团结那些所谓的‘战友’,而是如何在战争结束之后,让艾欧尼亚在我们手中再次伟大!” “而艾瑞莉娅,就是挡在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那块最大的绊脚石!” 劫以为苦说大师疯了。 但苦说大师认为自己没疯。 他并不是脑子一热,就突然想到要去暗杀艾瑞莉娅。 他做的这个决定,也是经过认真准备和仔细考虑的。 首先,抗诺战争已经从防御阶段转入了相持阶段,甚至是反击阶段。 这时候即便艾瑞莉娅死了,缺了她的一份力气,也基本不会影响艾欧尼亚的抗战大局。 所以她可以死。 其次,艾瑞莉娅虽无野心,但她那套回归传统的政治主张本身就跟纳沃利兄弟会严重冲突。 只要这个有着无限声望的反对派还活着,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对纳沃利兄弟会的事业造成严重阻碍。 所以她该死。 最后,普雷西典反抗军虽然名为一“军”,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由“十八路诸侯”组成的大帐篷联军。 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民间团练,只是因为她在普雷西典挺立之战的出色表现,因为她的伟大功绩,自发地团结在她麾下,与她并肩作战的。 艾瑞莉娅是一个伟大的英雄,却不是一位合格的领袖。 作为一个论权谋水平只能给袁盟主提鞋的天真少女,她这位名义上的盟主,根本就没办法真正地统合这支“十八路诸侯联军”。 随着时间推移,这支势力繁杂的联军内部,其实早已出现了许多不可弥合的裂痕。 有“诸侯”与“诸侯”之间的裂痕,也有“诸侯”和她这位“盟主”之间的裂痕。 所以,许多人都希望她死。 “事实上,在如今的普雷西典反抗军里,就已经有许多人不满艾瑞莉娅的种种天真决策。” “大家都在期盼一位真正的领袖,而不是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无知少女。” “艾瑞莉娅如果还有点自知之明,那就该主动退场,让纳沃利兄弟会来领导这场战争!” 苦说大师不无得意地说道。 “这……”慎沉默了。 劫也更加无语。 他是想提醒师父长点良心,可不是提醒师父做可行性分析啊! “师父。”劫心中一阵冰凉,最后劝道:“艾瑞莉娅实力高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如果……” “无所谓,我会出手。”苦说大师却自信打断了劫:“有我和你,加上兄弟会与影流教派的高手,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吗?” “更何况——”苦说大师语气一顿:“在普雷西典反抗军里,还有我们的人。” “他们会设法将那丫头引入我们设下的陷阱,送她最后一程的。” 连卧底都提前准备好了。 苦说大师的计划很周全。他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为此做出了长期而充分的准备。 不难想象,即便没有领风者在巴鲁鄂吸引火力,间接创造出来的动手机会,兄弟会也迟早是要对艾瑞莉娅下手的。 苦说大师……他已经变不回去,也回不了头了。 “……”劫再度陷入沉默。 他看了看慎。 慎眼中只有一片茫然、迟疑,还有不敢置信。 均衡教众们更是如此。他们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所以他们还在本能地展现怀疑。 但劫不一样。 他深深叹了口气,便意味深长地对苦说大师回答:“我明白了,师父。” “请告诉我您的计划,我……会尽力帮助您的。” …… 三天后,纳沃利行省,普雷西典。 普雷西典是初生之土中最神圣的地方之一,是艾欧尼亚人心目中的圣地。而普雷西典所在的纳沃利行省,又是全艾欧尼亚最广阔、最肥沃的一片土地。 诺克萨斯人知道这块土地的重要性。 所以即便经历了一年多前的那场大败,帝国也没有放弃对纳沃利行省的攻略。交战双方围绕这块土地展开的激烈争夺,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 直到一个多月前,随着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的横空出世,诺克萨斯帝国开始不断从纳沃利前线抽调兵力向巴鲁鄂支援。 渐渐地,诺克萨斯全面停止了他们在纳沃利行省的攻势。 从圣地沦为战场,又从战场变作军营的普雷西典,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站在通往普雷西典的高岗小道上,可以看见这座渐渐恢复了生机的城市。柔和的春风迎面扑来,又遥遥送来了许多孩童的欢声笑语。 “这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过去……” 见到此情此景,路上一位扎着冲天单马尾的年轻剑客,便忍不住地对他身畔的兄长这般感慨。 “不是么,永恩?” 他手里提着酒葫芦,用喷吐着浓浓酒气的声音,絮叨着呼唤着兄长的名字。 如果李维在这里,他一定能一眼认出这位剑客颇具辨识度的造型—— 没错,这位剑客就是疾风剑派的传人,素马长老的入室弟子,大名鼎鼎的疾风剑豪,亚索。 只不过和“未来”那个背负弑师罪名又失手杀了亲哥,一脸苦大仇深的中年大叔不同。 如今艾弥丝坦还困在皮城没能脱身,锐雯也跳槽当了领风者,素马长老还活得好好的…… 亚索自然也没经历那些写在他命运里的苦难和挫折。 他还是一个年轻人。 而亚索年轻时的性格,用他哥永恩的话来形容,就像“不受约束的旋风一样”。 鲁莽、冲动、洒脱、无拘无束…… 就像是那种,任凭队友疯狂点问号,也依旧我行我素、自由自在的快乐风男。 永恩一直都不喜欢弟弟的这种性格。 尤其是在亚索拜入素马长老门下,成为疾风剑豪,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之后。 强者需要谦卑之心,永恩这样认为。 所以他没接话,反而板起脸来教育:“亚索,把你的酒葫芦收起来!” “我们这次是代表素马长老,代表疾风剑派,来普雷西典参加反抗军高层会议的——” “你难道想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以一副醉鬼的模样出现在艾瑞莉娅大师,还有各大教派宗族的领袖面前么?” “是……”亚索在谁面前都洒脱不羁,唯独在兄长面前能听话老实。 毕竟他从小就没有父亲,而永恩就是他亦兄亦父的存在。 于是,嗜酒如命的他难得地忍住酒瘾,只是最后偷偷地抿了一小口,便恋恋不舍地将酒葫芦收回了怀里。 “话说回来……”亚索还不忘抱怨:“永恩,你说素马长老为什么要派我们来替他参加会议啊?” “疾风剑派作为反抗军的一份子,这种只有一派代表才有资格出席的高层会议,不应该很重要么?” 这么重要的会,就应该素马长老亲自来么。 派他们这两个小辈过来做什么? 难得前线安宁、没了战事,他还想宅在家里喝酒练剑吹尺八呢。 亚索很是不解。 “你不懂。”少年老成的永恩微微叹了口气:“或许你认为这高层会议很重要,但素马长老他……并不想过来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亚索微微一愣。 组成普雷西典反抗军的“十八路诸侯”,在普通人印象里都是在艾欧尼亚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奋发作战的英雄——当然,事实也正是如此。 从保家卫国的角度看,他们的确都是英雄。 既然大家都是英雄,那英雄们聚在一起开会……那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 亚索愈发不能理解。 他印象里的高层会议,应该是各方圣人贤者齐心协力、团聚一堂,在同一个美好理想下共商国是、规划未来,群策群力地为艾欧尼亚做贡献、谋福利的梦幻场面。 “这……”听完弟弟的想法,永恩都无语了。 他顿了一顿,问:“亚索。” “嗯?” “你没见过咱们村长和隔壁村长,为争水源开的协商会么?” “见过。”亚索点头。 他当然见过。因为这种协商会几乎每过几年,一遇上旱年就要开一趟。而且每次都能从协商会,开成互相问候祖宗家人的“屏蔽词交流大会”。 要不是当地还有疾风剑派这尊大神坐镇,有疾风大师们维持着乡下的基本秩序,这“气氛友好”的协商会指不定就能再进一步,开成无限制格斗大会。 “等等……”亚索回过味来了。 永恩这好像是在指桑骂槐,说反抗军的高层会议就是一场闹剧啊! 这……不能吧? 在这里开会的可是纳沃利群雄,可不是他们乡下的村野鄙夫!反抗军的高层会议,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像他们村争抢水源的协商会一样混乱不堪吧? “呵,恐怕还不如呢……”永恩却说:“我们那里只是有两个村子争抢水源,都能互相吵成那样。而在普雷西典反抗军里,却有着好几十个立场不同的山头势力……” “你觉得他们开会,能开出什么结果来么?” “……”亚索一阵沉默。 他好像能理解,素马长老为什么不想来了。 疾风剑派虽然不像无极和均衡一样极端避世,但也不是什么积极出世的教派。 大师们只想打完入侵者回家练剑,可不想为了世俗的利益站出来跟人吵架争执。 “亚索。”这时候,永恩才意味深长地回应上了他最开始的感慨:“艾欧尼亚,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们能做的,就只是做好自己。” “嗯……”亚索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他想不太明白,索性也不多想了。 反正,如果只是要“做好自己”……那他可擅长得很。 亚索下意识地又想掏出酒葫芦,却被兄长不悦地瞪了回去。 无奈。 亚索憋了好一会儿,索性又在百无聊赖之下掏出了他心爱的尺八,吹起了他刚学的乐曲。 但因为这是年轻版本的亚索,他这音乐也是刚学的,一杆尺八咿咿呀呀地吹得很是难听。 “闭嘴。”没一会儿,永恩又头疼地瞪了过来。 无奈。 亚索收起尺八,又安静了一段时间。 可没过一会儿…… “不准用踏前斩赶路!”永恩额爆青筋。 “我没有用踏前斩赶路!”亚索很委屈地解释。 “那这股妖风是从哪来的?” “不是我!” “那是谁?!” 永恩气恼地转过脑袋,与亚索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这风……还真不是亚索吹出来的。 “是我。”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有两个身影徐徐降落,其中一人御剑乘风、宛若剑仙。 另一人则浑身忍铠附体、脸戴面具,身负钢剑魂刃。 “是您?!”永恩立刻认出了后者。 那是均衡教派的领袖,暮光之眼·慎。 慎少年时出山历练,曾经拜访过疾风教派,和他们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慎大师,您怎么出山了?” 慎一出现,均衡教派的招牌一亮出来,就让永恩兄弟为之放下了戒心。 他们只是好奇,一向闭山不出的均衡大师为何会亲自来到这里。而且还是带着一个陌生人,在这里特地截住了他们。 “我是无极剑派的传人,易。”易大师也顺势做了自我介绍,并且报出了自己的师门传承。 同时,他也没忘了闭目冥想催动魔力,在两位疾风剑客面前展示自己的无极之道。 “从精神领域汲取力量的剑术,这……” 永恩和亚索名为剑客,但实际上,疾风剑客就跟无极剑客一样,本质上玩的是魔法。 所以同为“战斗法师”的他们,都能立刻感知到易的不凡之处: “这的确是传说中的无极之道!” 永恩兄弟在惊叹中相信了易大师。 他们看得出来,易不仅是无极剑派的传人,而且还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无极大师。 而均衡教派和无极剑派,这两大名门正派的名字放在一起,便立刻让永恩和亚索对他们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毕竟谁都知道,无极与均衡都是艾欧尼亚隐世宗门中的隐世宗门。 这两派传人向来不沾凡尘。不沾凡尘,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私心私欲。一群没有私心的人,当然值得大家信任。至少,他们不可能在背后害人。 “慎大师,易大师……” “请问,你们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 亚索还只是为他们的出现惊叹好奇,但永恩的表情却是已然严肃起来。 毕竟,连艾欧尼亚最宅的两大宅男都被迫联手出山了……这问题肯定相当严峻。 果然,只见慎大师一阵犹豫为难。 而易大师则是神情凝重地说:“疾风剑派的朋友,我们需要帮助。” “我们得到可靠消息,纳沃利兄弟会已经联合了他们在反抗军高层策反的卧底,策划了一起针对艾瑞莉娅大师的暗杀行动。” “我们虽然打探到了兄弟会此次的行动,但还不知道那名被安插在反抗军高层的卧底是谁。” 尽管劫已经扮作了孝子贤徒,答应帮苦说大师完成暗杀。 可苦说大师还是很谨慎地留了一手。 他只告诉劫,会有卧底配合这次暗杀行动,反抗军高层有兄弟会这边的人。 但苦说大师没有告诉劫,兄弟会安插在反抗军高层的卧底是谁,他在这次暗杀行动中又具体要扮演什么角色。 “也就是说,艾瑞莉娅大师此刻仍时刻处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处在危险之中。” “这颗钉子如果不彻底拔除,那我们即便制止了这次暗杀行动,恐怕也阻止不了未来兄弟会针对艾瑞莉娅大师和普雷西典反抗军,策划更多阴谋。” 阻止一次暗杀容易。 甚至,有劫这位“大孝徒”在暗中接应,他们一举擒获苦说大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问题是,纳沃利兄弟会可不是普雷西典反抗军,那种完全凭借首领个人威望而强行捏合起来的的乌合之众。 纳沃利兄弟会是一个纲领明确、组织严密、体系完善、架构完整的极端民族主乂团体。 在苦说大师加入之前,兄弟会就已经存在且运转良好。 所以可以预见的,即便苦说大师死了,兄弟会也不会因此轻易解体。 他们不仅不会如一盘散沙般灭亡溃散,甚至还可能因为带头大哥的折损牺牲,而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极端,做事更加没有顾忌。 “所以,我们要制止的不只是此次暗杀——我们需要阻止的,是兄弟会未来的扩张野心。” “而要实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揪出艾瑞莉娅大师身边的那个卧底,帮助反抗军整合内部纷乱繁杂的势力。” “而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又不方便公然出现在普雷西典,直接联系艾瑞莉娅大师。” 易的身份是无极大师和领风者,慎的背后则是均衡教派。 均衡教派两年不出山,突然不顾传统地出山现世,肯定会引得幕后的苦说大师怀疑。 而苦说大师又早从劫那里知晓,无极剑派和领风者如今近乎一体的关系。 作为苦说大师现在最警惕的对手之一,领风者如果出现在艾瑞莉娅身边,那这毫无疑问,同样会引得兄弟会的警惕。 “所以,为了找出那名卧底,清除反抗军内部的隐患……” “我们需要一个更低调、更隐秘的身份,去打入反抗军高层内部,保护艾瑞莉娅大师。同时,趁着这次暗杀行动的展开,找机会揪出那名卧底!” 易大师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永恩和亚索却是听得有点发晕。 兄弟会要暗杀艾瑞莉娅,艾瑞莉娅身边甚至还有兄弟会的卧底,而易大师和慎大师又不知从哪截获了消息,试图阻止兄弟会的野心…… 他们一口气听了太多匪夷所思的消息,大脑都有些难以运行。 “也就是说……”永恩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最后简洁地总结出了慎与易的诉求:“易大师,现在您需要一个适合接近反抗军高层的隐秘身份,对么?” “对!”易郑重点头。 “那您想要的这个掩护‘身份’是?”永恩若有所思地问道。 “疾风剑派的弟子。”果然,只听易回答:“慎大师说,疾风剑派一定值得信任。” “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个忙,让我暂时当你们的‘师兄’。” “这……”永恩面露难色。 “你不信任我?”易问。 “不……”永恩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们。” 均衡大师和无极大师,总不可能组团出来骗人。 “但我们兄弟二人,这次也是作为素马长老的代表,第一次来普雷西典参加反抗军高层会议。” “高层会议事关重大。反抗军肯定是要先对我们查验身份,才会允许我们进入会场的。” “我和亚索倒还好……但易大师,您并没有我们疾风剑派的身份证明,又怎么能扮演一位疾风剑客呢?” 这还的确是个问题。 易大师想了一想,便好奇地对永恩问道:“你们疾风剑派的‘身份证明’是什么,有没有办法加以仿造?” “仿造?”亚索撇了撇嘴:“不可能。” 因为疾风剑派的身份证明,并不是一件物品。 而是: “哈撒给!”亚索居合拔刀,挥剑斩出一道旋风龙卷。 龙卷风呼啸疾驰,一连犁开上千米的土地才堪堪止息。 “看到了吗?”亚索不无得意地说:“疾风剑派的身份证明,便是我们独有的疾风剑道。” “这是你们无极剑派也模仿不了的,易大师。” 话音刚落…… “我试试。”易大师拔出剑刃: “哈撒给!” 狂风烈烈,剑气纵横,风暴接天连地,如巨龙腾空飞旋。 “这样行吗?”易大师目送着那龙卷风呼啸着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才转过头问。 亚索:“……” 永恩:“……” 第346章 纳沃利的英雄们 不久之后,普雷西典反抗军总部。 这里曾经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神庙,在遭遇诺克萨斯入侵后,教徒们变成了反抗军的战士,神庙自然也就变成了反抗军的军营。 反抗军的全体高层会议召开在即,构成反抗军主要战力的纳沃利各大宗门豪族的领袖们,这时都如约汇聚于此。 其中就有: “面对疾风吧!”易大师一剑掀起狂风,气流以腾龙之势奔涌直上,化作无形壁障。 倏忽间剑势已歇,而风势愈甚。风墙高数十米,气流凝实如水,久久不散。 “这仿佛被风灵赐福的通神剑技,真令人叹为观止!” “疾风剑派,后继有人啊!” 见到易大师那堪称出神入化的“疾风剑道”,普雷西典反抗军的高层领袖们,都立刻相信了他“疾风剑豪”的身份。 至于另外两位…… “错玉切……”永恩随手斩出一剑,就算是自证身份了。 “面对疾风吧!!!”亚索却是憋足了劲儿,玩命地以剑气催动狂风,似乎是想要斩出一道比易大师更高更厚更持久的风墙出来。 然后,高层领袖们认真一看,便回过头对易大师说: “易大师,这两位是您的徒弟么?” 亚索:“……” “不。”易大师很谦虚地解释:“他们是我的师弟。” “原来如此。”高层领袖们无视了亚索那幽怨的眼神,转头与易大师交流起来。 或许是大家都看出了易大师的惊人天资与远大前程,所以他们都对这个年轻人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 毕竟,上一位能在这个年纪凭实力被人尊称为大师的,除了开了转生外挂的卡尔玛,就只有反抗军的领袖,大英雄艾瑞莉娅。 于是,热闹都到了易大师这边。 亚索则百无聊赖地跟永恩站在一块儿,看着他们在那儿应酬往来。 谈话间,他们作为新人,也跟着易大师认识了许多反抗军的高层领袖: “这位是莲花寺院的领袖贾玛大师;” “这位是朔极寺院的武僧青夏大师;” “这位是夏尔玛家族的拉维大师;” “这位是提维迪家族的德赛大师;” “……” 反抗军的高层领袖,都是敢于主动站出来抵抗诺克萨斯帝国而能幸存至今的英雄。 能当英雄的当然不是弱者。 无论是从出身背景,还是个人实力来看,他们都能配得上一个“大师”之名。 这前前后后好几十位大师凑在一块儿,看得亚索脑壳都有些晕。 可他总觉得…… 眼前的这些大师,跟他印象中的大师好像都不太一样。 他认知中的大师应该都像素马长老一样,洒脱飘逸、淡泊高远,沉心剑道而不为外物所动。 可眼见的这些大师,他们与易的谈话内容,却大多有刻意向易大师示好,拉拢疾风教派为己所用的意思。 他们总让亚索觉得: “就像是酒桌上的生意人。”他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市侩,虚伪,热情洋溢却不带一丝真情。 亚索莫名地有了这种感觉。 而这不是亚索太过敏感。因为有这种感觉的不只他一个。 易大师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山村少年,被这些精于社交应酬的老油条围在中间,表现得也很左支右绌、应对艰难。 他那结巴无语的笨拙表现……就像是一个多年闭门不出的社恐患者,在婚宴上被安排跟一桌陌生大叔坐一块儿喝酒似的。 光是看到易大师那尴尬难言的模样,亚索就莫名地能与之感同身受。 他心里一阵厌烦,便索性从怀里摸出酒葫芦,想离开这里透一透气。 “亚索。”永恩说:“不得无礼。” “礼?”亚索轻抿口酒,不屑回答:“我只是不想与市侩之徒共居一室罢了,岂能说是无礼?” “不加了解而背后论人是非,便是无礼。”永恩很不客气地教训。 “我……”亚索还欲反驳。 永恩却语气认真地打断了他:“亚索,你仅仅在社交场合见了他们一面,便愤世嫉俗地称之为市侩小人。可问题是,你真的了解这些大师么?” “他们的名字,你以前有关注过吗?” 还真没有。 亚索一心沉醉剑道,即便后来追随素马长老加入到反诺克萨斯的战争之中,也基本只关心自家剑派所在的这一亩三分地,很少去了解整个纳沃利战场的情报。 但永恩不同。 亚索因为性情跳脱、不堪重任,一直被素马长老安排在道场守家。而永恩却是跟着反抗军的战友们,在整片纳沃利战场上活跃过的。 所以他对这些大师都有所了解: “莲花寺院的贾玛大师,他当初为保护平民转移而主动殿后,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死战不退,一番激战下来身被数十创,重伤近死仍不愿撤退逃生。如果不是友军在最后关头及时赶到,他恐怕早就为了保护民众而英勇牺牲了。” “夏尔玛家族的拉维大师,他全家上下73口人都在战乱中被敌军掠为人质,被诺克萨斯人当作筹码,要挟他放弃抵抗、叛国投敌。可为了不让反抗军的防线出现缺口,为了保护纳沃利行省的万千生灵,他……” “还有朔极寺院的青夏大师……” “提维迪家族的德赛大师……” 在场的几乎每一位大师,身上都有那么一段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故事。 因为能在这场残酷至极的反侵略战争中主动站出来,与强大到令人绝望的诺克萨斯入侵者作不懈斗争,并一路坚持、幸存至今的人……不可能没有故事。 他们都是纳沃利的英雄。 这没有错。 “这……”亚索顿时有些脸红。 他没想到自己眼中那些虚情假意的市侩小人,竟然都是道德功绩都胜他百倍的抗诺英雄。 亚索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年轻浅薄。 或许,市侩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一种错。 哪怕人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师,就是一个市侩的生意人,那也不妨碍人家在保护初生之土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 “等等……” 亚索又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反抗军的高层领袖,眼前的这些大师高人,他们都是实打实的英雄。 那……他们中间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当兄弟会的卧底,甚至主动参与到暗杀艾瑞莉娅大师,这种龌龊无耻的阴谋中呢? “英雄,也会变么?”亚索喃喃问道:“还是说,易大师的情报有错?卧底不在他们之中?” 永恩一阵沉默。 他想了一想,回答:“人是复杂的,亚索。” 亚索:“……” 他沉默下来,不再多说。 片刻之后,易大师也终于在应酬间把那几十位大师都认了个全乎,结束了他经历的这番折磨。 反抗军的高层会议,还要过一会儿才正式开始。 他们想要保护的艾瑞莉娅,此刻也还没在人前现身。 于是,易借口长途跋涉精神疲惫需要修整,便躲开了这些大师们的热情搭讪,带着亚索、永恩一行三人,在反抗军总部借了一个房间冥想休息。 “嘿,易大师!”一进房间,避开外人,亚索便迫不及待地问他:“你刚刚跟那些大师都见过面了,那你认出兄弟会卧底是谁了吗?” “当然没有。”易大师说:“我又不会读心,怎么可能见一面就认出谁是卧底?” “那你准备怎么找出卧底?”亚索不解。 “还有……”他顿了一顿,问:“你确定,他们中间有卧底么?” “唉?”易大师愣了一愣:“当然有。” 反抗军高层有卧底这件事,是苦说大师亲口说的。错不了的。 “你为什么这么问?”这都上战场了,你还问敌人是不是敌人? “我……”亚索欲言又止。 或许是听了永恩讲的那些英雄故事的原因吧。他本能地不愿相信,这些故事里的主角也会堕落。 “到底会不会,我们马上就知道了。”易大师说。 “哦?”永恩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易大师,你有办法立刻找出卧底?” “差不多。”易大师点了点头。 苦说大师只是将劫召唤回了身边,嘱咐他之后跟着自己行动,就没有再向劫透露更多关于暗杀行动的细节了。 劫更像是他带在身边的工具,只需要被使用,不需要知道太多。 这就导致领风者手里的情报还远远不足。 他们现在只知道,反抗军高层有卧底,卧底会策应兄弟会的暗杀行动。除此之外,和卧底有关的一切具体情报,他们都不掌握。 那他们该怎么找卧底呢? 易大师带着这个问题向锐雯会长求助,而锐雯则是在思考的同时,又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了一直关注艾欧尼亚战场的李维会长。 而李维会长在得知此事之后,便立刻帮他们想出了一个便利的解决方案: “请塔姆先生帮忙。” “谁?”亚索和永恩一脸迷茫。 “一只掌握强大魔法的‘变异魔沼蛙’。”上次见面的时候,李维是这么介绍塔姆的。 “不过……”易大师欲言又止。 虽说李维把塔姆先生的种族定义为魔沼蛙,但哪怕易大师一辈子都没见过祖安的魔沼蛙,他也本能地觉得,这家伙不像是魔沼蛙。 因为他更像鲶鱼,咳咳…… 因为他太强了,强到可以施展近乎无视距离的超远程传送魔法。这可一点不像传说中被祖安人拿来当零食吃的地沟魔沼蛙啊。 不过,这不重要。 “总之,塔姆先生拥有感知‘堕落气息’的能力。”易大师说。 “堕落气息?”亚索和永恩愈发不解。 “就是……”易大师回想着李维给他的解释:“塔姆先生对贪欲的灵魂,尤其是因贪欲而逐渐堕落的纯洁灵魂,有种特别的感知力。” 塔姆喜欢堕落的纯洁灵魂。 而反抗军的高层领袖,又个个都是曾经伟大的抗诺英雄。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背叛了反抗军,选择了与纳沃利兄弟会沆瀣一气,甚至为了兄弟会许诺的利益,协助暗杀他们的领袖,那…… 毫无疑问,这个人的灵魂已经堕落了。 而堕落的英雄,就是塔姆最喜欢的美味。 塔姆肯定能在第一时间,通过空气里弥漫着的“香味儿”,将那些灵魂堕落者精准地从现场那几十位大师中间筛选出来。 “你们等着看就好了。我现在就将塔姆先生召唤出来,让他帮我们嗅出那些堕落者的味道。”易大师说。 “等等……”永恩觉得这哪里有些不对:“那位塔姆先生能帮我们找到的,只是灵魂堕落的人。” “可一个人就算因为贪欲而堕落,也不一定就会堕落到当叛徒吧?” 永恩的质疑一点没错。 的确,堕落者,并不一定就等同于叛徒。 比如说,贪污敛财,就也算是一种堕落。 那叛徒的灵魂,就一定比倒卖军资的巨贪更堕落么?有这样精确的量化标准么?并没有。 而这些艾欧尼亚超凡大师,可不是莉娜那样的,可以被恶魔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羸弱凡人。 即使强如恶魔塔姆,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击破这些大师高人的精神防御,读到他们的心声。 而这些大师高人肯定也不会外人的几句话,因为一个“反抗军内部可能有叛徒”的消息,就乖乖开放自己的灵魂给别人看。 面对一个精神系法师,放下精神防御、开放灵魂记忆,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因为对方如果能读到你的心,那他就能轻易伤害你的灵魂。 李维也只有在面对萨勒芬妮的时候,才敢完全不设心防。 这些历经战场历练的大师高人,显然不会将自己的生命安全,轻易交到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只陌生蛤蟆手上。 所以…… 要是想靠读心来快速揪出卧底,那领风者就非得先跟普雷西典反抗军打上一仗。 而如果无法使用读心,那塔姆单凭“香气”找到的那些灵魂堕落者,可就未必是兄弟会的卧底了。 “但这至少能帮我们缩小调查范围,不是么?” 堕落者未必是叛徒,但叛徒一定是灵魂堕落的人。 “这些人都是艾欧尼亚的英雄,他们中间一定不会有太多灵魂堕落的人。”易大师这么认为。 “从那一小部分堕落者中寻找叛徒,可要比直接寻找容易多了。” 易大师这么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可爱青鸟。 他对那青鸟化身低声耳语,很快…… 在亚索和永恩那震惊莫名的目光中,地面凭空浮现出了一片诡异的水洼。 随后水面一阵涟漪轻泛,一只体型硕大的胖黑皮蛤蟆就跟地鼠似的,从那水洼下面探出了他光滑圆润的大脑壳。 “您好,塔姆先生?”易试探着向他打着招呼。 “好个屁!”那胖蛤蟆却一张口就是带着口音的祖安话:“我都说了,我不是给你们领风者打杂的。一点小事就让老子往艾欧尼亚跑,你们踏马的不是说幸福全靠自己,不要救世主的吗?” “我可告诉你,李维那小子这次可是跟我打了包票,说这里肯定有好吃的,老子才过来的。” “要是这里没有……” “没……”突然,恶魔说不出话了。 易大师有点紧张。毕竟他知道这蛤蟆有多强。 “怎么了,塔姆先生?”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塔姆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脸陶醉地张开血盆大口,用肥厚的大舌头席卷着空气,贪婪地吞噬着空气中无形存在着的“美味”。 “闻到味儿了……”塔姆先生流口水了。 “什么?”易大师在意追问:“您知道谁是堕落者了?” “嗯嗯嗯。”塔姆疯狂点头。 “是谁?” “哈哈哈哈。”塔姆却只是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咧嘴大笑。 他从水洼里跳了出来,又感激地拍起了易大师的肩膀:“耍剑的小子,你这是怎么找到的?” “找到什么?”易大师还有点发懵。 “食堂!”塔姆笑得合不拢嘴:“这里简直就是为我建设的食堂!” “全都是,几乎全都是啊!” “这些曾经纯洁的灵魂,几乎都堕落了!哈哈哈哈……” 第347章 纳沃利无间道 “饥饿!开吃!更多!肉!正餐!新鲜的灵魂!” 塔姆先生的口水流了一地,嘴里激动地胡言乱语。 “??”永恩与亚索两兄弟猛地反应过来。 他们下意识用手摁住剑柄,警惕地看着这黑皮蛤蟆:“这家伙是要吃什么?灵魂?” “额……”易大师也犹豫无语。 塔姆会吃掉堕落者的灵魂,这事李维也提前知会过他。 而这,才是易大师最为腹诽,也是塔姆最不像“变异魔沼蛙”的地方。 因为魔沼蛙吃的是下水道垃圾。 而以人类灵魂为食的超凡生物,在这世界上倒是也有不少。比如说人类自己,那些练功走火入魔的邪恶法师。 但最令人熟知,能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 “恶魔?”亚索的剑刃已然出窍。 “亚扎卡纳?”永恩则试探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亚扎卡纳,一种常年活跃在艾欧尼亚的低级恶魔。 它们以被堕入悲伤等负面情绪的灵魂为食,从习性上看着似乎与塔姆很像。 “呸呸呸!”塔姆却不屑地说:“亚扎卡纳?别拿那种低级的下位恶魔来形容我啊!” “……”亚索愣了一下,然后:“艹!” 面对这张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年轻的风男吓得连祖安话都骂出来了:“你果然是恶魔吧?!” “是又如何?”塔姆咧嘴冷笑。那宽阔漆黑的嘴角,仿佛下一秒就会扩张成吞噬血肉的黑洞。 “是、是的话……”亚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手掌仍旧牢牢地攥在剑柄之上:“那我只能与你拼死一战,除魔卫道了!” “哈哈哈哈。”塔姆却是不屑冷笑,说:“人类。你不去杀你们队伍里的坏人,却来杀帮你们除掉坏人的我,这又是什么道理啊?” “我没有贪污、没有敛财、没有抓壮丁、没有刮地皮、没有跑马圈地、没有背叛战友,没有做尽坏事还窃据英雄的宝座,用光鲜的外表掩饰灵魂里透出的恶臭……” “你说我是恶魔?” “呵,在我看来,你们人类才是最恶心的生物呢!” 亚索:“……” 不知怎的,他竟然无言反驳。 人类和恶魔对峙,竟然让恶魔占据了道德上风。 “还有。”塔姆还不忘与时俱进地补充:“现在都讲究人人平等,讲究智慧生命的大团结。”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杀我呢?是因为我长得黑,还是我长得胖?还是因为我的种族?” “恶魔的命也是命。如果你因为我是恶魔就对我喊打喊杀的,那我可要告你种族歧视了……” 亚索:“……” 他完全被塔姆的这一套组合拳给打懵了。 “收剑吧,亚索。”永恩劝阻了弟弟。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这头恶魔,确实跟传说里穷凶极恶、疯狂嗜血的恶魔不太一样。 塔姆是有高度智慧,可以与人类交流共处的。 “相信易大师和慎大师吧——” “既然无极剑派和均衡教派敢让这位恶魔先生来当帮手,那他们就一定就有控制事态的把握,不是吗?” 说着,永恩在意地看向易大师。 “额……”易大师硬着头皮看向他并不算熟的塔姆:“塔姆先生,您也冷静一些。” “这些人……你现在可不能乱吃啊!” 塔姆说,这几十位大师的灵魂几乎都堕落了。 从塔姆的口味来看,他们都是美味的食材。 从人类的视角判断,他们也一定死有余辜。 可问题是…… “他们现在不能死啊!” 这几十位大师可是普雷西典反抗军的作战主力,是这支艾欧尼亚最强抵抗武装的主心骨。 如果他们都被塔姆给一口气清洗掉了,那这支队伍也就彻底垮了。诺克萨斯与艾欧尼亚之间的战争天平,就又要彻底倾斜到诺克萨斯那边去了。 这对艾欧尼亚的抗战大局是极为不利的。 哪怕他们都堕落了,哪怕这支反抗军的根系已经彻底烂了,现在也决不是能妄动根本的时候。 战时整顿风纪,搞不好可是会大意失荆州的啊! “切,你放心吧。”塔姆擦了擦口水,表情里看不见一丝先前的激动。 如他所言,他可不是亚扎卡纳那种控制不了本能冲动的低级恶魔。 “我不会把他们全吃掉的。”塔姆说。 一方面,作为领风者的良好合作方,他也得顾及领风者的利益诉求。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 这次的点子,有些扎手。 真让他吃,他也吃不下。 抛开人品不谈,那几十人作为艾欧尼亚的一代宗师,个人实力可一点不带水分。 如果他们联起手来对付塔姆,那塔姆也会觉得非常头疼。 这倒不是说,塔姆作为堂堂的远古恶魔,就真的打不过这些超凡大师了。 主要是…… “在艾欧尼亚,我闹出的动静不能太大,你明白吗?”塔姆说。 艾欧尼亚可是有神灵庇佑,有“艾欧尼亚之魂”的。 作为一个超然于俗世的存在,艾欧尼亚之魂并不会轻易干涉凡人的世界。 就像现在,诺克萨斯都吞掉了半个艾欧尼亚,搅得这里血流成河、万物失衡了,也没见传说中的艾欧尼亚之魂有什么动作。 因为在神祇眼中,凡人只是蝼蚁。蚂蚁打架而已,祂不会管。 可是…… “如果像我这样的远古恶魔,远远超越凡人的强大存在,出现在艾欧尼亚为非作歹,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辛德拉是怎么被封印的? 因为她太强了,强到可以对初生之土的存在本身造成破坏。 于是艾欧尼亚之魂就像是被孙大圣惊动的如来佛祖一般,亲自降临凡世,一巴掌把她给拍进了幻梦池,近乎永远地封印了起来。 塔姆怕的就是这个。 他虽然强大到超出了凡人的境界,但又比半神差上一大截。 而艾欧尼亚之魂,可是比迦娜这样的后天半神还要更胜一筹的先天真神。 塔姆如果在这里胡作非为,引来艾欧尼亚之魂的干涉,那……他可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易大师暗暗松了口气。 但塔姆紧接着就说:“我这次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但你也别以为,我会给你们打白工。” “这些人我不会全吃,但也不能不吃。我是不会空着肚子回去的。” “耍剑的小子……”塔姆拍了拍他油光水亮的圆肚皮:“你告诉我,这次谁可以吃?” “我先小小地吃上几个,剩下的留着当口粮存着。” “额……”易大师一阵纠结。 大师有好几十位,该挑谁去喂恶魔呢? 当然是那个当卧底的。 背叛组织,暗杀战友,这样的人渣喂恶魔也是活该。 可问题是…… “到底谁是卧底?”问题又回来了。 易大师本来还想着让塔姆帮忙识别大师中间的堕落者,帮忙缩小调查范围了。 这下好了,谁能想到这些纳沃利的大英雄,几乎都堕落了啊? 调查范围基本上就没缩小,还是得从几十个嫌疑人里找卧底。 “干脆我找机会,随便挑两个吃好了。”塔姆迫不及待地提议:“反正他们的灵魂都已经堕落得香气扑鼻了。” “说不定,这几十个人都是叛徒呢?” “不,不会的!”易大师不相信。 “你确定?”塔姆意味深长地怪笑:“你就这么确定,一块腐肉不会爬满苍蝇?” “我……”易大师竟没有信心。 一群已经堕落的灵魂,就算真集体背叛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算了。”塔姆有点儿不耐烦了:“我再给你一段时间。你要是在暗杀行动开始之后,还查不出谁是卧底,那我就随便挑两个吃了。” “我……好的。”易大师无奈点头。 然后又一阵苦思冥想。 “到底该怎么确认,这些大师里谁是卧底?有几个卧底?”一连串的问题浮现脑海。 取巧的办法不好使了,还是得动脑子。 可易大师虽然是魔法剑圣,但作为一个在山里呆了一辈子的淳朴少年,他的智力却根本没点在勾心斗角这方面。 他连打架都只知道开着高原血统跟疯狗似一通狂砍,更别说是这种烧脑的反谍工作,让他跟卧底斗智斗勇了。 “边走边看吧。”最终,易大师只想出了这个方案。 而这也的确是一个方案,因为: “兄弟会在反抗军里有卧底,我们在兄弟会里也有卧底啊!” “再等等,他肯定会给我们送来更多情报的。” …… 另一边。 劫并没有辜负易大师对他的期待。 虽然苦说大师只将他视作工具,始终不肯向他透露详细的暗杀计划。 但他既然要用劫这件工具,就总得把“工具”带在身边,带到战场上去。 而劫在混入这支由苦说大师亲自率领的暗杀小队之后,他才发现…… 他被苦说大师带去的地方,并不是普雷西典,而是普雷西典上百公里之外的纳沃利山脉。 抵达纳沃利山脉之后,他们就不再继续前行了。 不仅不前行,甚至还就地在山中安营扎寨,像是做好了在此久留的打算。 就好像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艾瑞莉娅自己送上门一样。 “师父。”劫找准机会,来到苦说大师身边。 他试探着问道:“这里离普雷西典还有很远,我们……不继续前进了么?” “去普雷西典?”苦说大师只是大笑:“哈哈哈哈……” “师父,难道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普雷西典暗杀艾瑞莉娅?”劫装作惊讶愚钝,小心探询。 “没错,我没想过去普雷西典。”苦说大师微微笑道。 劫都跟到这里了,来都来了,他也就不瞒着了: “普雷西典毕竟是反抗军的大本营,在那里杀人,动静太大。” “那丫头现在可很得民心,要是让人发现是我们兄弟会杀死了她,那影响可不会太好。” “所以我给艾瑞莉娅那丫头设计好的葬身之处不是别处,就是这里——就是纳沃利山脉!” “这……”劫若有所思:“可艾瑞莉娅现在还在普雷西典主持反抗军的高层会议。” “师父您又如何确定,她之后一定会来纳沃利山脉呢?” 这问题蠢得恰到好处,也不会引得苦说怀疑。 因为事到如今,不用苦说大师解释,劫也能猜到: “哈哈哈,艾瑞莉娅一定会来的。” “我们在反抗军高层的朋友,会确保这一点的。” 第348章 “领袖”艾瑞莉娅 片刻之后,反抗军高层会议终于正式召开。 这场会议,集结了艾欧尼亚最伟大的32位英雄,纳沃利最璀璨的32颗明星,最德高望重的32位大师。 疾风、莲花、朔极、艾欧尼亚神庙等传世宗门集体亮相,夏尔马、提维迪、维亚斯等传承千年的古老家族齐聚一堂…… 这样的一场全明星阵容的会议,会开成什么样子? 在普通人的想象里,这会议现场一定比长存神殿百年一度的卡尔玛转生仪式,还有更加庄严肃穆、气氛威严。 而在主持这场会议的艾瑞莉娅小姐看来,这会议现场简直就像是: “马戏团。” “这里简直就是马戏团。”艾瑞莉娅这么想着。 她儿时跟母亲去马戏团看猴子杂耍,都没有这么热闹。 来自不同宗门、不同家族的大师们,都站在他们自家的立场上,围绕着每一个在会场上提出来的议题,激烈地交换着意见。 艾瑞莉娅身为反抗军领袖,高居主座,却只能在一片嘈杂的争吵声中无奈扶额。 她14岁在众人拥戴下坐上这领袖宝座时,绝想不到,一名领袖的工作会是如此艰难。 而她现在也不过15岁,顶天算是16。 她眉宇间还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脸颊白嫩得让人难以产生敬畏。 战争虽然磨砺出了艾瑞莉娅面对敌人时的坚强与果决;但她天生温柔善良的性格,却又让她始终掌握不了面对部下时应有的霸道和“残忍”。 “各位,请安静!” “既然大家一时达不成共识,那这个议题我们完全可以延后讨论……” 艾瑞莉娅尝试着大声喝止,可她的声音却很快又被会场那嘈杂的声音瞬间淹没。 就好像,她根本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而是被班主任安排坐在讲台上当值日班长的学生。 面对底下的“同学”们,她根本没有威严可言。 这也没办法……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名门出身的大师,论年龄、论资历、论贡献,都没人会输给她。 而且,他们都是带资入组、独掌一军的“加盟诸侯”。 虽然大家都尊称艾瑞莉娅一声大师,叫她一声领袖。 可实际上,大师们还真不能算是艾瑞莉娅的下属。他们更像是公司股东、合作伙伴。 艾瑞莉娅这个董事长手上没多少股权,又没什么驭人用人、集权管理的手段,自然就只能当一个说话没分量的名义上的领袖。 “唉……”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怀念诺克萨斯人。 因为只有在诺克萨斯人发动进攻的时候,反抗军才能展示出他们难得的团结。 诺克萨斯人一走,局势一和平下来,反抗军迎来的就会是无休止的内斗…… 就像现在。 “够了!!”突然,现场响起一声狮子怒吼。 有人神情严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睥睨地环顾四周: “天无二日,家无二主!” “如果你们还将艾瑞莉娅大师当作领袖,那就应该停止这毫无意义的争吵,让艾瑞莉娅大师来做最后的决定!” 说话的是一位国字脸的中年武僧,光头黑面、粗眉大眼,显得很是威严。 大家都认得他,那是朔极寺院的青夏大师。 朔极寺院是艾欧尼亚最古老的四大教派之一,论江湖地位与长存、均衡、希拉娜修道院相当。 朔极来的大师这么一严肃表态,反倒比艾瑞莉娅哼哼的那两声更加管用。 于是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大师们都放下了争执,将目光投向了主座。 “青夏大师……”艾瑞莉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青夏大师性子坚毅果决,跟她完全是两个极端。 艾瑞莉娅年轻轻轻根本不通管理,这一年多来也是凭着青夏大师的尽心辅佐,才能顺利整合起反抗军那纷乱错杂的内部势力,取得对诺克萨斯人的接连大胜的。 所以她很感激青夏大师。 但青夏大师却没时间跟这小丫头谈心。 他只是毫不拖沓地问道:“艾瑞莉娅大师,关于这个按地区灵活调整征粮比例的议题,大家已经讨论得够久了。” “您的决定是?” “我……”艾瑞莉娅一时语塞。 她看着在场众人,而大师们向她投来的目光却各不相同。 有人积极赞成,有人强烈反对。她不管怎么选,都要深深得罪其中的一批人。 “大家投票决定吧。”艾瑞莉娅想这么说。 但这也没用。因为会上人就这么多,而且大家的立场都很明确。 哪一方能拿到多数票,其实在表决之前就能确定。 她要是说投票决定,那实际上也是明确站队。 至于她自己的意见……抱歉,她能有什么专业意见? 她还不到16岁,几乎什么都不懂。 奶奶生前只教了她怎么砍人……咳咳……怎么跳舞,可没教她怎么当领袖啊! 这一年多来的领袖生涯,也只教会了艾瑞莉娅怎么领兵作战,没教会她如何处理内政。 一想到自己随手划下一笔,就可能牵动纳沃利万千民众的命运……她就突然没了自信,更下不了一个领袖该有的决心。 “我……”身为领袖的艾瑞莉娅,竟在众人的目光中愣了会儿神。 “也罢。”青夏大师失望地叹了口气:“就按艾瑞莉娅大师之前说的,先将这个议题暂时搁置,延后讨论。” “那么,进入下一个议题……” “呼……”艾瑞莉娅深深地松了口气,仿佛逃过一劫。 诺克萨斯人在战场上给她的压力,都没有这场会议厉害。 但她的轻松仅仅维持了一会儿。 因为下一个议题,引起的反响还要更加激烈: “瓦斯塔亚自由军的领袖发来邀请,他们希望艾瑞莉娅大师可以代表普雷西典反抗军,去他们驻扎的纳沃利山脉做正式访问。” 瓦斯塔亚自由军,也是一支活跃在纳沃利行省的抵抗力量。 这消息听上去只是友军发来的一次外事邀请。 但其内含的信息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因为…… “瓦斯塔亚人,竟然邀请人类去访问他们?”会场里立刻就响起了质疑的声音。 双方虽然有着诺克萨斯帝国这个共同敌人,理论上算是友军。 但瓦斯塔亚自由军和反抗军的关系,可从来没有好过。 或者说,瓦斯塔亚人跟人类的关系,就从来没有好过。 瓦斯塔亚,是符文之地上的一种半人半兽形态的杂合型生物,是早期躲避虚空战争的人类和某种史前魔法生物种群的后代。 霞、洛、阿狸、悟空、娜美、妮蔻、雷恩加尔……这些形态各异的半兽人,都是瓦斯塔亚这个庞大种族的一员。 他们从上古时期就生活在艾欧尼亚,和人类一样,也是这片初生之土的原住民。 甚至,他们本来就是人类和瓦斯塔亚霞瑞繁衍诞生的产物,论血统也能算是人类的一条分支。 但与此同时,瓦斯塔亚又的的确确不是人类,而且从外表上就跟人类有着明显区别。 那么问题来了: 当两个族群特征区别明显的异文化种族,被塞在一块资源有限的大陆上。 其中一方人多势众,且文明科技日益进步。 另一方人少力孤,且固守传统终年原地踏步。 之后会发生什么? 当然只有强势种族对弱小种族的无情征服。 艾欧尼亚的人类虽然不敢过度开发大自然,但他们却敢抢占瓦斯塔亚人已经开垦好的土地。 于是在过去的近万年里,瓦斯塔亚人的栖息地在人类的蚕食下一步一步缩水变小,有的被赶到山上当了山民,有的被圈禁在一块小小的保留地里…… 甚至还有许多部族直接被赶出了家乡,连一块保留地都没能留下。 “这支瓦斯塔亚自由军的领袖,好像就是洛特兰部族的霞和洛吧?”现场有了解内情的人说: “他们诺特兰部族,在十几年前被人类从葵林岛上赶了出来,沦为了居无定所的游牧部族。” “所以那个叫霞的女人,一直都极端地憎恨着人类。” “她领导的那支瓦斯塔亚自由军可是明确表态,他们的目标是要从‘人类’的手里争取自由,而不是诺克萨斯。” 这些瓦斯塔亚人憎恨的是全人类,而不仅仅是诺克萨斯的人类。 现在他们打诺克萨斯,只是因为诺克萨斯人的屠刀已经砍到了他们头上。这并不代表,瓦斯塔亚人就是人类的朋友。 不难想象……等诺克萨斯人撤了,他们恐怕就要来找艾欧尼亚的人类来算账了。 “这些瓦斯塔亚人这么仇视人类,还邀请艾瑞莉娅大师过去做什么?”有人不解。 “为了谈判。”艾瑞莉娅说:“瓦斯塔亚人想让我过去跟他们面对面地谈判,让我们归还反抗军占领的,瓦斯塔亚诸部族在纳沃利行省拥有的土地。” “事情是这样的……” 瓦斯塔亚的几个部族,在纳沃利行省仍旧保留着一块肥沃的土地。 后来,诺克萨斯人占领了他们的家乡,迫使他们上山打起了游击。 再后来,普雷西典反抗军一步步发展壮大,又恰好赶在瓦斯塔亚人之前,从诺克萨斯帝国手里,将这片土地抢了回来。 现在那些瓦斯塔亚人认为,这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反抗军应该还给他们。 “我觉得,这片土地可以还。” “毕竟我们普雷西典反抗军的政策,一向是为艾欧尼亚的所有人主持公道,是尽可能地让同胞们都有家可回、有地容身。” 这次,艾瑞莉娅倒是有自己的意见了。 因为他们普雷西典反抗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纯粹的“公益组织”。 他们一直致力于抵抗诺克萨斯入侵者,帮流离失所的艾欧尼亚人夺回家乡的土地。 按照早先约定俗成的规矩,反抗军占领的土地并不会归领军的大师们所有,而是会尽可能地归还给土地的原主人。 如果找不到原主人,或者原主人已死,那就由反抗军作为官方出面,招揽流民恢复生产,统一管理以供军需。 相当于一种战时的土地公有制。 至于战争结束之后,这些军管的公田该怎么分,是继续搞军屯,还是私有化……这事儿艾瑞莉娅根本就没想过,大师们也从未就此讨论。 艾瑞莉娅也根本想不了那么远。 总之,就事论事: “按照我们的土地归还政策,这块地就应该归还给瓦斯塔亚人。” “我觉得这没有问题。”艾瑞莉娅很有信心地说:“这还是瓦斯塔亚自由军第一次主动邀请人类访问,我们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人类与瓦斯塔亚人之间的紧张关系。” 少女很难得地,有了自己的政治主张。 而且她的态度还挺坚定,全然没有先前的犹豫不决。 然而…… “不行!”反对声几乎淹没了会场。 刚才还内斗不休的大师们,这次竟异常团结。 只可惜,他们都团结到了艾瑞莉娅的对立面上: “土地是我们打下来的,绝不能还给他们!” “还有,艾瑞莉娅大师……” 大师们互相对视一眼,仿佛早达成了什么共识: “我们那过时的土地归还政策,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第349章 易:我是叛徒? “我们的土地归还政策……过时了?”艾瑞莉娅茫然看向在场众人。 她有些不理解。 大家当初团结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赶走诺克萨斯入侵者,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有家可回么? 现在诺克萨斯还没离开,战争还没结束,还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那么多受着诺克萨斯奴役的同胞,期盼着反抗军帮他们夺回土地和家园…… 他们坚持的土地归还政策,怎么就过时了呢? 艾瑞莉娅将目光投向在场众人,期待这些德高望重的大师前辈能为她解惑。 “这个……”现场的气氛却突然变得微妙。 大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都好像有话要说,却又迟迟无人开口。 这也没办法。 因为土地归还政策,在过去可一直是反抗军内部的,一种绝对不容质疑的政治正确。 追根溯源,那这支反抗军从一开始就是在“驱除诺虏、恢复均衡”的旗帜下团结起来。 这个所谓的“恢复均衡”,指的就是要尽可能地将饱经战火摧残的艾欧尼亚,恢复到战前那和平稳定、万物均衡的模样。 在这项基本精神指导下: 土地要归还给原主人; 政权要归还给原地方自治机构; 财产在战争结束之后,也要以归还的名义分配给同胞; 反抗军的历史使命就只是反抗,在诺克萨斯人离开之后,它就可以不用继续存在了。 而在座的各大宗门教派、地主豪强,理论上无论他们在战时做了多大贡献、付出了多少牺牲,又占据了多少土地、掌控了多少资源,他们在战后也只能放下一切,各回各家,回归战前的生活状态。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师们不要权,不要钱,只要江山如故、天下太平。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艾欧尼亚以外的人恐怕也无法理解。 但这就是反抗军的初心: 恢复均衡,恢复传统,让艾欧尼亚回归那已经成功运转了10000年的,被历史证明可以长期维持和平与均衡的社会状态中去。 正是有这样共同的初心,反抗军的英雄们才能齐聚于此。 又因为他们都有这样的共识,所以反抗军一开始才会实施土地归还政策,将他们打下来的土地无偿地归还原主,或者无偿地充作公田。 “那么……”艾瑞莉娅不理解了:“既然这项政策是大家一起制订的,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变呢?” 她眨着那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在场的一众大师前辈。 “额……”不知怎的,大师们竟有些不敢看她。 但议题都提出来了,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 “因为它的确过时了!” 终于,在这一片微妙难堪的气氛之中,有一位大师代表大家站出来了。 艾瑞莉娅记得他。 那是夏尔玛家族的拉维大师。 拉维大师是在艾欧尼亚形势最艰难的时刻,第一批揭竿而起、高举义旗,站出来反抗诺克萨斯帝国的英雄——比她更早得多。 在普雷西典遭受敌军主力进攻的时候,又是拉维大师不顾一切地担任敢死队长,拼死牵制住了斯维因的侧翼大军,给她创造了宝贵战机。 持续数年的艰苦斗争下来,拉维大师4次重伤、2次濒死,失去了3个儿子1个女儿,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牺牲。 毫无疑问,他是英雄。 是艾瑞莉娅也崇拜着的英雄。 “拉维大师。”艾瑞莉娅恭敬地向他颔首致意:“您有何教诲,还请细讲。” “艾瑞莉娅大师。”在在场众人鼓励赞同的目光中,拉维大师终于开口了:“你也该认识到了。” “我们反抗军的土地归还政策,的确是过时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就得从这项土地归还政策,之前为什么能良好运作,为什么不“过时”说起了。 “在以前,诺克萨斯始终在战场上占据上风,我们反抗军连固守根据地都很勉强,就更别提收复失地、对外扩张了。” 以前反抗军根本就打不下多少地盘,也就没多少新增的土地可分。 地都没有,那当然不为因为土地分配问题闹出太大矛盾了。 “另一方面,参加我们反抗军的战士,包括我和在座的许多大师在内,都是因诺克萨斯入侵而失去土地的纳沃利人。” “反抗军主张将土地物归原主,要帮大家夺回故土、收复家园,大家打起仗来自然积极踊跃、不惧牺牲。” “可是……” 可是,现在时局变了。 随着帝国军队颓势愈显,诺克萨斯和艾欧尼亚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攻守易形了。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诺克萨斯人开始在纳沃利战场上节节败退,不断向后收缩战线。 原先被敌人占据的大片土地,现在都被他们给重新吐了出来。 反抗军也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对外扩张、收复失地,短短数月便几乎收复了大半个纳沃利行省。 于是,问题来了…… 这么多新增土地,都还给原主人? “恕我直言,战士们对此都很有意见。” “这些土地都是大家流血流汗、拼死奋战从敌人手里夺回来的,又怎么能白白归还给那些没有卖命出力的,所谓的‘原主人’呢?” 拉维大师很隐晦地表示。 但艾瑞莉娅只是年轻没经验,又不是什么傻子。 联系拉维大师之前说的那句话,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扩张前,大家都支持归还土地;扩张后,大家又都有意见了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在这次大反攻之前,大师们连自家的地都没夺回来,他们当然支持土地归还政策。 可在这次大反攻之后,大师们不仅把自己家的土地都夺回来了,还从敌人手里抢回来了大片大片的,属于其他人的土地。 比如说,这回瓦斯塔亚人向他们讨要的土地。 总之,之前大家支持土地归还政策,是想抢回自家的地; 现在他们不支持,则是因为他们不仅抢回了自家的地,还已经占上了别人家的地。 这么说话,好像有些难听。 但拉维大师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艾瑞莉娅罢了。 “艾瑞莉娅大师,你别忘了,我们艾欧尼亚有句古话:” “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我们反抗军之前能在战场上取得成功,就是因为让战士们看到了归还故土的‘利’,让大家有了战斗的动力。” “而现在,我们之前承诺的‘利’已经兑现得差不多了,但敌人却还远远没消灭干净。” “你让大家跟着你和诺克萨斯人拼命,却在又不奖赏以更多的土地和权力——战士们无利可图,又怎么会有战斗的积极性呢?” “战士没有积极性,接下来的仗又要怎么打呢?” 拉维大师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艾瑞莉娅哑口无言。 大师的话听着很有道理,让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但她还是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拉维大师。”艾瑞莉娅下意识问道:“您之前变卖家产组织义军,舍身敢死浴血抗敌,难道也是有利可图,才有积极性的?” 这得是多大的利,才能让一个人积极得连命都不要了? “我……”拉维大师老脸一红。 但他还是很快平复下心情,神色认真地解释道:“艾瑞莉娅大师,你得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当初的我。” “天下是殉义者更多,还是逐利者更多,这个问题还用我提醒你么?” “空谈大义而不施利,不满足天下人的利益,这样做又如何能得人心?” “这……”艾瑞莉娅又给说懵了。 但她认真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少女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们原先将土地归还给原主耕种,把无主之地分给流民打理,不也是在造福天下人,满足天下人的利益么?” “拉维大师,您一直说天下人、天下人……” “您说的那个‘天下人’,到底是谁啊?” 拉维大师:“……” 他似乎没想到,艾瑞莉娅竟然能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 一番尴尬的沉默之后,拉维大师才说:“天下众生芸芸,也分亲疏远近。” “利益当然得优先分给那些跟你一起战斗的人,而不是那些对战争没有贡献的外人。” “比如说,那些躲在后方坐享其成的平民。” “比如说,这次的瓦斯塔亚人。” 此言一出,得到的却不是艾瑞莉娅的犹豫。 她只是以一种失望震惊的目光看着拉维大师,问道:“平民们在后方为我们耕种土地,提供粮食物资,又怎么能叫‘坐享其成’呢?” “还有那些瓦斯塔亚人,他们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也是一直奋力抵抗诺克萨斯的英雄战士。他们又凭什么不能拿回自己的土地?” “因为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拉维大师也不装客气了。 他针锋相对地质问道:“艾瑞莉娅大师,你清醒一点吧——” “问问自己,这两年来跟你一起浴血奋战的人,为这场战争做了最大贡献的人,到底是谁?” “你应该先满足谁的诉求,才能对得起大家的流血牺牲?” 艾瑞莉娅沉默了。 她终于看明白了。 但看着在场众人,那几十位大师近乎同仇敌忾的眼神,她又迷茫了。 或许,真的是她错了? “前辈……”艾瑞莉娅沉吟良久,才喃喃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变?” 大师们在沉默中互相对视,最终,还是由拉维大师说出了他们的诉求: “取消土地归还政策,按战功来给各大军团分配土地。” “土地直接分到军团领袖手里,至于之后如何分配,则由军团领袖自行处理。” 这里说的“军团”,其实就是反抗军麾下独立成军的,几十支宗门教派、豪强家族。 所谓的“军团领袖”,其实就是在座的这几十位大师。 “这……”艾瑞莉娅一阵错愕。 因为这套论功行赏、裂土封国的政策并不新鲜,她很熟悉。 “这不就是诺克萨斯帝国的路子么?” 是的,大师们照抄的就是诺克萨斯。 而诺克萨斯的这套政策,说白了就是变相的分封制。 因为诺克萨斯帝国之中,除了由帝国中枢直控的职业军队,还存在着许多地位堪比“诸侯国”的独立战团。 比如说米达尔达家族,他们就是诺克萨斯的一方军阀。 这套军功分封制,就是诺克萨斯为了激励这帮军阀头子卖力作战,搞出来的特别优惠政策。 “拉维大师,你、你们……”艾瑞莉娅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是想要争取,和诺克萨斯军阀一样的地位?” “你们也和纳沃利兄弟会一样,想让艾欧尼亚变成第二个诺克萨斯?” “艾瑞莉娅大师!”拉维大师这次不再犹豫,他面不改色地说:“你这样说就有些夸张了。”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诺克萨斯有先进的地方,有适合艾欧尼亚的地方,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学呢?” “不行!”艾瑞莉娅却反应激烈。 她不傻。她知道,学诺克萨斯搞土地分封,或许真可以激励起大家的进取之心。 “但是这会摧毁我们的传统!” “当大家都为了利益作战,习惯了凭借武力来为自己夺取更多的土地,甚至变成诺克萨斯那样的虎狼之师……” “那这片初生之土,今后就要永无宁日了!” 艾欧尼亚之前能保持近万年的总体和平,就是因为各方势力都遵循古老传统,甘于维持现状。 谁想通过发动战争来掠夺土地、扩张势力,谁就是会成为艾欧尼亚的众矢之的、千古罪人,被各路大佬群起而攻之。 可现在,诺克萨斯人以绝对的暴力打破了这个传统。 而大师们不想着修复这项传统,还想着学习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搞分封制、当土皇帝。 一片土地上如果遍地军阀,那它还怎么恢复和平,怎么恢复均衡? “不行,绝对不行!”艾瑞莉娅强烈反对。 诺克萨斯帝国,纳沃利兄弟会,他们都走了这条路。 然后呢?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跟这些虫豸在一起,又怎么能搞好均衡呢? “艾瑞莉娅大师!”拉维大师却毫不退缩:“你真是太天真了!” “不是我们不维护传统,而是传统早就被打破了!纳沃利兄弟会已经学起了诺克萨斯,瓦斯塔亚自由军也高呼要从人类手里夺回土地,还有在乱世之中崛起的其他势力,他们都在觊觎更加广阔的土地——” “就算我们不走这条路,艾欧尼亚也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拉维大师神情坚毅、宝相庄严,声音犹如黄钟大吕、发人深省。 可这一次,艾瑞莉娅看向他的目光却不再是崇拜和尊敬。 她只是失望地喃喃叹息:“是啊……” “艾欧尼亚。”艾瑞莉娅环视四周,目光定格在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回不到过去了。” 少女声音颤抖,但拉维大师仍旧不为所动。 他说:“艾瑞莉娅大师,请你拒绝这次瓦斯塔亚人的访问邀请,不要以身犯险去纳沃利山脉与之谈判——” “再将这片土地,分配给此次作战有功的军团!” “……”艾瑞莉娅看明白了。 瓦斯塔亚人本就跟人类有世仇。 拒绝归还其土地,对人类来说有着天然的种族正义性。大家都会支持。 拉维大师显然是想以此为突破口,开始逐步废除过去的土地归还政策,改为军功分封制。 “你们呢?”艾瑞莉娅看向在座的一众前辈大师。 “莲花寺院,赞成拉维大师的意见。”很快,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叶隐教派,赞成。” “提维迪家族,赞成。” “维亚斯家族,赞成。” “……”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拉维大师这边。 反倒是艾瑞莉娅这位领袖,成了无人支持的孤家寡人。 “疾风剑派的易大师。”艾瑞莉娅用仿若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易大师。 他是在场极少数没有发表意见的人。 “您怎么看?”艾瑞莉娅问。 “我……”易大师一阵难堪。 他根本就不是疾风剑派的人,他怎么好代表疾风剑派乱发表意见? “我们反对。”易大师身后的永恩,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素马长老在这里。”永恩神情冷峻,不屑地打量着:“他一定是耻于同各位为伍的。” “你?!”大师们对这个嚣张的年轻人怒目而视。 但没想到,这年轻人的弟弟还更嚣张。 “真踏马不要脸!”亚索直接骂道:“亏我之前还想着舍命除魔卫道,现在看来,就该让恶魔把你们这帮伪君子给吃了!” 之前艾瑞莉娅虽然也表达了失望不满,但她的言语攻击性终究是太弱了一些。 大师们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由恼羞成怒。 如果不是在开会,还要顾及体面,他们指不定就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无论如何——” 拉维大师板着脸,强行无视了亚索的鄙夷眼神: “现在是29比2,人心都在我们这边!” “艾瑞莉娅大师,人心如此,你又为何要与世人逆行?” 艾瑞莉娅没回答,她看向了在场一人。 与会者有32位大师,除去29人赞成,易和艾瑞莉娅2人反对,还有1人没有表态。 而那个人的态度很重要。 他就是来自艾欧尼亚四大远古宗门之一的,朔极寺院的青夏大师。 “青夏大师。”艾瑞莉娅有些紧张:“您呢?” 青夏大师跟在场所有大师都不同。 因为朔极寺院不仅在江湖地位上跟均衡、长存、希拉娜修道院并列,他们在教义上也跟这三家隐世宗门差不多。 均衡教派讲究轻易不涉凡世,朔极寺院亦是如此。 作为朔极寺院的高僧,青夏大师他打从根起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他不敛钱财、不置田地,甚至连反抗军给他发的军饷,他都要一分不剩地全部捐赠出去。 他无欲无求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塔姆先生说的那个唯二的纯洁灵魂,就是他吧?”这时,易大师也在小声嘀咕。 塔姆之前说“这些灵魂几乎都堕落了”,这句话里之所以还要加个“几乎”,就是因为: 青夏大师和艾瑞莉娅一样,他们的灵魂还是纯洁无瑕的,根本没有堕落。 像这样一位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得道高人,总该跟艾瑞莉娅和疾风剑派站在一块吧? 易大师是这么想的。 艾瑞莉娅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青夏大师放眼全场,最后也只是深深叹息。 “艾瑞莉娅。”他用长辈的口吻劝道:“拉维大师有句话说的没错。” “人心如此,不可逆也。” “青夏大师?你……”艾瑞莉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30比2。 人心如此。 哪怕青夏大师自己不占土地,不争利益,他最终也选择了站到大多数那边。 “艾瑞莉娅,我了解你的性子。”他说:“你平时没有主见,容易被大家影响。但如果你真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人能阻止。” “我一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多下决心,少听意见。” “可这一回……” “别去纳沃利山脉。”青夏大师环顾四周,无奈叹息:“听大家的,别去。” …… “现在是什么情况?” 台下,易大师在跟亚索兄弟小声嘀咕。 “先前劫用青鸟化身给我们传回来的消息里,不是说他们在纳沃利山脉么?” 既然兄弟会都算好了,要在纳沃利山脉杀艾瑞莉娅。 那按这个线索推理,那些积极支持艾瑞莉娅去纳沃利山脉,把艾瑞莉娅往陷阱里推的人,肯定就是兄弟会卧底啊! 可现在…… 现场32人,有30人都表示了强烈反对。 支持艾瑞莉娅去纳沃利山脉和瓦斯塔亚人谈判的,一共就只有2人。 一个是他易大师。 一个是艾瑞莉娅自己。 “那叛徒是谁?”易大师有点懵了:“等等……” “我成叛徒了??” 这不可能啊。 “那难道是艾瑞莉娅?” “艾瑞莉娅是叛徒?”易大师想不通:“我们是叛徒??” “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永恩冷眼旁观道:“30比2……” “是的,我们才是‘叛徒’。” 第350章 拆屋与开窗 “别去,艾瑞莉娅。” “别去!” “别去!” “……”大师们都这么劝诫她。 艾瑞莉娅沉默着。 那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对不起,各位前辈。”最终,艾瑞莉娅却攥紧了拳头:“我不能背叛传统。” “艾瑞莉娅,你……”青夏大师目光复杂。 在座的大师高人们也纷纷为之变色。那一张张或失望、或阴沉、或恼怒、或无可奈何的表情,都毫不掩饰地呈现在了艾瑞莉娅的眼前。 空气如死一般沉默。 但艾瑞莉娅还是没有动摇。 她深吸口气,说:“以前我都听大家的,但这一回,我想请大家听我一次。” “祖宗之法不可变,均衡之道不可弃。要想恢复均衡、维持和平,艾欧尼亚就需要回归它以前的模样,而不是变成第二个诺克萨斯。” “艾瑞莉娅大师!”众人面露难色,奋力劝止。 “我意已决。”艾瑞莉娅咬了咬牙:“如果大家都反对我的意见,不认可我回归传统的主张,那这个领袖我不当也罢!” “反正我这个领袖,本来就是大家推举出来的。大不了我将这个位置还给大家,自己再另拉一支队伍去打诺克萨斯人好了!” “你?!”大师们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就连青夏大师都神情凝重地呵斥道:“艾瑞莉娅,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 “我……”艾瑞莉娅紧紧咬着唇瓣,神情很是委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她最信任最依赖的青夏大师都不帮她。 “艾瑞莉娅。”青夏大师叹了口气:“因为你是领袖啊。” 艾瑞莉娅这个领袖,看着好像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 但其实,她又是有实权的。 不仅有,而且很大。 而这一份权力,就来自于艾瑞莉娅的不世功绩与巨大声望,来自于纳沃利人民对她那近乎无限的崇拜和敬仰。 在这现场会议里,艾瑞莉娅是30比2的绝对少数派。 但在这会场之外,艾瑞莉娅又是有千万民众支持的绝对多数派。 如果艾瑞莉娅真的辞职离开反抗军,再另拉一支队伍起来的话,那就势必会造成反抗军内部的一次剧烈震荡。 到时候,大家是继续跟着反抗军走呢,还是支持艾瑞莉娅呢? 这问题可太要命了。 说难听点……艾瑞莉娅可以死,但绝对不能在活着的时候跟反抗军分道扬镳。 她现在的名声还太大了,大师们也拿她没有办法。 “一个当领袖的人,怎么能随便撂挑子?”青夏大师苦苦劝道:“现在战争都还没有结束,你难道想让反抗军因为你的任性而陷入内乱吗?” “领袖要以大局为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乱讲!” “我……抱歉。”艾瑞莉娅自责道歉。 可与此同时,她的态度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还是坚持劝道:“前辈们,既然你们还把我当领袖,那就相信我一次吧!” “诺克萨斯的道路已经被历史证明,只能给世界带来动乱;而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可以让艾欧尼亚恢复均衡、回归传统,回归到那已经成功维系了近万年的长久和平中去。” “……”大师们无奈陷入沉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已经拿这位固执的领袖完全没了办法。 “唉……”拉维大师深深叹了口气。 “你错了,艾瑞莉娅大师!”他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做最后一次说服她的尝试。 “艾欧尼亚,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我们不是正在‘变成’第二个诺克萨斯,我们已经是第二个诺克萨斯了——甚至,比诺克萨斯还要更糟!” 诺克萨斯是有军阀,但他们的军阀好歹还受控于强力的帝国中枢。 但艾欧尼亚现在却是群雄逐鹿、豪杰并起,还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占据绝对优势。 论局势之混乱无序,诺克萨斯还真不如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大陆的万年均势已经被彻底打破,属于初生之土的大争之世已经到来。” “大师,时代变了!” “再固守着那些过时的老传统,又有什么用呢?”拉维大师又苦苦劝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不该是恢复传统,而是学习诺克萨斯,把土地分封给有功将士,激励大家奋战进取,尽快结束乱世、恢复和平!” “只有用这种办法建立起一个新秩序,艾欧尼亚人才能真正地摆脱战争和动乱,才能重新过上安居乐业、安享太平的好日子!” 拉维大师的话掷地有声,言谈之间充满了真挚感情。 他似乎真的是在为艾欧尼亚的未来考虑,为艾欧尼亚万千民众的幸福考虑。 “有道理。”易大师也觉得,拉维大师的话有几分道理。 “给将士们分封土地,的确能激发大家的战斗积极性,进一步增强反抗军的战斗力。” “艾瑞莉娅大师那套归还土地的政策,如今看来也的确有些脱离现实。” “既然大师您也是为了抗诺大局,为了艾欧尼亚人的幸福考虑,才这么建议的。”说着,易大师还挺认真地建议道:“那不如这样……” “咱们还是听拉维大师的,将土地重新分配。” “说的好!”见到这疾风剑派的后生小子突然开了窍,拉维大师不由连连点头。 可没想到,易大师接下来就说: “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为了能让艾欧尼亚人过得更好,那我们这些当大师、做领袖的,能少拿的就少拿一点。” “也别学诺克萨斯搞分封了——就由反抗军作为官方出面,把土地直接分给最广大的反抗军战士和无地农民,怎么样?”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优惠直接从中枢打到基层账上。 这样搞,那战士积极性肯定更爆棚啊。 然而…… “不行!!”大师们的脸都绿了。 “你、你……”拉维大师则是碍于自己刚刚那番为民请命的发言,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反驳。 但他那瞪得浑圆的眼睛,却分明在说: “你踏马疯了吧?!” 易大师提出的这套土地分配政策,简直比艾瑞莉娅那套土地归还政策还要丧心病狂。 艾瑞莉娅好歹会把土地还给原主人——不管原主人的身份是军阀头子,还是地主豪强,亦或者是贫穷的自耕农。 易大师倒好。 他这是想连军阀带地主一口气全给端了,来一次彻彻底底的重新分配啊! 大师们想分地,是想分到更多的地,可不是想把自己的地分出去啊! “怎么?”易大师还在装傻:“使耕者有其田,难道不好吗?” “像这样把土地分配给最广大的战士与民众,不仅可以激发战士们的作战积极性,还可以彻底避免分封制可能带来的军阀林立、局势混乱的问题。” “如此一来,艾瑞莉娅大师和拉维大师各自担心的问题,就都能被完美解决了。” “这……”艾瑞莉娅认真一想,眉宇间还真有些意动的意思。 有道理啊! 要积极性,就要分地; 要避免诸侯混战,就不能搞分封。 那这两个条件放在一起,答案可不就是直接分田么! “易大师,您再详细讲讲……”艾瑞莉娅竟好奇地想要请教。 “别听他的!”大师们一下子就炸了毛。 他们激烈反对道:“这小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他是想把艾欧尼亚给彻底毁了!” 甚至就连清廉无私的青夏大师,都在沉思后出言劝阻:“艾瑞莉娅,易大师想出的这个办法,确实是太过脱离实际了。” “是啊!”拉维大师立刻补充道:“10000名凡人战士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在战场上取得在座任何一位同道曾经取得的战果。” “所以……” 所以土地肯定得优先分给大师们,优先激发大师们的积极性啊! 分给那些屁用没有的泥腿子做什么? 凡人拿到土地,难道还能凭空生出魔力,赶走诺克萨斯人吗? 这话说出来有些难听,也不符合反抗军以同胞为本的政治正确,所以在座也没有任何一位大师敢直接说出来。 拉维大师只好说:“总之,易大师的办法是根本行不通的!”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行不通的!” “呵。”易大师却只是哂笑着,说起了让人听不懂的话:“行不通?那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好了!”艾瑞莉娅有些头疼地制止了双方的争吵。 虽然易大师的那句“耕者有其田”,不知怎的很对她的胃口。 但既然连睿智无私的青夏大师都说这个办法不切实际,那她也不会对其轻易采纳。 “不管是分封、还是分田,大家有不同意见,都可以留在以后慢慢讨论。” “这一次,还是按我们原来的规矩,把土地归还给那些瓦斯塔亚人,好吗?” 艾瑞莉娅用词委婉,但态度却依旧坚定。 而大师们的反对声,这一回就莫名地小了许多。 “好吧……”他们看了眼易大师。 这个疯子! 跟易大师那套激进的分田方案比起来,艾瑞莉娅的土地归还政策都算是能够接受的了。 艾瑞莉娅虽然顽固不化,但至少,她还没跟着这家伙一起发疯。 而且…… 大家又看向艾瑞莉娅。 那张尚显青涩的白皙面庞上,此时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坚毅的领袖气质。 就像青夏大师先前说的,艾瑞莉娅平时没有主见,很容易被大家影响。 但如果她真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人能阻止。 “艾瑞莉娅。”青夏大师叹了口气:“你真下定决心了吗?” “嗯!”艾瑞莉娅郑重回答:“我要接受这次访问邀请,去一趟纳沃利山脉。”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 “艾瑞莉娅。”青夏大师开口了:“我跟你一起去。” “唉?”艾瑞莉娅微微一愣。 青夏大师看着在场那些表情不一的大师,最终才将目光深深定格在艾瑞莉娅身上。 他说:“瓦斯塔亚人素来憎恨人类,他们的态度可未必会像你想象得那般友好。” “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艾瑞莉娅想了想,正想点头同意。而这时…… “我也去!”拉维大师也立刻站了起来:“就算要归还土地,怎么还、还多少、何时归还、对方可以拿何种条件作为归还土地的回报……这些也都是需要具体讨论的问题。” “恕我直言,如果让艾瑞莉娅大师一个人负责谈判,那我可不认为她能处理好这些问题。” “有道理。”又一位大师说:“就算要谈判,也该选几个代表一起去。” “……” 前前后后,算上青夏大师、拉维大师,一共有7位大师要求随行。 艾瑞莉娅想了想,觉得谈判这种事关反抗军核心利益的重要工作,她一个人确实不好乱做决定,便也就同意了大家的要求。 “这……”易大师隐隐觉得不对。 他想了一想,便带着亚索与永恩,在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站了出来: “艾瑞莉娅大师,我们也去!” 第351章 霞与洛与背锅侠 一天后。 纳沃利山脉深处,瓦斯塔亚营地。 一个生长着华丽单边羽翼的俊美男人,正放松地斜倚着树干,双腿散盘在横枝上,借着从七彩枝叶间透下的灿烂阳光,投入阅读着一本已经翻出毛边的书籍。 他叫洛。 洛特兰部族最出色的战舞者,也是臭名远播的浪荡子。 在过去,在战斗之余的闲暇时刻,洛总会舒展着他那金孔雀般的漂亮羽翼,带着族人们载歌载舞、纵酒狂欢。 可最近这段时间,这家伙却破天荒地认真地看起了书。 “洛。”微风送来一阵幽香。 羽翼纷飞间,一个身形如惊鸿掠影,轻盈地落在了洛的面前。 她是洛的爱人,亦是这支瓦斯塔亚自由军的领袖,在艾欧尼亚以“紫鸦”的诨名为人熟知的瓦斯塔亚英雄,霞。 霞从来没有忘记洛特兰部族在人类压迫下家园沦丧、背井离乡的屈辱,她也一直致力于联合全艾欧尼亚志同道合的同族,建立属于瓦斯塔亚人的独立武装,展开对人类的全面反抗。 而诺克萨斯帝国的入侵,艾欧尼亚传统秩序的崩溃,则给霞的计划创造了机会。 她成功地联合起足够多的瓦斯塔亚人,成立了这支瓦斯塔亚自由军,从拯救同胞的英雄,进一步成为了领导同胞的领袖。 霞是领袖。 洛便是她的副手。 “洛,按路程算,艾瑞莉娅今天就该到了。”霞是来叫他上班的:“你该准备准备,陪我一起去见我们的人类客人了。” “好勒!”洛合上手里的小册子,抖擞着不知不觉间沾满落叶的羽翼,从树枝上站了起来。 “这还有呢……真是的。”霞伸出手,帮他摘掉发丝间纠缠的落叶。 她说:“洛,你之前建议我尝试跟人类和平谈判,也是因为这本书么?” “是这本书,又让你开始相信人类了?” 霞的目光落在洛手中的那本书籍。 那正是最近一个多月来,在艾欧尼亚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迦娜思想简述》。 巴鲁鄂人都说它是救命书,读懂了就能得到女神庇佑。 消息从巴鲁鄂行省传到隔海相望的纳沃利行省,这则信息就伴随着领风者拯救万民的传奇故事,被简化成了一句脍炙人口的广告词: “信迦娜,得拯救。” 虽然这句话跟领风者的官方价值观严重不符,但奈何它的宣传效果就是这么直接强力。 一时之间,距离巴鲁鄂较近的,纳沃利沿海地区的民众们,全都抱着买“得救券”的心态,自发地抢购起市面上的《迦娜思想简述》。 而商人们见到这生意有利可图,就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立刻采取了行动。 他们不仅承担起了祖安宣传部的工作,在民间不遗余力地帮领风者做起了营销宣传; 还自发地组织起生产和运输工作,帮领风者印刷起了《迦娜思想简述》,并竭尽全力地向更多地方有偿散播“福音”。 总之,等这股商业加持的变革之风,从沿海地区吹到纳沃利内陆的时候…… 在沿海买一只祖安打火机就免费赠送的《迦娜思想简述》,已经卖到了10个银绽灵币。 而这本书的作用,也在民间越传越为离谱。 从一开始的“信迦娜得拯救”,变成了买书即送风神赐福、元素觉醒,魔力免费送,一刀999…… 洛在山下的时候听到传闻,便好奇地买了一本。 然后,他才发现,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让人觉醒魔力的秘籍,也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玄奥莫测的教典。 这似乎是一本课本,记载了许多艾欧尼亚人不了解的知识。 而洛在一番研究之后,还真把这些知识给理解得差不多了。 他尤其喜欢领风者说的,人人平等。 他们追求的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更是符文之地所有智慧物种,全体有灵魂的生命体的大团结。 人类也好,瓦斯塔亚人也罢,所有智慧生命都会在相同的信仰之下,拥有一个超越国家、民族、种族、性别等任何外在身份的共同身份——同志。 “都说了,让你别信这种童话。” 眼见着洛又在捧着书做梦了,霞便忍不住劝阻: “人类这些年来是怎么对待瓦斯塔亚人的,你难道都忘了么?” “我……”洛当然没忘。 他曾经是一个温和派,一直致力于用他华丽多姿的歌舞,改变人类对瓦斯塔亚人的印象。 他希望用这种方式化解人类的敌意,让人类和瓦斯塔亚人可以团结起来。 但最终…… 同族视他为“穆鞑袴”,即同情人类的叛徒。 人类则视他为马戏团小丑——无论他跳多少舞唱多少歌,无论他俘获了多少观众,他也改变不了人类对他们种族的敌对态度。 洛两头都不讨好。 于是,他与霞结为伴侣之后,便追随霞走上了武装反抗人类的激进道路。 可即便如此,他和霞的观点也并非完全一致。 在霞眼中,世界黑白分明,人类永远都是敌人; 洛则拥有更多同情,并且坚定地相信着,有一些人类并非不可救药。 而领风者的这本《迦娜思想简述》,里面描述的美好理想,显然触动了他始终没有磨灭的,对与人类和平共处的渴望。 “这不是渴望,这是幻想、是做梦!”霞很不客气地说。 “哈哈。”洛也不怕女友教训。 他把那小册子放回口袋,笑着回答:“人不做梦的话,不觉得太无趣了么?” “切。”霞看不惯他在这种正事上嘴贫。 她双手抱胸,扭过脸颊,略显不悦地看向远处的连绵山峦: “洛,你看到了什么?” “我……”洛顺着女友的目光,抬头眺望: 只见远处山川延绵、林海起伏,清风吹拂着魔力浸润的七彩华盖,激起滚滚涛浪。 “我看到了大自然。”洛动情地感叹道:“人类未曾涉足的大自然,最原始纯真的美。” “然后呢?你想到了什么?” “我……”洛动情地牵住了女友的手:“我想到你了,霞。你的美丽就像这七彩的树海一样,华丽而不失纯……” “停!”霞却没好脸色地甩开了他的胳膊:“笨蛋,我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儿!” “我们在纳沃利山脉的最深处,在人类看不上的穷乡僻壤里苟延残喘!” “美?这么美的地方,人类怎么不来住呢?” “难道瓦斯塔亚人都是生活在森林里的雾尾族,是我们自己不喜欢住在山外面,是我们自己放弃了祖先的肥沃土地,躲进这山里的吗?” “唉……”洛叹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霞的火气不是朝自己发的,但这恰恰是他头疼的地方。 人类在过去将瓦斯塔亚人伤得太狠,两个种族之间的隔阂已经太深了。 这道裂痕,已然无法弥补。 “只有战争这一条路可走,是么?”洛像是在问霞,也是在问自己。 “是。”霞坚定回答。 “那你怎么还采纳我的建议,邀请人类来谈判?”洛不解问道。 “我……”霞脸庞陡然一红:“我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粉碎你对人类最后的幻想的。” 所以她在信上的用词很不客气,甚至用上了债主的口吻,明说了要让反抗军归还土地,并且点名道姓地要让艾瑞莉娅亲自来谈。 按霞的想法,那帮贪婪的人类肯定会拒绝邀请。 反抗军不可能把他们已经吃下来的这么一大片土地,还给一帮敌视人类的瓦斯塔亚人的。 那位艾瑞莉娅大师或许是人类的救世主,但绝不会是瓦斯塔亚人的朋友。她不会来的。 霞这样认为。 “可谁知道……”霞有点儿为难地小声嘀咕:“那些人类竟然还真答应来了。” “哈哈哈。”洛忍不住笑了:“霞,你看吧……人类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贪婪,不是么?” “阴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霞强行找补。 而他们正在这儿打趣…… 营地里的传讯法师,却已经寻他们寻到了树下。 “首领!”法师对着霞微微颔首:“反抗军那边传讯过来,他们已经抵达了纳沃利山脉。” “但对方不想再继续深入群山。他们希望在山脉边缘找个地方,让首领你亲自过去一趟,与艾瑞莉娅大师在那里谈判。” “哦?”霞眉头微蹙:“这是为什么?” “因为人类害怕我们。”法师不屑笑道:“负责联络的那位拉维大师说,他们还不能对瓦斯塔亚人完全信任。深入群山,对人类来说会很危险。” “呵……怎么,纳沃利的大英雄,还怕中了我们的埋伏?哈哈。”霞也忍不住笑了。 她转头看向洛:“洛,你信任的那些人类朋友,好像不太信任我们啊!” “第一次接触,可以理解。”洛无奈地耸了耸肩,说。 “首领,我们要去吗?”法师向霞确认道。 “去吧。”霞说:“那些人类担心我在山里设埋伏,我还怕让他们找到我们大本营的位置,以后找机会对我们下手呢。” 霞其实也不太希望,让人类来到瓦斯塔亚人的老巢。 对方这个另寻他处见面的请求,也正合她的心意。 “传讯给那些人类,我们同意改变谈判地点。”霞同意了。 说着,她从树上轻盈跃下,蜻蜓点水落回地面:“洛,我们走!” …… 片刻之后,纳沃利山脉边缘。 这里虽然只是这十万大山的外围,但环境已经足够荒僻。 纳沃利人口繁密的平原,都被那高耸的山峦挡在了山外。留在这边的只有一片自然的欣欣向荣,和文明的荒凉寥落。 “是这里么,拉维大师?” 艾瑞莉娅一边操控飞刃拨开挡路的繁枝,一边问着前方引路的拉维大师: “那些瓦斯塔亚人,真让我们来这里跟他们谈判?” “是的。”拉维大师点头确认:“那些瓦斯塔亚人还不信任我们,他们不希望人类找到他们的老巢。所以他们特意传讯通知,要临时改变谈判地点。” “好吧……”艾瑞莉娅也不疑有他。 她只是观察着周围这山高林密的景象,有些不解地嘀咕:“瓦斯塔亚人怎么安排了一个这么荒凉的地方,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哈哈。”拉维大师笑了:“这里是纳沃利山脉,有人影才让人担心吧!” 这话在理。 艾瑞莉娅想了想,便也不再多问了。 一行人继续跟着拉维大师向前走,终于来到那个约好的谈判地点,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溪谷。 溪谷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一行11人。 艾瑞莉娅,易、亚索、永恩“师兄弟”3人,以及青夏、拉维等7位随行大师。 而这11位高手放在艾欧尼亚的几乎任何一个地方,都差不多可以横着走了,所以艾瑞莉娅此行也根本没想过要多带随从。 11人虽然也不算很少,但放在这空荡荡的溪谷之中,却又显得莫名地势单力孤。 这里流水潺潺,空气阴冷,连带着气氛也渐渐地凄寒起来。 “那个。”等待之中,青夏大师突然打破了沉默。 他看向疾风剑派的三人:“易大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请说。”易大师不解地看了过来。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件重要军务,在离开之前没有给安排下去。”青夏大师看着易,还有一脸稚气的亚索永恩兄弟。 “你们疾风剑派可以御风而行,脚程更快,所以……不知道你们师兄三人,能不能帮我个忙,带着我的手信回一趟普雷西典?” “哎?”亚索与易大师微微一愣。 永恩则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青夏大师,只是传递军情的话……不能用传讯法术么?” “不能。”青夏大师说:“重要军务,必须当面验证符文印记。” “那送这一份手信,也用不着我们3人吧?” “有、有3份手信,都要送到不同的地方。”青夏大师语气有些微妙。 “这……”这下连易大师和亚索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易大师若有所思地看向青夏大师:“青夏大师,你……”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难道,他就是那个卧底。 易大师心中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青夏大师的灵魂是绝对纯洁的。” “连塔姆先生都说,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圣人的‘恶臭’。” 塔姆能嗅到人的贪欲,而青夏大师就是一个完全没有贪欲的人。 一个连世俗欲望都不存在的人,怎么可能堕落成叛徒呢? “青夏大师,你是不是知道什……”易大师正想小声试探。 而就在这时…… 溪谷林荫之间,陡然传来一阵响动。 “有人过来了!”易大师下意识攥紧剑柄。 青夏大师则是轻轻一叹,欲言又止地退到了众人身后。 很快,来客终于现身。 他们是: “瓦斯塔亚人?”易大师微微一愣。 霞,洛,以及足足10位随行的瓦斯塔亚人战士,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出现在了这里。 “您好!”艾瑞莉娅打量着霞那颇具辨识度的紫色羽翼,便主动迎了上去:“您应该就是瓦斯塔亚自由军的首领,霞吧?” “没错。”霞点了点头,又望向艾瑞莉娅那稍显青涩的面庞,颇具亲和力的笑容,以及她身边环绕悬浮的,那一排绝对不容忽视的利刃。 霞也认得这位大英雄:“没想到,艾欧尼亚的大英雄,普雷西典反抗军的领袖,艾瑞莉娅大师还真愿意屈尊拜访。” “不过……”她心里其实对艾瑞莉娅没有多少恶感,但嘴里还是不忘挖苦道:“你们敢来做客,却又不敢进门,不觉得很可笑么?” “唉?”艾瑞莉娅一脸茫然:“霞首领,你……什么意思?” “嗯?”霞顿感不妙。 她问:“艾瑞莉娅大师,不是您让拉维大师用传讯术联系我们,要临时改变谈判地点么?” “什么?”艾瑞莉娅一头雾水。 她疑惑不解地看向拉维大师:“拉维大师,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说,是霞首领那边要改变谈判地点么?为什么……” 为什么两边的说法,会完全不一致? 艾瑞莉娅疑惑不解,但霞和洛却是已经在这异常中警惕地亮出了羽翼。 易大师和亚索永恩兄弟,更是毫不犹豫地攥紧腰间剑柄,将敌视的目光投向了拉维大师。 “唉……”拉维大师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答,只是莫名地感叹道:“艾瑞莉娅,我给过你机会了。” “为什么你就非得一意孤行,抱着你那过时的传统不放?为什么你就不能听大家的,当一个合格的领袖呢?” “我不想害你,艾瑞莉娅。可你……却这么固执,这么不懂人心!” “前辈……”艾瑞莉娅还是一脸迷茫。 或者说,她已经听出了什么,但她不敢面对真相。 “拉维大师,你、你在说什么啊?!” 拉维大师还是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霞与洛,还有艾瑞莉娅,才终于撕下了最后的假面:“既然客人都到齐了,那这戏我也不演了。” “艾瑞莉娅,兄弟会让我向你问好!” 话音刚落,拉维大师便掀起衣袖,露出了一道暗影符文。 他以魔力激发符文,通过影分身传递信息,很快…… 这静谧无人的溪谷,便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片响动。 又有人过来了,很多人。 很显然,对方是早就隐秘地埋伏在了溪谷四周,将这里团团包围住了。 “什么?!”艾瑞莉娅为之一惊。 事到如今,她再迟钝再天真,也该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陷阱,这是陷阱!”霞咬了咬牙,不由啐道:“洛,我就说人类不可信!该死……这帮人类自己内斗,还踏马要把我们给拖下水!” 一贯优雅的霞,这时都忍不住骂出了脏话。 “人类内斗?不……”拉维大师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人类内斗。” “因为今天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是瓦斯塔亚自由军勾结了诺克萨斯杀手,无耻地暗杀了我们普雷西典反抗军的领袖。” “拉维大师!!”艾瑞莉娅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 “对不起,艾瑞莉娅……”拉维大师叹了口气,表情却渐渐变得冷漠。 “总之,这都怪我们对瓦斯塔亚人太过信任,才让艾瑞莉娅大师不小心喝下了瓦斯塔亚人的剧毒,中了诺克萨斯帝国的埋伏。” “所幸,我们也在战斗中成功击毙了勾结诺克萨斯人的霞与洛,为艾瑞莉娅大师报了仇。” “你……无耻!”霞算是看明白了。 她被叫到这里,就是为了替这些叛徒背锅的。 艾瑞莉娅的无敌形象深入人心,身边还有这么多高手大师随行,如果不是内有“瓦斯塔亚叛徒”背刺,外有“诺克萨斯帝国设伏”…… 那她的死就会像是“背后中枪自杀”一样,显得十分可疑。 现在好了—— 瓦斯塔亚背刺,艾瑞莉娅暴死。 他们给艾瑞莉娅发去的和平邀请,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然后他们又是暗中下毒,又是四面埋伏,这才让艾瑞莉娅大师不幸失手,死在了瓦斯塔亚和诺克萨斯联合设下的死亡陷阱之中。 这个版本的故事,听上去就合理多了。 “可你真的就这么有自信……”霞气愤地亮出她的锐利羽毛:“你和你纳沃利兄弟会的朋友,能把我们全都留在这里吗?” 霞和洛都是宗师级的强者。而她身边随行的10位瓦斯塔亚战士,也都是他们瓦斯塔亚自由军中的一流高手。 再加上声名在外的艾瑞莉娅,以及在场的诸位大师…… 拉维大师一个人,加上兄弟会的力量,真的有百分百的把握将他们全留在这里么? “兄弟会的力量,比你们想象得更强。”拉维大师完全无视了霞的挑衅。 “而且……”他又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说着,拉维大师缓缓站到了一旁,站到了艾瑞莉娅的对面。 而原本站在艾瑞莉娅身边的大师们,则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边离开,站到了拉维大师那侧。 “对不起,艾瑞莉娅。”那边有了2人。 “别怪我。”3人。 “是你逼我们的。”4人。 “……” 大师们不敢正视艾瑞莉娅的眼睛,却也没人为她止步。 不过眨眼之间,随行的7位大师,便有6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你、你们……”艾瑞莉娅身体微微颤抖。 她不愿接受眼前这一幕。 然而…… “艾瑞莉娅,你真的不适合当领袖。”一声叹息过后。 她身边守护着的最后一位大师,她最信任最依赖的那位前辈,也离开了她。 “青夏大师!”艾瑞莉娅瞪大眼睛。 一种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不是恐惧,而是深入灵魂的痛苦。 “我……”艾瑞莉娅迷茫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青夏大师,为什么连你也要当叛徒!” 青夏大师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奈。 但也只有无奈。 拉维大师等人都因为他们的无耻背叛,在艾瑞莉娅面前展现出了无限愧疚。 唯独青夏大师没有。 “叛徒?不,我不是叛徒。”面对艾瑞莉娅的指责,他说:“因为我效忠的对象,从来就只有一个——均衡。” “艾瑞莉娅,你还没发现么?” “现在艾欧尼亚需要的不是一个品性高洁的英雄,而是一个可以最快结束乱世的强权领袖。” “当你天真地将这万年未有之大变局,当作一道可以轻易治愈的伤口,不切实际地想要让艾欧尼亚的一切回归传统的时候……” “你就已经是均衡的障碍了啊,孩子。” 第352章 艾瑞莉娅的绝望 随着远处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止息,溪谷四周的山岩之上,已经多了许多身影。 他们居高临下地将众人团团围住,让此地化作一片绝境。 可艾瑞莉娅已经顾不得这些来自兄弟会的杀手。 她只是痛苦而迷茫地看着青夏大师,不甘地质问道:“我……是均衡的敌人?” “是的。”青夏大师神色平静地确认道。 艾瑞莉娅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未想过,自己视作导师的青夏前辈,竟然会这样评价自己。 “呸!”被无辜卷入陷阱的霞,倒是根本不吃这套。她不屑地啐道:“人类就是虚伪。明明只是出于一己私欲的争权夺利,却偏偏要冠以正义之名!” 霞骂得很难听。 可青夏大师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说:“正义?不。我从来没有说,我追求的是正义。” “我追求的是大义,是均衡,是维系这片初生之土的均衡不被摧毁,保护艾欧尼亚所有灵魂与生命体的安全延续。” “在大义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包括我自己,也包括……” 青夏大师看向艾瑞莉娅:“你。” “我……”艾瑞莉娅痛苦不甘地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青夏大师!” “你错在天真得看不清局势,又强大到能影响局势。”青夏大师不再掩饰他的看法。 他认为艾瑞莉娅很天真。 艾欧尼亚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但艾瑞莉娅却还天真地幻想着,只要自己能杀干净诺克萨斯带来的“病毒”,就能像给电脑恢复出厂设置一样,让艾欧尼亚回到战前的和平社会中去。 “可这做得到么?”青夏大师质问:“艾欧尼亚能在过去的近万年里保持和平,是因为各方势力在均衡之道的约束下,能稳定地维持均势。” 以前的艾欧尼亚不存在国家,也没有军队,各方势力都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实行着由宗族和教派管理的地区自治。 各地区之间实力相差不大,就只能和平共存。 而就算偶尔冒出那么一、两个实力强大的野心家,想要挑起战争、征服四方…… 那只要战争的规模一大,死的人一多,这个野心家就立刻会因为破坏均衡而成为历史罪人,成为艾欧尼亚的全民公敌。 民众会咒骂他,部下会背弃他,各方势力会争相讨伐他。 有这样的文化传统限制,再加上各方势力之间的实力均衡,以及大多数人都注意不到的,或者说注意到也不加在意的,贫农与贱民们的默默牺牲…… 和平,也就这么长久地维持住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诺克萨斯人改变了一切。” 诺克萨斯的铁蹄踏破了内部平衡的地方均势,也踩碎了全民反战的文化传统,摧毁了大家对均衡之道的信仰。 在这场持续数年的大战之中,有的宗族教派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有的宗门教派却在战争中浴火重生、逆势崛起,成长为体量巨大的一方霸主。 追随他们的战士和民众也不再极端地反对战争,而是积极而狂热地支持战争。 于是,大师们突然发现: 打仗可能破坏均衡,导致恶灵入侵; 但要是不打仗,那在艾欧尼亚被恶灵毁灭之前,敌人就可能先把你给干掉了。 更何况,战争还能带来那么多的好处,可以让他们拥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臣民、更多的资源,成为为人称颂的英雄、万众拜服的国王。 “你明白了吗?”青夏大师叹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艾欧尼亚已经变了!” 既然艾欧尼亚已经军阀林立、烽烟四起,变成了第二个诺克萨斯。 那想要结束乱世、恢复和平,就应该学诺克萨斯嘛! 900多年前,诺克萨斯建国之初,洛克希平原的局势比现在的艾欧尼亚还要混乱。 那他们是怎么做的? 皇帝用分封制团结起一批强大部落,在战争中逐渐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帝国中枢,最后再用始终保持强力的帝国中枢压制地方军阀,形成一个以不朽堡垒为尊的稳固帝国。 900多年下来,帝国内部虽然偶有叛乱发生,但总体上还是能保持和平稳定的。 而成功延续了700年的德玛西亚王国,国祚长达3000年的恕瑞玛帝国,在历史上差不多也是这么做的。 有这三个搞分封制且成功保持内部长期稳定的先例在,艾欧尼亚不学他们,还能学谁呢? “我……”艾瑞莉娅被说得心神动摇。 但她还是执拗地反驳道:“可恕瑞玛帝国最后还是毁灭了,不是么?” “恕瑞玛的确成功维系了3000年,可在它之后就是由恕瑞玛军阀们掀起的,持续了整整1500年,几乎摧毁了整个世界的暗裔战争。” “而我们艾欧尼亚却在过去的近10000年里,都成功地维系了和平。” 这么一比,好像老祖宗传下来的办法才是最好的。 恕瑞玛、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的那套制度不行,艾欧尼亚就应该回归传统。 “回归传统?”青夏大师却只问她:“你打算怎么回归?”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打败那些不愿回归传统的军阀和野心家……”艾瑞莉娅说。 “幼稚!”青夏大师冷冷地打断了她。 艾瑞莉娅的思路没错,但这又是一个“把大象关进冰箱”的,毫无实际操作可能的正确办法。 因为她首先就要面对一个问题: “齐心协力?”青夏大师质问道:“你怎么让大家齐心协力,让大家都放弃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跟着你为了理想拼命?” “你问问拉维大师,问问他们——” 青夏不顾拉维大师的难看脸色,用他做了例子: “他们愿意跟你齐心协力么?” “……”艾瑞莉娅顿时沉默。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幻想着大师们能帮她,铲除那些破坏传统的军阀野心家。 可她身边的这些大师前辈,他们自己就是破坏传统的军阀野心家。 在这些年的战斗中,大师们都发家了、壮大了,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她想回归传统,就是想革这些大师前辈的命啊! “为、为什么会这样……”生性坚强的艾瑞莉娅,这时也忍不住让泪水浸湿了眼眶。 这并不是脆弱的泪水,而是痛惜。 她不理解地看向拉维大师,看向那6位面带愧疚的前辈。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艾欧尼亚的英雄,都是她曾经尊敬的宗师、信赖的战友,可现在,他们都背叛了自己过去的理想。 “拉维大师,为什么?”艾瑞莉娅想要一个答案:“您为了保护同胞,保护纳沃利,自己4次重伤、2次濒死,还失去3个儿子1个女儿……” “难道您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只是为了土地和权力吗?” 拉维大师一开始有些难堪。 但很快,他就愤愤不平地反驳道:“是啊,我为艾欧尼亚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应该得到足够多的回报,不是吗?” 塔姆说他堕落,艾瑞莉娅也觉得他变了。 但拉维大师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我们夏尔玛家族在这场战争里失去了那么多后辈,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凭什么不能得到更多的土地和权力,作为我们夏尔玛家族的补偿?” “凭什么诺克萨斯人卖命可以换来特权,我们卖命就只能得到不值钱的荣誉?” “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艾瑞莉娅:“……” 她看着气质大变的拉维大师,又看向态度坚定的青夏,还有同样与之对立的大师们。 突然,她问:“除了你们7位,反抗军里……还有别的卧底吗?” “没有。”青夏大师很坦诚地告诉她。 “但这重要吗?” “除了疾风剑派的这三位年轻人……”青夏惋惜地看了一眼易、亚索和永恩:“剩下的24位大师,也早就不是你的战友了。” “他们就算不背叛你,也不可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艾瑞莉娅绝望了。 但她不是因自己陷入包围而绝望。 而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理想只是一个笑话,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哪怕她今天活下来,从这里走出去,她也不可能让艾欧尼亚回到以前的模样。 时代变了。 人心不在她。 “新的时代,需要新的均衡之道。” “而艾瑞莉娅,你不过是旧时代的残党罢了。” 这时,一个深沉的声音隔空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在一众兄弟会杀手的簇拥之下,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其中一人大家都认识,正是在艾欧尼亚恶名昭彰的均衡叛徒,影流之主·劫。 而另一人,让劫都毕恭毕敬随行陪同的,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神秘老者。 “大师。”青夏向他颔首致意。 “大师!”拉维等人亦是如此。 “他是……”艾瑞莉娅在心中揣测:“兄弟会的首领?” 她对纳沃利兄弟会的情况,也算是有所了解。 纳沃利兄弟会的创始者在2年前主动退位让贤,将首领之位让给了一个终日以面具示人的神秘强者。 没人知道这位新首领的真实身份,大家只知道他实力高强又手段过硬,使得纳沃利兄弟会可以在这两年里迅速发展壮大。 艾瑞莉娅也一直很好奇,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现在看来…… “青夏大师、拉维大师……”艾瑞莉娅在意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你们都认识他?” “是的。”拉维大师轻轻叹息:“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位大师的真实身份,我恐怕也下不了决心,做出现在这个决定。” 他们都认识这位神秘首领,而且,在以前就非常熟悉。 “既然这里的都是自己人,那我也没必要再隐藏身份了。”这时,面具老者说话了:“艾瑞莉娅——” “看看吧,到底是谁要你死。” 说着,老者摘下了面具。 艾瑞莉娅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瞬间陷入绝望的深渊。 因为面前这个老者…… 如果连他都说艾瑞莉娅是“均衡之敌”,那艾瑞莉娅自己都会认为,自己是应当被消灭的均衡之敌。 因为他就是掌握着均衡之道最高解释权的,均衡教派的领袖,上任暮光之眼—— “苦说大师?!” 第353章 艾瑞莉娅:我挂机了 “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是苦说大师??” 在场众人,除了早已知道内情的易大师,剩下的…… 艾瑞莉娅一脸绝望。 亚索永恩兄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霞与洛更是不敢相信,一直秉承极端大艾欧尼亚主乂,对瓦斯塔亚人处处针对的纳沃利兄弟会,竟然是那位苦说大师领导的! 他可是连那些憎恨人类的瓦斯塔亚人,都为之尊敬的均衡大师啊! “苦说大师,不是早被劫杀死了吗?”霞喃喃自语。 然后大家一转眼就看到了劫: 传言中杀死了苦说大师的叛徒劫,现在就跟忠臣孝子似的,恭恭敬敬地跟在苦说大师身旁。 于是,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苦说大师……”霞质问道:“连你都放弃了均衡之道,选择了诺克萨斯的做法吗?” “放弃均衡之道?”苦说大师笑了:“不,我可没放弃均衡之道。我只是选择了,适合这个新时代的新道路罢了。” “欲恢复均衡,就需结束乱世。” “欲结束乱世,就需统合四方。” “欲统合四方,就需顺应人心。” “如今时局变迁、人心思动,大家都希望效仿诺克萨斯的做法,我也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的语气很不对劲,带着一股异样的狂热。 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是曾经那位心如止水的均衡大师。 但艾瑞莉娅已经无力质疑了。 苦说大师是什么人? 他可是暮光之眼,均衡教派的领袖。 可以说,世界上就没人比他更懂均衡。 连苦说大师都选择了“新均衡之道”,那艾瑞莉娅心心念念的旧路,又怎么可能是对的呢? “艾瑞莉娅。”苦说大师仿佛看穿了她那颗动摇的心:“你如果真想让艾欧尼亚恢复均衡,那就在这里体面地退场吧!” “你死之后,纳沃利兄弟会就可以顺利与反抗军合并,形成一个超强的政治力量。” “我们会以绝对的力量优势收服群雄,迅速结束乱世,让艾欧尼亚重归和平、恢复均衡的!” 苦说大师的话字字诛心。 艾瑞莉娅才是那个阻碍了和平的罪人。只要她死了,和平就能回到这片土地。 而艾瑞莉娅…… “希望你能做到吧,苦说大师。”她只是叹道。 她的理想已经破灭,也再也找不到战斗下去的理由了。 于是,艾瑞莉娅放弃了抵抗。她身边悬浮环绕的一排刀刃,也在她的绝望中七零八落地坠落在了脚下。 “喂喂喂!”霞气得直骂:“你给我振作点儿,人类!” 莫名其妙被卷入陷阱,就已经够倒霉了。 现在好了,游戏都还没开始呢,段位最高的队友就被敌人嘴炮破防,摆烂挂机了。 这还怎么打? “对不起……”艾瑞莉娅这才想起,自己还牵连了无辜的人。 易、永恩、亚索,霞与洛,还有那些瓦斯塔亚战士。 她卑微地请求苦说大师:“我可以死。但您,您能留他们一条生路么?” “不行。”苦说大师冷冷拒绝:“均衡需要牺牲,而他们就是那个必要的牺牲。” “你?!”艾瑞莉娅瞪大眼睛。她想不到,苦说大师会变得如此残忍无情。 可苦说大师却嘲笑她:“艾瑞莉娅,你真是太天真了……” “难道你现在才发现,我们艾欧尼亚的均衡之道,一直都是建立在‘必要牺牲’的上面吗?” “你以为让艾欧尼亚回归传统,就没有牺牲,没人受苦了吗?” “不!”苦说大师杀人诛心地问道:“赞家的大小姐,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艾欧尼亚还有穷人和贱民啊?” “别的不说,就说你家……” 在惨遭诺克萨斯灭门之前,艾瑞莉娅也是世家子弟,家里也是一方豪强。 “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因为失去土地而被你家先祖赶出宗族,在外面冻死饿死的贱民们有多少吗?那些为你家耕种的无地佃农,又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跑,只能将孩子丢进山里喂狼?” 艾瑞莉娅:“……” “是的,你不知道。”她家破人亡的时候才13岁,当然不知道自己那光鲜亮丽的伟大家族背后,还隐藏着怎样的污秽。 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那个旧时代,也不过是一个吃人的时代罢了。 “那些无声死去的贱民,他们啊……”苦说大师冷笑:“就是为了维持均衡,必要的牺牲品啊!” “你看不见千万人的牺牲,却为眼前这几个人的牺牲而大呼小叫,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艾瑞莉娅无言以对。 这时,青夏大师也开口了:“不要怪苦说大师。” “万物失衡,那所有人都会死;为了保护众生而牺牲一部分人,才是一位均衡大师应该做的。” “虽然很对不起,但为了艾欧尼亚的大多数人能生存下来,还是……请你们去死吧。” 青夏大师语气平静地说。 “无耻!”他这副仿佛天经地义的神情,让霞忍不住骂道:“张口均衡、闭口牺牲,既然要牺牲,那你自己怎么不去牺牲?” “我会的。”青夏大师竟这样回答:“我以艾欧尼亚之魂为证,向大家发誓——只要艾欧尼亚重归和平,我就会立刻自裁以向各位谢罪。” “既然均衡需要牺牲,那就把我也算上吧。” 霞:“你……” 疯子,这就是一个疯子啊! “那你们呢?”霞挖苦地看向苦说、拉维等人:“你们也敢发誓吗?” “咳咳……”拉维大师顿时面露尴尬。 其余大师们更是忍不住不悦地瞪向青夏,这个不合群的家伙。 他自己以身殉道赚了名声,却把同事们全给架到道德高地上下不来了。 “好了!”还是苦说大师有水平。 他说:“牺牲谁不牺牲谁,一切都得看时局与大义的需要。未来艾欧尼亚还需要各位的力量,各位又何必想着这毫无意义的牺牲呢?” “首领高见!”大师们纷纷赞同。 于是这唯一有效的道德攻势,也在大义之名下被轻松化解。 苦说大师这边掌握了均衡大义,而艾瑞莉娅却在信念的交锋上完全输了。 她的道路行不通。 她的牺牲是必要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战斗呢? 艾瑞莉娅再度陷入了迷茫。而这一刻,迷茫是致命的。 苦说大师已经摧毁了她的信仰,下一步,就是彻底消灭她的肉体了。 而就在则关键时刻: “艾瑞莉娅!”易大师的声音响彻全场:“振作起来吧——你的战斗还没结束!” “我……”艾瑞莉娅像是抓住稻草的溺水者,眼底亮起一抹光芒。 她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孤家寡人。 她还有支持者,还有同志…… 艾瑞莉娅正这么想着,没想到,易大师下一句话就又给了她迎面一击: “其实青夏大师说的没错,你的道路根本走不通。” 艾瑞莉娅:“……” 连唯一的战友都这么说。她现在已经不光是想挂机等死,而是想抹脖子自杀了。 “你的道路是错的,但是——”所幸,易大师及时来了一个转折:“你的灵魂是纯净的,你的初心,是没有错的!” “只要有人能为你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那你就能实现你的理想,让艾欧尼亚人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正确的道路?”艾瑞莉娅微微一愣。 什么是正确的道路? 苦说大师说,他的新均衡之道才是正确的。 那易大师认为的正确道路呢? “是……那个分田方案吗?”艾瑞莉娅想到了,易大师的那句“使耕者有其田”。 这是一个不用牺牲大多数贱民,只需要牺牲一小撮既得利者的方案。 “不,这做不到的。”艾瑞莉娅叹息。 昨天她还天真看不懂,但现在,她想通了。 做任何事都需要力量,而力量又掌握在超凡强者手里。 所以要想成事,就必须满足超凡强者们的诉求,给他们土地和特权,让他们愿意为你效忠。 所以苦说大师才能得人心,她才会失人心。 而易大师…… “易,你比我更天真啊。”艾瑞莉娅喃喃叹道:“可惜,像我们这样天真的人,实在太少了。” “不。”易大师郑重地摇了摇头。 “少吗?”他掌心凝聚出一团旋风。 “不,一点不少。”气流化作了一只青鸟。然后,只见易大师对青鸟说:“可以动手了,大家。” 要知道疾风剑派,可没有什么能把气流变作青鸟的戏法。 艾瑞莉娅疑惑不解,苦说大师却是骤然瞳孔紧缩:“那、那是……” “领风者的青鸟化身?!” “你——”他警惕地看向易大师:“你是领风者?!” “是的,我们是领风者。”一个声音作出了回答。 而回答他的,却不是易大师,而是…… “劫?!”苦说大师瞪大了眼睛。 他脸上流露出了与艾瑞莉娅一般无二的表情,被信任之人抛弃背叛的表情。 而劫眼中没有一丝留恋,很快便带着他身后的影流刺客们,御风飞到了易大师身旁。 “你、你……”苦说大师愤怒不解。 但劫只是平静回答:“师父,你找到了你的新均衡之道。” “而我,也找到了我的‘新均衡之道’——这条道路便是,迦娜思想指导下的均衡之道!” “混账!混账!”苦说大师身周黑雾涌动,暗影翻腾间,竟全然没了先前的宗师姿态:“劫,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你这个没人要的贱种,卑微的下人,贫农的弃儿……呵,也难怪,你会相信那些领风者的鬼话,相信什么人人平等的幻想!” 苦说大师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这般歇斯底里地骂道。 而就在这时…… “父亲。”一声叹息。 “大师……”两声叹息。 “苦说……”三声叹息。 “苦说师父!”一阵震惊而失望的声音。 不知何时,竟然又有一群不速之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溪谷之中。 苦说大师不敢置信地回头一看。 他看见了一片凭空出现在地面上的诡异水洼,还有许多从那水洼里悄然现身的人。 这些人他很熟悉。 那是他儿子,慎。 他的前辈,凯南。 他的师妹,梅目。 还有阿卡丽等一众均衡教派的后辈。 他们都在用一种信仰崩塌的愤怒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我……”苦说大师身周黑雾散去,眼神也暂且恢复了清明:“你、你们怎么在……” 在这一刻,苦说大师又死了一次。 上一次是假死,这次是社死。 而在那群不速之客间,还有一个想他真死的人,或者说,蛤蟆。 “被暗影魔法腐蚀的堕落灵魂……不错不错,味道好极了!” 塔姆先生流着口水,两眼放光地冲了上来: “开席了,我的小点心们!” 第354章 迦娜女神之宽恕 在大师们震惊错愕的目光之中,塔姆甩着大舌头、迈着小短腿,以一个与其圆润体型极不相符的惊人速度,笑嘻嘻地踏步飞掠过来。 青夏大师只觉一股恐怖气息扑面而来,便双手握拳释放魔力,神情凝重地挡在了众人身前。 可塔姆只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好吃,让开!” 它也没有使用什么高深莫测的武技、魔法,只是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俯下身子,用它那光滑锃亮的大圆脑袋,一头撞了上去。 这一撞,竟硬顶着青夏大师那凝聚着强大魔力的铁拳,让他顷刻间化作一颗失控的出膛炮弹,失控地撞飞出上百米不止。 “什么?!”拉维等人纷纷色变。 眼见着那张血盆大口已经在刹那间逼至近前,近到他们都能看清那双黄色魔瞳中的倒影,他们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爆发出最大力量。 六位大师齐心协力,释放出一道凝实无比的魔法护盾。 而塔姆一头在上面撞出丝丝裂纹,却终究没能击破防御,反而因为身体太过圆润Q弹,被这道“透明墙壁”噗叽一下反弹了回去。 “呼……”拉维大师刚想松一口气。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下一个瞬间: 被弹飞出去的塔姆尚未落在地面,他身下的地面便凭空化作了一片水潭。塔姆重重落入水潭,却又在同一时间,从大师们身后无人的土地上钻了出来。 紧接着不待大师们做出反应,塔姆那条宽厚巨舌,便如金箍棒一般变大、变长,迅速膨胀至十数米之巨…… “巨舌鞭笞!”巨舌当头落下,激起凛冽气浪。 六位大师倾力构造的魔法壁障,在顷刻间化作漫天星星点点的魔力碎片。而这六位大师也被击破护盾后去势未减的巨舌,无情地拍入地面。 “小心!”大师们立刻从地面的舌形凹坑中挣扎爬起,狼狈地向外侧翻滚,堪堪躲开了塔姆再度落下的巨舌。 他们的面色都变得极为凝重,也都意识到了这头怪物的恐怖之处。 而大师们不知道的是,这还只是塔姆因为担心引起艾欧尼亚之魂的制裁,而刻意收敛了力量的结果。 他们还认为,面对塔姆,自己或许还有胜算。 所以大师们很快在慌乱中恢复过来,又齐心协力地聚在一起,试图抗击塔姆的猛烈攻势。 “不错。”塔姆抖了抖他的鲶鱼胡须:“生命在于运动,这样更有风味。” 再然后,他便如猫戏老鼠一般,投入地与这六位大师缠斗起来。 而这一边,塔姆已经和大师们已经打得热火朝天。 另一边,苦说大师与那些兄弟会的高手们,却与慎、劫、凯南等人尴尬相望,迟迟没有动手。 没办法…… 苦说大师面对的是他的儿子、同门、弟子。 慎、劫、凯南、梅目、阿卡丽等人面对则是,他们的父亲、师父、掌门。 “父亲。”慎问道:“为什么?您教导我们恪守传统、维护均衡,为何自己又背叛均衡?” “……”苦说大师沉默良久,神色却悄然从一开始的尴尬,渐渐变作坚定。 “我没有背叛均衡。”他说起自己之前的理论:“我只是在用正确的方式守护均衡。” “我教导你们恪守传统,是因为精神领域还需要均衡教派的守护;我选择纳沃利兄弟会,是因为物质领域需要兄弟会带来的全新秩序。” “时代已经变了,我也只是顺势而为。你明白吗?我的孩子。”苦说大师越说越情绪狂热,甚至反过来对慎等人说: “慎、梅目、凯南,我本来是怕你们不愿接受,才不告诉你们真相。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本意,那正好……” “回到我身边吧,大家——让均衡教派也加入纳沃利兄弟会,帮助我让艾欧尼亚重归均衡!” 苦说大师竟在阵前发出邀请,试图重新做回那个暮光之眼,让慎、凯南、梅目等人拜服的掌门大师。 可是…… 慎只是沉默以对。 凯南也不客气地回答:“这不是暮光之眼的职责。你越界了,苦说。” “苦说。”现任暗影之拳,梅目大师更是冷冷地看向他:“我丈夫,你的师弟,死了。死在两年前,你掀起的那场闹剧里。” “我的入室弟子,残废了。因为你的部下,纳沃利兄弟会来村里抓壮丁,扰动了均衡。” 苦说大师脸色微变,似乎有所挣扎。 最终,随着黑雾暗暗浮现瞳孔,他竟神情冷漠地回答:“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梅目。” 这一派冷漠无情、鬼气森森的模样,让均衡教众们都为之感到畏惧而又陌生。 “师父!”这时,劫叹息道:“请你清醒点吧。” “影流之术是把双刃剑,当你凝视暗影的时候,暗影也在凝视着你。” “以前的苦说大师从不屑于染指俗世的权力,而现在的苦说大师……唉,师父,你恐怕已经被暗影之力给控制了。” “胡说八道!”这话似乎刺到了苦说大师的痛点。 “逆徒,你是想说我疯了,是为了当国王才做这些事的?不!”苦说大师眼中黑雾翻腾,透出阵阵杀气:“我没疯,我清醒的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艾欧尼亚,守护均衡——” “权力只是我保护均衡的工具,我对权力从来就没有兴趣!” “是吗?”易大师笑着打断了苦说。 他质问道:“苦说大师,既然您如此高尚,专门利人毫不利己,那为何不与我们领风者合作,让艾欧尼亚人人平等,使耕者有其田呢?” 实现目标需要力量保障,而力量又掌握在大师手里。 所以必须优先牺牲贱民,优先团结大师。 这是苦说那套理论的逻辑。 这套逻辑说起来没有人性,却偏偏符合客观现实。 如果没有领风者的话,超凡世界的社会秩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现在,领风者来了: “力量不仅仅掌握在大师手里,更掌握在我们领风者手里。” “你也看到了——”易指了指身边的一众高手:“我们这边的人,不比你的少。” “更别说,我们的身后还站着迦娜女神。超凡者视凡人如蝼蚁,那在迦娜女神面前,超凡者又何尝不是蝼蚁呢?” 易大师用苦说的逻辑,反过来问他。 实现目标需要力量保障,而力量又掌握在女神手里。 现在女神要保护绝大多数的贱民,牺牲少部分既得利益的大师,那…… 平时张口均衡闭口牺牲的大师们,现在是不是都该坦然一点接受命运,为均衡而牺牲呢? “您不是说,您对权位没有兴趣么?”易大师连连质问:“那您为什么不放弃这些身外之物,和我们领风者联手实现均衡呢?” “现在兄弟会的领袖,反抗军的领袖,还有我们领风者,都在这里。只要您点头答应合作,我们三家在女神庇佑下一起努力,不是能更快地给艾欧尼亚带来和平么?” “闭嘴!”苦说大师身周暗影涌动,就连脸颊都被染得阴沉如同恶魔:“我、我才不会跟你们这群疯子合作……力量掌握在强者手中,怎么可以牺牲强者而供养弱者?” “损不足而奉有余,这才是大道!” “你们以为自己有个女神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苦说大师歇斯底里地怒吼,全然没了一点宗师风度。 “果然。”易大师轻轻一叹:“塔姆先生说你‘好吃’。他没看错。” 如果苦说大师真的毫不在意权位和利益,只是为了信念之争而选择与领风者为敌,那他就会像青夏大师一样,在塔姆那里得到一个“难吃”的差评。 可现在的苦说大师,塔姆见了都要馋哭。 “慎?”易大师试探着看向慎。 慎深吸口气,回想起父亲刚刚那番走火入魔的表现,兄弟会这两年来犯下的种种恶行,他终于从背后缓缓拔出钢刃,斩断了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他的父亲回不来了。 而均衡的敌人,必须铲除。 “动手吧,大家。”慎说。 随着他一声令下,战火被瞬间点燃。 易大师率先出手。 “抱歉,苦说前辈。”他笑着回答上了苦说方才的问题:“有女神护着,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说着,易大师双手举剑过胸,剑刃之上缠绕着激起一股旋风。 劫,还有那在场的十几名影流教众,也纷纷与易呼应,向他送来缕缕劲风。 这一道道风汇聚在一起,竟让易大师剑刃上环绕的旋风,在刹那间迅速强化、凝聚、压缩,化作了一颗恐怖的风核。 易、劫两位超凡大师,再加上十几名超凡强者,在场众位领风者的神力加持在一起,便形成了领风者独有的终极必杀。 而这一必杀技以前没有名字,后来为了宣传工作需要,需要一个名字: 领风者常任理事会议经过内部讨论,最终…… 他们否决了李维提出来的“元气弹”方案——因为风格太艾欧尼亚,民族特征过于明显,和领风者现在坚持的国际主乂路线存在冲突。 毕竟,这一招以后会是全世界所有领风者的必杀技,是一个超越民族的,属于全人类的共同文化符号。而且哪怕不考虑这些,只考虑基本盘,领风者现在的基本盘也是祖安,而不是艾欧尼亚; 然后,他们又否决了维克托提出来的“混乱风暴”方案——因为霸道有余而正气不足,会对领风者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还否决了祖安工人写信建议的“变革春风吹满地”——这名字倒是挺符合领风者价值观的,但问题是……这一杀手锏,可是领风者用在阶层敌人身上的。 春风是温暖有情的,给敌人吹“春风”,有些不太合理; 最终,理事会议讨论通过的是,通过了李维提出来的另一个建议,更符合符文之地审美的命名—— “迦娜女神之宽恕!” 宽恕,说明对方有罪。 而迦娜女神之宽恕,不是要宽恕敌人的肉体,而是要用凛冽之风,(物理)洗刷敌人的罪孽。 这样命名既能对阶层敌人产生震慑,又让迦娜和领风者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显得温润柔和。 当然…… 如果有人能亲眼看到这一招被用出来,那他绝对不会觉得“柔和”。 阶层斗争,也从来都是残酷无情的,而不会是柔和的。 就像现在—— “迦娜女神之宽恕!” 霎时间天地变色、狂风不止,山溪断流、树海翻腾,草木岩石都如碎纸般被气流席卷上天。 随着易大师一剑斩出,风暴便几乎笼罩了他前方的这一整片山谷。 “撤!撤!”苦说大师脸色骤变。 他刚开始还不以为意,却未曾想易这个后辈一剑斩出,便能卷动如此风云。 等到他见到领风者神力汇聚,风暴成形,直面风暴的他再想躲闪,就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刹那之间,苦说大师的身形便被狂风淹没;紧接着又一个重心不稳,下盘失守,被那暴烈的龙卷气流席卷上天。 “这……”永恩见状诧异自语:“为什么连影流教派的那些人,也都能驾驭风暴?为什么他们的魔力,还能汇聚在一起?等等,领风者……难道,那些传闻是真……” “管那么多干嘛!上啊!” 永恩还在震惊,可亚索却没时间思考。 见到苦说大师被击飞,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动了: “狂风绝息斩!” 第355章 亚索快乐局 随着亚索乘风踏上天空,剑刃在风暴中穿梭闪烁,现场终于全面燃起战火。 塔姆仍在与那六位大师,以及恢复过来的青夏大师缠斗。 凯南、梅目、阿卡丽等均衡教众,劫麾下的那些影流教徒,这些曾经的生死仇敌,也都在此刻放下往日恩怨,将矛头对准了那些兄弟会杀手。 至于那些瓦斯塔亚人…… “洛,我们走!”霞转头向洛使着眼色。 她也不管什么领风者、兄弟会的,反正这些都是人类之间的冲突。人类的事,她才懒得掺和。 于是她羽翼一收,就想带着部下趁机跑路。 然而,洛却入神地望着那道吹息不止的炽烈风暴,不知在想什么。 “你……”霞看着洛的眼神。 二人心有灵犀,不过是一瞬间的对视,她便看透了男友的心思:“你想帮那些领风者?” “是。”洛回过神来,笑着回答:“人家也帮了我们,不是么?” “切。”霞撅嘴抱怨:“我们会被卷入陷阱,还不是因为人类?” “不是同一批人类。”洛打趣道:“人和人的差距,有时比狗还大。” 人类都不是好东西。 霞还想这么说。但看到洛向往的眼神,她还是默默停下了脚步。 “好吧,听你一次。”霞舒展羽翼、腾空而起,飞身跃向敌人。 “谢啦,亲爱的。”洛紧紧跟随,与之比翼双飞,又以魔力为霞施加了一层护盾。 下一秒:“漫天飞羽!” 无数锐利如刀的紫色鸦羽,如暴风骤雨般无情地泼向群敌。 于是,兄弟会的杀手们在与凯南、梅目二位大师,以及阿卡丽等均衡教众、影流教徒们艰难周旋的同时,又遭到了以霞与洛为首的瓦斯塔亚人的攻击。 而随着瓦斯塔亚人加入战场,战争的天平也开始彻底向领风者一方倾斜。 兄弟会的杀手们愈发招架不住,只能期盼他们的苦说首领能尽快空出手来拉他们一把。 可苦说大师…… 他别说空出手了,就连落下地都难。 此时此刻,苦说大师正在遭受亲儿子慎,好徒弟劫,老前辈凯南,还有易、亚索、永恩这三位“疾风剑豪”的正义围殴。 而战斗一开始,他就因为领风者协力使出的一招“迦娜女神之宽恕”,而失手被卷入了那恐怖风暴。 等那风暴渐渐止息,苦说大师已然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全身上下都被那凌厉如刀的高速气流,还有亚索趁机补上的那几刀狂风绝息斩,给砍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虽然这伤势对他也不算致命,但也让他一开战便陷入了被动。 而这还只是开始…… 苦说大师都还没落地,易大师就趁着他还没完全恢复控制的宝贵时机,又借用迦娜女神的神力,向他挥出一剑: “飓风呼啸!” 又是一道龙卷风。 这道龙卷风自然远远不如方才全体领风者协力使出的“迦娜女神之宽恕”,其威力和速度都肉眼可见地变弱了十倍不止。 但奈何苦说大师人还悬在半空,又刚受了不轻的伤势,一时间还真难以躲避。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龙卷风将自己吞没。 然后,他很不幸地……又被击飞,飞上天了。 上天,落地,还没落成,熟悉的一幕就再度上演。 “封尘绝念斩!”永恩也给苦说大师来了一刀狠的。 苦说大师再度被席卷的风暴吞噬,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上了天。 上天,落地,还没落成…… “禁奥义!瞬狱影杀阵!”劫又在一瞬间闪烁到他的身后。 还好,这是影流的必杀,和风没有关系。 这下他总能落地了吧? 苦说大师正这么想着。 却没想到劫用瞬狱影杀阵穿梭空间出现在他身后之后,补上的却不是刀刃,也不是手里剑。 而是:“飓风呼啸!” 又是一道龙卷风,还是从背后贴身放的。 苦说大师避无可避,只能再度升天。 就这样,在易、劫、永恩三人的紧密配合之下,苦说大师一连几次飞上天空,连落地都成了奢望。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风暴,恢复控制,试图反击。 “奥义!影缚!”亲儿子慎又很不客气地施展魂刃秘术,将苦说大师牢牢“吸”在原地不得动弹。 至于参与围攻的第五人,亚索…… “狂风绝息斩!” “狂风绝息斩!” “狂风绝息斩!” “……” 亚索飞在天上狂砍苦说,就一直没有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兴奋之余都恨不得把领风者写进自家族谱。 而苦说大师惨遭这五位后辈轮番蹂躏,终于再也忍耐不得。 “可恶!!”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怪吼,双眸彻底被涌动的暗影之力染成漆黑。 暗影如潮水般在他身周涌动,又与他的肌肤血肉渐渐融为一体。 很快,苦说大师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形,血肉蠕动不止,骨骼经络都在暗影之力的过度强化之下,变得强韧而又扭曲—— 就像是恶灵入侵时,那些被浸染成怪物的树灵。 而随着苦说大师外貌的巨大变化,他的力量也在暗影中暴增了十倍不止。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暗影能量从他体内爆发而出,竟是在顷刻间震散了那纠缠着苦说的龙卷风暴,也震开了围攻他的亚索等人。 砍得最欢的亚索,此刻也摔得最欢。 他从高处飚射而出,飞出去好几十米才重重砸向地面。 慎、劫、易、永恩四人虽然情况略好,但也在这一击之下,被这暗影冲击震得四散倒地。 “糟了……”劫踉跄爬起,不由心中一沉:“苦说师父他,已经彻底被暗影能量给控制了。” “控制?不……”苦说大师看着自己身周萦绕的浓浓黑雾,狰狞笑道:“我现在感觉很好!” “父亲!”少言寡语的慎,都不由痛心疾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现在的你,和你曾经消灭的那些恶灵有什么区别?” “愚蠢!”苦说大师眼中黑气翻腾:“力量只是工具。使用暗影的力量,又有何不可?” “苦说大师,你……做得太过了。”这时,战场边响起了一声叹息。 苦说大师陡然一惊。 他这才想起,战场上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始终没有出手。 那个人的力量,可比劫、慎等五人的力量加起来还强。她是: “艾瑞莉娅。”苦说大师脸色微变。 是的,艾瑞莉娅出手了。 她眼中仍旧带着一丝先前的迷茫,迷茫于自己该走怎样的道路。 可是,看着眼前苦说大师这暗影入体、不人不鬼的模样,艾瑞莉娅终于明白: 她是错的,但苦说大师也未必就是对的。 让这么一个贪婪、堕落,连心智都被暗影腐蚀的人当领袖,真的能拯救艾欧尼亚么?不能,绝对不能。 “苦说大师,我要阻止你的野心!”艾瑞莉娅眼中战意翻腾,身周刀刃飞旋。 她从那种破防挂机的颓废状态,彻底恢复了过来,恢复成了那个艾欧尼亚的大英雄,诺克萨斯的恶魔,万人敬仰的刀锋舞者。 “该死!”苦说大师心中一沉。 他很清楚,艾瑞莉娅比他强。哪怕他彻底拥抱暗影,也未必是艾瑞莉娅的对手。 因为艾瑞莉娅的力量可不一般。 她直到14岁以前,都是一个不懂舞刀弄枪、只会唱歌跳舞的文艺少女。 可后来她却在家破人亡后的短短数月之间,从一个羸弱舞蹈少女,成长为了可以一刀帮斯维因戒杀瘾的刀锋舞者。 这种惊人的成长速度,已经不能用天赋来解释了。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艾瑞莉娅在被诺克萨斯人追杀至绝境时,在那生死关头,如“神迹”般觉醒了力量。 这力量并不是修炼得来,而是从她灵魂深处,凭空觉醒出来的。 而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从奶奶那里所学到的可不仅仅是舞蹈,而是某种更伟大的事物充满力量的显现。 而在艾欧尼亚,这个“伟大事物”只可能是…… 艾欧尼亚之魂! “艾欧尼亚之魂的赐福者。”苦说大师神色阴沉。 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同时战胜五个实力不俗的后辈,以及一个“低配卡尔玛大师”。 而按他原先的计划,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一个人solo艾瑞莉娅。 苦说大师本来打算带着兄弟会杀手和影流刺客,再加上那7位叛徒大师,以人海战术耗死艾瑞莉娅来着。 可现在,反倒是他陷入人海战术了。 “该死……拉维、青夏那边,还没解决战斗么?” 眼见着自己已经毫无胜算,苦说大师不由焦急地看向战场的另一边。 他也不认识塔姆。 按他的想法,领风者带来的那个黑皮蛤蟆虽然强大,但也不至于能1V7战胜7位大师。 总不可能,它比艾瑞莉娅还强吧? 只要拉维、青夏等人通力合作,应该很快就能压制塔姆,腾出手来拉他一把。 苦说大师是这么想的,可现在: “人呢?!”苦说大师愣了一愣。 这才几分钟过去,怎么打着打着…… 7位大师,就已经消失了3位。 而剩下4位尚在与塔姆缠斗的大师中,除了已经重伤倒地的青夏大师,以拉维大师为代表的其余3人,还个个面带惊恐、震惊失神,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心灵震撼。 “发生什么事了?”苦说大师疑惑不解。 “嗝~”却只见塔姆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又一脸不爽地瞪了回来:“看什么看?” “等我把他们吃完了,下一个就是你!” 第356章 苦说之死 “怎、怎么会……”苦说大师目眦欲裂。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其貌不扬的黑皮鲶鱼,竟然会恐怖如斯。 7名大师被塔姆一人碾压,影流教众叛变,兄弟会杀手则又被均衡、影流、瓦斯塔亚人三家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本来是给艾瑞莉娅设的陷阱,如今却成了他的死地。 苦说大师心中绝望,竟连最后的战斗意志都失去了。 而与之相反的是: 艾瑞莉娅已经重拾自我,彻底摆脱了犹豫和迷茫。 “艾欧尼亚,昂扬不灭!”少女默念着这个鼓舞着她战斗至今的口号。 艾欧尼亚之魂赐予这个幸运儿的强大力量,在这一刻便如不可阻挡的无形洪流一般,从她那看似娇弱的身躯中倾泻而出。 悬浮在她身周的数十柄刀刃都在这股无形洪流中剧烈颤动,又如蓄势待发的箭矢一般从她身后缓缓向前探出。 终于,艾瑞莉娅心念一动:“先锋之刃!” 霎时间寒光闪烁,利刃破空。数十柄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尖啸,又在顷刻之间速度超越音波,在那尖啸声传到苦说大师耳畔之前,便洞穿了他那臃肿扭曲的暗影之躯。 “啊!”苦说大师发出一阵痛呼。 闪烁着耀眼白色光芒的刃雨,瞬间穿透了他那暗影涌动的胸膛,从后背穿刺而出。 这对常人来说的致命一击,没能杀死如今已经堕落如同恶灵的苦说大师。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数十柄剑刃在穿胸而过之后,并未就此散落在地。 它们就像是传说故事中剑仙的通灵飞剑,随着艾瑞莉娅的意志灵活变换飞行轨迹,竟又在顷刻间四散开来,化作了一道将苦说大师团团包围的悬空剑阵。 而这一刻:“利刃冲击!” 艾瑞莉娅仿佛身化飞剑,以一个迅雷闪电般的速度凌空飞来,最终破空冲入剑刃之中。 只见寒芒一闪,两人错身而过。 “啊!!!”苦说大师左臂应声而落,身周的汹涌暗影也随之逸散许多。 他红着眼想要还击。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艾瑞莉娅一人便可以将其轻松镇压,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劫、慎、易、永恩以及亚索。 这场战斗已经毫无悬念,只剩下一边倒的碾压。 于是,没过多久…… 兄弟会杀手们死的死,投降的降。 7名大师已经“凭空消失”了6个,只剩下被塔姆嫌弃打伤在地的青夏。 而苦说大师也已经惨败在艾瑞莉娅等人手上。他那巨人般庞大的暗影之躯,这时已经随着黑暗力量的溃散流失,而变得枯瘦干瘪。 他就这样无力地倒在地上,等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父亲。”慎举剑站在苦说身前,眼神很是复杂。 “师父。”劫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神情无限感慨。 艾瑞莉娅没有直接杀死苦说。她很知趣地,将对苦说大师最后一击留给了这对师兄弟。杀不杀,看他们的。 而劫与慎,又迟迟给不出回答。 空气有些压抑。 直到塔姆托着浑圆的肚子,打着饱嗝走了过来。 或许是已经吃得尽兴,塔姆倒也不显急躁。 他很礼貌地指了指苦说,问道:“嘿,我可以吃这个吗?” 慎、劫:“……” “不!”苦说大师瞳孔黑雾不散,表情恐惧扭曲。 眼见着塔姆的血盆大口就近在咫尺,他竟慌张哀求:“慎,我的孩子,你真要拿你父亲来喂这个怪物吗?” “没关系,我可以不吃你。”塔姆打断他。 他还挺贴心地对慎和劫说:“反正我真正爱吃的是灵魂。肉身可以留给你们,立座墓什么的。” 慎、劫:“……” “慎!劫!”苦说大师挣扎着说:“我是你们的父亲,你们的师父啊……” “父亲。”慎深深叹了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了。” 他看着苦说大师眼中那尚未散去的暗影能量,看着他这般歇斯底里贪生怕死的丑态,终于彻底失望:“我的父亲是均衡的守护者,而你……不过是暗影的奴隶罢了。” “不!不!”苦说大师疯狂了:“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背叛均衡!我所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均衡,为了艾欧尼亚啊!” “是吗?”塔姆狞笑着凑了过来。 它用舌尖轻点苦说的额头,说:“你的灵魂,现在已经毫不设防地呈现在我面前了。” “啧啧……”塔姆咂着舌头,细细品味:“你可真是不得了啊,苦说。我过去一万年吃掉的‘小点心’,恐怕都没有你这两年来害死的多呢!” 这话并未夸张。塔姆用餐在质不在量,遇上猎物还喜欢花大量时间培养。一番挑三拣四、折腾忙碌下来,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个。 真要论“吃人”,在祖安随便找个炼金男爵,都比他这个远古恶魔都更能“吃人”。 而苦说大师作为臭名昭著的纳沃利兄弟会的首领,艾欧尼亚位列人前的一方军阀,在“吃人”的本事上显然也不遑多让。 “苦说,你可想好了——” “你要我在这里,告诉你的儿子、你的同门、你的后辈弟子,你这位德高望重的均衡领袖、暮光之眼,这两年都具体做了什么吗?” “我……”苦说大师声音一噎。 塔姆这堪比“公布网页浏览记录”的一招,竟是将他眼中笼罩的黑雾都吓得散去不少。 “给自己留点体面,也给均衡教派留点体面吧。”凯南轻叹着走了过来:“苦说。” 凯南看着阿卡丽,还有在场如阿卡丽一般的,均衡教派的后辈年轻人们。 “孩子们都在这儿。”凯南劝道:“苦说,别忘了,你还是他们的师长。” 苦说大师一阵沉默,终于不再挣扎。 他眼中的黑雾渐渐散去,泪水也悄然浸湿了眼眶。 “慎大师?”塔姆试探着看向慎,等待着他最后的回答。 终于,慎开口了:“暗影腐蚀的灵魂,死后会化作恶灵。” 他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恶灵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暮光之眼的魂刃之下; 或者,在这个堕落灵魂还没变成恶灵之前,就被塔姆吞掉。 “若寻求平衡,故当行必要之举……故当审时度势,舍一而救众。” 慎默念着儿时父亲一字一句传授给他的“天平之诫”,强忍着不再去看苦说。 劫、凯南、梅目、阿卡丽,均衡教众们,则都目光复杂地看着苦说大师,为这位曾经的均衡领袖送行。 终于,塔姆探出舌头。 舌尖在苦说额间轻轻掠过,便如地狱使者的勾魂索一般,掠去了苦说那扭曲堕落的灵魂。 苦说的灵魂,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塔姆的巨口之中。 而他的肉身,也随之缓缓闭上了双眼,安详地死去了。 王图霸业,白骨累累,此刻就只剩下一声回响: “嗝~” …… 苦说身死,兄弟会杀手败亡,拉维等六位大师也都命丧巨口。 兄弟会一方只剩下一人尚未解决,青夏。 青夏大师先前被塔姆击伤,这时已恢复了些许元气,踉跄着从地上爬起。 见到苦说身死,他轻轻一叹,便主动向塔姆走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塔姆警惕地看向他:“光头,你还想再打?” “不。”青夏大师坦然回答:“我只是来求死的。” “去去去!”塔姆嫌弃地躲开了他:“想死找别人去,你难吃死了!” 青夏大师被塔姆晾在一旁,而劫、易等人知道这家伙情况特殊,不是那种贪婪堕落之徒,便也不愿出手杀他。 大家都看向了艾瑞莉娅。 青夏大师是她的部下,要怎么处理这个反抗军的叛徒,还得看艾瑞莉娅的意思。 “我……”艾瑞莉娅竟又陷入了犹豫。 “不用犹豫。”青夏大师却反过来教导起了她:“艾瑞莉娅,你是领袖,做你该做的。” “我是为了我自己的信念而战,我不后悔,也不需要怜悯。” 艾瑞莉娅还是沉默。 而这反而让青夏大师失望:“你还是这么优柔寡断啊,艾瑞莉娅!” “像你这样天真幼稚、优柔寡断的人,是当不好一个领袖的。”青夏大师似乎一心求死,他骂道:“所谓领袖,就是能在反对声中做出正确决定的人。” “不管你是坚持回归传统,还是要走什么别的道路,都永远少不了反对者。如果连叛徒都不忍杀,你又怎么能把路给走下去呢?!” “你说的对,青夏大师!”艾瑞莉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突然郑重回答:“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的辅佐啊!” “你……”青夏大师先是一愣:“还想让我活着?” “是的!”艾瑞莉娅郑重点头:“我不仅要你活着,还要你继续做我的助手。” “可我已经背叛你了,艾瑞莉娅。”青夏提醒。 “即便如此,我也需要你。”艾瑞莉娅咬了咬牙:“因为除了你,我在反抗军里已经找不到其他战友了。” 除了青夏大师、疾风教派、拉维等六位大师,反抗军高层还有24位来自不同宗门、不同家族的高手。 他们并没有背叛艾瑞莉娅,不是叛徒。 可他们虽然不是叛徒,但也已经算不上是她的战友了。 大师们一心只想将反抗军建设成第二个兄弟会,把艾欧尼亚建设成第二个诺克萨斯,没人愿意跟着艾瑞莉娅继续做梦。 “可我也不是你的战友。”青夏说:“我不认同你的理念。哪怕你赦免我的背叛之罪,我也不可能帮你追逐你那不切实际的理想。” “我知道!”艾瑞莉娅目光坚定。 她说:“我已经明白,回归传统的路走不通了。所以,现在我想尝试一条新的道路。” 说着,艾瑞莉娅看向易大师,看向在场的领风者们: “这条道路,反抗军的那些大师前辈们,多半是不会跟我一起走的。” “愿意陪我走下去的,恐怕只有青夏大师你了。” “我……”青夏大师神色复杂。 他也看了看在场的领风者,他说:“他们的路,不好走。” 艾瑞莉娅只是想回归传统,就已经在反抗军内部引起众多不满; 她如果想在艾欧尼亚学着搞领风者那一套,那大师们恐怕就不只是不满,而是要造反了。 “那又如何?”艾瑞莉娅向他伸出手:“青夏大师你也说了,领风者的路只是‘不好走’,并不是走不通。” 是的,其实在听完刚刚苦说与领风者的辩论之后,青夏大师就已经意识到了: 在万众的拥戴、女神的庇佑、信仰的团结之下,领风者的路未必就是走不通的。 “他们反对,就让他们反对去吧!”艾瑞莉娅想通了:“就像青夏大师你说的……” 她眼中再无一丝迷茫:“所谓领袖,就是能在反对声中做出正确决定的人。” “他们不跟我走,我就跟领风者走!” “这……”青夏大师面露讶色。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能从这天真少女身上看到如此坚毅果决的一面。 青夏思虑良久,终于欣慰地露出笑容:“你终于成长了,艾瑞莉娅。” …… 这边,青夏大师答应戴罪立功,继续辅佐艾瑞莉娅,尝试新的道路。 而另一边,洛也对领风者的信仰十分向往。 战斗结束不久,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跟参加粉丝同好会的新人似的,满怀憧憬地向领风者们走了过来。 “等等,别靠得太近!”霞却在最后关头拦住了他。 “怎么了,亲爱的?”洛还有些不解。 先前霞不是还支持他跟领风者接触的么,怎么现在连说个话都不让了? “洛,你还没发现么?”霞警惕地护在洛的身前,盯着塔姆:“这条肥鲶鱼,分明就是一头恶魔!” 实力强大,气息邪恶,食人灵魂,而且塔姆刚刚还自己在言语中透露,他至少活了1万年之久。 这分明就是一头恶魔,而且还是一头可怕的远古恶魔! 普通人跟这种生物呆在一块,就像是老鼠与猫同笼。 哪怕塔姆对他们没表现出丝毫恶意,霞也本能地觉得恐惧难受。 “洛,别惦记什么领风者了……”霞拉着男朋友就想跑路:“领风者能跟这种远古恶魔混在一块儿,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嘿,你怎么说话的?”领风者们还没开口辩解呢,塔姆就先骂起来了。 他很不客气地挡住霞与洛的去路,指着霞的鼻子质问道: “你给我解释解释,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哈?”霞微微一愣。 这踏马还用得着解释?当然是因为…… “因为我是恶魔?”塔姆就像是捕捉到什么关键词一样,嘴巴跟冲锋枪似的开启了连发模式。 “恶魔就不能是好人了?我对你们态度这么好,怎么就让你感觉到危险了?” “小丫头,你这可是非常恶劣的种族刻板印象!” “恶魔也是智慧生命体,我们可能种族不同、肤色不同、文化不同、习性不同、食谱不同,但灵魂和智慧却是相同的。当不当好人,做不做好事,我完全可以自己选择。” “我们领风者讲究的就是人人平等,是全体智慧生命的大团结,像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搞种族歧视,在我们那里可是要吃处分的!” 霞、洛:“……” 和先前的亚索一样,他们完全被塔姆的这一套组合拳给打懵了。 而和亚索不同的是,作为一直被人类歧视排斥的瓦斯塔亚人,他们对这番指责感触更加微妙。 以前都是霞与洛,愤怒地指责人类歧视他们。 现在好了,一条鲶鱼竟然指责他们歧视恶魔? “这……”洛震惊地看向易大师等人:“你们领风者的人人平等,连恶魔也算在内么?” “额……”其实易大师也觉得这有些不太对劲。 但迦娜女神都说了,要团结符文之地的所有智慧生命……恶魔的命也是命,不是么? “是。”于是易大师回答:“只要恶魔愿意和大家和平共处,那他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那瓦斯塔亚人呢?”洛追问道。 “当然也一样。”易大师说:“在领风者那里,所有智慧生命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其实早在领风者到来之前,双城就已经不搞种族歧视了。 毕竟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人口,大都来自外来移民。这些外来移民又来自世界各地,各个国家、不同种族,可以说是什么人种、物种都有。 如果按血统和种族搞歧视,那双城人可就得歧视到自己身上了。 所以双城没有种族歧视。 他们歧视的只是祖安人、外乡人——归根结底,歧视的是贫穷,而不是血统。 而在领风者到来之后,双城的版本就更是从种族平等、性别平等,一步进化到了人人平等。 只是艾欧尼亚的游戏版本还太过落后,才会存在这种源于血统的种族歧视。 “看到了吗,霞?”洛面露微笑,很兴奋地看向女友:“在领风者的土地上,连恶魔都可以与人类平等共处。” “我们瓦斯塔亚人追求的平等,或许可以通过这些领风者……” “不行!”霞却没有洛这么天真浪漫。 什么超越种族的人人平等,全体智慧生命的大团结……这种骗小孩的故事,她才不信呢! “人类骗了我们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信他们?” “呵,我看……”霞的目光,极不信任地从在场所有人类身上扫过:“他们现在只是需要我们帮他对付诺克萨斯人,才来谈团结友爱。” “等诺克萨斯人被打败了,需要一个‘新的敌人’了,就轮到我们瓦斯塔亚人‘牺牲’了!” 霞虽然没读过那本《简述》,不知道李维总结出来的,反动统治阶层用种族压迫转移内部矛盾的相关理论。 但即便没有理论,过去的近万年来,艾欧尼亚的人类也一直都是这样实际操作的。 只要人太多了,地不够用了,人类就会跑来揍一顿瓦斯塔亚人,抢上几块地走。 幸亏还有均衡之道间接保护,让艾欧尼亚人只敢小规模蚕食,不敢发动大规模战争…… 否则瓦斯塔亚人恐怕都撑不过这漫长的一万年,早就被贪婪邪恶的人类给杀灭绝了。 “这样的人类,你怎么还敢信任?”霞对洛质问道:“我们瓦斯塔亚人天生就跟人类长得不同,总体实力又比人类弱。” “他们说不歧视,就真不歧视你了?” 霞的顾虑没错。 当矛盾积攒到需要找一个地方宣泄的时候,“不同”和“弱”,这两点就足以成为一个种族灭亡的理由了。 更何况,瓦斯塔亚人跟人类比起来,还如此不同,如此地弱。 “你多虑了,霞首领!”这时,易大师站出来了。 他坚定地说:将领风者团结起来的是信仰,而不是血缘、种族等一切外在的身份。” “我们从来不会依靠外貌的不同,来区别你我。” “不管你是长着羽翼,还是长着狐狸尾巴,只要你和我们有相同的信仰,那你就会是我们最信任的战友。” “信仰?”霞不屑一顾:“放在脑子里的东西,能有长在身上的东西更直观明显,更让人有归属感么?” “当然!”易大师点了点头:“因为我们的信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说着,他暗暗施展神术。 只见微风流转,在场众人的信仰之线便都被显现出来。 无论是出身无极的易,还是影流教派的劫,均衡教派的阿卡丽……这些不同出身、不同身份的人,都显现出了他们共同的信仰之线。 “这是?”霞还有些犹疑。 “这就是我们的信仰,领风者唯一的身份认知。”易说。 可以具现化的信仰? “这……”霞微微长大嘴巴。她立刻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是真的吗?她看到的这一幕,会不会是领风者演的一出戏? 毕竟,具现化一条线罢了。这种程度的小戏法,随便找个法师过来都能还原。 霞也不是领风者,她分不出眼前的信仰之线是迦娜的神术,还是人类的法术。 她正这么考虑着。 可她的好男友洛,却突然跟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激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亲爱的,你看——” “我也有诶!” 第357章 艾瑞莉娅归来 翌日,普雷西典,反抗军总部。 随着艾瑞莉娅纳沃利山脉归来,在她的召集与主持之下,反抗军高层会议再度召开。 大师们如前日一般齐聚一堂,但与前日不同的是: 不算艾瑞莉娅自己和易大师,前日坐在这会场里的,还有30位大师。 他们都是普雷西典反抗军的创立元勋,是艾欧尼亚的英雄,是艾瑞莉娅曾经信赖的战友。 而现在,她面前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6人,只剩下了24人。 “以后还会更少么?”艾瑞莉娅坐在主座,突然有感而发地叹道。 “会的。”她身边的青夏大师微微叹息:“你要走的路太过艰险,总有人会掉队的。” 李维开了外挂,避免了这个问题。 但艾瑞莉娅避免不了。 选择理想,她身边的老兄弟就会越来越少。以后还有人会“消失”的,一定会的。 “是啊……”艾瑞莉娅有些惆怅。 但惆怅没有影响她的想法。经过昨天的背叛、反思和自我觉醒之后,她已经成长了。 她看向台下的易大师,易大师暗暗还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 于是艾瑞莉娅愈发坚定。 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在前行过程中失去很多老友,但她要走的并不是一条孤独之路。 她选择的,才是大多数。 “各位前辈。”在大师们犹疑困惑的目光之中,艾瑞莉娅站了起来。 她目光坚定深沉,声音清朗有力,较前日那青涩柔和的少女姿态,气质已有极大不同: “我想,你们现在应该有很多疑问吧?” “这……”大师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的确,现在他们肚子里装满了疑问。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艾瑞莉娅一从纳沃利山脉回来,就大张旗鼓地召集大家开会。 为什么回来的只有易、亚索、永恩、青夏、艾瑞莉娅5人,还有拉维等6位大师都去哪了? 和瓦斯塔亚人的谈判,又谈得怎么样了?艾瑞莉娅的神情又为什么如此严肃,连气质都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而这些问题归根结底,都可以总结为一个问题: “艾瑞莉娅大师,昨天在纳沃利山脉,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师们隐隐感觉气氛不对,纷纷在意地将目光投向艾瑞莉娅。 而艾瑞莉娅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她先说的是:“我们和瓦斯塔亚人这次的谈判,可以说是非常成功。” “我同意归还土地,而瓦斯塔亚自由军的首领也愿意借此机会,与我方结成战略互助同盟。” “瓦斯塔亚人愿意与我方建立一支联合军队,方便统一协调指挥。” “在日后面对诺克萨斯的战争中,人类与瓦斯塔亚人都将并肩作战、不分你我。” 说着,仿佛是为了印证艾瑞莉娅的话一般,会场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霞与洛走了进来。 “紫鸦?!”霞的出现引起一片惊呼。大师们都认出了这位瓦斯塔亚人的传奇英雄。 要知道,霞可是瓦斯塔亚人中出了名的极端反人类份子。 所以在前日开会的时候,大师们都不支持归还瓦斯塔亚人土地。 一方面,是大师们自己想要那块地; 但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们都很清楚,以霞的性格,即便人类好意归还土地,未来瓦斯塔亚人也未必会与人类和平共处。 还之前,霞反人类;还之后,她还反人类。 那这块地不就白还了吗? 今日还五城,明日还十城。后天瓦斯塔亚人再闹起来,还不得把半个艾欧尼亚都还回去了? 出于这种想法,反抗军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不太支持艾瑞莉娅交好瓦斯塔亚人的决定。 可现在,霞竟然带着男朋友以身犯险,跟着艾瑞莉娅,大大方方地来到了人类反抗军的总部。 这足以表现她的诚意。 “瓦斯塔亚人,真愿意和我们结成同盟?”大师们不敢置信。 可这一幕就切切实实地发生在眼前。 一直被大家暗暗视作政治白痴的艾瑞莉娅小姐,竟然真在外交上取得了如此硕果。 要知道,艾瑞莉娅谈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空洞的纸面同盟。 她谈出来的同盟条件,可是: “与人类建立联军,战时接受统一指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瓦斯塔亚人几乎放弃了独立自主的路线,半遮半掩地加入了普雷西典反抗军,变相地成为了反抗军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这是瓦斯塔亚人和人类一次彻底的和解。 以一块本就属于瓦斯塔亚人土地,换取一个有实际效用的军事同盟,以及反抗军的发展壮大,甚至从表面上一举化解了艾欧尼亚内部的种族矛盾…… 艾瑞莉娅这番操作,评个世界前十外交家都不为过了。 可问题是: “艾瑞莉娅大师。”大师们都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笑意的霞,又看向艾瑞莉娅:“除了归还土地,您是不是……还答应了什么其他条件?” 众人都隐隐察觉到不对。 那块地本来就是瓦斯塔亚人的,霞不可能因为这一块地就对人类如此感激。 艾瑞莉娅一定是许诺了什么更优厚的条件,才能让瓦斯塔亚人为之归心。大家这么认为。 “条件么,也算有吧。”艾瑞莉娅微笑着为众人解惑。 瓦斯塔亚人的确是为了其他条件才选择与人类和解的,而那个条件并不是短期肉眼可见的利益,而是: “领风者。”艾瑞莉娅说:“瓦斯塔亚人不是要跟我们结成同盟,而是要跟领风者结成同盟。” “这将是一个由领风者、反抗军、瓦斯塔亚人三方结成的同盟,我们反抗军只是这个同盟的一部分,并不是绝对的主导者。” 这话让大师们更迷茫了。 艾瑞莉娅昨天不是去跟瓦斯塔亚人谈判的么,这里面又有领风者什么事了? “当然有。”易大师适时地站了起来。 他自曝身份:“其实,我就是领风者的一员。” 疾风剑派的易大师,也是领风者? 大师们愈发感觉不妙,领风者为什么要派人干涉反抗军和瓦斯塔亚人的谈判。这事和领风者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艾瑞莉娅语气冷了下来:“拉维大师等人勾结纳沃利兄弟会,在纳沃利山脉设下埋伏,妄图刺杀于我。” “昨天如果不是领风者暗中施以援手,我和霞首领恐怕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众人为之一惊。 “艾瑞莉娅大师,这、这是真的吗?”大师们不敢置信。 虽然他们也跟艾瑞莉娅政见不合,但拉维等人勾结兄弟会刺杀领袖的丧心病狂之举,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可看着艾瑞莉娅那无比罕见的冷厉眼神,以及瓦斯塔亚人和领风者两方势力的佐证,大师们却又不得不信。 而他们也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去的时候有11人,回来的时候只有5人。 “拉维他们……”大师们面色微妙。 “死了。”艾瑞莉娅摆出腔调,冷冷回答:“我杀了这些叛徒,还有兄弟会的首领,一个不留。” 大师们:“……” 会场的气氛顿时变得严肃阴冷。 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人敢在艾瑞莉娅面前摆前辈架子。 大家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女不是什么可以肆意愚弄的傻皇帝,她是凭实力成为领袖的人。 她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杀人也从来不会手软。 “杀的好!”大师们回过神来。 他们大部分真心实意、少部分带点演技,纷纷表态道:“拉维等人竟然勾结兄弟会刺杀艾瑞莉娅大师,这真是丧心病狂之极!” “真没想到,拉维会做出这种事来……唉!” 很快,拉维反动集团的恶劣性质,就这样被大师们确定下来。 而这个性质一确定,拉维集团以前的路线、主张,可就要跟着被定性了。 青夏大师暗暗送来一个提醒的眼神,艾瑞莉娅便立刻顺势问道:“各位前辈,你们知道,拉维大师为什么要背叛反抗军么?” “……”大师们沉默不语。 其实他们都猜得到,但没人想说出来。 因为拉维大师的目的,归根结底,跟他们其实是一致的: “他想要更多的土地和特权,想要学诺克萨斯搞分封制。我不同意,他们就要取我的性命。” 艾瑞莉娅眼里写满失望。而这理应是送给拉维等人的失望目光,又给在场众人带去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大师们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这该死的拉维!该死的叛徒! 变法派的名声,都要被这些极端分子给搞臭了! 他们本来还想着堂堂正正地以势压人,逼艾瑞莉娅和平地改变路线。 现在好了…… 被拉维等人这么一折腾,现在谁再提分封变法,就要被人怀疑是“勾结外部势力的邪恶叛乱集团”,成为艾欧尼亚的全民公敌了。 于是,会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而艾瑞莉娅借着剪除叛徒的余威,则有条不紊地宣布起她的决定: “我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就是要解决几件事情。” “第一,彻底清算夏尔玛家族,等六家参与叛乱的家族和教派。” “其名下土地财产一律充公,出自这六家的高层将领统一停职接受调查,麾下所属军团打散混编,以后就交由我直接指挥。” “这当然!”大师们纷纷表示支持。 拉维等人自己做了蠢事,失败了就要付出代价。 艾瑞莉娅遭遇背刺,愤怒之下要清算这些叛徒的残余势力,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指摘的。 不过…… “这六大家族教派的军队,以后就交由您直接指挥?”大师们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好家伙,艾瑞莉娅这是要开始掌兵权了啊! 以前艾瑞莉娅虽然名为领袖,但她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跑马圈地、经营势力,没有建立起直接听命于她的“私人部曲”。 这就意味着,在其他大师都已经纷纷转型军阀的时候,艾瑞莉娅还始终停留在一开始那种“抗诺奇侠”的水平。 说好听点,她这是一人成军;说难听点,那就是光杆司令。 虽然真到战时,艾瑞莉娅也能以领袖之名,调动这些大师的部曲。 但要是遇上前天那种,大师们集体反对她意见的情况,她就彻底成了无兵可用的孤家寡人。 而现在…… “艾瑞莉娅大师,终于是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众人心有不安。 对自由惯了的大师们来说,艾瑞莉娅对兵权的渴望,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没办法,这次是拉维等人自己找死,给了艾瑞莉娅大义的名分,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这一条还是没引起什么争议,很快在众人的认可下全票通过了。 这时便听艾瑞莉娅继续说:“第二件事,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 “我方将与领风者、瓦斯塔亚人组成联军,协助巴鲁鄂行省的领风者抗击诺克萨斯入侵,拯救现在正战乱中苦苦挣扎的巴鲁鄂同胞。” “支援巴鲁鄂?”大师们微微一愣。 然后他们没有多想,便很快回答:“我们同意!” 望着大师们这次认真的表情,艾瑞莉娅眼里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这些大师虽然都有私心,但至少在面对外敌时,他们都还没有愧对自己的艾欧尼亚英雄之名。 “我们现在能坐在这里安稳开会,也全靠领风者吸引走了诺克萨斯人的主力,才让纳沃利行省久违地恢复了和平。” “唇亡而齿寒。现在巴鲁鄂行省情况危急,百万同胞身陷战区中心,我们确实不能坐视不管。” 说到打诺克萨斯鬼子,那种万众一心、蓬勃向上的气氛便又在会场弥漫起来。 艾瑞莉娅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的普雷西典,那片诞生了无数英雄豪杰的战场上面。 那时就连后来背叛她的拉维大师,都是她最信任的战友。所有人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为了艾欧尼亚的明天而浴血奋战。 然而,这美好的回忆只持续了一会儿。 很快,艾瑞莉娅就谈到了下一个议题:“第三件事,取消土地归还政策。” “取消土地归还政策?”这句话瞬间引起了大师们的警觉。 他们顿时放下先前那令人热血澎湃的家国情怀,在意地期待着艾瑞莉娅的下文。 果然,艾瑞莉娅是想变法,但却不是像大家期待的那么变。 “我们原先的土地归还政策,的确是过时了。但拉维大师推崇的那一套土地分封制度,又会给艾欧尼亚的未来埋下许多隐患。” “所以我决定:” 不知不觉地,艾瑞莉娅已经掌握一位领导的必备技能。 她在“我只说几个问题”之后,又在每个问题后面加了“我再简单地说上两点”: “1.取消土地归还政策。” 前朝的产权,反抗军不认了。土地不会再无条件归还给原主人了。 “2.已分配的土地,产权不变;” 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让别人把已经吃进嘴里的肥肉给吐出来。 而现在战争还没结束,眼前这24位大师及其麾下军团,又都是抗击诺克萨斯帝国的主力。 艾瑞莉娅还需要他们,当然不能一上来就砸人家饭碗。 所以在青夏大师的建议之下,她提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案,暂时认可了大师们已经占有的土地、资源和特权。 “3.新占领的土地,暂时不做任何分配。” “以我们先前处理无主之地的方式,采取战时军管,招募流民成立军屯农场,由反抗军官方负责管理经营。” 为了担心吓到众位大师,艾瑞莉娅也不好一上来就学领风者搞全民分配。 所以先实行“战时军管”。让大师们知道这是战时实施的临时政策,战后还可以灵活调整。 也算是给他们一个留了一个念想,让他们不至于被逼得效仿拉维。 “这……”可大师们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说什么战时军管……说白了,就是不让他们继续扩张势力,不允许他们占更多田了呗? 那对他们来说,这和原先的土地归还政策,能有多大区别? “我的意见就是这样。”艾瑞莉娅确认地点了点头,又目光坚定地环顾四周:“那么……” “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很快就有大师站了出来。 “我也反对!”众人纷纷跟着表态。 他们还是那个老论调:“土地不分封下去,战士们怎么会有作战积极性呢?” “这没关系。”艾瑞莉娅早就有准备了:“我们只是在战时实施军管。” “等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还是会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的。我保证,到时反抗军中的所有有功将士,都会得到他们应得的土地。” 的确会。 但到时候大师们能分到多少,可就不好说了。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继续找借口质疑:“不行!” “艾瑞莉娅大师,艾欧尼亚的土地都是有主人的。你不由分说地将土地收归军管,恐怕会引起民怨啊!” “哦?”艾瑞莉娅冷下脸来。 回想起昨日遭受的背叛,她那青涩的面庞上便多了一抹冷峻:“前辈,你们想要的分封制,不也是要将土地从原主人手里抢过来么?” “怎么你们谈分封土地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会引起民怨呢?” “这……”大师们尴尬难言。 经过昨日一战,艾瑞莉娅的段位似乎成长了好几个等级。 接连两招都被挡了回去,大师们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对。 再加上有“拉维叛乱集团”带来的恶劣影响,他们也不好再过分鼓吹分封制的优越性,以免被正在气头上的艾瑞莉娅找理由调查清算。 这下怎么办?。 艾瑞莉娅铁了心地不想搞分封。 总不能真学拉维那王八蛋,勾结外人造艾瑞莉娅的反吧? “咳咳。”眼见着气氛愈发微妙,青夏大师适时地咳嗽了两声。 他站起来,对众人说道:“艾瑞莉娅大师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传统不可延续,变法势在必行。” “但这法具体要怎么变,她还有各种顾虑。” “所以她才取消了土地归还政策,决定实施战时军管——其实,就是要将分配的问题先搁置起来,以后再慢慢讨论。” “我们没必要现在就争论出一个结果,完全可以搁置争议、共抗外敌,等把诺克萨斯人赶跑了再商量怎么分配土地。” 青夏大师的详细解释,让大师们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张用来安抚他们的画饼。未来土地怎么分,还得看双方如何博弈。 但现在他们除了接下这个画饼,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项。 说难听点……哪怕他们发了疯想造反,也得先韬光养晦、蛰伏准备不是? “再者说……”青夏大师若有所指地提醒:“艾瑞莉娅大师从来没想过要跟大家为敌,只是想让大家能体谅她的难处,多给她一些时间做决定而已。” “毕竟——我们普雷西典反抗军上上下下,都是靠各位同道支撑起来的。” “就算搞战时军管,也少不了各位的鼎力支持,不是么?” 青夏的话意味深长,像是在避着艾瑞莉娅,悄悄地提醒大家什么。 “这?!”大师们顿时悟了。 是啊!搞战时军管又如何? 军管军管,就得反抗军派人去管。 派谁去管呢? 当然只能派大师们的人。 因为反抗军从上至下的几乎所有军官将领,都是这些大师的家族后辈、教派门生。 不派他们的人去管,还能派谁? 而只要土地到了他们手上,嘿嘿…… 那这所谓的“军田”,完全可以被他们经营成“军官的田”; 所谓的“军户”,完全可以被他们调教成自家的佃户,甚至是农奴。 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收益,都必须从他们手上过一层筛子,才会上交给“朝廷”。 “这……”大师们细细一想:“这个办法,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操作得当,军管就能让他们操作得和分封没有多少区别。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 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分封,他们也不是合法的领主。 如果艾瑞莉娅追查起来,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就得把自己吞下去的全吐出来。 “这怎么办呢?”大师们有点儿顾虑。 他们的见识毕竟浅了。 他们没考虑到,土地归反抗军,意味着责任也归了反抗军。 大师们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出了事,老百姓憎恨的绝不会是这些大师,只会是反抗军这个组织。 因为普通人就算被“大师”害了,都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谁害了。 毕竟,这世上知道镇长名字的人没有几个,也少有人能张口说出自己家乡有哪些富豪大户,他们互相之间又有什么利益勾结。 但知道艾瑞莉娅名字的人,可到处都是。 你是反抗军的领袖,出了事不骂你骂谁? 于是,只要大师们稳定发挥,要不了多久,艾瑞莉娅在民间的名声就会变得臭不可闻。 她会从神坛跌落,事迹被扭曲抹黑,名字被泼上脏水,从救世英雄沦为艾欧尼亚人眼中的反派。 到那时,大师们再高举“为民请命、争取自由”的大旗,就可以在万众欢呼中斩杀艾瑞莉娅这头“恶龙”,夺走反抗军的权柄。 最后再经过一番运作,便能将反抗军的军田名正言顺地变作私产。大师们又能当英雄,又能捞实惠,简直两全其美。 因为见识短浅,大师们还想不到这么远。 但军管背后的巨大操作空间,已经足以让他们心动。 “好吧……”大师们最终选择了妥协:“我们支持取消土地归还,实施战时军管。” …… 会议圆满结束。 艾瑞莉娅提出的变革方案,也顺利推行下去了。 “下一步呢?”艾瑞莉娅问易大师。 “等。”易大师传达着李维会长的指示。 “等什么?”艾瑞莉娅不解。 “等我们的同志。”易大师说:“他们现在可能还是田间耕耘的农夫,是走街串巷的商人,是背井离乡的难民,是浴血奋战的士兵,是大家族里觉醒了良知的少爷,是小乡村里走投无路的贱民……” “他们现在还没觉醒。” “但他们终究会与我们走到一起。” 大师们以为,军管就是他们来管,地球离了他们就不会转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只是领风者的缓兵之计。 搞军管,只是让他们暂时代管,方便以后领风者过来接盘。 “只要艾欧尼亚有了足够多的领风者,领风者有了足够多的基层干部,多到足以彻底替代这些大师的族人弟子——” “这些旧时代的残余,就可以永远地退出历史舞台了。” 第358章 杜·克卡奥 时间来到一个月后,巴鲁鄂行省。 诺克萨斯帝国的十万大军,此刻已经云集在提瓦瑟,这座就坐落在无极山外的滨海小城。 小城的宁静被帝国的铁蹄彻底踏碎,一片人喧马嘶、鼓角铮鸣之下,又有亚龙犬、嗜血龙蜥、飞行魔禽,无数魔物与凶兽的吼叫声在四野响彻。 钢铁弩炮、破城投石车、臼炮、加农炮、炼金火箭炮,各式各样的恐怖战争兵器陈列阵前,遥遥瞄准着那已然是一片废土景象的无极山区。 而在这港口之外,在那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又赫然漂浮着十数艘庞大如山、炮塔如林,高悬着诺克萨斯帝国军旗,霸气威武、恐怖狰狞的蒸汽铁甲战舰。 这正是由杜廓尔海军上将率领的,诺克萨斯海军的主力舰队。 陆上大军包围,海上舰队封锁。 无极山区,不,可以说,整个巴鲁鄂行省,现在都成了一片绝地。 领风者困守死地,根据地位置又彻底暴露,在诺克萨斯的将军们看来,除非迦娜女神亲自出手,否则他们应该撑不了多少时间。 要不被大军迅速推平,要不在兵锋前仓皇逃生,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事实却恰好相反。 “领风者根据地的具体位置,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斥候探明。” “帝国大军有10万之众,而祖安领风者的总兵力才1万,哪怕他们放弃祖安不管,把士兵全都搬到艾欧尼亚,再算上他们在艾欧尼亚招募的新兵,敌人的总兵力也不可能超过2万。” 10万对2万,优势应该在我。 可现在: “帝国十万大军云集巴鲁鄂,全力攻山一月,为什么到现在只是炸平了几座山头,连无极村的山门都没打进去?!” “莱斯特将军——” “还请你解释解释,这一个月来,你都是怎么指挥的?” 众将云集的作战会议上,一个中年男人高居主座,语气严厉地质问着莱斯特。 从他那面带剑痕、鬓角泛白却依旧不失魅力的俊朗面庞,还有他那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连那股军人煞气都掩盖不住的优雅气质,便可以看出: 这位将军大概率出身于帝国的某个贵族门阀,是正儿八经的不朽堡垒正红黑旗人。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杜·克卡奥将军。”莱斯特陪着笑脸,恭敬地喊出这位大将的名字。 杜·克卡奥祖上世代勋贵,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克卡奥家族世世代代都恪守着诺克萨斯帝国强者至上的精神,没有因为家族的权势就放松对后人的教育和磨砺。 所以,克卡奥家族的每一代家主几乎都是帝国的精英、致命的刺客、英勇的战士、为人尊敬的英雄、镇守一方的将军。 杜·克卡奥亦没有辱没先人。 他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刺客大师,也是旧贵族派中少有的,可以在资历、战功和能力上与德莱厄斯媲美,让广大将士对其心悦诚服的统军将领。 而达克威尔这一次不远万里,将杜·克卡奥从德玛西亚西线战场,调任到最东边的艾欧尼亚战场,为的就是让他作为旧贵族派的代表,亲自指挥这场诺克萨斯帝国对领风者的战争。 毕竟,艾欧尼亚方面军原先是斯维因全权指挥的。 原艾欧尼亚方面军的将领,比如说莱斯特,基本都是斯维因的门生故吏。 现在帝国在艾欧尼亚跟领风者打着仗,斯维因却始终在皮城跟领风者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诡异的和平。 不派杜·克卡奥这样的一个自己人来当监军大将,旧贵族派当然不能放心。 而杜·克卡奥一到艾欧尼亚,看到帝国十万大军攻山一月而毫无进展的狼狈景象,他就立刻对前任指挥官的莱斯特将军有了意见。 不仅是意见,还有怀疑。 十万精锐耗费旬月,拿不下一座小小的无极村,莱斯特的指挥表现都不能用无能来形容了。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接到了他老师斯维因的遥控指挥,跟如今在皮城摆烂挂机的斯维因一样,故意出工不出力。 “杜·克卡奥将军,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莱斯特也很无奈。 斯维因的确叫他有条件就尽量保存实力,但可没叫他划水摸鱼。他在这一个月的攻山作战之中,是真的没有放水。 “非是我军不努力,奈何敌军有科技啊!”莱斯特一边诉苦,一边解释:“您在前线再观摩两天就知道了……那些领风者的火力实在太强了,别说十万大军,就是再来十万,我们也打不进去!” “哦?”杜·克卡奥眉头微蹙。 十万帝国大军也不敌领风者的火力…… 这话不仅听着就匪夷所思,而且严重违背他作为一个诺克萨斯将军的军事常识。 “火力?莱斯特将军,你是说……那些领风者仅凭远程科技武器,就把帝国的十万大军给挡在山外了?” 杜·克卡奥有些不能理解。 在他的认知里,枪械、火炮、火箭弹,这些科技武器虽然具有一定威力,但终归只是战场上的陪衬。 对战争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得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大刀长矛、弓马骑射,是帝国无往不胜的超凡者军团。 “将军,这我们就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莱斯特说:“如果两军是在平原地区对垒,那祖安的火器部队绝对挡不住我方龙蜥骑士的一轮集群冲锋。” “可这里是无极山区。” “山脉地形崎岖,不仅骑兵发挥不出效力,大军也难以展开。十万大军人数虽多,可每次能参与攻山作战的,最多也不过数千人而已。” “怎么?”杜·克卡奥听得眉头紧皱:“莱斯特将军,难道我不知兵么?” 他作为实战里磨砺出来的老将,当然知道山区地形不利于骑兵和魔兽作战,而且战线宽度有限,不利于大军展开。 这的确会严重影响帝国大军的战力。 “可崎岖的山脉地形,同样会严重影响领风者火器部队的射界。” “他们怎么可能凭借区区科技武器,就挡住帝国的十万大军呢?” 火炮等大威力火器在山里射界受阻,难以灵活运用。 而如果采用游击战术,用小口径迫击炮、火箭筒之类的小玩意,抵近距离偷袭…… 那抱歉。 当你够距离偷袭帝国士兵的时候,这帮肌肉猛男已经可以用弓箭射穿你了。 而且,就那点小火箭筒、迫击炮的可怜威力,能不能破防帝国的超凡战士,也还是一个问题。 “杜·克卡奥将军,您有所不知。” “那帮领风者用的火器,根本就不是火炮,也不是什么火箭筒,火箭炮——” “这帮混蛋。”莱斯特真情流露,委屈地骂出声来:“那帮混蛋,用的是无人机啊!” “这……”杜·克卡奥若有所思:“你是说,飞机?” 是的,当初将艾弥丝坦镇住的那一款“青鸟1型无人机”,现在已经在巴鲁鄂战场广泛地运用了起来。 这种无人机导航全靠迦娜女神的青鸟化身,工艺要求则是能飞就行,造价极为低廉。 而它虽然价格便宜,但威力却大得惊人。 这款无人机的最大载弹量可达两吨,而且在现在这种近距离作战的情况下,还可以通过牺牲航程、减少燃料的方式腾出载重,加装更多炸药。 两吨多的炸药当头砸下来,别说是那些尚在凡人范畴内的精锐士兵,就算是那些皮糙肉厚的超凡战士,搞不好也得当场殒命。 最关键的是…… “这玩意不仅威力大,打得准,而且还根本不用人来驾驶。” “大军攻山数次,每次都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连一座山头都没攻下,就被天上铺天盖地砸下来的自杀式无人机给炸得死去活来。” “而且,这该死的无人机攻击范围还特别远。” “从无极村起飞,哪怕是十几公里外的提瓦瑟城,我们现在所在的军营,都完全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 话音刚落…… 轰!!! 众人头顶上传来阵阵雷霆巨响。 杜·克卡奥心里一惊,还以为领风者已经打到他军营里了。 莱斯特等人却十分淡定:“没事的,克卡奥将军。” “这是无人机被我军防空法师拦截的动静。” “那帮领风者每天都要往咱们军营里发射几架,我们都习惯了。” 克卡奥:“……” 被敌人跟上班打卡似的,当着十万大军的面直接攻击军营。 帝国大军不仅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还挨打挨出了习惯,诞生了“防空法师”这样的新兵种。 这到底是谁在打谁啊? “原来如此……”杜·克卡奥轻叹口气。 虽然对战况很不满意,但经过这番了解,他也明白,大军此次受挫的确非战之罪。 杜·克卡奥也敏锐地意识到,领风者的“青鸟制导自杀式无人机”,已经完全改变了传统的战争模式。 符文之地的战争模式一下子就从冷兵器互砍进步数百年,迈入了超视距信息化作战的门槛。 敌军占有地利和武器优势,在这种情况下无脑攻山,可就是拿人命去消耗对方的弹药钢铁了。 诺克萨斯的人命虽然不值钱,但士兵的命很值钱。 拿这些精锐士兵的命去跟一堆廉价的破铜烂铁打交换,换不换得过还两说,就算换过了,诺克萨斯帝国也得亏到吐血。 “那我们呢?我们的火器在哪里?” 杜·克卡奥尝试着寻求应对之道。 领风者有火器,诺克萨斯难道就没有火器了吗? 诺克萨斯不仅有,而且在数量上远胜领风者。甚至,诺克萨斯军队的许多火炮、火箭弹,还都是从祖安原装进口的同款货色。 真论起火力规模,诺克萨斯应该还强过领风者才对。 “如果直接攻山行不通,那就先用大炮开路。”杜·克卡奥说。 “将军。”莱斯特立刻提出质疑:“大炮也对付不了无人机啊!” “我没让你用大炮对付无人机。”杜·克卡奥冷声说:“我是让你用大炮纵火焚山,将整座山脉都夷为平地。” “无极村深陷群山之中,四周树木繁密,大火之下生灵尽灭,又会导致均衡破碎、恶灵入侵。等大火蔓延过去,我不信领风者还能待在里面。” 杜·克卡奥这一招十分毒辣,而且听上去也确实可行。 但莱斯特说:“不行啊,克卡奥将军。” 这一招他早试过了。 结果…… “我们的燃烧弹刚发射出去,就被一阵妖风给吹了回来。一棵树都没点着不说,反而还伤了我们不少士兵,损失了不少炮具。” 在领风者面前,诺克萨斯的远程武器就相当于是废品。 “哪怕我们不用火炮,派士兵进山纵火,点燃的火苗也会很快被狂风吹灭。” “甚至因为风向逆转,大火有时候还会调转火势,将我们派去纵火的士兵当场烧死……” 莱斯特接连倒着苦水,能用的招数他的确都使上了: “我本想集结一批风元素法师,从领风者那里夺过战场风势的控制权。” 十万精锐,莱斯特能集结起来的风元素法师足有上百。 然而,就是这么一批强大的超凡力量,到了领风者面前…… “我们的法师根本就比不过领风者。” 领风者的女神,可是风之化身。 这些操控风元素的人类,怎么可能胜得过风元素之神呢? 想靠风元素法师来正面破局,这属实是有些迦门弄风了。 “……”于是,杜·克卡奥也沉默了。 他听出来了,莱斯特将军的确是尽力了。 常规的作战方式,在这群领风者面前,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十万大军根本派不上用场,反而成了让后勤落泪、财政骂娘,白白消耗钱粮的累赘。 那看来,就只能用那最后一招了。 那个在超凡世界里,最朴实无华也最实用高效的一招—— 集结所有精锐战士、高阶法师,组成一支全部由超凡强者组成的突击部队,然后F2A。 超凡强者从来就是帝国军队的破甲之锥,只要锥头够沉、够硬,就能凿穿一切。 地形崎岖? 我们的法师会飞天,战士能一跃百米,还有飞行坐骑。 火器犀利? 我们的法师有护盾,战士血条厚。 只要集结全军的超凡强者发动冲锋,就这短短十几公里山路而已,还怕攻不进去么? 杜·克卡奥正说着自己的想法。 “攻不进!”没想到,莱斯特却又在唉声叹气。 而这一次,他眼里甚至有点后怕,有点惊魂未定。 “前些天,我已经尝试过您说的那个办法了。” “我集结了500名精锐战士、300名高阶法师发动突击,他们全都是久经战阵、实力过人,无惧敌人无人机截击的军中强者。” “一开始,进攻很顺利。可后来……” “怎么了?”杜·克卡奥皱起眉头。 “后来……”莱斯特无奈回答:“我们才发现,我们面对的远远不止是领风者。” 说着,他脑中闪过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少女在一年多前的普雷西典,就已经给莱斯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对方当初只是第一次上战场,就将他和他斯维因老师的数万大军砍得大败而归。 而现在,他竟然又在无极山里见到她了。 “我们面对的是艾瑞莉娅,普雷西典反抗军。” “还有影流教派、均衡教派、瓦斯塔亚人……” 艾欧尼亚有头有脸的反抗势力,几乎都来帮场子了。 所以哪怕只论高端战力,领风者现在也不输给帝国大军。 “这……”杜·克卡奥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原来不知不觉地,领风者已经勾搭上了艾欧尼亚的本土势力,还请来了如此重量级的援军。 如此看来,诺克萨斯的这十万大军,还真要拿这些躲在山里的领风者没办法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突然,只听莱斯特小声嘀咕:“我们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杜·克卡奥看了过来。 “厄加特将军用过的办法。”莱斯特小心翼翼地说。 “你……”杜·克卡奥脸色一沉。 这办法不用莱斯特提醒,他早想到了。 领风者就是一帮烂好人。只要诺克萨斯继续屠城,他们就一定会下山救人。 如此一来,诺克萨斯就从攻方转为了守方,完全抵消了领风者的地利优势。 莱斯特知道这招好用,但厄加特之死殷鉴不远,他深知谁继续屠城,谁就是领风者的头号大敌。 为了保存实力,他可不愿意出这个头。 但是嘛…… “克卡奥将军,您考虑考虑……”莱斯特不嫌事大地鼓动着杜·克卡奥。 他自己没胆子当出头鸟,但鼓动杜·克卡奥干脏活的胆子却有的是。 不仅有,而且很大。 他恨不得旧贵族派的杜·克卡奥现在就被敌人盯上,跟领风者和艾瑞莉娅打个两败俱伤呢。 莱斯特这么想着,然而…… “够了!”杜·克卡奥只是面色不愉地回答:“我不是厄加特,也不是你。” 他虽然是杀人无数的暗杀大师、帝国将军,但屠杀平民并不是他的作战风格。 诺克萨斯的许多将军都有屠城记录,但他从来没有。 “那您打算怎么对付这些领风者?”莱斯特问。 杜·克卡奥陷入沉思,闭口不言。 “将军?”莱斯特试探。 “……”杜·克卡奥还在思考。 “这……”莱斯特还想再问。 而这时,杜·克卡奥才回答:“我自有办法。” 说着,他也不向莱斯特作过多解释,只是在一番闲谈之后,便匆匆结束会议。 散会之后,杜·克卡奥避开众人回到营帐。 这时,才听他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 “叫卡特琳娜和泰隆来一趟——我有一项秘密任务,需要交给他们完成。” 第359章 特工·乐芙兰 “是,将军。”副官领命退下,临走前又恭敬地为杜·克卡奥放下了营帐门帘。 营帐里便只剩下杜·克卡奥将军一人。 他独自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却并不忙于处理桌上的文件,只是抬头望着眼前的空气,像是在静静等待谁的出现。 “克卡奥将军。” 很快,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杜·克卡奥耳畔。 紧接着,一个身影竟如同褪去保护色的变色龙一般,从他面前那“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缓缓地显出了身形。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但肤色苍白,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神秘与优雅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不免令人记忆深刻。 但杜·克卡奥知道,记住这个女人的脸,其实毫无意义。 因为他过去也有幸见过这个女人几次,而女人每次到来的时候,都顶着一张和以往全然不同的陌生的脸。 有时妖艳,有时平庸,有时是乡间少女,有时是贵族夫人,有时干脆就不是女人,而是以男士的形象出现。 就像是开了换肤插件一般。 容貌对她来说似乎只是可以随意更换的画皮,而她的变身戏法就连杜·克卡奥这样的暗杀大师都完全看不出破绽。 这个女人浑身充满了谜团。 杜·克卡奥对她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李维。 如果李维在这,他一定能猜出她的名字是乐芙兰——虽然这个名字可能也是假的。 而杜·克卡奥则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黑色玫瑰的使者,达克威尔陛下的亲信。 至于女人在黑色玫瑰这个组织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达克威尔和这女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杜·克卡奥也一概不知。 但他知道的是,这个女人很厉害。 至于她到底有多厉害,那就是他也不敢去试探的问题了。 “克卡奥将军。”乐芙兰在他面前现出身形,并且一现身就很不客气地质问:“帝国将剿灭巴鲁鄂领风者的重任托付于你,你所能拿出来的破敌之计,难道就只有这种水准么?” 她语气平静而不失严厉,似乎把杜·克卡奥这位堂堂的艾欧尼亚方面军统领,当作了自己可以颐气指使的部下。 杜·克卡奥倒也不恼。 他知道黑色玫瑰的能量有多大,在旧贵族派中的影响力有多恐怖。 克卡奥家族可能从他十代先祖以前,就已经在秘密地为黑色玫瑰服务了。 他现在虽然位极人臣、统领万军,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黑色玫瑰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于是,杜·克卡奥也不急于辩解,只是静静地听着女人的批评。 只听乐芙兰说:“我知道你麾下门徒的暗杀技艺有多么精巧,过去的战绩又有多么辉煌。” “但杜·克卡奥将军,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领风者和艾欧尼亚人的联军。” 领风者的防间反谍工作堪称登峰造极,连帝国无往不利的战争石匠都根本渗透不进去。 而以艾瑞莉娅为首的艾欧尼亚大师们,又统统都是个人武力爆表、几乎不惧暗杀的顶级高手。 面对这种情报武力双满分的强敌,暗杀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战术,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就凭你那初出茅庐的女儿,和你的一个学生,又能刺杀得了谁?”乐芙兰不无嘲弄地问。 “我相信卡特琳娜和泰隆的实力。”杜·克卡奥只这么回答。 “刺客而已,有实力也改变不了大局。” 潜伏暗杀、特种作战从来都是战争的配料,战场对垒才是决定战争走向的主菜。乐芙兰显然不认可杜·克卡奥这主次颠倒的决策。 她说:“作为主帅,你应该考虑更有效的办法。” “你是说,厄加特的办法?”杜·克卡奥亦稍稍显露锋芒:“以巴鲁鄂人的性命做筹码,要挟领风者下山决战?” “呵。”乐芙兰还以微笑:“怎么,将军你在意这些平民?” “不。”杜·克卡奥冷冷回答:“我拒绝,是因为这样做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现在面对的真正问题是什么,是领风者躲在山里不出来吗?不,我们现在真正面对的问题是,敌我之间的战力失衡。” 按照统帅部一开始的想法,光凭艾欧尼亚方面军的这十万精锐,就足以碾压领风者了。 可现在呢? 领风者仅凭一款自杀式无人机,就几乎填平了人数上的劣势。 而更糟糕是,领风者还跟艾瑞莉娅,跟普雷西典反抗军勾搭在了一起。 “您得知道,我们这十万大军,本来就是从纳沃利战场上抽调过来的。” “而过去两年纳沃利战场的情况,想必您也清楚……” 光是艾瑞莉娅率领的反抗军,这十万大军就对付得很是艰难。 他们本来想着暂时从纳沃利离开,先来巴鲁鄂欺负欺负“小朋友”,等打完领风者再回纳沃利继续跟反抗军切磋。 现在好了…… 反抗军也来巴鲁鄂了,还跟领风者结上盟了。 光是一个反抗军就打得那么费劲儿,现在再加上均衡教派、影流教派,加上领风者…… “您确定,只要我们把领风者逼下山来,这十万大军就能在硬碰硬的战争中取胜么?” “要知道,在一场全面战争里,领风者最强大的地方不是他们的自杀无人机,而是他们可以无视地形,快速且大规模地运输人员物资。” “他们只需要半天功夫,就可以通过‘空运’的方式,将反抗军的主力从纳沃利行省运到巴鲁鄂行省,运到我们头顶。” 随着杜·克卡奥的描述,乐芙兰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幕: 诺克萨斯十万大军以屠城做要挟,在平原地区严阵以待,等着领风者上门送死。 结果他们就等到了漫天飞舞的自杀式无人机,以艾瑞莉娅为首的艾欧尼亚群雄,以及领风者从纳沃利空运过来的反抗军主力部队…… 到时候是谁包围谁,谁等谁来送死,可就不好说了。 哪怕领风者没有地利优势,双方硬碰硬地打一仗,结果也未必是诺克萨斯获胜。 “与其赌上一切去打一场没有把握的决战,还不如先试试我的办法。”杜·克卡奥说:“暗杀之道虽上不得台面,但有时也能产生奇效,不是么?” “这……”乐芙兰眉头微蹙。 杜·克卡奥都不知道的是,其实她策划这场战争,只是为了试探迦娜女神的真正实力。 她希望的是将杜·克卡奥和斯维因都当作投石问路的棋子,将女神本尊给逼出来。 可现在因为艾欧尼亚人的纷纷加入,诺克萨斯的这支十万大军,就连领风者的常规战力都要啃不下来了。 常规战场上都无法碾压敌人,领风者又怎么可能祭出迦娜这个“核武器”呢? “女士,如果您想让我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大胜仗,那我就需要更多超凡强者的助力。”杜·克卡奥顿了一顿,又说:“黑色玫瑰底蕴深厚,这时也该有所表现了,不是么?” 乐芙兰听得出来,杜·克卡奥这是在向她表达不满。 黑色玫瑰底蕴深厚,更不缺高手,但他们却总喜欢隐于幕后操控别人,极少亲自上阵。 “好吧。”乐芙兰思虑片刻:“我会向不朽堡垒说明情况,为你尽快请来强援。” “感谢您的理解,但……”杜·克卡奥看着她,若有所指地说:“其实,您现在就能帮到我的。” “我?”乐芙兰若有所思。 “是的。”杜·克卡奥眯起眼睛,打量着乐芙兰那张连他都看不透的苍白面孔:“女士,您之前有句话说的没错。” “领风者防卫严密,反抗军又高手如云,光凭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和弟子,即便成功潜入敌营,恐怕也取得不了什么决定性的成果。” “但如果,再加上您呢?” “原来如此。”乐芙兰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卡特琳娜和泰隆,只是你给我预备的助手。” “你是想让我也成为你的一枚棋子,对么?” 杜·克卡奥不置可否:“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大业。” “那么……您的意思是?” “没问题。”乐芙兰饶有兴致地答应了:“正好,我对领风者也很感兴趣。” …… 片刻之后,卡特琳娜与泰隆来了。 “父亲。”卡特琳娜是一位有着漂亮酒红色长发的少女。 她肌肤白嫩、面容姣好,正是一位少女最为娇俏可爱的年纪。但她眼神却含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犀利,让人看不到一点儿少女的娇弱可怜。 她就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寒光凛冽,美丽而又危险。 “老师。”泰隆则是一位少年。 他虽然同样有着一副不俗的面孔,同样是杜·克卡奥教出来的刺客。但他的气质却与卡特琳娜完全不同。 他眼中没有一丝锐利,神情姿态都显得平庸而自然。明明有张吸引眼球的脸,给人的感觉却还是像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泰隆。”杜·克卡奥显然更青睐这个弟子,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泰隆说:“我有一项重要任务,需要交给你、卡特琳娜,还有兰芙完成。” “兰芙?”泰隆微微一愣。 那是谁啊? “你马上就知道了。”杜·克卡奥话音刚落,一个面容可爱、气质活泼的陌生少女,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泰隆与卡特琳娜顿时为之一惊。 作为诺克萨斯最顶尖的刺客之一,他们竟然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这个少女的存在。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潜行暗杀之道上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兰芙,她是我秘密收下的弟子,你们的前辈。”杜·克卡奥看着女儿和弟子,随口解释道:“这次行动,你们听她指挥即可。” 第360章 乐芙兰的试炼 许久之后。 杜·克卡奥也没详细说明任务情况,只是跟卡特琳娜和泰隆随口交代了几句,就将两人托付到了化名“兰芙”的乐芙兰手上。 而乐芙兰则将他们带到一处隐秘营房,交代两人各自换上一套她提前准备好的艾欧尼亚平民的服装,才终于开口跟他们聊起任务内容: “知道你们这次需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么?”乐芙兰问道。 “艾欧尼亚平民。”卡特琳娜不假思索地回答。 此刻的她已经褪去了平时那套极致减重、增加移速的清凉刺客服装,换上了一身艾欧尼亚风格的粗布裋褐。 这次她需要扮演什么角色,自然不言而喻。 泰隆也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但跟卡特琳娜比起来,他的回答就要丰富多了:“我们要扮演的是两位艾欧尼亚农民,而且,还是一对兄妹。” “哦?”乐芙兰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她现在还什么都没有透露,他又是从哪知道这么多的? “因为这套衣服。”泰隆指了指自己身上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 在艾欧尼亚,一般只有贫穷的乡下农夫才会穿这种方便劳作,而布料又如此粗劣的旧衣服。 这不难看出来。 “那兄妹呢?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想让你们扮演的角色是兄妹的?”乐芙兰又问。 “因为她身上那件衣服,补丁材质和针脚手法,都跟我身上的这件一样。”泰隆看向卡特琳娜:“艾欧尼亚的小农讲究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自己家的衣服,一般不会拿去请别人来补。” “所以,我猜我和卡特琳娜这次要扮演的,应该是一家人。” 乐芙兰听完略显沉默。 “其实……”然后她说:“那衣服就是我从死人身上随手扒下来的,我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泰隆:“……” “不过。”乐芙兰话锋一转:“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破绽,你能提前指出来,也算是帮我们除去了一个小小的隐患。” “真不愧是克卡奥老师的得意门生,眼力不错。” 乐芙兰对泰隆不吝赞许。 这却让一旁的卡特琳娜略显尴尬。 泰隆一上来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而她却只看到了事物的表象。 这一比,差距就出来了。 泰隆已经成功执行了多次重要任务,战绩图秀出来能让杜·克卡奥都直呼后继有人。 而卡特琳娜…… 作为克卡奥家族的长女,刺客之道的传承者,卡特琳娜自小就接受着艰苦卓绝的暗杀训练。 她渴望向父亲证明自己,渴望为诺克萨斯贡献自己的力量,渴望成为斩绝帝国敌人的利器。 如今的她,几乎就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刃。 但这句话并不是一句完全的褒义词。 利刃不出鞘,难免会让人怀疑它的成色。 “听克卡奥老师说。”乐芙兰笑着打量她:“这是你第一次执行正式的暗杀任务,卡特琳娜?” “是的,兰芙长官。”卡特琳娜回答。 她倒是已经杀过不少人,但那些都是杜·克卡奥在训练过程中,为她提前准备好的经验宝宝。 而她原本计划在西线德玛西亚的战场上取得首杀,正式开始自己的刺客生涯;。 却没想到杜·克卡奥突然接到皇帝调令,从帝国最西线的德玛西亚战场,一口气被调到了帝国最东线的艾欧尼亚战场。 于是卡特琳娜又在路上耽误了许久,到现在还是战绩为0的菜鸟。 “看来杜·克卡奥老师很相信你,才会让你这个新人当我的助手。” “但我毕竟不是你父亲,敌人也不会因为你是大小姐就放你一马。”乐芙兰目光揶揄:“这项任务对你来说,或许还太难了。” “请相信我。”卡特琳娜眼神坚定,毫不动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么?”乐芙兰眯起眼睛:“可我看你,似乎连最基本的角色扮演都做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卡特琳娜不服气。 “你现在试试。”乐芙兰示意她进入角色。 试试就试试,卡特琳娜这样想。 她收敛了眼中的锋芒,气质转瞬间从凌厉变作温婉,再搭配上她那一身清秀面庞、粗布短打,以及一双在常年艰苦训练中磨砺出厚厚老茧的手,看起来就真像是一个艾欧尼亚村姑一样。 纯真而又原始,有种野性的美。 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卡特琳娜。 然而…… “啪——” 乐芙兰稍一抬手,连动作都没能让人看清,一记耳光就重重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卡特琳娜捂着脸颊,冷冷地看了回来。 “就是这样。”乐芙兰嘲笑道:“大小姐,你没吃过苦吧?” “我怎么没有?”卡特琳娜眉头紧蹙。 她没吃过苦?开玩笑! 她的童年里没有任何欢笑。除了睡觉以外,她的时间全都用来考验自己的体力、灵巧、以及对痛苦的耐受,以期把自己磨砺成一柄终极兵器。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甚至从城中最负恶名的药剂师手里偷来了许多毒药,用小剂量递增的方式在自己身上测试毒效,渐渐地锻炼出身体的耐受力,并记载了每一种毒药的效果…… 她怎么会没吃过苦? 她吃过的苦,换任何一个普通人过来,都可能在10岁不到的时候就被活活折腾死了。 “我说的不是这种苦,卡特琳娜。”乐芙兰失望地摇了摇头:“你是以猎人的身份长大的,所吃的一切苦头都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受人尊重。” “但你现在要扮演的角色,却是猎物。” 猎物的苦,跟猎人的苦可不一样。 “猎物天生弱小,又没有任何潜能。” “他们的苦是永无止境且毫无意义的忍耐。不管你遭受多少折磨,熬过多少锤炼,这种苦难都不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你看不见任何希望,也得不到任何尊重,只能在无尽的苦难中白白消磨人生,日复一日地过着一成不变的痛苦生活……” “最终你会彻底绝望,变得卑微、怯懦、平庸,又甘于平庸。” “总之……”乐芙兰看向卡特琳娜,看向她的眼睛:“一个当惯了猎物的人,是不应该拥有这种眼神的。” “卡特琳娜,如果你真的进入了角色,那我打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跪下来向我祈求原谅,而不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一个村姑敢用这种眼神看诺克萨斯的军官,恐怕早就没命了。 “我……”卡特琳娜一时语塞。 “对不起,大人。”终于,她屈辱地匍匐在地上,卑微地低下了头。一如她现在扮演的,这个艾欧尼亚村姑的身份一般卑微,贱如尘土。 “很好。”乐芙兰并没有让卡特琳娜起身,反而还很不客气地用足尖挑起她的下巴,以一个近乎羞辱的姿态,问她:“现在能你感受到猎物的苦了。” “那么,如果有人告诉你,诺克萨斯帝国的绝大多数人,都在过着这种卑微下贱的生活。” “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卡特琳娜心情还真有些复杂。 她不是拉克丝那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她知道诺克萨斯帝国是弱者的地狱,也见过那些卑微农夫、贫穷市民的生活有多么绝望。 但出于诺克萨斯弱肉强食的信条,卡特琳娜以前也从未同情过这些可怜人。 可眼睛看到的痛苦,跟亲身体验到的痛苦,毕竟完全不同。 她以前认为弱者活该受苦。 可现在,她只是在角色扮演里稍稍品味了一会儿下等人的屈辱,就有些受不了了。 她本能地想反抗。但作为一个“下等人”,她又是绝没有能力去反抗的。她只能匍匐下身子,亲吻强者的靴子,祈求老爷们大发慈悲的宽恕。 这种生活真令人绝望。 “……”于是,卡特琳娜犹豫了一下。 “你呢?”乐芙兰又转头看向泰隆。 泰隆立刻回答:“我在不朽堡垒外的贫民窟长大,兰芙长官。” 乐芙兰说的那种生活,他过了十几年。 从垃圾堆里捡食,跟野狗抢吃的,为了一块面包赌上性命与人搏斗…… “您问我有什么感觉?”泰隆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抱歉,我没有任何感觉。” “杜克卡奥老师把我从那种生活里拯救了出来,下半辈子我就只为他而活。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很好。”乐芙兰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等她转过头看向卡特琳娜时,她脸上便又只剩下了失望: “唉,你还是犹豫了。明明身为猎人,却还会心疼猎物。” “卡特琳娜,像你这种天真未灭的小丫头,实在是太容易被领风者给蛊惑了。” 乐芙兰很清楚,领风者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迦娜思想那可怕的感染力。 那种超越一切身份桎梏的理想感召,就连帝国最忠诚的战争石匠都抵挡不住。 过去被派去领风者执行任务的战争石匠,有5成都叛了国。另外4成倒是没背叛帝国,但是被那5成给举报了。 剩下1成没出事,那还得感谢领风者没有急着收网。 现在卡特琳娜又是一派没有见过世面的天真样子…… “跟你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又怎么能搞好潜伏工作呢?” “不,我不会的!”卡特琳娜坚定反驳:“我是诺克萨斯人,我永远都不可能背叛诺克萨斯!达克威尔陛下的意志,就是我的追求……” 卡特琳娜的确是个狂热至极的诺克萨斯爱国者。 她从小就被父亲教育着要灭私奉公、七生报国,最好皇帝一声令下就能剖腹尽忠。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领风者洗脑呢? “是么?”乐芙兰却只是嘲弄。 她说:“克卡奥老师已经把你当作武器交给我,而我却不需要你。” “卡特琳娜,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忠诚,那就在这里了结你毫无用处的性命吧。” 说着,乐芙兰丢给了她一柄匕首。 卡特琳娜犹豫了那么一瞬间,然后…… 她拾起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 刺啦—— 匕首真的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不是在作戏,而是真的执行了命令。 然而…… “我……”卡特琳娜闭目等待死亡,却发现胸口竟没有一丝想象中的剧痛:“我没死?” 再睁眼一看,自己手中竟根本就没有什么匕首。 “幻术?”她愕然地看向乐芙兰。 “不错……”乐芙兰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至少,你证明了你的忠诚。” “虽然不及泰隆,但也可堪一用。” 第361章 卡特琳娜与正义骑士 第二天一早,无极山脉。 泰隆、卡特琳娜还有乐芙兰,三人都扮作艾欧尼亚的农家少年,开始了他们的任务。 而随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还有许多真正的艾欧尼亚人。 只不过,这些艾欧尼亚人可不是自愿来这里。 他们是被诺克萨斯人抓来的。 而他们这次需要扮演的角色,则是“帝国之盾”。 是的,强大的诺克萨斯战士,如今反倒需要羸弱的艾欧尼亚人来当他们的护盾了。 “都给我老实一点!” “等会儿上了战场,你们就跟我们站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准逃跑,明白吗?” “谁要是想逃跑……呵呵,我保证。你们的腿,不会比我们的刀更快。” 帝国士兵们用刀尖抵着平民们的后背,强迫他们成为自己的肉盾。 有这些艾欧尼亚平民在身边护着,领风者那无往不利的青鸟1型无人机,可就不能恣无忌惮地轰炸诺克萨斯的攻山部队了。 “杜·克卡奥将军真是睿智过人。” “那些领风者不是说自己是为了什么群众吗?那好,就看看他们这次是要群众,还是要胜利!哈哈哈哈……” 似乎为了缓解即将登上战场的心理压力,诺克萨斯的士兵们纷纷大笑起来。 那场面热闹的,像是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 但这些将士不知道的是,他们其实和这些被绑架来的艾欧尼亚人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杜·克卡奥和乐芙兰提前安排好的炮灰罢了。 “哪怕领风者不用无人机,他们也不可能攻破有艾瑞莉娅镇守的防线。”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很多人都会死。”乐芙兰就藏在这些艾欧尼亚人里,低声与泰隆、卡特琳娜做着最后的嘱咐:“而我们要做的……” “就是在之后的混乱中活下来,然后以艾欧尼亚难民的身份,被那些好心的领风者救回他们的营地——你们明白吗?” “明白。”泰隆和卡特琳娜暗暗点头。 “注意了。”乐芙兰再度提醒:“你们现在扮演的角色是艾欧尼亚的农家少年,身手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 “战场上刀剑无眼,攻山之战又注定战况激烈。等会如果有人杀向你们,而你们又没办法以凡人的身手避开,那……” 那这时候该怎么做呢? “我们不会躲的。”泰隆和卡特琳娜都给出了满分回答。 躲不开,就老实站着等死。 宁愿死也绝不能暴露身手,影响帝国交给他们的任务。 这是一个死士的基本素养。 “很好。”乐芙兰满意点头。 而等她再抬起头时,就已然是一副毫无破绽的,被无辜卷入战争而恐惧绝望的可怜少女形象。 跟乐芙兰比起来,泰隆和卡特琳娜的专业演技似乎都逊色了许多。 就这样,在三人殿堂级的角色扮演之下,他们毫无破绽地混进了这些绝望的艾欧尼亚人中。 然后在一阵诺克萨斯人的咒骂声、驱赶声,以及艾欧尼亚人恐惧的哭嚎声中,这场注定失败的攻山战斗,终于拉开了序幕。 “大家小心,领风者随时会出现。” 士兵们战前猖狂嚣张,真正踏上战场时,却变得谨慎异常。 毕竟,这片山头有多么难打,参加攻山作战的先锋部队战损率有多恐怖,他们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有了深刻体悟。 于是,士兵们先是押着作为肉盾的,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两个已经被大火夷为平地的山头; 又以一批精锐战士作先锋,一边斩杀着复生“刷新”的恶灵,一边踏过那被黑暗能量污染的死亡山谷。 如果是在过去,光是这一小段距离,就足以让诺克萨斯人为之绝望了。 天空中不断落下的自杀无人机,那一朵朵无情绽开的绚烂花火,再加上那片均衡教派故意留着没有清理,被领风者当防御塔利用起来的恶灵地带…… 诺克萨斯的士兵,便不可能再往前踏出一步。 而这一次: “过来了,我们过来了!”领风者没有再用无人机轰炸,让诺克萨斯人成功穿过了这片恶灵横行的山谷。 士兵们为此欢呼雀跃,然而…… “来了。”乐芙兰用眼神提醒着身边的卡特琳娜和泰隆。 她就好像是高明的预言家,很快,前方的天空传来阵阵令人不安的响动。 那是风的声音。 再然后,不出意外地,领风者和反抗军的战士们在呼啸风声中当空而落。 “艾欧尼亚,昂扬不灭!” “迦娜女神之宽恕!” “狂风绝息斩!狂风绝息斩!狂风绝息斩斩斩斩斩……哈哈哈哈哈。” 当这些声音在战场上响起的时候,诺克萨斯的士兵就跟被镰刀收割的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地倒下了。 对此,卡特琳娜三人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 “德玛西亚!”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口号。 一位金发少女当空落下,信手甩出一柄闪烁着幽蓝海克斯光芒的机械法杖。 法杖在空中变形,竟迅速变作了一根拥有炫酷RGB灯条外饰,以及超大口径炮筒的机械巨炮。 “海克斯——” “终极闪光!” 一道炽烈光柱从天而落,又如巨犁一般在山谷间猛烈扫过。 这道可以移动的巨大光柱灵活地避开了战场上的艾欧尼亚人,却将它所能照射到的所有诺克萨斯士兵,都连同地面烤成了一滩几乎液化的熔岩。 “这……”卡特琳娜不禁愣了一下。 德玛西亚的法师,现在都敢明目张胆地上战场了? 额……不对,搞错重点了。 “喂喂,德玛西亚人怎么在这里啊?!” 卡特琳娜可刚从西线德玛西亚战场离开,跟着老爹来到了最东线的艾欧尼亚战场。 这都差了一个大陆的距离了,她怎么还能见到德玛西亚人啊? 卡特琳娜心中疑惑。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疑惑,让她失去了对这混乱战场的警觉。 “给我过来,艾欧尼亚的杂种!”一个杀红了眼的诺克萨斯军官,举刀冲了过来。 卡特琳娜浑身紧绷,下意识想要闪躲。 但她想起了乐芙兰先前的嘱咐。 不,不能躲。 战场上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她不能暴露身手。 于是卡特琳娜强忍着没有闪躲,只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普通人一样,战战兢兢地向后退步。 而那诺克萨斯军官则是很不客气地用刀架住了她的脖颈,把她当作人质顶在前面: “让开,都让开!让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军官将卡特琳娜当作了自己在混乱战场中的护身符,架着她一阵歇斯底里地大吼。 “糟了……”卡特琳娜能感觉到,这个军官的情绪正在失控。 他的刀已经割破了她的脖颈,撕裂了她的肌肤,开始往更致命的地方深入。 鲜血已然如溪流一般汩汩涌出。只要那刀刃再深入半寸,她就会立刻死在这里。甚至,哪怕那刀刃不再深入,如果不及时得到救治,她也可能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而这个军官也是一位超凡战士。他的刀很快,力气更大,在情绪激动之下更是丝毫没有留手。 更糟糕的是,他先前那番歇斯底里的嘶吼,已经引来了周围领风者们的关注。 卡特琳娜如果想要挣脱,就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身手。 怎么办? “难道,我就要这么死了吗?”这一瞬间,卡特琳娜想了许多。 她一点都不怕死,昨天乐芙兰让她自杀,她想都没想就做了。 但关键就在于,当时她“想都没想”; 而现在,她却像被割开脖颈活着放血的肉鸡一样,只能在那再清晰不过的血液流逝声中,慢慢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想的可就多了。 “别忘了父亲的教诲,卡特琳娜。”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和性命相比,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可卡特琳娜很快就发现,她的确不怕死。 但她也绝不想以如此可笑的方式死去。 她的梦想是成为帝国英雄,而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被自己人莫名其妙干掉的冤大头。 “芙兰,泰隆……”卡特琳娜本能地看向自己的两个队友,希冀着从他们身上得到帮助。 可战场混乱,泰隆自己都在忙着求活,根本没空去注意她。 乐芙兰倒是注意到她了。 但那女人眼中只有一片冷漠,就像是在警告她:“卡特琳娜,完成你的任务。” 卡特琳娜:“……” 她绝望了。 高贵的出身,惊人的天赋,十几年的自虐式训练,只待有朝一日能刀斩敌寇、一展身手,以不祥之刃的英雄之名报效帝国。 可最终,她却要以一个可怜村姑的身份死了。 死得几乎没有价值。 就像那些被她父亲派来送死的帝国士兵,不过是一粒连名字都没资格留下的炮灰罢了。 “父亲,对不起……”卡特琳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军官的刀刃,似乎下一秒就会撕裂她的咽喉。 而就在这时…… “呃——”军官一阵痛呼,然后不敢置信地回头。 只见一名浓眉大眼的德玛西亚重甲骑士,突然跳出了草丛。 他就如同那最低调猥琐的刺客一般,以一个劫大师见了都要直呼内行的隐秘姿态,鬼魅地出现在了这名军官身后。 “受死吧,狡诈恶徒!” 一记正义的背刺,大剑刺入后胸。 致命打击,接上挑抛尸,接一记温柔度拉满的公主抱: “小姐,你没事吧?” 第362章 乐芙兰的任务 盖伦那张浓眉大眼、英气十足的国字脸,搭配上威武的甲胄、华丽的巨剑,还有他那双干净澄澈、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可以说是完美符合一个少女对正义骑士的想象。 卡特琳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 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而等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只见到一片陌生天花板。 再透过那爬满绿藤的树屋窗户往外一看,便能看见不远处那防空火炮、飞机跑道、堡垒哨塔一应俱全,已经被完全改造为一个军事基地的无极村。 看样子战斗已经结束。 而她也已经作为伤员,被领风者转移到了战场后方的无极村根据地。 “我没死?”卡特琳娜本能地抚向自己的脖颈。 只见她脖颈上的那道狰狞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她手指触及的也只有一片白皙光滑的肌肤,连血迹和污渍都已经被擦拭干净,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先前那几近濒死的绝望,都只是一场幻梦。 “太好了!你醒了,卡娜姐姐!”乐芙兰那张人畜无害的少女面庞突然出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刚刚差点就死了,卡娜。”泰隆也紧接着登场,喊起了她的化名:“幸亏这位盖伦大人救了你,还请法师老爷给你治好了伤。” 在泰隆那不动声色的提醒之下,卡特琳娜立刻注意到,这树屋里站着的第四人。 那正是盖伦。 先前拯救了她的骑士。 “不!”卡特琳娜思绪一变。多年的刺客教育,让她的头脑迅速重归理性。 他不是什么救命恩人、正义骑士,而是德玛西亚人、是领风者,是帝国的敌人。 作为帝国的不详之刃,她没必要感谢这个男人。 非要谢的话,也只应该感谢他的愚蠢。 “盖伦大人。”卡特琳娜迅速进入状态:“谢谢您救了我。” 她完美扮演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感激涕零地向甲胄华丽、身份尊贵的盖伦道谢行礼。 “不用不用。”盖伦连忙将她扶起,又一本正经地说:“在下身为德邦骑士,除恶安良、护众救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德邦骑士?”卡特琳娜故作迷糊地眨起眼睛。 这才聊了两句,她便不动声色地开始从盖伦那里套取情报了:“德邦,是那个传说中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德玛西亚王国吗?” “没错。”盖伦骄傲回答:“我们正是从德玛西亚王国远道而来,自愿援助艾欧尼亚人民的德邦远征军。” “远征军?”卡特琳娜又问:“盖伦大人,您不是领风者吗?我还以为,是无极山里的领风者救了我们呢。” “哈哈……这么说也没错。的确是领风者救了大家,你得谢谢他们。”盖伦笑道。 “不过,我并不是什么领风者。”他解释道:“卡娜小姐,你只要知道,我们德玛西亚人是领风者的朋友,也是来帮助艾欧尼亚的就好了。” “哦。”卡特琳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盖伦看她没什么大碍,精神头也很充足,便主动结束了对话:“既然卡娜小姐你已经脱离了危险,那我就不多作打扰了。” “你们兄妹三人就在这树屋里好好休息,之后会有领风者的工作人员,来帮你们解决安置方面的问题的。” 说着,盖伦就雷厉风行地与卡特琳娜告辞,带着门口的几个侍卫匆匆离开了树屋。 等他们彻底离开,卡特琳娜又警惕地检查树屋四周,确定没人监视之后…… 她才神色凝重地对乐芙兰说:“没想到,德玛西亚竟然已经和李维、艾瑞莉娅结成了同盟,甚至还派出了这么一支精锐的远征军来支援艾欧尼亚。” “那我们现在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领风者和反抗军了……” 潜伏工作才刚开始,就收获了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卡特琳娜不禁在意地看向乐芙兰:“兰芙长官,我们该怎么做?” “这个么……不急。”乐芙兰却表现得不太在意。 她卸下了那人畜无害的伪装,姿态妖娆地在卡特琳娜的床边翘腿坐下,又挑起眉头看向她。 “卡特琳娜。”乐芙兰微笑着问她:“你感觉,这位盖伦将军怎么样?” “嗯?”卡特琳娜眉头微蹙。 她不知道乐芙兰为什么要问她对盖伦的感觉,便凭着直觉回答: “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德玛西亚贵族骑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都已经上了弱肉强食的战场,却还相信着那虚伪的骑士之道。” 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最大的区别,就是诺克萨斯砍人的时候不会跟你废话,而德玛西亚砍人的时候会先在舆论场上证明你是狡诈恶徒,然后再以正义骑士的身份把你干掉。 这就是卡特琳娜作为一个诺克萨斯人,最厌恶德玛西亚的地方: 大家都是出来抢劫的,你不过是打不过我抢得少了罢了,在这儿装什么正义骑士啊? 而盖伦…… 他正巧踩到卡特琳娜的雷点上了。 这家伙刚刚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却一口一个除恶安良、护众救民,就差没把“正义骑士”四个大字刻在脸上到处走了。 “骑士之道不过是一个骗小孩的故事,而那位盖伦将军……” 他要是真信,那他就是大傻子; 他要是不信,那他就是伪君子。 卡特琳娜是这么想的。 但乐芙兰却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我不是问你这个,卡特琳娜。” “我是问你,你觉得他好不好看,适合当男朋友吗?” “哈?”卡特琳娜微微一愣。 她倒没像怀春少女一样动不动就脸红心跳,但乐芙兰这仿佛催婚媒婆似的八卦问题,却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您……这是什么意思?”卡特琳娜疑惑不解。 只见乐芙兰嘻嘻笑道:“那位盖伦将军,可是很属意你哦。” “这……”卡特小姐更加迷糊:“有吗?” 刚刚盖伦一共就跟她说了几句话,看她没事就直接离开了。从哪看出,他对她有意思的? “他可是事务繁忙的将军。” “如果那家伙对你没意思,他又何必在百忙之中亲自请法师为你治疗,甚至等到确认你清醒无事后才告辞离开呢?” “这只是因为,我是他亲手救下来的人吧?”卡特琳娜觉得乐芙兰这是多想了:“这些德邦骑士平时最爱的,就是英雄救美的小说故事。他们会对自己亲手拯救的人会多照顾一些,也很正常不是么?” “是啊,英雄救美。”乐芙兰眨了眨眼,又打趣地盯着卡特琳娜的脸庞。 卡特小姐无疑是个美人。 先前在战场上,因为那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难民妆造,她看起来还没有那么惊艳。 但在之后,盖伦请人为她治疗清理伤口,顺便帮她简单地清洗了面庞、梳理了头发之后……卡特琳娜的那份美丽,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英雄救美……”乐芙兰笑得很是意味深长:“这是个不错的故事,不是么?” “因为你是他亲手拯救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美人——所以他肯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乐芙兰显得很是高兴:“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卡特琳娜,你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她当然记得。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低调潜入领风者的根据地,这一步已经完成了。 而在这一步之后,乐芙兰要求他们做的,却并不是刺杀艾瑞莉娅、刺杀锐雯之类的大事。 “我们的任务是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将他给秘密地替换掉。” 是的,他们的任务是帮助乐芙兰窃取一个合适的身份,而不是单纯的暗杀。 “领风者有信仰测定的神术庇佑,可以将他们的重要人物和核心情报,都保护在一支绝对忠诚的领风者队伍中间。” “如果我们以现在的身份去接近锐雯、李维、艾瑞莉娅,或者去打探什么核心情报,那我们就会像之前那些功败垂成的战争石匠一样,栽在领风者的信仰测定之上。”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目标’。” 乐芙兰再度说起她的计划: “这个目标不能是领风者。”因为领风者会定期举行信仰测定。 乐芙兰能模仿领风者的脸,却模仿不了领风者的信仰。 “这个目标也不能地位太低。” 目标地位太低,就没法接触领风者的高层人物和核心情报,换了也是白换。 “这个目标必须容易诱骗,可以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他们毕竟是要在领风者的地盘上搞事。要想行动时不闹出动静被人发现,就得目标也能表现得尽量“配合”。 简单来说,就是目标必须得足够傻。 “还有谁,会比恋爱中的男人更傻呢?”乐芙兰玩味叹道。 她计划里的目标,原本是反抗军中的某位大师。 这些大师既是联军高层,可以随意接近艾瑞莉娅,甚至接触领风者的重要情报; 而他们又不是有信仰认证的领风者干部,不需要接受定期的信仰测定,可以被乐芙兰毫无破绽地顶替身份。 毫无疑问,大师们就是她最好的目标。 但现在,在发现德玛西亚远征军的存在之后,乐芙兰改主意了。 她发现了一个更好对付,也更有价值的目标: “盖伦,盖伦·冕卫,冕卫家族的下代继承人,嘉文王室的守护者。” 盖伦并没有自报家门,但乐芙兰还是一口道出了他的家族出身。 而盖伦刚刚还自己顺口承认了,他不是领风者。 “他不是领风者,却是德玛西亚的顶级贵族,可以在领风者那里得到足够多的尊重,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自由。” “这个男人的身份,可比一位艾欧尼亚的宗师有用多了。” “所以,卡特琳娜……”乐芙兰微笑着看向她:“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什么任务?”卡特琳娜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只听乐芙兰用长官,甚至是主人的口吻对她命令道: “卡特琳娜,我要你勾引他。” 第363章 智力英雄盖伦 “是,兰芙长官!”卡特琳娜下意识答应,然后: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要我干嘛? 勾、勾引那大傻子? “没错。”乐芙兰伸手抚上卡特琳娜那白皙滑嫩的瓜子脸,玩味笑道:“所谓刺客,不正是能将身上的一切都化作武器的人吗?” 她这张脸,本身就是一张比刀刃更加危险的武器。 “怎么,难道克卡奥老师没教你怎么使用它?” 卡特琳娜:“……” 她还真没学过。 所谓暗杀之道,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路线。 第一种是化妆易容、低调潜伏,以各种方式接近目标,再在机会成熟时出其不意地杀死对方。 走这种路线,才需要用到色诱之术。 而杜·克卡奥再怎么说都是卡特琳娜的亲爹,他再怎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也不至于让卡特琳娜往这条路线发展,教他亲女儿如何出卖色相。 以卡特琳娜的武力天赋,她也根本没必要学这种招数。所以,她走的主要是第二种暗杀路线: 把攻击、法强、移速等各项进攻属性全部拉满,瞅准时机就一个瞬步直接跳到目标脸上。 要是过程中有人阻挡,那就一个死亡莲华将那些碍事的家伙也全部杀光。 只要将见到她的人全都干掉,那她这就同样是“无声无息”的完美暗杀。 总之…… “我只学过如何杀死一个男人,兰芙长官。”卡特琳娜硬着头皮回答:“您说的那些,我不会。” “不会更好。”乐芙兰勾起嘴角:“别忘了,你的目标可是冕卫家族的继承人。” 不算嘉文皇子的话,盖伦就是德玛西亚王国的最强富N代了。 想想就知道……从小到大在各种社交场合,怀着心机故意接近他的女人,那还能少了吗? 如果盖伦没有自制力的话,他现在估计就跟那些没出息的贵族少爷一样,连私生子都能拉出一个班了。 而他对那种故意送人头的女孩子,恐怕也早就有免疫力了。 “要就要不会的,越纯真越好。”乐芙兰微笑着指导她:“卡特琳娜,你不要想太多,凭你的能力,自由发挥就好。” “我……”卡特琳娜纠结许久,终于无奈应下:“好、好吧。” …… 自从无极村直达祖安的海克斯飞门建成,蚁居山中的数万难民被安全转移到祖安之后,无极村就彻底转变成了一座纯粹的军事堡垒。 而难民们留下的大片树屋,也很自然地成了领风者联军的军营驻地。 这里驻扎着锐雯率领的领风者,劫率领的影流教派,慎率领的均衡教派,霞与洛率领的瓦斯塔亚自由军,艾瑞莉娅率领的普雷西典反抗军。 还有最近几天,才刚从祖安中转支援过来的,嘉文、盖伦率领的德邦远征军,拉克丝率领的法师刑徒军。 而此时此刻,盖伦的营房里: “拉克丝,你法师刑徒军在这次战斗里有多少伤亡?”盖伦问着妹妹。 “零伤亡。”拉克丝抱着她的宝贝法杖,略显骄傲地回答。 虽然少不了艾瑞莉娅等一众大神带飞的功劳,但第一次领军上战场就有这样完美的战绩,也难免拉克丝小姐会为之骄傲。 不过,盖伦却顾不上夸赞小妹。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远征军也只是有几人受了轻伤,无一人死亡。” “拉克丝,你有没有觉得,这场战斗有些太简单了?” “因为我们很强嘛!”拉克丝还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里,丝毫不觉异样。 而艾欧尼亚、德玛西亚、领风者三方精锐今日都汇聚于此,在这群英荟萃、高手云集之下,他们赢上一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的确,我们很强。”可盖伦却神色深沉:“但换句话说,也是敌人太弱了,不是么?” “???”拉克丝有些听不懂了。 她只觉得盖伦是在说废话。 可盖伦却说:“诺克萨斯人在此战之前就已经掌握,艾瑞莉娅大师和领风者强强联手的情况。” “而他们今天派来的那支攻山部队虽然也能称得上是精锐,但放在反抗军和领风者的联军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一点我看得出来,诺克萨斯的将军一定也能看得出来。” “既然如此,那敌人又为什么要派这么一支精锐部队,来这里进行一场必败的战斗呢?” “这……对哦!”拉克丝小脸一愣,紧接着便紧张地咬起唇瓣。 这么一想,诺克萨斯人的战术安排的确十分可疑。 明知道山上有艾瑞莉娅等一众王者选手坐镇,他们为什么还要派一帮黄金玩家来强行越塔? “这是为什么呢?”拉克丝不由看向盖伦。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一直以为盖伦很憨。 现在上了尔虞我诈的战场,拉克丝才发现,自家老哥好像比她想象得靠谱多了。 “我想,这里面有两种可能。”只听盖伦低声为她分析:“第一,这是诺克萨斯人在试验针对领风者的新战术。” 诺克萨斯此前还从来没有使过“驱民攻山”这一招,但今天却用上了。 而诺克萨斯又是从来不把士兵当人看的。只要有必要,他们连锐雯这种帝国英雄都能当成炮灰丢出去送死。 所以今天这场明摆着是在送死的战斗,很可能是诺克萨斯人进行的一场战术试验。 而那些精锐士兵,也不过是用来做试验的耗材罢了。 “他们很可能是想通过这次试验,验证‘驱民攻山’这招对领风者是否有效。” “而很不幸的。”盖伦无奈地看向拉克丝:“你们领风者用行动证明了,这招对你们有效。” 按盖伦的想法,领风者这次就应该出动自杀式无人机,连平民带诺克萨斯人一起炸死。 这不是他残忍无情。 而是他太懂诺克萨斯人了。 诺克萨斯在进攻德玛西亚的时候,也经常玩“驱民攻城”这招。 这时候如果你同情平民,防守时表现得束手束脚,那诺克萨斯人见到这招有用,就会抓来更多的平民,导致更多无辜者的伤亡。 “李维会长不是也说过么?领风者必须是道德楷模,但不能有道德洁癖。” “你们这次救了人,之后却可能导致更多的人被牵连进来。”盖伦说:“这真的正确么?” “这……”拉克丝一阵纠结。 当时在决定要不要出手救人的时候,指挥部里就她喊得最欢。 再加上艾瑞莉娅也是个见不得同胞受难的软性子,慎大师不愿见到过多伤亡,锐雯等领风者还普遍有道德包袱,几方势力的领袖一拍即合,就推动着联军选择了拯救平民。 不然,要是只让久经战阵的盖伦做决定,卡特琳娜现在就算没被炸死,估计也得半身不遂了。 “好了好了。”盖伦见到拉克丝纠结不安的小眼神,又改口安慰起妹妹:“你也没做错什么。” “反正联军有了我们德玛西亚人的加入,也已经在准备从被动防御转入全面反攻了。” “诺克萨斯人要是再敢拿平民做文章,那我们就一口气冲下无极山,将那些狡诈恶徒全都赶到大海里去!” “嗯!”拉克丝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感激地看向盖伦,眼神里还罕见地有了点儿对“笨蛋”老哥的崇拜。 而拉克丝小姐想了一想,紧接着又问:“那盖伦,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是什么啊?” “第二种啊……”盖伦正想说。 突然,树屋门口的侍卫传信:“盖伦将军,有位卡娜小姐希望见您。” “卡娜?”盖伦微微一愣。 “谁啊?”拉克丝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救下来的一位少女。”盖伦随口回答,又问门口侍卫:“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侍卫显然跟盖伦很熟,也不怕这位年轻的将军。 他坏笑着回答:“将军,女孩子找您还能有什么事嘛。那位漂亮小姐说要当面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就帮她来说上一声。仅此而已。” “哦?”拉克丝小脸上也露出了八卦的神情。 她眼神异样地看向盖伦,但盖伦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风花雪月的意味。 他只是喃喃自语道:“第二种可能,这就要应验了吗?” “什么?”拉克丝没听明白。 盖伦没有回答,只是独自陷入沉思。 想到那位让他一眼看去便印象深刻,甚至还有些莫名好感的红发少女,他又摇了摇头,叹道:“希望不是吧。” 说着,盖伦抬起脑袋。 只见他那紧蹙的眉头已然松开,睿智的眼神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张浓眉大眼、憨厚老实、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请卡娜小姐进来。” 第364章 盖伦,你要老婆不要? 卡特琳娜走进了盖伦的营房。 她看见了盖伦那张憨厚却又不失俊朗的脸庞,又看见了旁边碍事的拉克丝和营房侍卫。 于是,她下意识想到: 瞬步接伺机待发捅伤盖伦,接弹射之刃接瞬步重创拉克丝,接死亡莲华甩出无数飞刀,将盖伦、拉克丝连同门口的侍卫一并秒杀。 “咳咳……”卡特琳娜瞬间结束了自己的幻想。 她这次不是来暗杀盖伦的,她身上甚至都没有带刀。 毕竟,乐芙兰交给她的任务是…… “盖伦大人。”卡特琳娜尴尬得头皮发麻。 她是真没练过这个。 相比于这些无聊的情欲把戏,卡特琳娜从小就对冰冷的刀刃更感兴趣。 明明可以直接闪现骑脸,又何必要依靠色相来接近男人呢?她以前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乐芙兰让她自由发挥,表现得自然一些。 而卡特琳娜这一自然起来,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 “慢慢说,不急。”盖伦很热心地站起来,从妹妹身边搬来一把椅子,为卡特琳娜放好。 拉克丝神色古怪地瞥了盖伦一眼,像是今天才发现老哥还有这么一面似的。 “卡娜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盖伦目视着卡特琳娜在座位上忐忑坐好,才用那温暖的笑容问道::“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不敢不敢……”卡特琳娜也没忘了自己的人设。 她一边如村姑般忐忑低头,一边又近乎本色出演地,脸红地摆弄着她那无处安放的手指。 在旁人看来,这是小姑娘在害羞地用手指纠缠衣角。但只有卡特小姐自己知道,她想的是: 手好痒…… 好想砍人啊,混账! 卡特琳娜心里骂娘,嘴里却说:“盖伦将军,谢谢您救了我。如果没有您和您的同伴,我们兄妹三人恐怕都要死在那些诺克萨斯人手里了。” “所以,我……我想要报答大人。” “哦呼?”拉克丝眉头一蹙,八卦地插了句话:“姐姐,你想怎么报答我哥啊?” “我……”卡特琳娜很想一刀把这起哄的德邦小崽子给杀了。 但她还是强逼着自己,说出了乐芙兰唯一交代给她的台词: “我、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身边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报答给您的,所以……” “如果将军您愿意收留我的话,我可以给大人您、您……”卡特琳娜憋了好久,才终于把这话给说全乎:“给您当侍女,伺候您的日常起居。” 一位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难民少女,希望在拯救了自己的年轻将军这里找个容身之所,这动机十分合理。 而帅哥英雄救美,少女以身相许,更是艾欧尼亚流行万年都不过时的民俗故事。 所以卡特琳娜的这记直球,打得倒也不显突兀。 总之,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盖伦,你要老婆不要?” 暖床丫头,点击就送。 咱艾欧尼亚也从来没自由恋爱的传统,将军和村姑的地位也从来就不平等。 只要你小子愿意,快进到洞房都没问题。 “这、这……”盖伦一听卡特琳娜道明来意,便跟一个没见过女人的纯情少男似的,脸上泛起了一片仿佛招架不住的红润:“卡娜小姐。” “我们德邦军队有纪律,将领不能带侍女上前线。这、这不好吧?” “唔……”拉克丝神色古怪。 她敏锐地发现,自家老哥这好像不是在拒绝。 “也就是说……”拉克丝又忍不住插嘴:“哥,只要不是在前线,你就需要卡娜姐姐当侍女了?” “这个,咳咳……”盖伦脸有点儿红,言语间像是否认,但态度又不坚定。 “不行!”拉克丝站出来反对。 她义无反顾地拉住了上门送人头的卡特琳娜,对她说:“这里是领风者治下的根据地,不是艾欧尼亚的乡村,更不是德玛西亚的贵族庄园。”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学这种传统报恩?” 拉克丝热血上头,拉着卡特琳娜就苦苦劝道: “卡娜小姐,你可千万不要自己作践自己,想着给男人当侍女来换一口饭吃。” “或许你还不能理解……但我们这里没有那种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将军也好,村姑也罢,人和人的地位在这里都是平等的。” 拉克丝仿佛成了领风者的妇女主任,铁了心地要帮卡特琳娜从那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里拯救出来,让她变成工业文明的新时代女性: “总之,如果你真想报答我哥的恩情,我也建议你先接受咱们领风者的思想文化教育,和免费的职业技能培训。” “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人的一生还有很多可能。就算是要报恩,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出卖自己下半辈子的人生。” 卡特琳娜:“……” 她看了眼热心肠的拉克丝小姐,差点就按捺不住地露出她那可以杀人的眼神。 可拉克丝却浑然不觉。 她还在为卡特琳娜主持公道,甚至一脸威胁地看向老哥:“盖伦,你给我老实一点!要是你敢趁人之危做这种事情,那我就回去告诉母亲!” “别!”盖伦慌忙改口。 “那个,卡娜小姐……”可看向卡特琳娜的时候,他却又露出了那种略带羞赧的表情:“我妹妹说的对。” “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得仔细考虑。至于报恩的事情……我们可以有机会先互相加深了解,如果你还有这个心思,那之后再做决定也不算迟。” “哈?”卡特琳娜还没说话,拉克丝便气恼地看了过来。 还加深了解再做决定? 好家伙,难道你还贼心不死? “哥!”拉克丝小脸一沉:“你可别欺负人家!” 那女人一看就是一个还沉浸在封建价值观里不可自拔的乡下少女。 盖伦要是以一个贵族将军的身份去跟她“加深了解”,那她还能不投怀送抱、沉迷沦陷吗? 这是欺负人家还没学《迦娜》啊! “知道知道……”拉克丝义愤填膺,但盖伦却很是敷衍。 他仍旧用那略显心动的青涩眼神看着卡特琳娜,说:“你先回去吧,卡娜小姐。” “那,盖伦将军……”卡特琳娜还想问个结果。 而盖伦就跟她心有灵犀似的,顺势回答:“我之后会再去看你的。” “哥!”不顾妹妹的白眼,他又补了一句:“你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需要,也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卡娜小姐。” “谢谢将军!”卡特琳娜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男人这么好对付……这根本不用练嘛!哈哈。 卡特小姐用艾欧尼亚人的古老礼节,感激地向盖伦行礼致意,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她这么一走,营房里只剩下盖伦兄妹二人…… “哥!!!”拉克丝小姐便彻底炸了。 天呐,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哥利用自己的贵族身份,半推半就地诱拐一个无依无靠、纯洁无知的难民少女! 她最反感的就是雄都那帮仗势欺人、淫乱奢靡的贵族少爷,而现在…… “无耻!”拉克丝眼神不屑得像是在看动物。 “别闹。”盖伦却瞬间恢复了先前的正经神色:“我这是在工作,你明白吗?” “工作?”拉克丝眉头一横:“把失去亲人的女孩子骗回家当侍女,就是你的工作?” “等等……”她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兄长那憨厚老实的形象,瞬间在少女心中崩塌。 拉克丝惊恐地质问道:“哥。你在德邦军队里历练的那几年,也、也是这么‘工作’的吗?” “别胡思乱想。”对此,盖伦根本不作理会。 他只是自顾自地对拉克丝吩咐道:“拉克丝,叫娑娜来一下。” “你叫娑娜干嘛?”拉克丝眼里满是警惕。 而盖伦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需要她帮个忙,把我们这次捕获的战俘,还有拯救回来的平民,用读心术全都检查一遍。” “这……”拉克丝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了:“这是什么意思?” “拉克丝,你刚刚不是问我,那‘第二种可能’是什么吗?”盖伦说:“告诉你吧——” “第二种可能,也是诺克萨斯人的老伎俩了:” “他们会故意派出小队吸引我军进攻,然后以这种方式将间谍混入战俘和平民之中,悄无声息地打入我方内部。” 听到这话,拉克丝先是紧张。 但紧接着,她又舒展开了眉头:“哥,这就不用担心了吧?” “德邦军队才需要担心诺克萨斯人的战争石匠,我们领风者可用不着。” “除非那些卧底能成为领风者,否则他们根本就混不过信仰测定,也接触不到重要情报。” 所以即便联军有娑娜这样的精神系法师,也只会针对个别存在潜在威胁的超凡强者,使用读心术进行记忆检查。 一来是大规模检查太麻烦,如果所有战俘和难民都需要查,那只会把娑娜累垮。 二来是领风者有信仰护城河,哪怕这些战俘和难民里真有卧底,他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笨蛋!”可盖伦却罕见地嘲讽起妹妹的智商:“你都能想得到的事,难道诺克萨斯人不知道吗?” 诺克萨斯人知道领风者有无解的信仰测定,但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往这边派战争石匠。 只不过,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已经暗暗转变了打法。 以前他们想着混进领风者当卧底,结果就真的成了领风者,反手把帝国卖了。 而现在…… “既然没办法以领风者的身份获取情报,那完全可以用普通人的身份接近领风者,从领风者的干部手里间接套取情报嘛!” 事实也正是如此。 最近一个月来,祖安新增美女数量突然多到异常。 领风者的老干部们纷纷遭遇考验,除了布里茨没有遇上母机器人,范德尔没有遇上母狼,扎克没有遇上母史莱姆以外……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次艳遇。 尤其是李维。 如果没有萨勒芬妮陪在身边,那李维下楼买包烟,恐怕都能遇上十个不小心撞到他的漂亮姑娘。 “这……”拉克丝终于看清了敌人的狡猾。 “哥,你是说……”她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刚刚那个卡娜小姐,可能就是诺克萨斯人安排的卧底?” “有可能。”盖伦细细琢磨:“但又不太像。” “她……”他犹豫着评价道:“太不专业了。” “不专业?”拉克丝眼神异样。 意思是说,这方面你很专业咯?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 “咳咳。”盖伦正色道:“拉克丝,那是你还小。等你长大一点,就算你自己学不会,母亲也会教你这些事情的。” 德玛西亚的高级贵族,都有着最为良好的家教。 为了不闹出私生子之类的丑闻使得家门蒙羞,贵族太太们都很注重对孩子的感情教育。 盖伦出身高贵的冕卫家族,这方面就不用说了。 就跟李维最近的遭遇一样,盖伦每次出现公开在贵族的社交场合,都少不了几个不小心把水洒在他衣服上的漂亮淑女。 各种向他献殷勤的女孩子,他也早见得多了。 而卡特琳娜……她显然是其中最不专业,也最笨拙可爱的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新套路。”盖伦还是很谨慎的。 毕竟战争石匠的美女间谍风情多变、款式多样,总能让人防不胜防。 “说不定,这位卡娜小姐就是诺克萨斯人派来诱惑我的。” “我刚刚这么配合她,向她示好,就是为了先稳住她——等娑娜把这一批战俘和平民都检查过了,我们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诺克萨斯的间谍了。” “原来如此。”拉克丝喃喃叹道。 不知不觉地,她竟然开始叹服于老哥的智慧了。 “等等……”可拉克丝又猛地察觉到什么不对。 她抬起脑袋,目光微妙地看着兄长:“那如果检查之后,确认卡娜小姐没有问题呢?” “你还要跟她继续‘加深了解’吗?” “这个……”盖伦老脸一红。 这次是真红了。 他尴尬地憋了好久,才最终用艾欧尼亚人的口吻答道:“随、随缘吧。” 第365章 卡特琳娜的“真心” 卡特琳娜步履轻松地回到营房,嘴角还挂着仿佛凯旋归来的微笑。 “情况怎样?”泰隆看向自己的菜鸟师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不费吹灰之力。”卡特琳娜双手抱胸在桌边坐下,又半是嫌恶半是得意地昂起下巴:“那个叫盖伦的家伙,也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德玛西亚下流贵族罢了。” “在人前装得道貌岸然,人后见到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就又半推半就地想要笑纳。呵,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主动把人头送到我的刀下了。” 卡特琳娜语气轻松地说着自己的战果,可迎来的却是泰隆那深沉犹疑的目光。 乐芙兰更是缓缓走到她身边,又意味深长地问道:“卡特琳娜,你确定,这家伙真有这么好对付吗?” “当然。”卡特琳娜很自信。 盖伦当时看她的眼神,根本骗不了人。这家伙完全是被她给迷住了。 哪怕她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光凭她这超凡脱俗的天赋,她也能轻松将这个大傻子拿下。 想到这,卡特琳娜还挺自豪。就像格斗冠军业余顺手评了个选美皇后,有种意料之外的愉悦。 “你很高兴?”乐芙兰却勾起嘴角:“别忘了,想让鱼上钩,就必须抛出能让鱼满意的饵料。” “如果盖伦真有你说的那么急色,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你‘深入交流’,那你接下来需要出卖的可能就不仅仅是色相,而是……” 乐芙兰眯起眼睛,若有所指地说:“你的身体了,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 她瞬间陷入沉默,脸色亦难看到了极点。 刺客的身体也是武器,而武器如果任务需要,就少不了要投入实战的。 “怎么?”乐芙兰轻轻抚摸起她的脸颊:“卡特琳娜,你没有这个决心吗?” “我……”卡特琳娜心情激荡。 “怎么。为了帝国,为了达克威尔陛下,你连这点牺牲都不肯做吗?”乐芙兰的声音仿佛能直达灵魂,竟直接响彻在她脑海里了。 “我、我……”卡特琳娜艰难地组织语言。 终于,乐芙兰放过了她:“好了。” 她仍旧用手掌轻捧着卡特琳娜的脸颊,没有放下:“我已经读到你的心思了。” “你的灵魂告诉我,你的确是一个忠诚的帝国战士。这很好。” “这……”卡特琳娜猛然惊醒。 乐芙兰那苍白手掌间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寒。 这种寒意甚至不是什么是实际存在的感觉,而是她多年近乎自虐式的刺客训练,给她留下的一种无法解释的危险直觉。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卡特琳娜紧张地看向乐芙兰。 “别紧张。”乐芙兰终于将手收了回去:“我只是读取了你最近的记忆,看看盖伦的反应是否如你所说的一样容易对付罢了。” 说着,她又用那人畜无害的少女脸庞,冲卡特小姐调皮地眨了眨眼:“顺便,我也在你的大脑里稍稍做了些手脚。” “什么?!”卡特琳娜额冒冷汗。 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这女人在大脑和灵魂里动了刀? 这、这是何等可怕的法术啊…… “我这是在帮你,蠢货。”乐芙兰冷下脸来:“你真以为,盖伦那家伙像你看到的那么好骗吗?” “可笑!你以为冕卫家族的人都是傻子,会认可这么一个能被村姑轻易迷上的傻大个,当冕卫家族的继承人吗?” “别忘了,盖伦的父亲皮特·冕卫,可是和你父亲杜·克卡奥将军,在西线战场对峙数年都丝毫不落下风的德邦名将。” “你觉得能让一位名将公开表达认可、放心托付家族重任,甚至被嘉文国王当作下代辅国大臣培养的年轻人,会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大傻子吗?” 乐芙兰劈头盖脸一阵呵斥,让卡特琳娜尴尬异常。 但她还是不敢置信:“兰芙长官,你是说……我、我被那个男人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卡特琳娜不愿承认这点。她竟然在智力属性上,输给了一个抡大宝剑的肌肉莽汉?这怎么可能? “等着看好了。”乐芙兰不屑地看向卡特琳娜:“你已经露出破绽了,傻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家伙已经在背地里找人调查我们的身份了。” “那怎么办?”卡特琳娜有些紧张。 她本以为自己智谋碾压盖伦,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这局游戏里段位最低的菜鸟。所幸…… “这我早考虑到了。”乐芙兰勾起一抹微笑:“我就知道,你这个菜鸟玩不过冕卫家族的传人,会引来领风者的反谍调查。” “但这样反而更好。” 不查,那不管卡特琳娜表现多好,盖伦心里也总会留着那么几分怀疑。 查了,反而能让目标得个心安,从此彻底放下戒备。 “我们的身份背景出自帝国刺客公会和战争石匠的精心安排,用常规的调查手段是绝对查不出破绽的。” “只不过,除了常规手段,领风者还有更有效的非常规手段。” 所谓非常规手段,很简单,就是读心。 精神系法师虽然稀有,但也没到世所罕见的地步。 这年头哪个大势力手下没几个善于操弄灵魂的精神系法师,辅助他们的情报工作? 黑色玫瑰作为玩弄人心的高手,更是精通此道。至于领风者协会……不说别人,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李维会长的女朋友萨勒芬妮,就是一个会读心的灵魂歌姬了。 “他们肯定会请来精神系法师,用读心术来调查我们的身份的。” 乐芙兰胸有成竹的说。因为黑色玫瑰在调查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员时,就经常使用这招。 这么好用的招数,又有谁不喜欢用呢? “那怎么办?”卡特琳娜不解:“我们该怎么对付一个可以读取灵魂的法师?” 那可是读心啊!他们伪装得再好,难道还能骗得过读心术嘛? “当然可以。”乐芙兰笑着指了指自己:“对付一个精神系法师的最好办法,就是……” “请一位更强的精神系法师。” …… 傍晚,盖伦、娑娜、拉克丝三人,终于结伴来到了卡特琳娜的营房。 “其他战俘和平民都检查过了,就只剩卡娜小姐一家了。”娑娜用手拭去额间渗出的一层薄汗,略显疲惫地对盖伦和拉克丝说道。 是的,她在说话。 自从成为领风者又远离德玛西亚之后,娑娜就连演都不演了。 她不再“阿巴阿巴”地与人交流,而是学着领风者们教会她的方法,操控气流模拟声带震动,发出她想要表达的声音。 至于这算不算魔法,违不违反德玛西亚的禁魔法令…… 别问,问就是娑娜的那张“海克斯DJ台”上,还集成了脑机语音功能。 总之,娑娜现在能说话了,而且声音还很甜美空灵。 “娑娜,拉克丝。”眼见着就要检查到卡特琳娜头上,盖伦没忘了提醒她和妹妹:“记得小心。” “嗯。”娑娜和拉克丝都郑重点头。 而盖伦则是悄悄攥紧了手中巨剑,心思复杂地看向卡特琳娜所在的树屋营房。 再往前走,轻轻扣响门扉,卡特琳娜那张漂亮的瓜子脸便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盖伦大人?您怎么来了!”少女惊喜地开门迎接。 “有事找你们。”盖伦脸上也暖暖地笑着。 希望她不是卧底吧。 他心里本能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这一点儿也没影响盖伦的动作。 他仍旧在暗地里将那柄杀敌无数的暴风大剑攥得死死的,眼睛则时刻注视着树屋里的三人: 卡特琳娜,乐芙兰,还有泰隆,这所谓的兄妹三人。 情况一旦有变,盖伦便会毫不犹豫地: 平A接致命打击重创卡特琳娜,接勇气上buff接审判转圈圈抡残泰隆和乐芙兰,接一记大宝剑对残血目标完成收割…… “咳咳。”盖伦掩饰住了心中的敌意。 他仍旧语气平和地对卡特琳娜说:“卡娜小姐,其实我这次过来,是联军内部有项针对新加入人员的例行检查,要再麻烦你们配合一下……” 盖伦向卡特三人简单说明了情况。 卡特琳娜顿时变了脸色。 只不过,不是紧张。 而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犹豫。 “盖、盖伦大人……您是说,您和这位法师老爷,都、都可以看到我的想法是吗?”卡特琳娜银牙紧咬,脸色涨红,像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我能不检查吗?”她问。 “不能。”盖伦眼神悄然犀利,并且若有所指地强调:“这都是为了防止间谍渗透。卡娜小姐,你也不想让那些邪恶的诺克萨斯人,再出现在我们身边吧?” “可、可是……”卡特琳娜脸红得都快能掐出水了。 而她这甚至都不是演的。 乐芙兰为了给她打助攻,给她设计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恋爱脑人设。她是真的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脑子里装的那些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帝国大业,她甚至宁愿在这里自杀,也不想让她的“真心”在人前曝光。 可这时的盖伦,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他一边绷紧身体运转气力,一边暗暗给娑娜送去眼神,示意她上前检查卡特琳娜的记忆。 于是娑娜壮着胆子,抱着她的海克斯叆华古琴,在拉克丝蓄势待发的魔法支援下迈步走上前去。 她伸手抚上了卡特琳娜的脸颊。卡特琳娜下意识躲闪,但最终还是强忍着没有闪开。 再然后…… “呀!”娑娜吓得抽开了手。 她那张白皙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胸口更是心有余悸地一阵上下起伏。 小丫头看了看卡特琳娜,又看了看盖伦,最后又看向卡特琳娜:“你、你们这些大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第366章 盖伦的好人卡 读心术绝对是中年夫妻的噩梦。 可它对一对一见钟情又羞于互诉衷肠的青年情侣来说,却又能起到感情催化剂的积极作用。 李维和萨勒芬妮当初的进展能这么迅速,就少不了读心术的多次助攻。 而现在…… “怎么了?”盖伦一脸好奇地看向娑娜:“你看到什么了,娑娜?” “我……”娑娜心有余悸地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好不容易才缓下气来。可她脸上的粉色红晕却好像是一笔浓墨绘成,迟迟消散不开。 “让我看看?”盖伦更好奇了。 “不行!”娑娜、拉克丝和卡特琳娜同时反对。 娑娜只是害羞不说话。 卡特琳娜则是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盖伦,乞求着他给自己留上一点儿最后的体面。 拉克丝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嫌弃地看着老哥,用眼神警告他不要欺负人家小女孩子。 盖伦:“……” 好吧。他大概能猜得到,卡特琳娜看到他时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大家都是年满18岁的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懂的都懂,懂的自己就能悟出来,不懂的也不方便说得太明白,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当然,真相其实也没有盖伦想象的那么劲爆。只是娑娜年纪小经不住吓,反应有些过激。毕竟,一个18岁“清纯农家少女”能幻想出来的画面,本来就劲爆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牵牵手,亲个…… “盖伦将军!”卡特琳娜银牙紧咬,强忍着一个死亡莲华把现场所有知情者都送上西天的冲动,说:“这样就行了吧?” “嗯。”盖伦下意识点头。 但他还是很谨慎地,示意娑娜去将乐芙兰和泰隆的记忆也都检查一遍。 娑娜努力平复情绪,经过一番查探,最终确认了他们三人都没有问题。 “卡娜小姐,这次麻烦你们了。既然大家都没问题,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说着,盖伦见现场气氛尴尬,便想就此告别离开。 卡特琳娜也希望他带着那两个德邦小崽子尽快滚蛋,然而…… “咳咳。”乐芙兰在旁边暗暗送来一个眼神。 “盖伦大人。”卡特琳娜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快步追上盖伦的背影。 “嗯?”乐芙兰又送来一记眼神。 卡特琳娜无可奈何。 她只能按照这位长官事先教的那样,主动伸出她那纤纤细手,去牵住盖伦的大手。 卡特琳娜的动作并不算快,要躲一定能躲得开。而她在从身后快步接近盖伦的时候,盖伦就已经对她的行动有所察觉了。 然而…… 盖伦身体僵了一下。 但他却本能地没有躲,反而任由卡特琳娜牵住了他的大手,留住了他迈步离开的背影。 “很好!”乐芙兰眼中流露出计划得逞的目光,又示意卡特琳娜继续表演。 “盖伦将军,您……”卡特琳娜咬着牙问:“您今天晚上有空吗?” “哈?!”娑娜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这……”盖伦也似乎驾驭不住她的热情,不由老脸一红,小声嘀咕:“这、这不好吧?卡娜小姐,我们这才刚认识一天……”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的!”卡特琳娜差点没羞恼地爆出条条青筋,所幸她自制力强,才勉强维持住那欲拒还迎的娇羞神色:“我只是想请将军您留在这儿,跟我聊聊天而已。” “聊天?”盖伦愣了一愣。 他看向卡特琳娜那紧紧牵着自己不肯松开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阵阵温软触感。 这是……约会邀请? 是的。乐芙兰的安排就是这么直接。 既然读心术可以让卡特琳娜趁机袒露“真心”,让盖伦知道她的心意,又彻底放下戒备,那就干脆趁热打铁,直接向他发出约会邀请。 少男少女,秉烛夜谈。 看起来很浪漫,也并不危险。 毕竟,这里可是领风者的地盘,是被联军绝对掌控的军事基地。 但如果盖伦答应了,并且以参加约会的放松心态,独自留在卡特琳娜、乐芙兰、泰隆三人控制的这间营房里……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今晚就能完成任务,将目标悄无声息地解决。 “盖伦大人。”卡特琳娜也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结束这令人羞耻的痛苦折磨:“您愿意吗?” “我……”盖伦竟有些犹豫。 直到刚刚以前,他都是用一位德邦将军审视诺克萨斯间谍的态度,去冷静而理性地去看待卡特琳娜的。 而现在,卡特琳娜已经被证明不是卧底。她就是一个感恩于他、爱慕于他的怀春少女。 那他呢?抛开那些家国大事的顾虑不谈,他对卡特琳娜,又到底是什么感觉? “嘻嘻。”乐芙兰适时地插了句话。 “盖伦大人。”她顶着那张元气满满的少女面庞,故意起哄道:“您要不也跟我姐姐一样,请这位法师老爷帮你看看?” 娑娜后怕不已,正想开口拒绝。 但盖伦却抢先说:“不用了,娑娜。” 用不着娑娜来读他的心,盖伦也能得出答案。 因为他这次犹豫了。 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乂战士,他这次会对一位女士的约会邀请表现出这种犹豫,就说明他多少动了点心。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盖伦看向卡特琳娜。 她垂在精致锁骨间的红发,被那鲜艳红发映衬得格外白皙的脸颊,都让他莫名地感觉喜欢。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是一对似的。 “但是——” “我拒绝!”盖伦最终却摇了摇头,给卡特琳娜发去了一张好人卡。 “哈?”卡特琳娜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为什么?盖伦大人,您是不是不喜欢……” “不。”盖伦神色认真。 既然卡特琳娜都已经袒露真心了,他也就不装了。 他直言不讳地说道:“就是因为我对你有些好感,我才不能答应你。” “因为就像拉克丝说的那样……”盖伦看向一旁的妹妹,说起了拉克丝白天说过的话:“你和我的地位现在并不平等,卡娜小姐。” 盖伦的身份是德邦将军,而卡特琳娜现在的身份只是区区难民少女。 当两个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人在一起,真的会产生所谓超越阶层的爱情么? 基本不可能。 因为不管你如何说“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这个人的身份地位、财富阶层等外在条件,也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了。 你忽视不了它对你的影响。 到最后,你可能自己都分不清,你爱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他或她的亿万家财。 如果他或她没有这么多收入,跟你门不当户不对,你还会喜欢对方吗?这问题亦很难回答。 “最近我也一直在看领风者的书。”盖伦说:“我并不认同领风者的所有学问,但我也很喜欢他们的一句话——” “由当事人的阶层地位来决定的婚姻,无异于一场粗鄙的交易。” 盖伦对此深有感触。 德玛西亚的王公贵族平时高高在上仿佛无所不能,但他们又有谁能拥有真正的爱情呢? 婚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粗鄙的政治交易。 哪怕是盖伦的父母,那对恩爱多年的贵族夫妇楷模,当年也只是在一场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里,被家族联姻强行捏合在一起的一对“商品”。 “而卡娜小姐,你说你喜欢我,但你能分得清,你的心意是来自对我个人的爱慕,还是对我的感恩,还是对我将军身份的仰慕呢?” “你?!”卡特琳娜有些生气。她要的当然只是盖伦的人……头了! “盖伦将军,您是在怀疑我贪图您的富贵?” “不。”盖伦摇头。 如果卡特琳娜只是为了嫁入豪门来巴结他,那娑娜肯定读得出来,也一定会提醒他的。 所以他愿意相信,这姑娘是真喜欢自己。而他也是真对卡特琳娜有些意思。 “但正如我之前说的,我们之间的地位并不平等。” “你对我的爱可能只是来自普通人本能的慕强心理,来自对我的感恩,而不是对我的了解——毕竟,我们也才认识一天。” “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盖伦一本正经地说:“就像我妹妹说的,如果我借着将军的身份轻易博得你的好感,那就是在变相地欺负你。” “我不希望这么做。这是对你的尊重,卡娜小姐。” “这……”卡特琳娜无语。 这男人有毛病吧?! 谈个恋爱还得讲平等。这难道要她换回克卡奥家族嫡女的身份,再回来勾引他不成? “那盖伦将军。”卡特琳娜破罐破摔地直接问道:“您要怎样才肯接受我呢?” 只听盖伦回答:“我现在就愿意接受你,卡娜小姐。” “只不过,就像拉克丝说的那样:” “我建议你先去接受领风者的思想文化课程,把人人平等的理念先搞懂,再来审视自己的内心。如果那时候你还对我有意思,那我们……咳咳。” 说着,盖伦大脸一红:“我们再聊也不迟。” 卡特琳娜:“……” 老娘想睡你,还踏马得先上一套理论课程? 她差点就没忍住一个瞬步接伺机待发接弹射飞刃接瞬步接死亡莲华收割全场了。 “嗯?”乐芙兰眯了眯眼睛。 “好。”卡特琳娜紧咬银牙,如最卑微的舔狗一般,低声下气地说道:“盖伦大人,为了您……” “我愿意去上课。” 第367章 卡特琳娜的“大发现” 为了博得目标的欢心,卡特琳娜不得不答应下来。 “太好了。”盖伦笑容里满怀期待。他迫不及待地说:“那我明天就安排你们去祖安。” “唉?”卡特琳娜微微一愣。 她一阵愕然:“祖安?” 上个课还得去祖安? “不,这倒不仅仅是为了上课。”盖伦解释:“主要是因为,卡娜小姐,按联军的规定,你们本来就要去祖安的。” 因为无极村太过靠近前线,随时可能被战火波及,所以为了保证非战斗人员的安全,战俘和难民在经过短暂修整之后,都需要通过海克斯飞门往领风者的大后方祖安转移。 卡特琳娜、乐芙兰、泰隆三人也不例外。 “这……”卡特琳娜一阵为难。 祖安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她要是去了祖安,那还怎么回来勾引盖伦呢? “盖伦大人。”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们可以不去吗?我不怕危险,只想离您更近一些。” “放心吧。”盖伦笑着解释:“祖安离这里一点都不远。” 如果坐船,从祖安到艾欧尼亚来回大概需要近2个月。但是…… “你看到那个了吗?”盖伦指向窗外,那三座矗立在重重山林之间,在夕阳余晖间一刻不停地散发着耀眼魔法光芒的巨型海克斯飞门阵列。 “那是领风者的超远程海克斯飞门。它可以跨越空间将祖安和无极村直接连接起来,让相隔万里的两个地方变得瞬息可至。” “我们的后勤物资都是通过它从祖安传送到艾欧尼亚的,伤员、战俘、后勤人员也都可以通过它来瞬间回到祖安。” “因为人员物资来往需求频繁,所以从无极村到祖安往返的海克斯传送航班,现在每10分钟就有一班。” 领风者几乎将海克斯飞门用成了“洲际公交”,将相隔万里的无极村和祖安彻底连接了起来。 所以盖伦才说,这两个地方一点都不远。 毕竟这海克斯飞门10分钟就有一班,从祖安坐“洲际公交”到无极村,甚至可能比你开车从祖安到皮城还更方便快捷。 无极村几乎成了祖安的一个城区。 为了让前线将士缓解战争压力,舒缓紧张心情,领风者协会甚至还很奢侈地允许他们分批次回祖安轮休。 战士们常常是第一周在祖安喝茶看电影,第二周在无极村玩无人机,第三周在祖安踢球开运动会,第四周继续回无极村丢无人机,隔空轰炸诺克萨斯鬼子…… 这仗打得,比休闲度假还要惬意。 “所以就算你们去了祖安,我也可以随时去看你的,卡娜小姐。”盖伦诚恳地说:“等过些天我放假了,我们也……咳咳……也可以一起在祖安逛逛。” 盖伦隐晦地表达了他的好感,但卡特琳娜却一时无暇顾及。 她光顾着震惊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帝国十万大军苦哈哈地守在山下,抹着眼泪给万里之外的家人写遗书的时候,山上的领风者竟然可以过得这么奢侈。 还轮休、还放假、还能回家看望亲人,甚至约女孩回祖安逛街?这还是在打仗吗? “那个海克斯飞门,我也听城里的商人老爷说过一些。” 巴鲁鄂作为一个盛产海商的岛屿行省,和艾欧尼亚其他地区比起来,与瓦罗兰大陆的贸易交流相对更加密切。所以即便是她这种“乡下姑娘”,也可以很合理地接触许多海外传回的消息。 于是,只见卡特琳娜假作好奇,不动声色地打探道:“商人老爷说,皮城的海克斯飞门几乎就是金子做的,启动一次就得烧掉好多好多的钱。” 可领风者却把这玩意当公交车使,将它当作一支大军的后勤运输主力。 “盖伦将军,领风者怎么这么有钱啊?” “这个嘛……”盖伦想了一想,也不好解释。 这里有多方面原因。 一方面是无极村被敌人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只能用这种方式运输物资; 一方面是领风者掌握了海克斯飞门从能源生产到应用层面的全产业链,成本没想象的那么高。 当然,最重要的是: “我们领风者的确有钱。”一旁的拉克丝小姐,不禁骄傲地说。 而她的这份骄傲并不建立在领风者的富裕上面,而是建立在对敌人的鄙夷上面。 “我们是有钱,但这钱却大多是诺克萨斯人给的。”她得意笑道。 “诺克萨斯人给的?”卡特琳娜心头一动。 帝国现在都跟领风者在艾欧尼亚打起来了,就差没全面开战了,怎么还会给领风者送钱? 难道,她还不小心查出了一桩帝国内部的资敌贪腐大案? “这是什么意思?”卡特琳娜下意识追问。 但乐芙兰却暗暗送来眼神,像是在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可这时已经晚了。 拉克丝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向她揭露道: “诺克萨斯倒也不是白白给领风者送钱,但他们却还是在明里暗里地跟祖安做着生意。” “哪怕两个月前我们就已经干掉了诺克萨斯的将军厄加特,跟他们在巴鲁鄂交上了火,这两个月以来,诺克萨斯跟祖安之间的贸易额却还是在节节攀升。” “诺克萨斯和祖安的生意从来就没有断过,他们的钱自然也就像是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到领风者的口袋里,变成炸药和无人机,变成海克斯宝石,变成了落在诺克萨斯士兵头顶的,那好像根本不要钱的炮弹。” 拉克丝嘴角那嘲弄的笑容,让卡特琳娜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诺克萨斯为什么不从贸易上制裁封锁祖安呢? 祖安的最大贸易伙伴就是诺克萨斯,最大的收入来源也是与诺克萨斯之间的外贸生意。 尽管领风者现在也一直在寻找与德玛西亚等其他国家的贸易合作,试图减少他们对诺克萨斯帝国的经济依赖。 但船大难掉头,这种规模的贸易结构调整,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调整过来的。 此时此刻,领风者虽然已经通过和德玛西亚的合作,暂时解决了最要命的粮食安全问题。 但祖安仍旧十分依赖诺克萨斯帝国提供的市场和原材料,他们的钱十块里面至少有六块,都是从诺克萨斯手上挣出来的。 而那一架架炸得卡特琳娜父亲焦头烂额的青鸟无人机,又是祖安花着从诺克萨斯那里赚来的钱,用着从诺克萨斯那里买来的原材料,制造并运输过来的。 “为什么诺克萨斯人会这么蠢呢?”卡特琳娜无法理解。 祖安的经济体量虽然不小,但它和诺克萨斯这个庞然大物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诺克萨斯帝国是完全有能力全面断绝和祖安之间的贸易往来,彻底封锁祖安的。 对体量庞大、防高血厚的诺克萨斯来说,这样做最多是一场阵痛。 最多是贵族老爷少买艘游艇,富豪商人少买台汽车,中产市民少买台收音机,地主农民少买一些炼金化肥,来年再多饿死点不值钱的农奴罢了。 这点儿代价,帝国完全负担得起。 而这对祖安来说,却可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 没有诺克萨斯提供的原材料和市场订单,祖安的绝大多数工厂都会在短时间内迅速陷入破产停工的窘境。至少数十万人会因此失业,破产风暴与失业潮又会迅速掏空领风者的资金,让领风者再也无力支撑一场耗资巨大的战争。 虽然这样做,也肯定打不垮被信仰团结起来的领风者协会。 但只是能让领风者不这么嚣张奢侈,奢侈到可以拿海克斯飞门运来的无人机玩地毯式轰炸,炸得帝国十万大军连一座山头都攻不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贸易封锁有这么多好处,而诺克萨斯又有能力实现,那帝国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这个嘛……”拉克丝笑了笑:“用诺克萨斯官方的说法,这是因为祖安和诺克萨斯还并未正式开战,所以帝国还不应该制裁祖安。” “……”卡特琳娜无语。 的确,理论上说,现在跟诺克萨斯帝国开战的是艾欧尼亚领风者,并不是祖安领风者。 而领风者也一直用着这个借口,和皮城的斯维因维持着暧昧的和平。 但除非你视力比李青还差,否则是个人就能看明白:这只是祖安不想跟诺克萨斯全面开战,不想让两国之间的贸易断绝,遮遮掩掩地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可这祖安人的借口,怎么让诺克萨斯的老爷们拿去用了? 祖安的海克斯飞门都明晃晃地架在这儿了。他们说自己没参战,你就信了? “他们当然得信了。”拉克丝微笑道:“因为祖安从诺克萨斯那里挣的每一分钱,里面都有帝国贵族老爷们的一份。” 何止是一份。 就诺克萨斯那营商环境,利润分成起码得三七开。 7成那还是人家贵族老爷的,祖安挣到手的最多也就3成。 而就是这3成利润中的一小部分,就足够祖安将海克斯飞门用成洲际公交车,不计成本地运送成百上千架的自杀无人机过来,炸得诺克萨斯十万大军困顿旬月、不得寸进。 “卡娜小姐,这下你明白了吧?”拉克丝微笑着,说出了刷新卡特琳娜世界观的话:“诺克萨斯帝国,的确有能力封锁祖安。” “但诺克萨斯贵族,可没能力封锁他们自己。” 第368章 卡特琳娜的恐惧 拉克丝的这番深入解释,几乎震碎了卡特琳娜的三观。 她突然怀疑起,自己现在所执行的任务的意义。 明明只要苦一苦帝国的贵族老爷,让他们暂时吐出这块肥肉,就能让祖安人立刻停工破产。 祖安没有钱,就挥霍不起海克斯宝石,建不起海克斯飞门,就不可能在帝国的海陆空全面封锁之下,运来这海量的人员物资…… 这场让诺克萨斯屡屡受挫的战争,可能从一开始就打不起来。 这不比让她过来勾引男人、窃取身份,偷取几份情报、暗杀几位将军,来得更有意义? 可帝国却偏偏不这么做,因为帝国内部到处都是…… “蛀虫!”卡特琳娜暗中痛骂。 和这些虫豸在一起,又怎么能打得了胜仗呢? “他们到底是谁?”卡特琳娜又忍不住在心里问着自己。 她恨不得现在就知道那些腐朽贵族的名字,然后用她的刀刃,为诺克萨斯剔除这些腐肉。 “哈哈。”这时,只听拉克丝又笑着说:“诺克萨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们,哪个没收过祖安的钱?没有他们的点头认可,祖安的货物又怎么可能在帝国铺得那么开?” “坎贝尔家族、托米莉家族、米达尔达家族……哦,对了。”拉克丝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她对卡特琳娜说:“现在在山下围剿我们的那位杜·克卡奥将军,他背后的克卡奥家族,平时可也没少从祖安的外贸生意里捞外快。” “深究起来,他恐怕还是祖安许多企业的幕后股东,是领风者重要的生意合作伙伴呢。” 卡特琳娜:“……” 蛀虫……竟是我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卡特琳娜不愿相信。 她父亲清廉如水,她家族满门忠烈,她可以对自己的信念发誓,她老爹没有资敌! “唉……”这时候,又只听拉克丝感叹:“那位杜·克卡奥将军本人,或许也没有那么贪婪。” “毕竟我父亲都时常说,杜·克卡奥将军是一个可敬的敌人,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再纯粹的帝国军人,也仍旧是帝国贵族的一份子。大家都在捞好处,就你廉洁爱民,那你就是贵族眼中的异类。再者说,家族也从来不是家主一个人的。那位杜·克卡奥将军再怎么纯粹,也得优先考虑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帝国的公义。” “别说他们诺克萨斯人了。”拉克丝越说越投入:“就算是在德玛西亚,是我们冕卫家族……” “咳咳!”盖伦一阵咳嗽。 他及时制止了妹妹揭自家老底的冒失行为,在心上人面前保住了冕卫家族的光辉形象。 而卡特琳娜也没兴趣关注德玛西亚贵族的黑历史。她更想了解的是诺克萨斯,想知道诺克萨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听说……”于是她遮掩着问道:“诺克萨斯的那位达克威尔皇帝,好像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底下的贵族这么乱来,那位陛下难道就不管一管吗?” 贵族制裁不了自己,卡特琳娜就下意识地指望起明君。 而如果达克威尔真是什么明君、圣君,他倒是也能起点作用。 可问题是…… “什么皇帝,呵,那个达克威尔皇帝,早就是旧贵族们的傀儡了。” 拉克丝一张口,就是卡特琳娜这个诺克萨斯人都不知道的惊天秘闻。 绝大多数诺克萨斯人都不知道,控制这个伟大帝国的从来不是皇帝,而是一个代表着门阀贵族利益的神秘法师结社。 这消息在过去近1000年里,都是绝密中的绝密。 而领风者为了扰乱诺克萨斯的军心,同时策应斯维因的政变,便在最近开始公开宣传起,诺克萨斯帝国始终存在一个“deep state”,一个“影子政府”的阴谋论来。 于是这个诺克萨斯的惊天大秘密,现在就连祖安居民小区的门卫老大爷都知道了。 “一直以来控制诺克萨斯帝国的,都是一个名为‘黑色玫瑰’的神秘组织。” “那位达克威尔陛下,也只不过是被黑色玫瑰首领乐芙兰暗中控制的傀儡罢了。” “……”乐芙兰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几天没了解祖安那边的情报,领风者就把她的原皮都给扒出来了。 扒出来就算了,还跟八卦新闻似的满大街乱传。 不过,还好…… 虽然这的确是真相,但因为真相太过扯淡,反而很难让人相信。 至少,现在的卡特琳娜小姐,就不信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帝国会存在什么“影子政府”——尽管她老妈和妹妹,就是黑色玫瑰的成员。 “单纯”的卡特琳娜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把这当作领风者针对帝国的恶意宣传。 所以她也不去关心什么黑色玫瑰,只是装作好奇反问:“拉克丝大人。” “既然这个黑色玫瑰这么厉害,连皇帝都能控制,那他们为什么不管一管那些贵族呢?” “这个……”拉克丝开始解释。 但其实,这问题乐芙兰最有发言权。 她为什么不去管一管那些贪婪的贵族,让他们不那么贪呢?答案很简单: 她管不住啊。 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黑色玫瑰一向以隐秘著称,核心成员几乎从不公开露面,更不会亲自担任公职。他们只会从帝国贵族中选取合适的代理人,来间接控制整个诺克萨斯。 这样做的好处是,乐芙兰等核心人物可以始终保持神秘,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而这也正是她这位千年老妖,最优先需要的东西。 但这种间接管理的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黑色玫瑰对帝国的控制力,会被削弱许多。 他们对帝国的控制,必须依赖贵族的合作。 而单纯的暴力要挟,只会激起贵族的反抗;高明的幻术控制,也总有被破解的可能。 这些帝国贵族并不是弱者,他们不仅自身是实力强大的超凡强者,而且得益于诺克萨斯的独立战团制度,还个个都是掌握着巨大资源的一方诸侯。 这些人如果团结起来,那黑色玫瑰也会十分头疼。 所以黑色玫瑰必须允许贵族的贪婪,在逼迫他们合作的同时,给与他们足够多的好处。 “总之,乐芙兰管不住这些贵族。”拉克丝当着乐芙兰的面,嘲讽起她:“她要是一声令下,就能让贵族不捞钱、官僚不腐败,让帝国上下万众一心精诚团结,那诺克萨斯岂不是比咱们领风者还厉害了?” “她要真能管住这些人的私心,帝国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黑色玫瑰要是对帝国有足够的控制力,那斯维因“未来”怎么可能政变成功? 有这样的圣君临朝,诺克萨斯恐怕从一开始,就连政变的土壤都不会有吧? “那……”卡特琳娜在心里问着自己: 就没有办法了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蛀虫爬满帝国的躯体,让帝国拖着重病难愈的衰朽身躯,和领风者这样的年轻人战斗吗? 办法当然是有的。 只听拉克丝继续感叹:“乐芙兰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女巫而已。” “区区女巫,又怎么可能完成万千人民信仰的女神,才能率领大家完成的伟业呢?” “卡娜小姐,你上完之后的思想文化课程就会明白了——能拯救你们艾欧尼亚的,和能拯救诺克萨斯、德玛西亚、恕瑞玛,乃至整个符文之地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信仰,我们的信仰!” …… 拉克丝作为法师刑徒军的领袖,军事能力还没锻炼出来,但在和娑娜的默契配合之下,在和塞拉斯等极端分子的实践锻炼中,却是已经将政工宣传能力点得差不多满了。 她不知不觉地,就提前给卡特琳娜上了一堂领风者的思想课。 直到拉克丝恋恋不舍地被老哥和娑娜拽着离开,卡特琳娜都还沉浸在她说的那些内容,讲述的那些道理里。 “醒醒。”直到盖伦等人彻底远离,乐芙兰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乐芙兰笑问:“卡特琳娜,你觉得那丫头说的很对?” “我……”卡特琳娜浑身一冷,不禁慌忙辩解:“我、我没有……长官。” 可乐芙兰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大小姐。在象牙塔里呆的久了,这才稍微见到一些阴暗面,就立刻信仰崩塌、精神崩溃,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我看,你恐怕连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都没弄清楚吧?” 卡特琳娜惭愧难当,低头不敢对视。 乐芙兰却也没再出声斥责,只是像做教学示范似的,转头对泰隆问道: “泰隆,你觉得拉克丝刚刚说的那些话对吗?” “对。”泰隆竟坦率地表示认可。 而乐芙兰也一点也不生气,她又问:“那这会影响你对帝国的忠诚吗?” “不会。”泰隆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帝国的忠诚。”泰隆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效忠的一直都是杜·克卡奥老师。他需要我为帝国效忠,我就会为帝国战斗。” “很好。”乐芙兰满意点头。 她又转头看向卡特琳娜:“那你呢,我的大小姐?泰隆知道他为何而战,你呢?” “我、我是为了……”卡特琳娜艰难回答:“为了诺克萨斯。” 为了诺克萨斯,为了帝国,她愿意付出一切。 这正是在过去18年里她父亲教会她的,她一直坚守着的信念。 然而,这句简单的口号以前很好用,但现在面对领风者,却又变得不好用了。 因为,诺克萨斯人只要按照领风者的理论往细里一想,他们就会发现…… 他们越是爱诺克萨斯,越是希望诺克萨斯变好,他们就越需要迦娜思想,需要领风者来给这个腐朽的帝国带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变革。 为了诺克萨斯,帝国必须去“死”。 “可笑。”于是,乐芙兰也嘲笑起卡特琳娜:“为了诺克萨斯?卡特琳娜,如果你只是抱着这样单纯的念头战斗,那你迟早是要被领风者给蛊惑过去的。” “你知道吗?领风者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乐芙兰也轻车熟路地运用起领风者的理论:“国家是阶层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统治阶层镇压和剥削被压迫阶层的一种手段。” “你说你是为了诺克萨斯,那你就得弄清楚,你为什么必须爱它。” 普通人爱诺克萨斯,是因为他们的命运跟帝国绑定了。 帝国好,他们能分到一点儿蛋糕;帝国要是不好,那他们就是第一批被牺牲的代价。 有钱人爱诺克萨斯,是因为他们的生意跟帝国绑定了。 帝国好,他们能分到大块儿蛋糕;帝国要是不好,他们就算能顺利携款出逃,也多少得承受一些损失。 “那你呢?卡特琳娜,你为什么必须爱它?”乐芙兰质问道。 “因为……”卡特琳娜醒悟了。 因为她就是那个统治阶层啊! 帝国要是没了,克卡奥家族就得跟着失去特权,就没法再快快乐乐地剥削别人了。 “那么,卡特琳娜。”乐芙兰直指本质,沉声问道:“你愿意为了你的特权,和帝国的敌人血战到底吗?” “我……”卡特琳娜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真的在意什么特权吗? 不。她要是在意这玩意,就不会从小接受那地狱一般的刺客训练,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可以随时为帝国牺牲的暗杀机器了。 支撑卡特琳娜熬过那艰难岁月的,是她对父亲的忠诚,更是她对诺克萨斯的无限热爱。 可现在,在领风者的理论之下……支撑她一路走到这里的信念,竟然一瞬间就被摧毁了。 “我、我……”卡特琳娜惊恐地清醒过来:“兰芙长官,我不去上课了。” 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深入了解领风者的理论之后,就真的背叛帝国,变成领风者了。 “没关系。”先前咄咄逼人的乐芙兰,这时却温和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像是安慰,却又像是警告。 卡特琳娜不敢说话。 乐芙兰却面带微笑,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用无限信任的口吻安慰道:“大胆去吧,卡特琳娜。我相信你——” “你肯定不会背叛我的。” 第369章 卡特琳娜的变化 一个月后,祖安。 因为离每天正午的除霾时间最远,早上一直是祖安天空最暗、阴霾最重的时刻。 盖伦人到祖安,刚下海克斯飞门,就嗅到了那股弥漫在这座城市大街小巷的,浓郁而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 这座为炼金工业牺牲了环境的城市,论美丽当然比不得风景如画的无极村。可耐不住祖安还有比风景更美的存在,令人难以忘怀。 于是盖伦在前线熬了整整一个月,一熬到轮休放假,就迫不及待地搭上海克斯飞门,在第一时间赶回了祖安。 他匆匆走出海克斯飞门枢纽,在出站口一阵张望。很快,他那鹤立鸡群的魁梧身姿,就被他要找的那个人认了出来。 “盖伦先生!”卡特琳娜在人群里向他招手。 “卡娜小姐!”盖伦立刻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自己一月未见的卡特琳娜。 此刻的卡特琳娜红发披肩,白肤素颜,一身配着青鸟胸章的朴素学生制服,搭配上一条堪堪及膝的格子短裙,一双紧紧包裹着她修长双腿的黑色丝袜,还有一双款式普通但光滑锃亮的平底小皮鞋,显得分外动人。 虽然都是一些廉价的工业产品,但却在她身上营造出了一种清纯而天然的美。 而这也是双城特有的时尚风格。哪怕在德玛西亚的贵族宫廷,也是看不见的。 “咳咳……”盖伦突然有点红温。冕卫家族的贵族教育,似乎都让他给忘了。 “怎么了?”卡特琳娜歪了歪头。 盖伦平复那小小的悸动,坦率地说:“你真好看。” “是吗?”卡特琳娜有些不安分地用足尖蹭了蹭地面。其实她并不喜欢自己的打扮。 短裙不利于踢腿动作,皮鞋又对双足束缚过重,丝袜更是降低了足底摩擦系数,会在关键时刻影响足部发力……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会影响她杀人的速度。 而且哪怕论尺度和魅惑,这套装扮也不如卡特琳娜平时那套极致减重的清凉刺客制服。 但乐芙兰命令她这么穿,说是对盖伦一定管用。没想到…… “还真有用啊。”卡特琳娜无语。 乐芙兰简直把盖伦的心理给完全摸透了。 她正这么想着,只听盖伦又自顾自地感叹:“卡娜,你真的变了好多。虽然从信里就能感受的出来,但现在亲眼看到……” 是的,这一个月来,盖伦和卡特琳娜一直在互相写信。 虽然盖伦不是正式的领风者,不用守领风者的规矩,他真要挥霍冕卫家的贵族特权,每天摸鱼回祖安跟卡特琳娜约会,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但他作为德邦的军人楷模,在纪律性上倒也不输领风者太多。 所以盖伦没有每天从前线偷跑回祖安看卡特琳娜,也没有以权谋私地用军用“青鸟无线电”跟卡特琳娜打长途电话,让迦娜女神帮他搞什么“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戏码。 他选择规规矩矩地坚持每天写信回祖安,用文字与心上人交流。 但没想到的是,这种落后而原始的通讯方式,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两人距离隔得远了,而又远得恰到好处。这反而让盖伦心目中的卡特琳娜,渐渐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朦胧美感。 “大傻子。”卡特琳娜却又在心里暗暗吐槽。 那些信根本就不是她写的,而是乐芙兰手把手指导着她写的。 在这位精通人性的女大师面前,盖伦的道行终究是有些浅了。 他还在那儿乐呵呵地感慨:“虽然从信里就能感受的出来,但亲眼看到……真的,卡娜,你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个崭新的人。” 可不是么?卡特琳娜撇了撇嘴。 她的确是变了一个人——变回原本的卡特琳娜了。 而这也来自乐芙兰的指导。 乐芙兰大师说,像盖伦这种贵族公子哥,恐怕早就见多了那些低声下气、毫无自尊的女人。 像卡特琳娜·杜·克卡奥这样的,独立、骄傲而又不失锋芒的女性,反而会引得他格外动心。 而这一个月的思想文化课程,正好可以让卡特琳娜合理地完成“蜕变”,“变”回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看似变了。 但其实根本没变…… 没变吗? “……”想到这一个月来接触的那些思想,卡特琳娜又不好说了。 “盖伦先生。”她将思绪拉回现实,回到她的任务:“我们走吧。你昨天在信里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电影么?” “哦,对。”盖伦回过神来:“我看报纸上说,今天会有一部非常重要的电影会在祖安电影院举行首映。据说这部电影还是李维会长亲自编写剧本草案,萨勒芬妮小姐参与配乐的。” 上一部李维亲自编写剧本的电影,还是那部广受好评的《双城之战》。 因为这部电影相较其他主旋律作品娱乐性拉得最满,所以对盖伦这种对祖安旧社会没有切身体悟的外邦人来说,显得尤其好看。 他这次正巧赶着新电影的首映礼回来,就是想让自己的第一次约会,变得更加难以忘怀。 “不过……”盖伦东张西望,又一阵挠头:“电影院怎么去来着?” 有蒸汽机器人这样的黑科技,还有迦娜女神的魔法外挂,再加上领风者可怕的高组织度,以及历史上连跨海运河都能修建的双城专业建筑团队,祖安的基建工程可以说是进展得极为迅速。 盖伦这也才离开祖安城一个多月,就发现自己四周矗立起了好多,由混凝土预制板搭起来的玉米帝同款居民楼。 海克斯飞门枢纽附近的,那一条条200多年来都没有任何一位炼金男爵拨款修过的残破道路,也都跟变魔术似的,被翻新成了宽阔的沥青街道。 “哈哈。”卡特琳娜不禁真诚地笑了一笑:“跟我来好了,盖伦先生。” 她领着盖伦来到路边。 路边并没有固定的公交站台,但是却立着一支矮矮的石柱。 柱顶上站着一只可爱的青鸟。它看起来与李维天天带在身边的迦娜本体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眼神没有灵动,一看就是没有多少神力的量产化身。 “小娜,请帮我叫一辆出租车来。”卡特琳娜轻车熟路地说。 “没问题。”青鸟回答:“司机预计3分钟内赶到,请您耐心等待。” 盖伦:“……” 他依稀记得,李维跟他说过。这些在街头站岗的可爱青鸟,其实都是女神为了保护祖安分出的化身,是祖安的“监控摄像头”来着。 这就够让没见过世面的盖伦震撼了。 而现在,他这才一个多月没来祖安,“安保摄像头”竟然就升级成了“城市智能管家”。 祖安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科幻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迦娜女神的化身。”盖伦无论如何都不适应:“女神大人怎么……怎么能把化身放在人间,给凡人干管家的工作呢?” 神的化身不管多么弱小,都代表着神的威严。 如果是在德玛西亚,或者双城之外的任何地方,别说神的化身了,就算是见到神像,凡人也得恭恭敬敬地跪着祈祷。 领风者虽然没那么多规矩,但是让女神化身给凡人当城市智能管家,这是不是太亵渎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卡特琳娜感慨道:“但领风者们告诉我,为全人类服务,不仅是他们的信仰,也是迦娜女神的信仰。” “神的力量来自于凡人,如果不回馈给凡人,那我们又何必需要信仰一个神呢?” “这……”盖伦还是难以接受。 但其实对神来说,回馈凡人本来就不会让祂遭受多少损失。 迦娜每多一个信徒,并不跟抢劫一样,从信徒身上抢走一份信仰之力,拿回去挥霍完就没了。 它更像是一种长期稳定的税收。 信徒以他们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断地产生信力,也源源不断地为迦娜提供力量。 所以,迦娜每多一个信徒,增加的其实是“法力值上限”,而不只是一箱用完就没的燃料。 即便将神力借给凡人,消耗的神力也是可以随着迦娜的“法力值回复”,渐渐恢复过来的。 回馈凡人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可以让凡人对神祇更加感恩,信仰更加坚定。 但在迦娜之前,很少有一位神祇会这么做。 即便这么做了,祂们也最多像娜伽卡波洛丝一样,仅仅将神力赐予麾下最虔信的祭司。 “过去的神灵将神力当作宝贵的赏赐,用以奖励人类对祂们的狂信和忠诚。” “因为获取人类的信仰,这么做就够了。” “祭司和凡人之间的不平等,反而更能刺激凡人对神的信仰,让他们狂热地向神明祈祷,祈求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力量。” “像迦娜女神这样深入市井,深入群众,将自己的神力如工具般借给人类使用,反而会让人类失去对神的敬畏,让人类可以更加理性地思考人与神之间的关系。” 说着,卡特琳娜不禁感叹: “天底下,也只有迦娜女神会这么做了。” 其他神祇,除了身为先天概念神的娜伽卡波洛丝,都希望人类尽可能地变得愚昧。在祂们看来,只有愚昧才能带来绝对的忠诚。 但迦娜却希望人类变得理性。 因为只有理性的人,才能理解她的思想,才能接受她那与众不同的信仰。 “所以,迦娜女神甘愿成为人类触手可及的平凡存在。”卡特琳娜感慨万千:“因为她不需要我们的顶礼膜拜,她需要的只是……人类的觉醒。” 盖伦沉思片刻,也不禁暗暗点头。 他看着卡特琳娜说话时那双光芒闪烁的眼睛,又忍不住说:“卡娜小姐,你真的变了。现在的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领风者了。” “我……”卡特琳娜心里一惊。 她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 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得说话“风里风气”了。 这一个月来的思想与文化课程,作用比她想象得更大。 不……不行! “我不能被领风者蛊惑了!”卡特琳娜回想起乐芙兰那危险的笑容。 还有早上出门执行任务,她在公寓门口送别自己时,那热情鼓励而又暗含杀机的眼神。 “对了。”盖伦并不知道卡特琳娜的纠结,他只好奇问道:“卡娜小姐,你现在是领风者,或是逐风者了吗?” 一般像卡特琳娜这种“苦出身”的年轻人,去领风者那里专项学习个七八天,就基本能看见信仰之线了。 而卡特琳娜已经在这学了一个月了,按理说应该可以学成出师,成为正式的领风者了。 “我、我还没有。”卡特琳娜心虚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文化底子太弱,实在理解不了那些毕竟复杂的地方吧?” “话说……”她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同时又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好奇,对盖伦问道:“盖伦先生,你不是对领风者的理论很了解么?” “为什么你直到现在,都还不是正式的领风者呢?” “这个……”盖伦神情复杂。 因为妹妹的缘故,他一直在看领风者的书。 而以他的文化素养和理解能力,两个月的书读下来,说他是迦娜思想的经学大家都不为过了。 可问题是…… “理解是一回事,信仰又是另一回事。”盖伦语气沉重:“我不是拉克丝,我没有那么天真,也没有那么热血。” “我也不是你,卡娜。我身上还背着许多‘包袱’。” 这些包袱曾经是他优越于其他人的地方,是他一出生就战胜99.99%符文之地玩家的依仗。 “那就是我的家族,冕卫家族传承700年的光辉和荣耀。我放不下。”盖伦难得地在别人面前吐露心声:“即便我知道领风者是对的,我也下不了决心去追随迦娜。” “追随迦娜,就是要与过去的一切决裂——” “我的家族,我的朋友,我从小立誓效忠的这个国家。” 拉克丝年轻小,嘉文脑子憨,热血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但他做不到。和过去的一切决裂,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啊。 “哈哈。”盖伦回过神来,藏住心里的烦扰:“算了,不说这些了。” “家族、国家什么的……我的那些顾虑,你应该也理解不了的。” “……”卡特琳娜沉默不语。 她看着盖伦,看着他的德玛西亚将军铠甲,还有铠甲上那金光灿灿的家族徽章。 “不……”不知怎的,卡特琳娜想到了自己。 “我能理解你,傻瓜。”她在心里说道。 第370章 沦陷的卡特小姐 出租车载着盖伦和卡特琳娜,穿过一条条还泛着新鲜沥青臭味儿的城市道路,驶向了位于滨海新城区的祖安电影院。 两人肩并肩坐在后排,距离很近,气氛也挺温馨。只可惜车窗外的城市风景,仍旧不太好看。 尤其是他们要去的滨海新城区,这是领风者为了让祖安人未来都能够从阴暗的地下黑巷区和底层地沟区搬出来,最近几月才斥资兴建起来的陆上新城。 当然,城区建成还是未来的事。 此时此刻,这里还是一片尘土飞扬的大工地。 如果不是工程队都配有专门的“除尘师”用神术引导风向,光是那漫天飞舞的建筑扬尘,恐怕就足以让每一个路过的人体验到原汁原味的恕瑞玛沙漠风情了。 “这里比艾欧尼亚环境差很多吧?”盖伦忍不住关心起身边的卡特琳娜:“不知道你这一个月,在这里住得适应不适应。” 从小在初生之土这块“大号魔法花园”里长大的艾欧尼亚人,对环境质量是最敏感的。 几乎每一个来到祖安定居的艾欧尼亚移民,都会在一开始因为这里糟糕的环境而水土不服、恹恹生病。 雾霾、扬尘、矿屑,几乎无处不在的炼金废气……这对在老家闻惯了花草芬芳的艾欧尼亚人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 “还好,我很快就适应过来了。”卡特琳娜说。 她的身体从小就经过毒药浸泡训练,把炼金废水当饮料喝都不成问题,当然可以适应。 “那就好。”盖伦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祖安呢,卡娜。” “不喜欢?不……”卡特琳娜似乎也忘了自己是在执行任务。她很自然地与盖伦闲聊起来:“我很喜欢这里。” 说着,她看向车窗外那阴霾密布的天空:“在我眼里,哪怕是这里的炼金废气,也是那么令人欣喜。” “唉?”盖伦有些不理解了。 就这嗅一口都得掉两点生命值的空气,难道还能品出什么奇异奢华的香甜味道来吗? 还真能。 “看到那里了吗?”卡特琳娜如数家珍地,介绍起远处矗立着的一座座炼金工厂:“那些是生产蔗糖和人造奶油的工厂。” “艾欧尼亚、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的穷人,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加满蔗糖的奶油冰淇淋。” “但有了工业化生产的蔗糖和人造奶油,祖安最穷最落魄的市民,甚至是像我这种刚搬来一月的战争难民,却可以轻易承担起这种‘奢华的贵族甜点’。” “……”盖伦有些沉默。 他不禁想起自己家里的女仆。她们每次都会悄悄收起老爷小姐们吃剩下的甜点,带回去奉若珍宝地小口吃掉。 而冕卫家族的庄园女仆,哪怕是最下级的扫地杂役,也都已经是德玛西亚王国生活水平前10%的存在了。 “还有那里……”卡特琳娜又看向远处的另一家工厂:“那里是生产化肥和农药的炼金企业。” “祖安这一座城市每年出口的化肥和农药,就可以让诺克萨斯多养活至少1000万人。” 先进生产力如何促进文明进步,这就是最好的例子。但除了过去的双城籽苯家和现在的领风者,全符文之地却几乎没人对此有兴趣。 大家都想着发展“先进武力”,而不是先进生产力,更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关心平民的生活能不能变得更好。 诺克萨斯至今仍是如此。 虽然和德玛西亚比,诺克萨斯已经算是一个相对进步的,半封建半籽苯的近现代帝国了。 可问题是,诺克萨斯封建的一部分,那些土地贵族们,还都沉浸在土地兼并和高利贷的稳定高收益中,根本无心投资工业; 而诺克萨斯籽苯的那一部分,那萌芽起来的城市籽苯集团,却又被另一项暴利的生意给吸引几乎所有注意力——军工产业。 毕竟,诺克萨斯帝国就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大军营。 哪有比在军营里卖武器军械和军需物资,还更能挣钱的生意呢? 所以,城市籽苯也无心投资民生工业,反倒和军阀贵族们强强联合,融合成了足以架空这个伟大帝国的军工复合体。 于是,就出现了诺克萨斯明明连最先进的蒸汽铁甲舰都可以自主制造,却连一台小小的家用音响都要花大价钱从双城进口的诡异现象。 “再这样下去,帝国迟早要完……” 卡特琳娜看着窗外祖安那工厂林立的繁华景致,心里忧愁满满。 来这里一个月,她学会的不仅是书上的理论,更是一套认识分析世界的工具。 掌握了这套工具的她将诺克萨斯帝国的种种弊端看得更清楚了,也更加痛苦绝望了。 因为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眼中光辉无限的诺克萨斯帝国,现在根本就是一个肿瘤遍身、肌体坏死的绝症病人。 光是帮它缓解症状,就需要一位一心为国的圣君,一个千年一遇的伟人,一场注定伴随着腥风血雨的变革。 而要是想帮它治病根,那……恐怕就只能依靠领风者了。 只有领风者,才能拯救诺克萨斯。 “不,不对!”想着想着,卡特琳娜又让自己惊出一头冷汗:“领风者是帝国的敌人,是敌人!” 她这样紧张地告诫自己,又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呼唤迦娜女神的名字。 女神没有回应,也没有线牵引出来。 “还好……”卡特琳娜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没叛变。 必须得尽快完成任务了。再不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她恐怕就要彻底沦陷了。 卡特琳娜转头看向盖伦,这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大个子。 “盖伦。”她狠下心来,邀请道:“等等看完电影,你还有什么安排么?” “没有。”盖伦说:“我想到时候听听你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 那正好。卡特琳娜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这样的话,盖伦先生……看完电影,你就来我家里坐坐好了。”她发出要命的邀请。 只要盖伦敢独自赴约,那他就死定了。 “什么?”盖伦却大脸一红,扭扭捏捏地拒绝:“这、这不好吧?我们还是第一次约……”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卡特琳娜给了他一记白眼:“我住的是难民公寓,我哥和我妹妹都在家呢。” “啊……”盖伦大失所望地松了口气。 他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回答:“还是别去你家了,卡娜。看完电影,我再带你去祖安的其他地方逛逛。听我妹妹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逛祖安商业街……” “你?!”卡特琳娜脸色一沉。 这混蛋,家里没人不敢来,家里有人又不愿意来。真塔姆难伺候! 还逛街?祖安街头到处都是“青鸟摄像头”,让他们怎么下手? 还是得骗回家里。就这傻大个,她回家后随便往水里掺点炼金药剂,估计就能把他给无声无息地放倒了。 “盖伦先生……”卡特琳娜咬了咬牙,说:“我刚刚是怕你不好意思,故意骗你的。其实,我哥和我妹妹都出去做工了,现在我家里没人……” “哈?”盖伦高兴地纠结起来。 卡特琳娜说:“看完电影就来我家吧,盖伦先生。我这些天在祖安学会了不少料理,也想亲手给你做一顿饭吃。” “我……”盖伦沉默良久。 该死!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男人。 卡特琳娜暗自气恼地补充:“只是请你吃饭而已,” “可这还是有些过了,卡娜。”盖伦纠结地说:“与未婚的淑女小姐独自共处一室,在德玛西亚,这就已经是很失礼的行为了。” “这不符合骑士的道义。” 嗯。虽然德邦的许多贵族淑女私底下玩得比皮城名媛都开放,但这不妨碍骑士们有这种道义。 也不妨碍一名真正的骑士,真的践行这些道义。 “这……”卡特琳娜一阵头疼。 她就是不知道,这傻大个怎么就有这么多规矩。 白给都不要。难道还非得她用上,乐芙兰教她的那些羞耻招数不成? 无奈,卡特琳娜抱怨:“这里不是德玛西亚,我也不是什么淑女小姐。” “可我是德玛西亚的骑士,而你……”盖伦却神色认真地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睛:“你在我看来,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淑女小姐都更高贵。” “我想认真地对待你,卡娜小姐。” “等我们的关系到那一步,我……会很乐意去你家的。” 卡特琳娜:“……” 她本想在心里骂娘。 来祖安一个月,她也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然而,看着盖伦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 “算了。”卡特琳娜扭头避开他的眼神,又气哼哼地在心里嘀咕:“晚一点儿再杀你。” 第371章 卡特琳娜的偶像 出租车的速度渐渐放缓,两人离目的地的距离也渐渐近了。 应盖伦邀请来看电影的卡特琳娜这才随口问起,那个最不重要的问题:“盖伦先生,我们这次要看的是什么电影?” “我也不太清楚。”盖伦摇了摇头:“报纸上没有介绍电影的内容题材和名字,只说了它是李维会长和萨勒芬妮小姐参与制作的一部新电影。” 而这就够了。对祖安人来说,李维和萨勒芬妮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广告。 在宣传上对新电影的标题和内容完全保密,反而更能勾起祖安人的好奇,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和讨论。 “原来如此。”卡特琳娜不太在乎地应了一声。 这部神秘电影最近几天的确在祖安引起了不少讨论,但她平时要不忙着学习迦娜理论,要不忙着写信勾引盖伦,闲暇时间还要被乐芙兰强迫着钻研她那套对付男人的“恋爱心理学”,可没心思关心这些娱乐新闻。 总之对她来说,看什么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她看电影的人……还有她的任务。 她对电影这种白白消磨时间的奇技淫巧,也根本没有兴趣。 卡特琳娜正这么想着,出租车便绕过了一道路口,稳稳地停在了祖安电影院门前。 然后她和盖伦刚一下车,一抬头,就看见了那电影院大楼上悬挂着的,一大幅极为醒目的…… “诺克萨斯军旗?!”盖伦和卡特琳娜都下意识吃了一惊。 诺克萨斯帝国的旗帜,什么时候都悬挂到祖安来了?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只需要再认真多看一眼,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帝国军旗,而是: “电影海报?”两人面色古怪。 只见在那以诺克萨斯帝国军旗为衬底背景的巨幅海报上,赫然写着这部电影的名字: 《斯维因与黑色玫瑰》。 电影名字简单粗暴,点明了这部电影的题材内容,也点明了两位主角。 而这两位主角也同样以巨幅人像的醒目姿态,直接地出现在了海报上的左右两侧: 左边是矗立在阳光下的,两鬓斑白、神情坚毅的斯维因; 右边是隐藏在黑幕中的,面容妖媚、笑意诡谲的乐芙兰。 “乐芙兰?”望着海报上那醒目的角色姓名,卡特琳娜心情微妙。 她当然知道乐芙兰是谁。 因为在过去一个月里,领风者已经全力开动宣传机器,将“诺克萨斯存在影子政府”的阴谋论宣传得几乎小半个符文之地都知道了。 黑色玫瑰领导层的那些所谓绝密,也都跟地摊文学似的传得众人皆知。 现在就连她公寓楼下的宿管大妈,都知道乐芙兰是一个至少1000多岁的老妖精,是黑色玫瑰组织的创建者,是诺克萨斯帝国幕后的真正主人。 因为领风者将这些故事讲的有板有眼,所以许多人都信了。 但卡特琳娜不信。 如果说诺克萨斯存在一个旧贵族利益集团,她还是会相信的;可是说诺克萨斯存在一个“deep state”,说这个伟大帝国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玫瑰的工具,甚至帝国的历代皇帝也都是黑色玫瑰的傀儡……那她就有些无法接受了。 她眼中的帝国即便身患绝症,也仍旧是一个巨人。这让她如何能够相信,这个伟大的国家,从一开始就诞生于一个女巫的阴谋诡计之中呢? 所以卡特琳娜坚定地认为,这一切都只是领风者捕风捉影编出来的故事,是李维用来打击诺克萨斯士气的宣传武器。 而现在这波猛烈的宣传攻势,显然又有了新的弹药——电影。 “竟然擅自拿斯维因将军的名字,来拍这种散播三流阴谋论的电影……”卡特琳娜眉头微蹙。 虽然向敌人散播流言,一向是帝国战争石匠的看家本领。 但这种下作招数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作为一个爱国者,卡特琳娜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尤其是,领风者还未经同意将斯维因拍进了电影,还拍成了主角,拿这位帝国英雄的故事来散播猎奇的阴谋论,反过来攻击诺克萨斯。 这让卡特琳娜难以容忍。 斯维因是什么人?他是帝国的英雄,贵族的楷模,伟大的将军,虔诚的爱国者,是诺克萨斯的一代伟人。 哪怕克卡奥家族作为帝国的旧贵族一派,与斯维因立场不合,卡特琳娜,甚至她的父亲杜·克卡奥将军,也依旧打从心底地尊敬这位功勋卓著的策士统领。 斯维因几乎就是她的偶像。 尽管她和斯维因素未谋面,尽管因为普雷西典战役的惨败,斯维因已经褪去了所有身上的所有光环,但卡特琳娜仍没忘记这位忠诚睿智的大将,在过去这些年里为帝国立下的累累功勋。 这就是斯维因的魅力。 而领风者却借着他的名义来胡编乱造,来散播如此低级的谣言。 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领风者如此抹黑她的偶像,卡特琳娜又如何能够接受。 而她正这么想着…… “斯维因!”盖伦突然震惊地喊出声来。 “嗯?”卡特琳娜疑惑地看了过来。 她知道盖伦是个性情沉稳的人,不至于因为一张斯维因的海报就如此失态地大呼小叫。 于是,她顺着盖伦的眼神往旁边一看: “斯维因将军?!”卡特琳娜差点没惊得直接喊出敬称,暴露自己的身份。 只见一辆皮城牌照的高档汽车,缓缓地停在了在离她不远的路边。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帝国大将,如今的皮城总督,斯维因。 “这……”卡特琳娜第一时间还以为这是领风者的电影演员。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更多的豪华汽车从皮城方向驶来,缓缓停到了祖安电影院门口。 车上很快下来一小队身着帝国军官常服的侍卫。他们迅速列成密不透风的防护阵型,前呼后拥地守卫在了刚刚推门下车的斯维因身边。 这排场,这阵势,这一派让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只有精锐超凡战士才能拥有的凌厉气势,毫无疑问……他们面前站着的,就是皮尔特沃夫总督斯维因本人。 “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因为盖伦。 他着急从前线回来约会,身上还穿着一身再醒目不过的德玛西亚将军铠甲。那柄杀气腾腾的暴风大剑,更是被剑不离手的他习惯性地带在了身边。 一个德玛西亚将军,跟诺克萨斯名将斯维因,还有一群帝国军人站在一起。这画面…… “是德邦的匪徒?!”盖伦很快招来一批敌视的目光。 见到他那身代表着德玛西亚高级将领的华丽符文钢铠,侍卫们纷纷如临大敌。 “好了。”斯维因残缺一条左臂,两鬓发色斑白,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垂垂待死的老者。 他说起话来也变得慢吞吞的,毫无过去那位策士统领的锐气:“别忘了,这里是祖安。” “我们是被李维先生邀请来的客人,来做客就该守主人家的规矩。” “是……”侍卫们不甘地收起武器,但眼神仍旧警惕。 可斯维因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盖伦,还有她身边的卡特琳娜。 “你是冕卫家的?”斯维因注意到了盖伦铠甲上的家徽。 “是。”盖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这位大人物。斯维因可一度是德玛西亚将军们的噩梦,是一代德玛西亚年轻人心目中的大反派。 斯维因之名,当年在德玛西亚,甚至可以止小儿夜啼。 所以哪怕这里不是战场,盖伦也莫名地有一种身处战场的紧张之感。他不知道斯维因接下来会说什么,会不会针对他施展什么计策,亦或者透过他来打探什么。 然后,就只听斯维因感叹:“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跟冕卫家族的人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聊天。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一副老气横秋、英雄迟暮的口吻。 就好像帝国的伟业,两国的恩怨,都已经跟他完全没关系似的。 宿敌之子就在面前站着,他竟然就只是心平气和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然后就跟提笼遛鸟的退休老头似的,顶着肩膀上的宠物乌鸦,转头朝电影院走去了。 “斯维因将军……”卡特琳娜心情复杂。 她倒是听传闻说,斯维因在经历了普雷西典的那场惨败,又被皇帝一怒之下贬为庶人之后,就可悲地沦为了一个心气尽丧、一蹶不振的废人。 可卡特琳娜当时只以为,这是过于夸大的传言。 她觉得斯维因只是在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在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继续为帝国的宏图大业发光发热。可现在一看才知道,他竟然真变成了一个混吃等死的退休老头。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斯维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卡特琳娜看着斯维因略显佝偻的背影,还有电影海报上,那面容坚毅、光彩熠熠的主角斯维因,一个荒谬的念头便没由来地在她脑海浮现: “或许……”这部电影里,会有答案? 第372章 斯维因与黑色玫瑰 斯维因也没走出几步,就被一群等待已久的祖安记者围了起来。 记者们一边硬顶着侍卫们的推搡,一边在众人好奇围观的目光中大声问他:“斯维因将军!” “请问您能告诉大家,近来关于诺克萨斯帝国存在影子政府的传闻是否属实么?” 这瞬间抓住了卡特琳娜的目光。 她也很想搞清楚,传说中的黑色玫瑰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斯维因作为帝国曾经的二号人物,显然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卡特琳娜冷静下来,又放下了那份期待: 斯维因再怎么说都是诺克萨斯的贵族,得为诺克萨斯的利益考虑。哪怕黑色玫瑰真实存在,他也只会回答不存在吧? 果然……只见斯维因摆出了一副退休老头的颓唐姿态,神色平淡地对记者们说:“谣言,这些都是领风者捕风捉影编造出来的谣言。” “诺克萨斯背后的确存在一些利益集团,但这些利益集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影子政府,更不是领风者传言中的什么黑色玫瑰地下结社。” “一些贵族的小圈子罢了,结果老百姓传来传去,传成帝国的影子政府。诺克萨斯传承了近1000年,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控制啊。达克威尔陛下还大权在握呢,黑色玫瑰就能把他给操控了?这不可能的事情……” 卡特琳娜:“……” 也不知道为什么。 本来她不怎么信那阴谋论的。但被斯维因这样大段大段地辟谣之后,她反而有点儿信了。 看盖伦,还有周边其他人的表情,也或多或少地带有不少怀疑。 “那这部电影呢?”又有记者提问:“斯维因将军,请问您如何看待这部以您和黑色玫瑰为主题的电影?” “胡编乱造的故事而已。”斯维因回答:“我来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李维先生的邀请,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来亲眼看看,领风者会如何编排我的经历。” “……” 说着,斯维因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在简单回答完记者的几个问题之后,便在侍卫的保护下步履蹒跚地走进了祖安电影院。 如他所说,他也是来看电影的。 卡特琳娜带着盖伦跟了进去,又一路跟着进了放映厅。 没过多久,电影开始。 卡特琳娜都顾不上身边的任务目标,一双眼睛都牢牢地锁定在那块巨大的电影银幕上。 终于,随着海克斯放映机的灯光亮起,银幕上有了画面。 斯维因与黑色玫瑰——伴随着萨勒芬妮哼唱的低沉小调,电影标题在银幕上一闪而过。 “你……叫杰里柯对吧?” 出现在第一幕的,就是年轻的杰里柯·斯维因,是他少年时在不朽堡垒参加的一场宫廷宴会。 宴会厅里摆放着恕瑞玛殖民地进贡的黄金器皿,悬挂着皮尔特沃夫进口的水晶灯饰,陈列着德玛西亚的大理石雕塑,展示着来自弗雷尔卓德的猛犸标本。 而餐桌上有序摆放着的,又是诺克萨斯名家大师精心酿制的美酒,是比尔吉沃特渔民拼死猎获的海兽,是艾欧尼亚受自然魔法浸润而生的各种奇珍异果。 贵族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并为之举杯畅饮。 但斯维因却独自站在在宴会厅的角落,与这派奢靡铺张的画面格格不入。 许多人想来与这个年轻人套近乎,因为他家世显赫。 可斯维因没兴趣。他只是端着一杯最不值钱的清水,独自站在角落,入神地眺望着窗外。 “你……叫杰里柯对吧?”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是,但我没兴趣聊天。抱歉。”斯维因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也不行吗?”那声音威严而又不失柔和,显得平易近人。 年轻的斯维因微微一怔,愕然回头,才发现跟他说话的人是: “达克威尔陛下?!” 来者正是博朗·达克威尔。 这位如今让民众怨声载道、国民苦不堪言的昏君,在电影这一幕的背景时间里,还是一位英明神武、风评上佳的好皇帝。 “陛下,请原谅我的失礼。”斯维因不免有些惶恐。 达克威尔毫不在意,只是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斯维因,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斯维因一时语塞。 他忐忑不安地回答:“我在看天空,陛下。” “是吗?”镜头随着达克威尔的目光移向窗外:“看这片阴暗的天空?” 然后又从天空移向地面,移向地面上的城市。 这座城市被人笼统地称为不朽堡垒,但真正的不朽堡垒,其实只是这座城市的“一环”。其余的绝大部分城区,都建设在不朽堡垒的高墙之外。 而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诺克萨斯作为符文之地的第一强国,它的首都看起来其实特别糟糕。 因为诺克萨斯人不爱做表面功夫。 德玛西亚的穷人都在雄都之外,皮尔特沃夫的穷人则都被隔离在了祖安。 而诺克萨斯首都的穷人,就住在首都的贫民窟里。 这就导致这个伟大帝国的首都,看起来就像是一座乱糟糟的大县城。繁华的地方极致繁华,但混乱的地方又极致混乱。 甚至就连作为皇帝宫殿的不朽堡垒的外面,从斯维因此刻所处的宫廷宴会厅往外眺望——就能一眼望见那如同脓疮皮癣一般,蔓延在城市中心的大片贫民窟。 “你在看贫民窟,对吗?”达克威尔问他。 “我……”年轻的斯维因不敢回答。 “哈哈。”皇帝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斯维因,以后你就来帮我做事吧。” 这显然是要重用他了。 “为什么?”斯维因不理解。 “我需要有人帮我,拯救这个国家。”达克威尔端着酒杯,回头望向那些从不屑于向窗外眺望一眼,始终沉醉在那奢靡宴会中的王公贵族: “斯维因,这里就只有你才能帮我。不是吗?” …… “这……”看到这里,卡特琳娜心情很是微妙。 她以为领风者会在电影里抹黑斯维因,将他说成是和“影子政府”合作的反派。 可没想到,斯维因在电影里的形象竟然会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这样一个天才而又有抱负的忠臣,遇上达克威尔这样的明君,一定会让帝国好起来吧? 卡特琳娜本能地这么期待着。 但很遗憾,她心里又很清楚,之后的诺克萨斯变成了什么样子。 …… 回到电影银幕上。 因为达克威尔的看重,斯维因开始渐渐在帝国政坛展露头角。 他背叛了自己贵族的出身,和达克威尔精诚合作,推动了许多可以革除帝国弊病的改革。 但达克威尔的改革显然触动了许多贵族的利益,引来了诸多实权派的不满。 他们暗中结社,阴谋推翻达克威尔,而唯一的痕迹只有一朵黑玫瑰的标志。 “黑色玫瑰。”这个名字第一次在电影里,也第一次在斯维因的人生里出现了。 斯维因发现了他们的诡计,亲自处死了领头的几个主谋。 而这其中就有…… “父亲,母亲。”斯维因亲手将父母送上了刑场。 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生身父母,最后问他们:“关于黑色玫瑰这个组织,你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你疯了吗?混账!”父亲怒目圆瞪地咒骂他:“斯维因家族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败类!” “杰里柯,我的孩子。”母亲向他哀求:“放过我们吧。” “达克威尔这么相信你。你能救我们的,不是吗?” 可这时候,斯维因已经没有电影第一幕里,他年轻时的青涩和稚嫩了。 他冷漠无情地回答:“正是因为达克威尔陛下信任我,我才不能让他失望。” “狗杂种!”身为大贵族的父亲,竟然不讲体面地骂出了祖安话:“达克威尔,你只知道达克威尔!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吗?” “我没忘。”斯维因神色平静。 “养育我长大的,是我的母亲——” 他母亲眼前一亮,还想求饶,却只听斯维因说: “——我的母亲,诺克萨斯。” “诺克萨斯给了我们家族一切。可你们,却辜负了她。” 斯维因叹了口气,便再也不看父母一眼。 他转过头,对行刑官说:“行刑吧。” “混账!杂种!叛徒!狗娘养……啊啊!!” 随着诺克萨斯断头台的铡刀落下,咒骂声戛然而止。 骨碌碌的,两颗人头滚落到斯维因脚旁。 他低头看了一眼。 “要、要收殓他们的尸体吗,斯维因大人?”行刑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按规矩来——” “把他们的人头挂在角斗场示众,震慑那些蛀虫。” 斯维因眼角含泪,面无表情地说道。 …… 卡特琳娜越看越不是滋味。 领风者将斯维因的形象刻画得十分正面。 可电影里这个阶段的斯维因越是奋力救国、无私牺牲,联想到后来斯维因的凄凉下场,他如今那副残疾老迈的颓废模样,就越让人唏嘘慨叹、扼腕痛惜。 “唉……”卡特琳娜在心里低叹。 她还以为领风者会乱编故事,结果领风者却完全是在按斯维因的真实经历翻拍。 唯一有争议的地方,就是电影里提到了“黑色玫瑰”这个组织。 按电影里的说法,斯维因的父母都是黑色玫瑰的外围成员。当年那起针对皇帝达克威尔的政变,也都是黑色玫瑰的阴谋家们暗中策划的。 而斯维因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了。 那么,这是真的么? 只有斯维因本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借着银幕上反射的灯光,卡特琳娜悄悄观察起和她同坐一排的,斯维因的表情。 然后,她就骇然发现: 先前在记者面前坚持辟谣的斯维因将军,这时却仿佛因电影里的画面触景生情一般—— 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底却隐隐有泪光闪烁。 就像电影里的那个斯维因一样。 “是、是真的?”卡特琳娜的信仰瞬间崩塌。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敢相信斯维因会因为一个假故事流露真情。而斯维因表现出的这一切,都印证了领风者的宣传: “黑色玫瑰,是真实存在的?” “帝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第373章 斯维因的一生 帝国只是黑色玫瑰的工具,皇帝也只不过是诡术妖姬的傀儡。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为了诺克萨斯”、“为了达克威尔”,这些她如圣经般自小铭记于心的信条,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卡特琳娜迷茫了。 她到底是在为何而战?为了…… 卡特琳娜又想起乐芙兰先前对她说的话——原来什么帝国荣耀都是假的,她只是在为自己的家族特权而战罢了。 可是,从小被教育得可以随时为帝国献出生命的她,真的会在意这种东西吗? “……” “卡娜?”突然,盖伦小声呼唤起她的名字。 “嗯?”卡特琳娜猛地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盖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还有不远处的斯维因。 “没事……”卡特琳娜深吸口气,面色瞬间恢复正常:“我只是看了电影,对他有些好奇而已。” “哦。”盖伦倒也没追问下去。 而这时,电影银幕上正好演到,斯维因循着追查父母的线索将黑色玫瑰的潜伏势力一扫而空,将主谋“苍白女士”斩首示众的阶段。 “黑色玫瑰,在当年就被斯维因铲除了吗?”卡特琳娜希望是这样。 但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在苍白女士被斯维因斩首之后不久,另一位苍白女士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不朽堡垒的宫廷深处。 所谓的“苍白女士”,不过是乐芙兰诸多分身中的一个罢了。 乐芙兰有很多这样的分身,在同一时间的世界各国,秘密策划着各种各样的阴谋计划。 当年的斯维因以为他杀死了苍白女士,但他其实根本没有做到。 甚至,这次消灭乐芙兰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乐芙兰制订的。 黑色玫瑰帮达克威尔争得了王位,但他却拒绝将黑色玫瑰亲手挑选的谋士纳入议会。因此乐芙兰采取了必要的极端措施。 她设计操纵了斯维因,让他发掘了这个秘密社团所参与的事务,随后乐芙兰让自己和其他几位最重要的密谋者被处死。 最终,等到达克威尔以为黑色玫瑰已经被斯维因彻底消灭,从而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 乐芙兰又出现了。 她骗取了达克威尔的信任,用法术毒害了他的心智,操控了他的精神。 一代明君达克威尔,原来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卡特琳娜的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真相竟然比流言还要残酷。达克威尔不仅仅是傀儡,还是字面意思上的傀儡娃娃! 电影前期的达克威尔,英明神武、富有抱负,无疑是卡特琳娜期待向往,也愿意为之献出忠诚的明君。 可这样的皇帝,黑色玫瑰容不下。 “这是真的吗?”卡特琳娜忍不住再次向斯维因投去目光,从他脸上寻找答案。 而这一次…… 斯维因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抑制不住的震惊。 似乎他就跟电影里的斯维因一样,这几十年来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同他亦君亦友的达克威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特琳娜心情愈发沉重。 竟然连智将斯维因,都被黑色玫瑰耍得团团转。 而黑色玫瑰容不下一个明君,就能容得下斯维因这样的忠臣干将吗? 果然,很快…… 在电影里的达克威尔被操控之后,斯维因很快就因功升迁获得了军职。 这虽然是一种提拔,但常年在外领兵作战,就意味着他距离首都,距离中枢和皇帝远了。 斯维因此前做的又一直是政务工作,没有经验的他理论上很难在军中立下功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之后可能一辈子也回不了几次不朽堡垒,也见不到达克威尔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斯维因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他在军事方面的天赋和才华,甚至比他在政务上的表现还更加惊艳。 在南线战场,他客场作战屡挫恕瑞玛当地军阀,为帝国开拓了广袤南疆。 在西线战场,他打得宿敌德玛西亚人连连溃败。甚至连嘉文三世和皮特·冕卫这样的一代名将,都在他手里折戟沉沙。 斯维因用他辉煌的战绩,让黑色玫瑰都认为他是一件极其好用的工具,而不舍得除掉他了。 “咳咳……”盖伦表情微妙。 看到亲爹和自家国王在电影里被人吊打,这观影体验确实不好。 但盖伦作为一个骑士,单从军事和人品的角度上,他还是由衷敬佩这位可怕的对手的。 那么……这样一位帝国柱石、绝世名将,最终的结局又是怎样的呢? 电影还在继续。 且渐渐进入尾声。 …… 时间来到几年以前,不朽堡垒。 还是当年那座宫殿,谈话的双方也依旧是斯维因和达克威尔。 但此刻的斯维因已经不再年轻,而达克威尔也早已不是当初的达克威尔了。 “陛下!”斯维因苦苦劝谏:“请您再认真考虑,放弃进攻艾欧尼亚的念头吧。” “怎么?”达克威尔却只冷漠地看着他:“你在替那些艾欧尼亚人说话?” “我是在为了帝国说话,陛下。”斯维因毫不退让:“现在帝国已经三面作战,如果再全面进攻那片初生之土,恐怕只会让大军陷入无尽的战争泥沼。” “到那帝国的所有人都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能收益的不过是那些军火贩子,军需商人,和他们背后的贵族罢了……” “够了!”达克威尔冷冷地打断了他:“艾欧尼亚连一支军队都没有,而帝国却有百万大军。” “100万对0,优势在我!” 斯维因还想再劝:“可是……” 达克威尔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斯维因,别忘了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地位。” “怎么?你现在手底下的‘学生’多了,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这话很重。 一般皇帝跟将军当面说这种话,就意味着将军马上就要死了。 “……”斯维因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天空还是那么晦暗,贫民窟依旧滥如脓疮。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你在看什么?”达克威尔不满地皱起眉头。 “我……”斯维因神色一黯:“我在看天空,陛下。” …… 电影来到最后一段。 艾欧尼亚,普雷西典。 当观众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基本能猜到,他们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名场面了。 老将斯维因因为犯了普雷西典疆土,被一个14岁小姑娘砍得大败而归。 而斯维因的这场耻辱性大败,后来更是成了近两年来符文之地最热门的话题。最终让他的形象从帝国柱石、一代名将,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乳诺笑话。 就仿佛遇上张辽的孙十万,不管他过去多么辉煌……这么一败,就让人唠一辈子。 所以在观众们过去的印象中,斯维因一直都是个丑角。 可这一次,他们却代入的却是斯维因的视角。 “斯维因元帅。”糟糕的消息不断传来:“反抗军正在猛烈冲击我们的正面防线。我军侧翼也已经被他们的援军彻底包围了!” “坚持,让大家再多坚持一会儿……”指挥部里,斯维因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前。 参谋军官们神色紧张地围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普雷西典之战在一开始并不是一场失败。 斯维因的军团按计划将敌人诱进了所谓的陷阱,准备配合友军来一出漂亮的“中心开花”。 但友军说好的支援,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相信我……只要其他战团如约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喊杀声已然逼近军帐,但斯维因仍旧在努力地鼓舞士气。 可这根本没有作用。 “老师,他们……”军官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们声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发动攻击。对普雷西典的袭击没有发生。” 斯维因:“……” 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愤怒,但他却紧紧攥着拳头,强忍着没有爆发。 “再传讯给他们。”这位曾经骄傲的帝国统领,此时竟露出了低声下气的卑微神态:“告诉那些战团领袖——” “看在帝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 他的声音通过法术传讯,成功发出去了。 但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那些本应出现在这里的支援战团,此刻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纳沃利战场。 而这时…… “艾欧尼亚,昂扬不灭!”艾欧尼亚人那慷慨激昂的喊杀声,已经传入了斯维因的耳中。 “……”斯维因叹了口气。 这位智将站了起来,用他并不有力的手臂,拿起了他很少亲自使用的佩剑。 “帝国,赢不了这场仗的。” “我们输定了。” 说着,斯维因走出营帐,迎向了那片破空而来的飞刀。 第374章 影帝斯维因与李维导演 电影最终在斯维因那残疾老迈的背影之中,凄凉落幕。 萨勒芬妮演唱的片尾曲悠扬响起,然后是一段漫长的职(演)员表字幕,长达好几分钟。 这几分钟里,卡特琳娜就跟其他观众一样,沉浸在那电影的故事里无法解脱。 所有人都知道,斯维因的旅程结束了。他已经是一个身败名裂的废人,再也不可能续写传奇。 但黑色玫瑰的结局还远远没有结束。领风者未来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他们—— 如果,他们是真实存在的话。 于是…… 在放映厅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以及祖安记者们的照相机镜头,都集中到了斯维因的身上。 更是有一位领风者的大人物,随着电影落幕而恰到好处地出现,向着斯维因缓缓迈步走来。 来者正是李维。 “李维会长!”观众们惊呼。 “哈哈,大家不用看我。”李维微笑着引导众人视线:“我可不是今天的主角。” 说着,他就像是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一般,在万众瞩目中,走到了斯维因身前。 “斯维因先生。”李维当众问他:“对我写的这个故事,您有什么看法?” “你……”斯维因竟铁青着脸,迟迟说不出话。 众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异样。 因为他这番近乎失态的异常表现,几乎就已经印证了电影的真实性了。 终于,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斯维因终于组织起语言,勉力反驳道:“这、这都是你的臆想,李维会长!通篇都只是你胡编乱造的故事,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反驳是反驳了,但言语却异常苍白。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斯维因的心神已经乱了。 这时只听李维继续质问:“斯维因先生,我知道你忠于帝国,也忠于你的陛下。” “但是,你是真的认为这个故事里的情节都是假的吗?难道你就不想确认一下——” “你发誓效忠的达克威尔陛下,是不是真的被黑色玫瑰给控制了呢?” “我……”斯维因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而李维那杀人诛心的质问还在继续:“你应该可以看出来,这部电影的内容都是真的。只是有些秘密,连你都被蒙在鼓里” “那么,如果达克威尔陛下真如我所言,真的只是一个受制于黑色玫瑰的囚徒……” “那你现在如此遮遮掩掩、不敢去查探真相,又到底是在为帝国效忠,还是在背叛那位曾经信任你的君主呢?” “够了!我不允许你污蔑陛下,污蔑诺克萨斯!”斯维因气急败坏地大吼。 他似乎被这部电影彻底突破心防,竟然连那表面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了。 现场观众都看到了这样一幕,记者们的镜头也记录下了他的破防瞬间。 终于,斯维因再也无法忍受。 “我们走!”他带着侍卫们起身离开,狼狈地逃了出去。 他离开时的背影是那么佝偻无力,又可笑滑稽。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连真相都不敢面对的小丑,以前也是电影里那意气风发的帝国柱石。 “斯维因将军……”卡特琳娜望着他从自己眼中消失。 她本能地想要挽留这位曾经的英雄,却又感到一阵无力。于是那电影里的台词,便悄然回荡在卡特琳娜的脑海。 “帝国……”她喃喃念道:“赢不了这场仗的。” …… 几分钟后,电影院顶楼天台。 刚刚在众人面前狼狈远遁的斯维因,这时竟然又神色平静地出现在这里。 而此刻站在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则正是领风者的会长李维。 只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一点儿也不像刚刚观众们看到的,那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斯维因肩上站着一只乌鸦,李维肩上站着一只青鸟,两人肩并肩地站在天台的栏杆边上,就跟两个在这交流宠物哺育经验的鸟类爱好者似的。 “感谢你来演上这么一出戏了。”李维说:“斯维因同志。” “我每天都在演戏,这没什么。”斯维因平静回答。 “哈哈。”李维笑了一声,又在意问道:“不过,我们今天的表演是不是太用力了?” “因为一部电影当众破防,这可有些不符合你智将斯维因的人设。” “智将?呵……”斯维因也笑了,笑得很是不屑:“我早就不是什么智将了。” 他的人设早就塌了。 在普通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连14岁丫头都打不过的老废物。 在黑色玫瑰和门阀贵族眼里,他则是一个残疾后心气尽丧、混吃等死的退休老头。 只有知道普雷西典战败真相的军人们,他的那些门生故吏、亲信将领,还会对他抱有尊敬。 他既然都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会破防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且,我们的表演也不需要让敌人认可,只要诺克萨斯的士兵愿意相信就可以了。” “而他们……”斯维因顿了一顿:“肯定会相信的。” “这倒是。”李维点了点头。 帝国存在一个deep state的传闻,听上去非常扯淡。但诺克萨斯的士兵一定会相信的。 因为士兵们需要的不是故事的真实性,而是一个可以让他们宣泄矛盾的敌人。 在以前,这个敌人是德玛西亚、艾欧尼亚、恕瑞玛……等等等等。 可这两年,帝国已经打不动了。 士兵们不仅没通过对外征服成功转移矛盾,反而还为这一次次的失败付出了惨重代价。 而矛盾如果转移不出去,就只能对内爆发了。 “让士兵们在公开场合骂皇帝,他们是万万不敢的。让他们指名道姓地骂那些发动战争的大贵族,他们也难免会畏首畏尾。” “但如果把‘黑色玫瑰’当成靶子,那所有人都会很乐意地往这个敌人身上开上一枪。” 黑色玫瑰这样的幕后阴谋集团,实在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矛盾转移对象了。 也因为反对黑色玫瑰,只是在反对帝国地下的非法社团,不是在反对皇帝陛下,更不是在反对诺克萨斯。 这让士兵们的反对,天然就具有正义性和合法性。 大家会很积极地团结在“尊皇讨奸”的旗帜之下,向不朽堡垒进军的。 “如此一来,只待舆论在军中彻底发酵,政变就可以被顺利引爆了。”斯维因说。 “那黑色玫瑰那边呢?”李维倒还有点担心斯维因的个人安危:“他们如果看破你今天的表演,那你就可能会遇上一些麻烦了。” “是的,一些麻烦罢了。”斯维因不在乎。 事到如今,黑色玫瑰知不知道他在策划政变,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敌人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也没太大影响。 因为斯维因已经掌握了大势。 “帝国的对外扩张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借口,出手制止不朽堡垒里的那位疯王。” “而现在,我们已经给出了这么一个借口——黑色玫瑰。” 到了这时候,哪怕斯维因没有策划政变,帝国内部也一定会爆发叛乱的。 没有他斯维因,也自然会有斯维柯、斯柯达什么的…… “士兵们的怨气已经积蓄到了极点。只需要最后一颗‘火星’,这个火药桶就会被彻底引爆。” 而纵观现今世界局势,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最有可能出现在: “巴鲁鄂战场。”李维心领神会地笑道。 帝国在艾欧尼亚最精锐的十万部队,如果被领风者的全面反攻吃掉的话,达克威尔政权恐怕就会失去最后的军心,在“尊皇讨奸”的战吼声中被彻底推倒吧。 诺克萨斯,已经经不起另一场耻辱性的大败了。 “没错。”斯维因微微点头。 诺克萨斯这个庞大帝国的命运走向,便仿佛在两人风轻云淡的谈话声中被决定了。 而这时候,斯维因才说起另外一件小事: “李维会长,那个女孩有问题。” “谁?”李维有些不解。 “她。”斯维因居高临下地看向地面,那对刚刚走出电影院的情侣:“盖伦·冕卫的小女朋友。” 李维闻言还真有些惊奇:“盖伦的女朋友?” 盖伦还有女朋友了? 等等……盖伦的女朋友,不是贵族派的卡特琳娜吗? 李维刚刚在电影院倒是注意到了盖伦,却没怎么注意他身边坐着的那个红发少女。 因为他印象里的卡特琳娜,是一个打扮清凉、脸上带疤的性感刺客;而他刚刚看到的那位红发少女,却是一位相貌清秀、穿着朴素的祖安女学生。 所以李维也没太过在意。 他还以为那红发少女只是恰好座位相邻的路人,以为盖伦是一个人过来看电影的。 然而…… “拉黙告诉我,它从她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而讨厌的味道。”斯维因肩上的红瞳乌鸦微微颔首,表示附和:“那气息,它在不朽堡垒里闻过。” “这……”李维眉头微蹙。 熟悉而讨厌的味道,难道是…… “乐芙兰?” “应该是,亦或者是被她控制的人。”斯维因说:“当然,更可能是乐芙兰的分身。” “她有很多分身,每一个都可以随意变化形态,甚至像本体一样分出更多分身,这你也知道。” “真麻烦。”李维无奈慨叹。 然后,他愣了一下…… “等等!”李维发现了什么盲点。 他神色古怪看向地面,那和盖伦手牵着手的红发少女:“盖伦他……难道在跟乐芙兰谈恋爱?” “这……”这剧情太离奇了。 李维有点不能接受。 再仔细观察那红发少女……等等,红发? “她叫什么名字?”李维忍不住问。 “卡娜。”斯维因显然一直在暗中观察卡特琳娜,而她却毫无察觉。 “卡娜……”李维咀嚼着这个名字,又在心里对迦娜说道:“迦娜,帮我查一下这个‘卡娜’。” 他肩膀上的青鸟微微颔首:“没问题。” 她现在兼职做着祖安的智能城市管家,几乎掌握着祖安这座城市的一切,包括每一份注册在籍的居民档案。 于是迦娜那空灵动听的声音,很快在他脑海响起: “卡娜,女,18岁,巴鲁鄂战争难民,31天前由德邦远征军……” “我明白了。”李维似乎已经看懂了什么。 他知道诺克萨斯在巴鲁鄂的前线指挥官,就是杜·克卡奥。那么…… “把她监视起来吧。”李维正想这么说。 而迦娜却告诉他:“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李维。我感觉得到——” “这位卡娜小姐,是领风者。” 第375章 乐芙兰的保险措施 盖伦和卡特琳娜走出电影院,又信步在街上闲逛起来。 两人肩并着肩,在那微妙旖旎的气氛中携手压着马路,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都市情侣。 但卡特琳娜看上去却有些心不在焉。 “卡娜,你在想什么?”盖伦在意问道。 “我……在想刚刚那部电影。”卡特琳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释然地袒露了自己的心迹。 她问盖伦:“盖伦将军,如果你是那位斯维因将军,当你发现你的国家已经病得深入骨髓,你会怎么做呢?” “……”盖伦一阵沉默。 他似乎没想到卡娜会从电影里看到这么深刻的问题,又似乎是在暗暗思考什么。 终于,他神色微妙地回答道:“如果德玛西亚跟诺克萨斯一样,被黑色玫瑰这样的阴谋集团给控制了的话,那我作为冕卫家族的继承人,国王敕封的骑士,当然要为国效忠,与这些阴谋篡权分子战斗到底。” 盖伦这话听起来正义凛然。 但卡特琳娜却听得出来,这家伙在避重就轻地逃避这个的问题。 盖伦也研究过领风者的理论,而且研究得很深。但他在回答里却依旧只愿意向黑色玫瑰等“阴谋集团”亮剑,而不愿意直指问题本质。 这实在是…… 跟她太像了。 卡特琳娜望着盖伦那纠结无奈的眼神,只觉得同病相怜。 盖伦是德邦的贵族,她是帝国的贵族,他们如果想要追寻变革,就要先革自己,革除他们过去信仰着的一切。 好在……她过去信仰的东西,已经被刚刚那部电影给粉碎的差不多了。 “可是,盖伦先生。”卡特琳娜深吸口气,像是在问自己:“诺克萨斯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玫瑰创建的。这个组织在过去近1000年里,也始终牢牢控制着这个帝国。” “也就是说……” 黑色玫瑰根本就不是什么地下阴谋集团,不是什么所谓的一小撮叛乱分子。 他们就是诺克萨斯本身,是诺克萨斯的皇帝,是这个伟大帝国的真正主人。 “反对黑色玫瑰,归根结底,就是在反对现在的诺克萨斯帝国。” 不管你如何用“尊皇讨奸”、“清君侧”之类的口号粉饰自己的行为,本质上,你做的事情都是…… “是在造反。”卡特琳娜不再逃避。 “盖伦先生。”她又问:“如果德玛西亚出现类似的情况,你真的有决心高举义旗,向你曾经宣誓效忠的国王挥剑么?” 盖伦一时语塞,像是不敢面对这个尖锐的问题。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回答:“我……应该会吧。” “但我这并不是在背叛德玛西亚。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它变得再次伟大。我……” 说着说着,盖伦自己就心虚地不再说下去了。 因为他刚刚这番话的核心思想,说白了就是要“奉天靖难”——也就是在造反。 不管他是为了德玛西亚还是为了什么,不管他动机纯粹不纯粹,这种行为的本质就是在造反。 那么,问题来了…… “盖伦先生,既然你为了德玛西亚变得更好,都有决心造反了。”卡特琳娜问着盖伦,也在问着自己:“那你为什么不反得彻底一些,让领风者来领导德玛西亚呢?” 盖伦听得大脸一红。 他突然发现,自己被卡特琳娜给绕进去了—— 斯维因的故事让他产生了共鸣,顺着反对黑色玫瑰的借口,让将自己代入斯维因视角的他,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对王权的愚忠。 而这就够可怕的了。 因为维系德玛西亚那套封建君臣体系的理论核心,就是骑士对国王、附庸对君主的绝对忠诚。 可他刚刚入戏太深,竟然连“清君侧”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了。 这还哪像是一个骑士? 而且就像卡特琳娜说的那样,既然他都敢造反了,既然他都可以放下对王权的忠诚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维护那个旧世界呢? 为了家族的特权和利益? 盖伦可不在乎这个。他从来没贪过钱,对钱也不敢兴趣。 还是为了和嘉文皇子的友谊? 可嘉文皇子早投风了啊。那“大傻子”一上来就把家业卖了个干干净净,还天天撺掇他也跟着造自己家的反。 还是为了父母? 可他老妈都已经在拿着拉克丝两头下注,就等着追随大风向灵活调整立场了。 “我、我……”盖伦一阵心慌意乱。 卡特琳娜简直就像是领风者最好的政工干部,不过三言两语,就把纠结数月都不肯改变立场的盖伦给说破了防。 这时候,她又突然释然地叹了口气:“谢谢你,盖伦先生。” “谢什么?”盖伦不解。 “谢谢你让我也找到了答案。”卡特琳娜表情复杂,但眼神坚定。 而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正午12点的钟声响了。 这是祖安日常清理城市阴霾的时间。 卡特琳娜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祖安各个城区的领风者代表,会随着钟声御风飞上天空,飞到那遮天蔽日、仿佛不可撼动的厚重阴霾下面。 而在地面上,学生、工人、市民……祖安的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这一刻抬头望天、驻足观看。 他们中间的领风者更会用信仰召唤来女神的缕缕神力,向天空中负责引导工作的领风者代表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每一份力量都很微薄,但如果汇聚在一起,那力量就足以改天换地。 “卡娜小姐,你……”盖伦讶然地瞪大眼睛。 只见卡特琳娜身周气流涌动,清风吹拂不息。 她青涩而认真地驾驭着这股气流,这股神力,又高高举起双手,将它贡献给了这片天空。 无数团这样的微风汇聚在一起,便在祖安上空掀起了一场不可阻挡的变革之风。 顷刻间风起云散,玉宇澄清,阳光照亮了这座曾经200多年未曾被太阳眷顾的城市。 卡特琳娜沐浴着这片温暖的阳光。 感受着体内涌动的神力,望着被自己召唤出的信仰之线,她终于确定了,也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是的,盖伦先生——” “现在的我,已经是领风者了。” “这……太好了。”盖伦为她感到高兴。 然后卡特琳娜就像是终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神情认真地走到他面前,对他坦白道:“盖伦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我……” 卡特琳娜刚想坦白一切,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这时才骇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她说不出话,发不出声,挪不动身体的任何部位,哪怕是一根手指。 可她的身体偏偏又正在行动——如傀儡一般,按照某个神秘人的意识行动。 “是、是谁?该死……兰芙,是你对吧?!混蛋……你对我的大脑做了什么?!”卡特琳娜在心中怒喝不止。 “能猜到是我,你还算有那么一点脑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乐芙兰的声音,竟在她的脑海里凭空出现。 “你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呵……我只是采取了一些必要的保险措施。” “而事实证明,这样做很有必要——”乐芙兰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果然叛变了,卡特琳娜。” “你?!”卡特琳娜还想再骂几句祖安话。 “不过,这样也好。”乐芙兰说:“成为领风者的卡娜小姐,比卡特琳娜会更有用,不是么?” “你想做什么?”卡特琳娜有些紧张。 “放心吧,我也做不了什么。”乐芙兰拥有蛊惑人心、操控意识的能力,但她并不能完全控制一个领风者。 也就是说,她可以控制一个领风者的所有行动,但她没办法控制这个领风者使出神术,召唤出信仰之线,骗过领风者的信仰测定。 这一点,不仅乐芙兰做不到,全世界都没人能做到。 天神来了都不行。 因为信仰之力维系存在的前提,就是这个人的灵魂是不受法术控制,且拥有独立意识的。 毕竟,一个人如果连独立的自由意识都没有,那他的灵魂又怎么可能诞生真正的信仰呢? 这是“游戏机制”问题。 一个玩家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凭他在游戏里的操作,来改变游戏机制。 “我能控制的,也就是你的这具肉身罢了。”乐芙兰语气暧昧:“而你这具肉身对我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 “混、混账!”卡特琳娜一阵不寒而栗:“你要用我的身体做什么?” 乐芙兰也不解释,只是冷冷地向她发出命令: “看到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了吗?” “亲他一口,卡特琳娜。” “你?!”卡特琳娜还想再骂。 但乐芙兰说:“别忘了,现在我可以使用你的身体。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可以亲自帮你完成。” “所以……你是要自己来,还是我们一起呢?” 卡特琳娜:“……”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到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乐芙兰“驾驶”的卡特琳娜,和盖伦…… “我自己来吧。”她屈服了。 第376章 大聪明盖伦 “卡娜、卡娜?”盖伦伸手在卡特琳娜面前晃了一晃。 刚刚“走神”的卡特小姐这才如梦初醒。只见她脸上泛起红云,银牙紧咬着唇瓣,嘴角嚅嗫着不肯说话,就像在心里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般。 然后,卡特琳娜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像是受了某人不耐烦的催促…… 她往前踏出一步,站得离盖伦更近了许多。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感受着对方那近在咫尺的湿热呼吸。 “嗯?”盖伦感觉这气氛不对:“卡娜小姐,你……” 你要做什么?他本想这么问的。 但他没问出来。 因为卡特琳娜已经踮起脚尖,挺起胸怀,张开双臂扑进了他的怀抱,然后—— 一记“致命打击”,就让盖伦陷入了沉默状态,连话也说不出来。 “唔……” 陷入沉默的盖伦也没法使用技能,只能凭借人类的防御本能,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 他的韧性也好像全失效了。 战斗持续了十几秒钟,直到敌人主动结束攻势,他才从这沉默+眩晕+魅惑+压制+禁锢的可怕控制状态之中悠悠醒转。 “卡、卡娜小姐。”这眩晕还带后遗症的。 盖伦好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不是要跟我说一件事情么,怎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卡特琳娜涨红着脸说:“盖伦先生,你之前不是告诉我,让我先去接受领风者的思想教育,跟你在思想上平等之后,再来审视我对你的感觉么?” 她很想在这时候掐死自己,可惜她无力为力。 她只能继续说着乐芙兰教给她的糟糕台词:“现在,我已经是领风者了。” “而我对你的感觉……” 台词其实不用说完。她想表达的那种心意,盖伦刚刚已经亲口体验过了。 那他的心意呢? “我……”盖伦大脸一红,竟全然没了平时那沉着冷静的将军风度。 他表现得很是羞赧,扭扭捏捏地不肯给出答复。 “盖伦先生,你……”又是卡特琳娜主动出击。 她就好像是在以此试探盖伦的心意一样,换了个说法问道:“你愿意来我家坐坐吗?” “这……”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盖伦一阵犹豫。纠结之间,他搬出了先前推辞的理由:“这太失礼了,卡娜小姐。我毕竟是德玛西亚的骑士,怎么能跟一位未婚淑女……” “失礼?”卡特琳娜却眉头一挑。 她问:“盖伦先生,请问对一名骑士来说,是跟未婚淑女独处一室失礼,还是跟一位未婚淑女当街接吻失礼?” “……”盖伦立刻说不出话了。 可是,这也不是他要亲的啊!他是防御方,不是吗?诺克萨斯人要入侵,难道还能怪德玛西亚出兵应战吗? 盖伦正这么想着,只听卡特琳娜又冷不丁地问道:“盖伦先生,你能躲子弹吗?” “唉?”盖伦微微一愣,然后还挺骄傲地回答:“我当然能。” 他虽然不是敏捷性英雄吧,但也得看跟谁比。 子弹的速度虽快,可在他这种一流的超凡战士眼里,也照样慢得跟龟爬似的。 “所以说……”卡特琳娜抛出了一个致命问题:“你连子弹都躲得开,可就是躲不开一个吻?” “……”盖伦瞬间陷入沉默。 骑士礼仪这个理由,显然不能再成立了。 因为他已经做了更失礼的事情,而且……还挺乐在其中的。 “那么。”这时候,卡特琳娜又问他:“盖伦先生,你到底愿不愿意过来?” “我……”这次他犹豫了半秒:“我愿意。” …… 与此同时,电影院天台上。 李维关掉了“青鸟摄像头”传回来的声音画面,斯维因也收回了他用“帝国视界”悄悄生成的恶魔之眼。 “老套的美人计……”斯维因不冷不热地发表着观后感:“看来我先前对冕卫家族这代继承人的评价,还是太过高估了一些。” “这也不怪他。”李维倒挺能理解。 毕竟如果那位红发少女真是卡特琳娜,那盖伦肯定抵挡不了她的魅力。这是注定的。 最关键的是: “那女孩还是个领风者。”李维回想起卡特琳娜刚刚驾驭风暴之力,为祖安扫清阴霾的那意外有一幕。 卡特琳娜无疑是个领风者,这是迦娜验证过的。 可她成为领风者后却没有主动自首,而是非常可疑地,一直努力地将盖伦引回自己家里。 再联想到斯维因之前说的,这女孩儿身上有乐芙兰的气息…… “看来她已经被乐芙兰给控制了。” 想到这里,李维又不自觉地就进入了会长思维:“领风者的信仰不可能被人模仿,但肉身却可以被敌人的法术控制,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安全隐患。” “我们以前对政务部门实行信仰一季一测,对军事及警察单位一月一测,对重点涉密单位一周一测,以为这样就可以在保证队伍纯洁性的同时,做好防谍反间工作。” “可现在看来,这还是有漏洞可钻啊。” “如果有涉密单位的干部被敌人用法术控制,那这一个星期的检测空档,恐怕都够人家把咱们的情报库给来个大搬家了。” “迦娜,帮我把这件事记入日程,让内务部的同志在明天之前写个合适的改进方案出来,再提交理事会讨论。” 李维吩咐完组织里的工作,才把思绪放回现在的事情上来。 而这时,盖伦已经跟着卡特琳娜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他似乎还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踏入的将是怎样致命的陷阱,只是乐呵呵地牵着卡特琳娜的手,在紧张和期待之中,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没人会怀疑一个领风者。”见到盖伦的沦陷,李维也不得不惊叹于乐芙兰的阴险:“盖伦会栽在她的手里,倒也情有可原。” “不。”斯维因的评价却依旧不太客气:“不管怎么说,那女孩表现出的破绽都已经够多了。面对这些破绽,即便那女孩有领风者的信仰之线,他也应该保留最基本的怀疑。然而……”” 因为剧烈的思想波动,卡特琳娜先前的表演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少漏洞。 可盖伦却始终没有发现。 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后来又被那条信仰之线给骗了过去。 斯维因认为,这小子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连带着智商和警惕性都下降了。 “不……”有人却表示了反对。 说话的是迦娜。 她用意念告诉李维:“盖伦这个孩子,比你们想象的都更聪明。” “哦?”李维不解地在心里问道:“迦娜,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聆听到了他的祈祷。”迦娜说:“盖伦在用祈祷的方式,向我们请求支援。” “这……”李维有些意外:“也就是说,盖伦已经发现卡娜小姐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盖伦在祈祷中详细说明了卡娜一家三人的姓名、家庭住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对卡娜等人的怀疑。” “他甚至还在祈祷的内容中特别强调了,卡娜小姐是正式的领风者,可以被我们争取过来。” 迦娜的这番解释,让李维对盖伦的印象瞬间有了改观。 他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真有这么精明——不仅不声不响地就察觉到了真相,还在敌人完全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通过迦娜女神将情报传递了出去。 “等等?”李维又发现了一个盲点:“迦娜,盖伦他……” “是的。”不待他说完,迦娜便早有准备地回答:“在卡娜小姐成为领风者的同时,盖伦也成为了我们的同志。” “现在,他也是领风者了。” 第377章 乐芙兰的陷阱 盖伦跟着卡特琳娜,回到了她的公寓。 作为免费租住的难民安置楼,这屋子的内部空间并不算大。 当盖伦这个人高马大的铁罐头,背着他那柄门板宽的暴风大剑挤进门之后,这本就空间狭小的屋子就显得更逼仄了。 尤其是那柄被他斜背着的巨剑——盖伦随便在那狭窄的过道里转个身,那沉重锐利的剑锋就可能控制不住地撞到一边的墙上。 “盖伦先生。”卡特琳娜似是不经意地建议:“你的剑太大了,屋里也没地方放。要不就放在玄关好了?” “嗯。”盖伦点了点头。 他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巨剑取下,靠在门口的墙上。 卡特琳娜见他没了武器,才不动声色地招呼他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我去给你泡茶。”说着,她又要转身走向厨房。 但盖伦却主动拉住了她的手:“不用了,卡娜。我们先聊聊吧。” “嗯……”卡特琳娜犹豫了一下,便顺势在盖伦身边坐下。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缕红发撩到耳后,露出白皙光滑的脖颈,又假作随意地轻轻踢掉了脚上的拖鞋,将她那双被黑色丝袜包裹着的修长双腿,毫无保留地在人前展露。 这虽然只是几处“不经意”的小动作,却将她的魅力更加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朵任君采撷的娇艳小花,让人看一眼便心神动荡。 “卡娜。”盖伦似乎也完全沉浸在这暧昧的气氛里:“我一路上仔细想过了,我……” “嗯?”卡特琳娜期待地眨了眨眼。 “我喜欢你,真的。”盖伦表情很认真。他看着卡特琳娜的眼睛,像是要直接与她的灵魂对话:“我希望能跟你永远在一起,追逐我们共同的理想。” 盖伦这番话很正经,听着像是领风者在入会宣誓一样。但他话中的爱慕之情,却表现得再明显,也再郑重不过了。 “卡娜,你愿意吗?” “当然!”卡特琳娜面色羞红,动情回答。 然后,她就好像再也压抑不住她那激动的心情一样,忍不住一头撞进盖伦那宽阔有力的怀抱。 再然后,卡特琳娜又从盖伦怀中微微抬起脑袋、闭上眼睛,含羞带怯又积极渴望地,将她那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缓缓送上。 又是一记威力加强版的“致命打击”。 而且现在四下无人,没有大街上的那么多电灯泡干扰,这一招的杀伤力只会更强。 眼见着盖伦又要被沉默+眩晕+魅惑+压制+禁锢,陷入大脑空白、任人宰割的境地了…… “等等,卡娜。”他却悄然摁住了卡特琳娜的肩膀,将少女缓缓推了出去。 “嗯?”卡特琳娜不解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的是盖伦的眼睛,那双清醒无比的眼睛。 “怎么了,盖伦先生?”卡特琳娜很无辜地问道。 但盖伦的眼神仍旧没有一丝动摇:“你不是卡娜,对吗?” “你……”卡特琳娜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啊?” “真正的卡娜,不会玩弄这么无聊的情欲把戏。”盖伦目光锐利地盯着卡特琳娜,还有她那刻意从拖鞋里挣脱出来的裸露双足:“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卡娜啊……”卡特琳娜有些害怕地说:“盖伦先生,你在胡说什么?我今天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不是吗?” “还在装傻。”盖伦冷冷地呵斥道:“如果现在跟我说话的真是卡娜本人,那你就像之前的卡娜一样,召唤领风者的信仰之线给我看看!” 卡特琳娜:“……” 空气一阵死寂。 “你召唤不出来,对吗?”盖伦严厉地逼问道:“肉体可以被奴役,灵魂可以被束缚,但建立在自由意志上的信仰,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强迫产生的。” “所以不管你如何费尽心机,你都顶替不了一个真正的领风者!”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卡特琳娜”说话了。 盖伦面前的人的确是卡特琳娜,但操控这具身体的却不是她,而是乐芙兰。 真正的卡特琳娜因为拒绝执行对盖伦的暗杀,已经被乐芙兰给强制顶掉了账号。 她只能用观战模式在一旁愤怒欣赏,乐芙兰是如何一步一步将盖伦引入这杀人陷阱,又如何用她的身体对盖伦…… 好在,盖伦最后没有中招。 这让“卡特琳娜”,也就是乐芙兰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小子,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盖伦没有回答。他没有给敌人做解说的习惯。 他只是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重要事实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我猜得没错,真正的卡娜是已经弃暗投明的领风者,而她的身体又被你给控制了。” “太好了,太好了……” “好什么?”乐芙兰眉头紧蹙,似乎在提防着盖伦的后招。 而盖伦只是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是通过这双眼睛看到真正的卡特琳娜。 “好在我没有看错人。”他认真的说:“卡娜是领风者,是一个已经觉醒了的人,确认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呢?”乐芙兰面色冰冷:“你都猜到了真相,还愿意跟我来到这里。” “你是有什么后手,还是对自己的身手太过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杀出我的陷阱?” “还是说,你只是天真地相信着祖安的安保措施,以为自己只要随便闹出一点动静,就可以立刻得到领风者的支援?” 一般来说,这招的确能行得通。 因为女神的青鸟化身遍布全城。 此时此刻,就在这幢难民安置公寓的下面,在那马路旁边的电线杆上,就站着一只“青鸟 城市管家”。 如果盖伦和乐芙兰在屋里发生战斗,那领风者就会立刻注意到这里出现的异常,从而迅速赶到支援。 但这一点,乐芙兰也早就考虑到了。 “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 乐芙兰冷冷一喝,周围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壁门窗之上,便蓦然浮现出无数闪烁着绚烂魔力光芒的符文印记。 这些魔法符文相互勾连结合,瞬间撑开了一道无形的法术壁障,隔开了屋里和屋外的空间。 而这时候如果有人从楼下、从窗户外面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毫无波澜的正常景象。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一个囚牢般的法术结界。 而紧接着,在这被结界隔绝的狭窄空间里,就跟变魔术一样…… “死!” 盖伦还在盯着眼前的卡特琳娜,他身后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便陡然传来一阵波澜。 一个手持利刃的兜帽少年,从隐身中显出身形——这正是泰隆。 一个手持法杖的少女也紧随其后现身——这正是乐芙兰。 两人都用法术隐匿了身形,出其不意地从盖伦身后出现。 而被乐芙兰控制着的卡特琳娜,也在此刻配合着自己的两个同伴,一把挣脱了盖伦的束缚,从怀中掏出了那准备已久的刀刃。 此时此刻,盖伦手上甚至没有武器。 他的武器被放在了玄关的墙边,离他还有好几米远。 一个没有剑的盖伦,又如何抵抗泰隆、乐芙兰、卡特琳娜三人联手发出的攻击呢? “这家伙……死定了!” 直到进攻的最后一刻,乐芙兰都警惕地提防着盖伦的后手。 可盖伦却根本没有任何行动。就好像他只是天真地跟了过来,还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不会死一样。 可他现在一无支援在侧,二无武器在身,又凭什么可以不死呢? “凭我是领风者。” 在利刃刺来的最后一刻,盖伦行动了。 他空着手,如陀螺般疾速旋转起来——手中无剑,身周却有呼啸狂风: “风之审判!” 第378章 卡特琳娜vs盖伦 此刻的盖伦,几乎就是一道人形的龙卷风暴。 卡特琳娜和泰隆刺向他的刀刃,都因为那骤然吹起的狂风而失控地偏转了方向。甚至就连他们的身体,都猝不及防地失陷在了惊涛骇浪般的龙卷气流当中。 他们纷纷失控地被风暴席卷上天,又很快一头撞在这狭窄小屋的墙上。 “魔影迷踪!”乐芙兰倒是反应及时,一个闪烁躲闪开了那骤然涌来的气浪。 但她向盖伦远远抛出的“幻影锁链”,却也被那盖伦身周高速回旋的,仿佛铜墙铁壁一般的龙卷风暴给无情地抛飞了出去。 “这……”乐芙兰脸色很是不妙。 倒不是因为盖伦的实力,而是因为:“你也是领风者?!” “是的。”盖伦平静回答:“现在的我,也已经是领风者了。” 说着,他抬起胳膊,向大剑所在的方向缓缓张开手掌。 再然后,那柄沉重的暴风大剑竟然被一股无形气流缓缓托起,“自己”飞回到了盖伦手上。 很显然,这是来自迦娜女神的力量。 “……”乐芙兰一阵沉默。 “兰芙长官?”泰隆试探地看向她,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命令。 “……”乐芙兰恨恨地看了盖伦一眼,便果断说道:“撤!这家伙是领风者,我们的行动就没意义了。而且……” 而且领风者可以通过祈祷向女神祈求帮助。这家伙的支援,多半已经在路上了。 再被盖伦多拖一会儿,他们恐怕就走不了了。 “别想逃!”盖伦显然也知道他现在需要做什么。 他完全无视了德玛西亚的禁魔律法,驾驭着那凛冽如刀的狂风,挥剑向乐芙兰当头斩来。 “别碍事!”乐芙兰可没兴趣跟他纠缠。 她挥手解除了那已然毫无意义的法术结界,一个闪烁就逃到了对面的那座楼上。 泰隆见状当即紧紧跟上,而卡特琳娜则被乐芙兰当成一颗弃子抛下。 “卡特琳娜,你留在这里断后!”乐芙兰丢下这最后一道命令,便又瞬间消失在了盖伦眼前。 盖伦本能地想要追击,然而…… “瞬步!”卡特琳娜身形一闪,阻挡在了盖伦面前。 她迎面刺来一刀,险些一击刺穿他的大脑。 “风之勇气!”盖伦以气流凝成护盾,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追不上了么……”望着已然消失不见的乐芙兰和泰隆,他心里正是懊恼。 却只见不远处的天空之中,一个男人伴随着青鸟环绕,缓缓乘风而落。 “那是……李维会长?”盖伦顿时放下心来。 乐芙兰那边有李维对付,他只需要处理好被控制的卡特琳娜。 “小心,别走神!”突然,一声娇喝在耳畔响起。 同时伴随着利刃刺破空气的尖啸。 盖伦猛地回过神来。他本能地往旁边一闪,躲过这毒辣的背刺一击之后,才发现: 攻击他的是卡特琳娜,提醒他的人,也是卡特琳娜。 “你……”盖伦意识到了什么:“是你吗,卡娜?” “是我。”卡特琳娜回答。 她一边以最凌厉的攻势向盖伦挥刀,一边却又语气无奈地解释:“那家伙现在应该是没心思操控我了,所以我现在能说话了。” “但是,我的灵魂还是摆脱不了她的影响,没办法抗拒她的命令。” 说话间,卡特琳娜手上也丝毫没有耽误。 她一个瞬步出现在盖伦身前,逼入他长剑难以防御的内侧,又在这近在咫尺的惊险距离之上,向他心口要害重重刺来一刀。 这一击无比致命,但盖伦却表现得不慌不忙。 因为他知道,卡特琳娜伤不到他。 这不是盖伦盲目自信,而是两人的实力确实存在差距。 毕竟,从先前两人交手的那一招中就可以看出,卡特琳娜的身手或许不比他差,“等级”也应该跟他差不多,但—— 盖伦现在可以驾驭风暴。 这就相当于有一只“小迦娜”附在了盖伦的身上,让他额外多了一套技能组和一管法力条。 而卡特琳娜的灵魂却受缚于乐芙兰的妖法,无法发挥出这股来自领风者信仰的神奇力量。 4个技能的英雄,打同等级8个技能的英雄,这怎么打? 更别说,两人的装备也不一样。 盖伦现在拿着的是传说中天使凯尔赐福过的暴风大剑,穿着的是堪称德玛西亚国宝的,由精炼符文钢打造的振奋铠甲。 而卡特琳娜先前为了隐藏身份,只穿了一套既不方便藏匿武器、又不方便身体活动的,祖安学生制服加清凉短裙丝袜。 她身上也只带了这么一把刀。 更糟糕的是,为了卖弄风情引诱猎物,乐芙兰甚至把她的鞋子都给脱了。只给她留下一双被那黑色丝袜包裹着的,滑不溜秋的光脚丫子——这很耽误她的足部力量爆发。 一个连鞋子都没出的卡特琳娜,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一身神装的盖伦呢? 盖伦是这样想的,然而…… “复苏季风!”在刀刃堪堪触及胸口的那一刹那,盖伦体内猛地爆发出一股凛冽气浪。 卡特琳娜的致命攻击被轻松化解,手中刀刃也被他一剑挑飞。她的身体也被狂风吹得几乎失去重心,不得不向后踉跄后退。 于是,她件那堪堪及膝的格子短裙,也在这狂风中…… 盖伦:“……” 明明没被任何攻击击中,但他却像是隔空中了魅惑一样,愣在那儿不能动弹了。 而卡特琳娜勉强站稳身形,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但在乐芙兰的命令催动之下,她又只能一刻不停地继续发动攻势。 只见她故技重施以瞬步逼近身前,又抬起她那看似娇软无力实则势重千钧的光脚丫子,向盖伦迎面踢来一脚。 “……”盖伦又愣住了。 那一脚就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大脸上,让他重重地倒飞出去,如炮弹般砸穿了身后的薄墙。 “你?!”卡特琳娜一边不受控制地持续进攻,一边脸色难看地啐道:“你干嘛不躲?!” “我……”盖伦大脸一红。 他也没想到,原来卡娜小姐的短裙丝袜,才是真正的神装。 装备自带控制效果,这谁挡得住啊? “无耻!”卡特琳娜正想再骂。 但……盖伦却从铠甲的布带上撕下一块布料,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卡特琳娜这时已经借着那一脚创造出来的优势,从地上捡回了自己的武器。 看到盖伦自蒙双眼,她声音里的恼火便瞬间消失不见了:“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为了不在你面前失礼,卡娜小姐。”盖伦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卡特琳娜目光复杂:“你可别太小看我,盖伦。” “我是诺克萨斯最一流的刺客。蒙上眼睛跟我战斗,你可能会死的。” “我会尽量活下来的。”盖伦却只还以微笑:“据说领风者可以听风辨位,我正好想试一试。” “拿命来试?”不知怎的,卡特琳娜有些生气。 尤其是在看到盖伦现在的表现之后: 他嘴上说自己可以听风辩位,但他的动作却在蒙上双眼之后变得明显迟钝下来。 先前的他可以在卡特琳娜的攻势下表现得游刃有余,可现在的他却表现得左支右绌,应对艰难,仿佛随时一着不慎,就会被她一刀刺中胸膛。 很显然,盖伦也是刚刚掌握领风者的能力。从小到大习惯了凭双眼与敌人战斗的他,明显还无法适应领风者听风辩位的战斗方法。 在这种高手生死相搏的战斗之中,这种陌生和不适应,很可能是致命的。 “够了!”卡特琳娜气恼地呵斥道。 “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大不了……”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面色微红地低声嘟囔:“让你看好了。” 可盖伦只说:“卡娜,我说过,我想认真对待你的。” 卡特琳娜:“……” 战斗仍在继续,可气氛却变得很是微妙。 两人明明在你死我活地过招,但彼此的表情和眼神,却都带着温馨和暧昧的味道。 “卡特琳娜。”盖伦甚至还跟约会一样,跟她闲聊起来:“刚刚那女人是这么叫你的。这才是你的名字,对吧?” “嗯。”卡特琳娜点头:“我叫卡特琳娜,卡特琳娜·杜·克卡奥。” “克卡奥家族的?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我们很像。”盖伦只是轻叹。 “你不惊讶?”卡特琳娜问:“我可是你宿敌家的女儿。” “因为这不重要。”盖伦释然地笑了笑:“不管我们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我们都已经是同志,还有……” “还有什么?”卡特琳娜眉头一挑。 盖伦又莫名扭捏起来。他忐忑问道:“卡特琳娜,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先前在电影院外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那个女人逼你这么说的?还是说,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我……”这下轮到卡特琳娜扭捏了。 先前那番爱意浓浓的告白,不过是乐芙兰的任务罢了。 至于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到底喜不喜欢面前这个男人……这个问题,她还真没仔细想过。 “哼!”卡特琳娜索性不回答了。 她红着脸庞,又飞身向盖伦踢出一脚。 这就在这时,乐芙兰对她的精神控制,突然彻底失去了效力。 卡特琳娜立刻强行收起攻势,在空中来了个艰难的回旋转体,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下方,盖伦顺势张开的怀抱。 盖伦摘下蒙在眼上的布条,看向怀抱里的红发少女。 卡特琳娜也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挣脱。 而这时,盖伦直视着她那双光彩动人的眼睛,才更加忐忑地问道:“卡特琳娜,当时那个亲吻我的人,到底是你,还是……” “当然是我!”卡特琳娜不假思索地啐道。 “……”一阵微妙的沉默。 盖伦笑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卡特琳娜。” 第379章 乐芙兰的求职申请 另一边,乐芙兰和泰隆还没逃出去多远,就被从天而降的李维给截住了。 李维也没急着动手,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一个戴着兜帽的持刀少年: “泰隆?”李维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一个手持法杖的黑发少女: “乐芙兰?”虽然这少女的相貌,一点都不像李维印象里的那个诡术妖姬。 但斯维因都说了,卡特琳娜身上有乐芙兰的气息。所以李维还是猜测着,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泰隆表情凝重。 他不知道李维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李维为什么要称呼他的长官为乐芙兰。 可他作为刺客的危险直觉,已经在提醒他面前这个男人的强大。不可战胜的强大。 “兰芙长官。”泰隆语气凝重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乐芙兰反倒释然了。 她把手里的法杖随时一扔,摆出了一副束手就擒的悠闲模样:“投降也好,自裁殉国也罢,随你便吧。反正,我们已经输了。” “我明白了。”泰隆一阵沉默。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竟拿起了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嗯?”李维眉头微微一皱。 泰隆身周的气压骤然发生变化,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天而降,将他重重地压制在了地上。 他的刀也被气流无情卷走,飘飞着落在了几十米外的地上。 “为什么要自杀?”李维问他。 “任务失败之人,必须死。”泰隆说:“这是杜·克卡奥老师的规矩。” “可你也来这一个月了。”李维又问:“这一个月来,你在祖安就没学会什么吗?” “我……”泰隆神色一黯:“我确实学会了。否则,我刚刚都不会有那几秒钟的犹豫。” 说着,他挣扎着对抗身上的气流,努力地试图爬起。而他如此奋力抗争,就是为了能够自杀。 “……”李维沉默无语。 “你觉得我很蠢,对吗?”泰隆挣扎着抬起了头。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李维那不屑的、嘲弄的,看傻瓜一样的眼神。 可他看到的,却是李维那温暖平和的目光。 “不,恰恰相反。”只听李维说:“我能理解你,泰隆。祖安很多人,都能理解你。” “你儿时经历的那些痛苦,我们都经历过。我们都吃过发霉的面包,穿过破烂的衣服,都曾经历过那毫无尊严与希望的生活。” “如果有人像拯救了你的杜·克卡奥一样,把我们从这种境况里拯救出来,那我们也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献出生命吧?所以我们能理解你,泰隆。” “这……”泰隆心情复杂。 李维竟知晓他的过往,而且也真的能理解他。 他甚至从眼前这个敌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或许就是领风者所说的……阶层情谊? “你先别急着死。”李维也不多劝了。 作为一个从小经受忠诚教育的死士,泰隆的思想没有那么容易转变。 而泰隆也并不愚蠢。他需要的不是更多说教,而是思考和转变心态的时间。 所以李维也不给他上课,只是告诉他:“泰隆,你老师杜·克卡奥的亲女儿都当上领风者了,你急着自杀殉师做什么?” “你再等等,先在祖安好好接受劳动改造。说不定再等几天,你老师也投风了呢。” 泰隆:“……” 那股压制得他不能动弹的气流,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不见。 泰隆看向自己落在远处的刀……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去拿。 “李维先生。”乐芙兰在旁边静静看着一切。 终于,她在意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你对泰隆、对我,对黑色玫瑰的情况,都这么熟悉?” “难道作为风之化身的迦娜女神,还有什么全知全能的能力吗?” 李维掌握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乐芙兰之前藏了1000多年,都没被任何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而她如今才来祖安1个月,她的姓名、称谓乃至样貌,就已经被祖安人画在了他们的游戏卡片上,加入了本月最新推出的“黑色玫瑰扩展包”…… 于是就连祖安的小屁孩,都知道诺克萨斯有个黑色玫瑰,黑色玫瑰有个叫乐芙兰的坏女人了。 “你到底是怎么查到我的?”乐芙兰很想知道。她都怀疑那只从不朽堡垒逃出去的隐秘之恶魔,是不是被李维给拐走了。可就算是那只恶魔,也不该知道这么多啊。 “无可奉告。”李维当然不会给敌人做解说。 “好吧……”乐芙兰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既然你对我这么了解,那我们也可以好好谈了。” “谈?”李维笑问:“你觉得以你我的立场,还有的谈吗?” “当然有。”乐芙兰神态很是轻松:“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一开始创建黑色玫瑰、成立诺克萨斯的目的是什么吧?” 听到这话,李维悄然收起笑容:“为了最大限度地积蓄力量,对抗未来可能复活的莫德凯撒?” “你果然知道。”乐芙兰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莫德凯撒,原名萨恩·乌祖尔,是活跃在上一个纪元的古代军阀。 当然,说他是军阀,显然是拉低了这个男人的格调。 以莫德凯撒的力量,他几乎就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帝王,最强大的战士,最接近神明的恐怖存在。 但他毕竟不是真神。这近乎神明的伟力,并没给他带去他最为渴求的永生。 随着时间流逝,莫德凯撒还是死了。 可是,死亡却并不是他一生征程的结束,而是他新一轮恐怖征程的开始。 这位死后去往冥界的帝王,竟然凭借着他那强大的意志保留住了意识,并且找到了从冥界回到物质领域的方法,从地府里杀回来了。 “想必你也清楚,李维先生。”乐芙兰观察着李维的表情:“莫德凯撒上一次复活,几乎屠空了整个瓦罗兰大陆。”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不……” 用暴君来形容他都算美化了。莫德凯撒就是一个人形天灾,一个反人类的杀人狂魔。 因为莫德凯撒早已不是人类,而是冥界的帝王、亡灵的君主。 他上次复活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杀死更多人类,制造更多亡灵,从而扩充他麾下的冥界大军,同时壮大他自身的力量。 也就是说……瓦罗兰大陆死的人越多,莫德凯撒就会变得越强。 人类在莫德凯撒眼里,不过是一群猎物。 而这也就注定了,领风者和莫德凯撒,不,应该说人类和莫德凯撒,永远都不可能和平共存。 “只要莫德凯撒再次复活,符文之地就注定会迎来一场浩劫。” “我这1000年来苦心竭力地帮助诺克萨斯帝国一步一步成长,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集中人类的力量,应对这场无法避免的灾难。”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身的安全和利益,也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乐芙兰这时候表现得,倒像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类英雄。 “这我倒不否认。”李维不客气地评价道:“站在全人类的角度上,黑色玫瑰是有贡献的。” “但人类和莫德凯撒亡灵军团之间的物种矛盾,并不能作为掩盖人类内部的阶层矛盾的借口。” “现在莫德凯撒还没降临凡世,我们面临的主要矛盾,还是符文之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诺克萨斯帝国主乂对全世界的残酷剥削之间的矛盾。” 也就是说,这仗还得打下去。 黑色玫瑰不可能洗白成人类英雄。作为诺克萨斯特权阶层的主要部分,他们需要被彻底清算。 “我明白。”乐芙兰倒也坦荡。 她可没打算洗白自己,甚至摇身一变去当什么领风者。 她只是想表达:“即便我们是敌人,未来我们也可以合作,李维先生。” “你……”李维眉头微蹙:“这是要投降?” “投降?不……”乐芙兰笑道:“如果现在你已经攻入了不朽堡垒,那这倒可以视为我的投降。” “但现在,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罢了。就如你们领风者所说:事物是运动的,矛盾是发展的,社会的主要矛盾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现在莫德凯撒还没复活,主要矛盾还是人类内部的阶层矛盾,乐芙兰和李维还是敌人。 但莫德凯撒迟早会复活的,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 “所以,我们未来一定会是战友。”乐芙兰非常自信地说:“哪怕你最终摧毁了黑色玫瑰,你也不会杀我。” “你就这么自信?”李维问她。 “当然。”乐芙兰笑道:“因为我是最了解莫德凯撒的人,你需要我……用你们领风者的话说,我有统战价值。” “所以呢?”李维眉头皱得很深:“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承诺。”乐芙兰狡黠地笑道:“如果最终是领风者战胜了黑色玫瑰,我希望你可以赦免我过去的罪行,聘请我担任你的私人顾问。” “私人顾问?”李维一听就明白了。 这女人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黑色玫瑰覆灭之后,让他和迦娜女神来保护她呢。 毕竟,乐芙兰当年背叛了莫德凯撒,亲手将他封印回了冥界。 尽管这本来就是莫德凯撒计划的一部分,但这位残暴无情的冥界帝王,显然不会容忍任何对他的背叛。 他一旦复活,乐芙兰的死期也就到了。 “想让我保你一命,倒也不是不行。”李维好像在认真思考:“你的确有统战价值,但统战价值想要兑现,也需要自己及时争取。” 投迦娜要趁早。 早投是雪中送炭,是弃暗投明; 晚投是锦上添花,是蓄意投机。 前者可以在开会时有个位置,后者可就只能进劳改所了。 “如果你真想当我的私人顾问,那最好现在就这么做。”李维说。 “现在?”乐芙兰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她笑了笑:“恕我直言,李维会长。领风者虽然潜力十足,但也还没展现出必胜的实力。” 这时候,诺克萨斯帝国在明面上还占着优势呢。 黑色玫瑰暗藏在不朽堡垒之中的底牌,也一点不比领风者背后的迦娜女神弱小。 哪怕乐芙兰真得失心疯了,愿意率众归顺,那些贵族也不可能会听她的。 贵族们只会觉得“皇帝”疯了,然后杀了皇帝再换一个。 当然,她这个“皇帝”倒是可以背着贵族们,自己悄悄投靠迦娜。就跟嘉文皇子一样。 但是…… “在过去的1000多年里,有能力使我屈服的只有莫德凯撒。”乐芙兰眯起眼睛,毫不退让:“李维会长……” “如果想成为我的主人,你还得展现更多力量。” “好吧。”李维不太在乎:“你错过了一个机会,乐芙兰。” “我只是没有那么愚蠢。”乐芙兰针锋相对。 她反过来问道:“那么,李维会长,你同意给我这个承诺吗?” 这摆明了是在空手套白狼,想着提前在领风者这里谈好待遇,看看风向再决定要不要跳槽。 标准的投机分子。 作为组织的领袖,李维虽然讨厌他们,但也不会情绪化地去对待这一类人。 他只是好奇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莫德凯撒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他可以被杀死吗?” 李维还真不太清楚,要如何杀死一个冥土之神。 是直接用暴力就能摧毁呢,还是需要用什么特别的封印术法? “他现在的实力究竟有多强,这我也不太清楚。”乐芙兰倒也不吝于分享一些,在她看来不痛不痒的情报: “我只知道,在1000年前莫德凯撒被我设计封印的时候,他的实力就已经不下于符文之地的任何一位半神了。” “至于,莫德凯撒能不能被杀死……” “这当然能。” 她当初只是因为实力不济,才只能用取巧的方式来封印他的。这并不代表莫德凯撒不能被杀死,只能被封印。 “亡灵也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生命罢了。” “人被杀,就会死——只要你能比他更强。” 说起来简单,但这一点哪有那么容易做到。 莫德凯撒1000年前就已经胜过迦娜女神的力量,后来又在冥界暗中攒了1000年的灵魂,叠了1000年的法强…… 这世上还哪有可以战胜他的人呢?半神都做不到。 请天界巨神、星界游神什么的过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打过。 “我们几乎不可能正面战胜莫德凯撒。能以弱胜强阻止这个疯子的办法,只有将他再次封印。” “而封印他的方法,只有我……” 乐芙兰正想详细阐述自己的统战价值。 却没想到,李维直接打断了她:“好了,既然莫德凯撒可以被杀死,那我们就有办法对付他。” “乐芙兰小姐,你的统战价值……或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你?!”乐芙兰震惊:“你难道以为,单凭迦娜女神就可以战胜莫德凯撒?” “不可能!哪怕是3000年前全盛时期的迦娜女神,也不可能!” “你小看了迦娜女神。”李维目光平静:“也小看了这亿万凡人的力量。” “总之,给句痛快话——你投降不投降?” 乐芙兰还以沉默。 终于,她回答道:“我说了,想让我跪下来叫你主人,你得先向我展示足够强大的力量。” “等你在巴鲁鄂战场上战胜帝国,坐到不朽堡垒的王座之上,再来跟我说这句话吧。” “好,那就战场上见吧。”李维说:“下次再见,我就不会跟你这么客气了。” 一道风刃闪过,斩落了乐芙兰的头颅。 …… 与此同时,不朽堡垒。 乐芙兰蓦然蹙起眉头。 “怎么,有情况?”她的老搭档,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什么。”乐芙兰迅速恢复平静:“损失了一个分身罢了。” 第380章 “主战派”乐芙兰 “弗拉基米尔。”乐芙兰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这位老朋友,这位永生的血魔法掌控者。 “嗯?”弗拉基米尔缓缓放下那盛着猩红血液的高脚杯,目光变得锐利。 他很少从这位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着优雅和神秘的诡术妖姬的面庞上,看到这般凝重的神色。 直觉告诉他,乐芙兰接下来要带给他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只听乐芙兰说:“我希望你去一趟巴鲁鄂,弗拉基米尔。” 这让弗拉基米尔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参加这场与领风者的战争,让我亲自去试探领风者?” “是的。”乐芙兰平静点头。 “可你不是我的主人,乐芙兰。”弗拉基米尔说:“你没资格命令我。” 他是乐芙兰的合伙人,是黑色玫瑰的大股东,可不是可以供乐芙兰随意驱使的马前卒。 这冲锋陷阵的脏活累活,凭什么让他去? “因为你是我们中间最强的那个,不是么?”乐芙兰说:“现在黑色玫瑰需要你的力量,弗拉基米尔。” “呵呵。”弗拉基米尔听到这话都想笑。 抛开黑色玫瑰手里握着的底牌不算,他的确是组织中的最强者。 可问题是,他是黑色玫瑰的老板啊! 这世上只有员工为老板卖命的先例,岂有老板为公司牺牲的道理? 公司业绩做得再好,能有他这个老板的性命重要吗? 弗拉基米尔的人生第一目标,从来都是保证自己永生不死。至于黑色玫瑰和诺克萨斯?抱歉,这些身外之物,可不值得他拿命去拼。 “我已经让我麾下猩红教团的法师们,带着塞恩去支援巴鲁鄂战场了。”弗拉基米尔说:“他们自然会对付那些领风者的。” “可笑。”乐芙兰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弗拉基米尔那拙劣的借口:“你真的是因为,相信单凭他们可以对付领风者,才不愿去巴鲁鄂的么?” 还不是因为怕死。 如今发生在巴鲁鄂行省的战争,本来就是为了打掉领风者的常规战力,从而逼出领风者身后的迦娜女神,确认迦娜女神的真实实力。 这样做无疑是有风险的。 弗拉基米尔也好,乐芙兰也罢,黑色玫瑰的高层领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亲自承担这种风险。 所以按黑色玫瑰一开始的计划,这场战争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黑色玫瑰自身隐于幕后,让帝国军队冲在最前担当棋子,让那十万精锐以碾压之势击溃领风者的常规军力,达到逼迫迦娜女神现身的目的。 可问题是……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仅凭那十万所谓的帝国精锐,根本就无力摧毁领风者的常规军力。” 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月,他们连巴鲁鄂一座山头都没能攻下。 这哪还用得着迦娜女神亲自现身? 再这下去,光凭领风者和德玛西亚人、艾欧尼亚人结成的抗诺统一战线,恐怕就足以将这支帝国侵略军给反推回去了。 “现在诺克萨斯四线作战,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精锐战士来支援巴鲁鄂战场。” “而领风者发明的超视距打击战术,又几乎抹平了帝国在人数上的优势。” 这就意味着,帝国要想在战场上胜过领风者,就必须支援过去更多、更强的超凡战士。 而帝国内部,现在能一口气抽调出如此多超凡高手的,也就只有黑色玫瑰了。 “事到如今,黑色玫瑰已经没办法再继续隐于幕后、作壁上观了。”乐芙兰神情凝重:“你知道,领风者的信仰在艾欧尼亚传播得有多快吗?” 信徒的增加会让神明的力量更加强大,这一点乐芙兰心里也十分清楚。 她之前没太在意,是因为领风者当时才刚起步,信仰传播范围仅限于那小小的双城。 而因为迦娜思想本身的理解门槛较高,宣传推广较为困难,领风者又崛起过快,缺少可靠的政工宣传干部……所以即便是双城的那几百万人口,领风者也迟迟没能消化。 时至今日,双城近400万人里,大概也就只有不到100万人拥有迦娜女神的信仰,而且绝大部分都只是浅信的逐风者。 而领风者从诞生至今,也才不到1年时间。 不到1年时间,从0到100万,这个成绩其实已经是开了外挂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李维自己一开始都从未想过,要在组织成立的第一年里,就对外输出思想,输出斗争。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在机缘巧合之下…… “迦娜女神的信仰就像燎原之火一样,在艾欧尼亚迅速生根发芽、蔓延扩散开来了。” “相比于籽苯主乂的双城,封建落后的艾欧尼亚,反而更欢迎这门为籽苯主乂治病的学问。”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 领风者在祖安取得的巨大成功,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不自觉地产生了思维惯性,忽视了迦娜思想在艾欧尼亚等工业落后地区的巨大传播潜力。 甚至不少领风者都认为,真正的领风者只可能在现代工业文明之中诞生。 你艾欧尼亚连籽苯主乂都没搞起来,一上来就搞迦娜主乂,那能行得通吗?一帮连工厂都没见过的艾欧尼亚农民,能看得懂迦娜理论,成为领风者吗? 许多人都认为不能。 然而,他们都忘了一点: “用领风者自己的话说,斗争永远都会在矛盾最激烈的地方,优先取得成功。” 祖安在被领风者接管之后,社会矛盾就已经得到了极大缓解。 祖安人虽然极为感激领风者带来的变革,也热衷于学习迦娜的理论,但他们优渥而又安稳的生活,终究是让他们少了那种对迦娜信仰的紧迫需求。 而艾欧尼亚虽然是落后的农业国度,理论上没有让迦娜主乂生根发芽的土壤。 但这里却几乎是全符文之地矛盾最激烈、冲突最频繁的地方,也最迫切需要迦娜思想的地方。 毕竟,在艾欧尼亚,面对诺克萨斯人的屠刀…… 不学迦娜思想,关键时刻没有女神庇佑,可是真会要命的啊。 “所以,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这样拖下去,拖到艾欧尼亚人都为了自保,主动皈依了迦娜,那……” 那还试探个什么? 就算迦娜女神的真实实力,没有她先前在双城现身时那么强大。在收获如此之多的信徒之后,她也要成为货真价实的伟大真神了。 “到那时,我们就彻底输了——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跟你解释么,弗拉基米尔?” 乐芙兰语气严肃地问他。 可弗拉基米尔却还是闷不作声,迟迟不肯表态。 “你?!”乐芙兰眉头紧蹙。 其实她也好,弗拉基米尔,亦或者黑色玫瑰的其他人也罢…… 他们都早在1、2个月前,就注意到了迦娜信仰在艾欧尼亚呈现出的燎原之势,也早就意识到了这背后暗藏的危险。 谁都知道,帝国与领风者的战争不能再拖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可问题是…… 黑色玫瑰作为一个组织松散的地下法师结社,内部其实存在着许多山头,一点也不团结。 乐芙兰、弗拉基米尔、伊莉丝,这些组织高层并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反而各家自成一派,各自统领着一方势力。 伊莉丝麾下有独属于她的卑鄙之喉教会; 弗拉基米尔则拥有一支只忠诚于他的猩红教团; 乐芙兰手下也有一支她亲自培养出来的,法师间谍部队。 总之,黑色玫瑰大家都有自己的嫡系部队,而且实力还都不弱。 可是到了战场上需要高手出力的时候,大家又都只想着保存嫡系部队的实力,优先让帝国军队,让厄加特、杜·克卡奥这样的“杂牌军”上前线卖命。 结果就是…… 帝国军队打不过领风者,黑色玫瑰的众人又迟迟不肯出手,只想着自己隐于幕后,抽调更多帝国军队来支援巴鲁鄂,尝试能不能改变战局。 结果一直拖到现在,诺克萨斯能支援的精锐部队都支援过来了…… 领风者不仅没被打垮,反而还越战越勇,大有要转守为攻的趋势。 “弗拉基米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保存实力?”乐芙兰很不客气地质问。 弗拉基米尔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屑反问:“你希望我上战场,那你呢?” “我的能力并不适合用在战场上。”乐芙兰平静回答:“当然,如果你要求的话,我也愿意陪你去上一趟。” “呵。”弗拉基米尔并不相信。 他知道,乐芙兰跟自己是一样的人。 她会以身犯险?可笑。恐怕她只会派去一个分身,装模作样地演戏给他看吧。 但乐芙兰又说的没错。 要对付现在的领风者,不出重拳是不可能了。 “乐芙兰。”弗拉基米尔沉吟片刻,便尝试着提议道:“如果你真这么担心领风者的话,那不如,就放出不朽堡垒里的……” “不行!”乐芙兰眉头紧蹙。 “那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放它出来之后,万一失控……” “总之,这是我们对付莫德凯撒的底牌,不能最后关头,绝不能如此轻易地用出来。更何况,是将它浪费在人类这可笑的内耗之上。” 乐芙兰语气一本正经,就仿佛为全人类利益考虑的英雄战士。 但她其实没有这么高尚。 她不想把那张底牌用在领风者身上,只是因为,相比于领风者,她更加害怕莫德凯撒。 毕竟在领风者那里,她还有统战价值。 而在莫德凯撒那里,她就只剩下娱乐价值了。 落在他手里,挫骨扬灰都算是轻的。能死得痛快一些,都算是这位暴君的恩赐。 “弗拉基米尔,现在就是决定黑色玫瑰生死存亡的时刻了。”乐芙兰回过神来:“你,我,伊莉丝,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为这一战贡献出最大的力量。” “否则……”她顿了一顿,看向一脸无动于衷的弗拉基米尔:“如果我们输了,让领风者战胜了诺克萨斯,继而统治了这个世界——” “弗拉基米尔,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你可别忘了,你维持永生所用的血魔法,每年需要消耗掉多少活人的性命!” “……”弗拉基米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乐芙兰说中了他的心声。 在黑色玫瑰诸多邪恶的法师之中,他无疑是最不可能与领风者和平共处的那一位。 因为他需要字面意义上的“尸山血海”,需要无数活人的血肉作为养料,才能维持这具强大而又永恒的躯壳。 如果让领风者得了天下,那他以后就只能沦为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最终被日益强大的领风者们团团包围在下水道里,憋屈而又绝望地死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么,弗拉基米尔?”乐芙兰的问题直击灵魂:“还是说,你指望自己可以在一个女神统治的世界里,永远安全地躲藏下去?” 这不可能。 艾欧尼亚的信仰热潮已经证明,如果不加阻止,那领风者的步伐就终将踏遍世界。 到那时,迦娜女神的力量将变得空前强大,天下便不会再有那么一片“净土”,可以让弗拉基米尔安安心心地食人饮血了。 “认清现实吧——如果你现在不出手,那你可能就永远没机会再出手了。” “我……”弗拉基米尔沉思良久。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同意:“你说服了我,乐芙兰。” “这一战,我会出手。” “很好。”乐芙兰自信微笑。 仿佛只要黑色玫瑰的大家都团结起来,胜利便唾手可得。 可弗拉基米尔又问:“但如果,我们这一战失败了呢?如果迦娜女神比我们猜测的更加强大,如果领风者不需要迦娜女神也可以战胜我们,那……” “这个嘛……”乐芙兰笑而不语。 “你!”弗拉基米尔脸色阴沉。 他知道乐芙兰在想什么了。这个女人跟他是一样的人,极端利己、贪生怕死。 唯一的区别就是,领风者不可能接纳他这个“吸血恶魔”,而乐芙兰…… 果然,只见乐芙兰两手一摊,坦率而又直接地回答: “无所谓,我会投降。” 弗拉基米尔:“……” “别这么看我。”乐芙兰露出狡黠的笑容:“如果想要挽留我的话,就尽可能地为黑色玫瑰夺回胜利吧,我的老朋友!” 第381章 决战之前 几天后,巴鲁鄂行省。 通过诺克萨斯的军用海克斯飞门,弗拉基米尔来到了帝国在无极山区的前线军营。 与他同行的,还有他麾下的猩红教团法师;以及伊莉丝,和她麾下的卑鄙之喉教会。 伊莉丝,蜘蛛女皇,邪神卑鄙之喉的神选者,黑色玫瑰的组织高层。 她和弗拉米基尔的处境有些类似。 弗拉基米尔是一位1500多岁的老妖怪,需要无数活人的血肉才能维持这躯壳的强大与永恒。 伊莉丝则是一位500多岁的“年轻人”,需要向邪神卑鄙之喉定期献祭活人,才能继续维持这位蜘蛛之神赐予她的力量和青春。 所以不管是伊莉丝还是弗拉基米尔,他们都注定无法与领风者和平共存。 如今领风者的崛起之势几乎不可遏止,平时惯于明哲保身的二人,也不得不亲自率领各自的亲信眷属,倾巢出动支援这场战争。 当然,弗拉基米尔和伊莉丝,也并不是以他们的原貌在人前现身的。 因为就跟乐芙兰的待遇一样——弗拉基米尔和伊莉丝作为组织高层,也已经加入了祖安上月推出的“黑色玫瑰扩展豪华卡包”。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两个姓甚名谁,真容长什么样了。 于是,弗拉基米尔化作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贵族,伊莉丝则化身为一位妖媚冷艳的贵族夫人。 “二位,请坐!”杜·克卡奥脸色阴沉地,在营帐里接待了这两位来自黑色玫瑰的客人。 而这位大将军的容貌气质,也明显较一个月前他初来乍到时,要显得沧桑颓唐许多。 无他,因为这场仗太难打了。 来之前,他以为是前任指挥官莱斯特将军心怀不轨,蓄意划水保存实力。 来之后,自己上手指挥,打上一个月,他才知道这块硬骨头有多么难啃。 这一个月来,杜·克卡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打电话”催促不朽堡垒派遣更多支援。 而且这支援过来的还必须是帝国精锐,是一流的超凡强者,否则普通的帝国士兵来得再多,也不可能胜得过领风者的“机海战术”。 可诺克萨斯如今四线作战,早已穷兵黩武到了极点,又哪里能抽调出这么多超凡强者,来支援艾欧尼亚战场呢? 于是,杜·克卡奥又只好一刻不停地给黑色玫瑰“打电话”请求支援。 可这帮混蛋却一直捂着自己私有的嫡系部队不肯松手,总幻想着再从帝国的“公账”上挤出几支所谓的精锐部队,支援过来就能翻盘。 可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再可笑不过的添油战术。除了给领风者刷补刀数量,给帝国增加人员后勤压力以外,就再起不到任何效果。 “看来,现在你们已经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错误了。” 面对这两位来自黑色玫瑰的神秘客人,这两位稍微释放气势就能让他感到巨大压迫感的超凡强者,杜·克卡奥言语间却没有一丝尊重。 因为在过去这一个多月里,他已经从黑色玫瑰这扭捏迟钝的表现上,看透了这个神秘组织的脆弱本质。 是的,脆弱。 他以前以为黑色玫瑰的高层是一群无所不能的鬼怪,可现在看来,他们也只不过是被利益纠葛束缚着的,自私自利、徒劳内耗的人类罢了。 “我等了你们一个月!你们人在哪儿呢?!”杜·克卡奥忍不住骂道:“一个月,谁知道在这一个月里,领风者在艾欧尼亚又能多出多少信徒!”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位迦娜女神对她的信徒有多么慷慨。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拖到明年、后年,拖到这几千万艾欧尼亚人,都成为可以驾驭神力的领风者,那……” “够了!”弗拉基米尔终于按捺不住地打断了他。 乐芙兰这么教训他也就罢了。 你一个打工的,也敢这么骂自己老板? 哪怕你是为了公司好,也得先认清楚公司到底是谁家的,明白吗?! “杜·克卡奥将军。”弗拉基米尔一句话就把他噎了回去:“需要我提醒你,你的好女儿已经背叛帝国,成为领风者了吗?” “……”杜·克卡奥面色阴沉:“这不劳您费心,先生。” “我会亲手杀了她的。” 他真干的出来这事儿。 任务失败的刺客没资格活着,背叛者更是如此。这是克卡奥家族的规矩。亲女儿也不例外。 可弗拉基米尔却只嘲弄地说道:“米达尔达家族,也是这么说的。其他许多家族也是。” “……”杜·克卡奥无言以对。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借题发挥,但他的亲女儿的确投降了——就跟如今被许多心思灵活的帝国贵族,暗中视作“学习榜样”的梅尔·米达尔达一样。 “你们想两头下注,我能理解。”弗拉基米尔很不客气地说:“但既然你还在帝国押着重注,那你就该乖乖听我们的。否则……” “杜·克卡奥将军,你也不希望你的妻子和小女儿,还有你的家族,因为密谋叛国的罪名被送上断头台吧?” “是……”杜·克卡奥被卡特琳娜的叛国之耻拖累,只好忍气吞声地应了下来。 而弗拉基米尔在成功敲打了一番这位心怀不满的将军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营帐中间,看向那指挥台上等比例还原的立体战争沙盘。 “你要的支援,我带过来了。”弗拉基米尔看着沙盘上那栩栩如生的山川地形,悠悠说道:“如你所愿,我们明天就与领风者展开决战。” “什么?”杜·克卡奥眉头紧蹙:“明天?” 虽然他一直期盼着速战速决,可这短短的一天准备时间,着实是太仓促了些。 十万大军,加上帝国在过去一个月里陆陆续续支援过来的几支部队,现在他麾下不算那数量庞大的后勤奴隶军团,光正式的战兵就有十几万人。 涉及十几万人的大决战,哪有那么简单? 光是讨论具体战术,决定各战团、军团的兵力该如何布置,在决战各自负责什么任务,恐怕就得花上几天时间。 虽然杜·克卡奥和参谋们已经为这次决战,提前做了许多预案。但战局瞬息万变,这些预案也不是上头一声令下,就能改都不改随时拿出来用的。 “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多花几天时间,仔细调整作战预案。”杜·克卡奥嘴上客气,心里却是已经在骂娘了。 合着这位来自黑色玫瑰的监军老爷,根本就是一个不知兵的外行。 他难道以为这是祖安小孩子玩的战旗桌游,有兵力优势直接F2A就能赢了? 杜·克卡奥心中正式腹诽,却没想到…… “不用那么麻烦,也不需要什么战术方案。”弗拉基米尔冷冷地否定了他的提议。 说着,他信手拿起桌上的指挥杆,将沙盘上代表帝国军队的棋子统统往前一推: “你只需要下令全军出击,让所有人一起冲锋即可。” 杜·克卡奥:“……” 一阵诡异的沉默。 终于,杜·克卡奥脸色冰冷到了极点。 哪怕被扣叛国的帽子,他也要骂出声来:“你这个疯子!” “我看你根本就是领风者派来的卧底……不,就算是领风者的卧底,也不敢和你一样疯狂!” 杜·克卡奥是一位气度优雅的老贵族,但弗拉基米尔的命令却让他瞬间化身为祖安的暴躁老哥。 因为弗拉基米尔的这项命令,确实愚蠢到了极点。 十几万人不留预备队、不选敢死队,不分左右中军,不分前锋侧翼后卫,然后步兵、炮兵、弓弩手、火枪手、游骑兵、重骑兵、飞行骑士、魔兽部队、符文剑士、战斗法师……各兵种不看各自作用,一起无脑进攻? 猪都不会这么打仗! “你这是想让我们去送死!”杜·克卡奥骂道:“十几万人一起冲锋……” 如果是军纪恶劣、沟通不便的古代军队,这么打仗……谁要是在人群里高喊一句“帝国败了”,估计就能立刻引动一场雪崩似的溃逃。 还冲锋?他们恐怕连营寨都冲不出去,就要因为自相践踏而损失过半了。 好在诺克萨斯军纪严明、架构稳固,还有以传讯法术为基础建立起来的通讯指挥系统,已经算是一个信息化水平不低的近现代军队了。 “这样的大冲锋,我们倒是能勉强地组织起来。可问题是,这有什么意义?” 领风者根本就不怕帝国的人海战术。 十几万人漫山遍野地一起冲锋,那在领风者的自杀式无人机面前,就是漫山遍野的活靶子。 “这你不用担心。”弗拉基米尔说:“领风者的那些小玩意儿,自然有我们来对付。” “你们?”杜·克卡奥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可你们这次带来的支援部队,也就只有几百人吧?” “这就够了。”伊莉丝也开口了。 她和弗拉基米尔这次带来的那几百人,可都是他们多年培养出来的精英法师。再加上他们二人,作为帝国军队的真正底牌…… 所以伊莉丝有自信说:“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数量毫无意义。” “这……”杜·克卡奥眉头紧蹙。 他能理解伊莉丝的自信。如果伊莉丝和弗拉基米尔等人真有他们自称的那么强大,甚至比领风者那边的艾瑞莉娅等人更强,那这无脑冲锋的战术倒的确能够成功。 毕竟,凡人的战阵之术对一流的超凡强者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最合适这些“人间之神”的战术,从来都是F2A。 可问题是: “既然数量毫无意义……”杜·克卡奥隐隐感觉不妙:“为什么你们还要求,要这十几万大军随你们一起冲锋?” 无极山区地形狭窄,大军冲进去也无法展开。 十几万人挤进山里,就算不被无人机当靶子炸死,也根本发挥不出人海战术的效力。 所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优中选优,从这十万大军中挑选出一支最多几千人的超凡部队,集中力量突破敌人防线才对。 可弗拉基米尔和伊莉丝却偏偏需要这么多人……这是为什么? 他们难道就想不到,在这场不同寻常的战争里,人数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那些普通士兵除了能上去送死,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等等!你、你们……”杜·克卡奥神情一滞,眼神愤怒到了极点:“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知道?”伊莉丝伸出那沾染着剧毒涎水的舌尖,舔了舔嘴角:“告诉你也无妨——” “我的神明需要足够多的优质祭品,而他的魔法也需要血气充沛的高级养料。”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最强的姿态去面对领风者、艾欧尼亚和德玛西亚的三方联盟,面对那随时可能现身的迦娜女神。” “你明白吗,将军?” “……”杜·克卡奥浑身发冷。 他从来不是一位仁慈的将军。为了获取胜利,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将部下当作炮灰一样消耗。 可这一次,竟然连他都觉得,眼前的这两个家伙,有些太极端了。 杜·克卡奥本能地想要劝阻。 但弗拉基米尔却仅仅用一个眼神,就让他如木头般僵硬得不能动弹。 “不要害怕。”伊莉丝微笑着说:“这只是必要的牺牲罢了。” …… 后面半段没写好。本来想写写领风者的战前反应,跟反派作对比的。结果让我给写成春晚主旋律了,读者反响不好,所以直接删了。 这也是这本书一直以来存在的问题。我经常自嗨过头,希望描写出我想象中领风者高尚的一面。但又阅历不足笔力有限,写不出那种自然的感觉。 结果就经常写成春晚式的主旋律,让人觉得尴尬……只能说,这个题材的确比我想象的难太多了。 之后会尽量注意,尽量避免犯这种低质量文青病的…… 第382章 盖伦见岳父 深夜,杜·克卡奥独自坐在营帐里,久久不能入眠。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指挥桌上的战争沙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明天即将发生在这里的那场血腥决战。 而无论他推演多少次,无论他用如何怎样乐观的条件去加以假设,他麾下这十数万帝国士兵的命运,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该死,这两个疯子!”杜·克卡奥咬牙切齿地骂出声来,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因为他知道,伊莉丝和弗拉基米尔并不完全信任他这个“两头下注的站队高手”——尽管这一注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他更清楚,此时此刻就有几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蜘蛛,正悄无声息地悬挂在营帐外面,默默监听着自己。 这一切,都逃不过一位刺客大师的敏锐直觉。 “谁?!”突然,杜·克卡奥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再集中心神,定睛一看: 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是营帐门帘微微掀动,吹进来了一缕夜风罢了。 “不对……”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定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来到了他的身边。 果然,下一秒,就在杜·克卡奥耳畔,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低低响起: “父亲。” “卡特琳娜?”杜·克卡奥眉头骤然蹙起。 “是我。”发出声音的,竟然就是那一缕无形的风。 “放心吧,父亲。门口的那些小东西,根本注意不到这阵风的存在。” 说话间,那股透明的气流便悄然凝聚成一块轮廓隐约的气团,最终化作了一只小小的青鸟。 杜·克卡奥认得这玩意:“领风者的青鸟化身……” 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卡特琳娜,你果然已经皈依领风者了吗?” “是的,父亲。”卡特琳娜干脆回答。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杜·克卡奥毫无作为父亲的热情,只有面对敌人的冷漠。 克卡奥家族的人,是连失败都不被允许的。更何况是叛逃! “父亲。”卡特琳娜也不顾及他生不生气。 她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联络您,是希望您能及时认清局势,选择正确的道路。” “艾欧尼亚有句古话,识时务者……” “够了!”杜·克卡奥语气冰冷地打断了她:“卡特琳娜,不要侮辱你的姓氏。” “哦。”卡特琳娜真就不说话了。 杜·克卡奥:“……” 一阵微妙的沉默。 虽然他本就没打算听卡特琳娜的话。但他没想到的是,卡特琳娜会放弃的这么果断。 费这么大工夫跟他搭上话,难道就不多说几句了吗? 终于,青鸟化身又送来新的声音。 卡特琳娜又开口了。但她却不是对自己父亲说话,而是…… “放弃吧。”她好像在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话,但没喊出他的名字:“我说过的,我父亲一直是帝国最忠诚的猎犬,最冷血的杀手。” “他不派刺客追杀我就不错了,又怎么会因为所谓的父女之情,而选择弃暗投明呢?” “卡娜,别这么说。”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也被那青鸟化身毫不保留地传递过来:“反省越早,待遇越好。我们还是应该试一试,给你父亲一个及时反正的机会。” 他叫的还是卡特琳娜先前用的化名。可这化名到了他口中,却仿佛成了他对卡特琳娜的昵称。 而他的这种语气,也很难用言语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跟霞与洛的互动语音一样,让人一听就甜得掉牙。 “等等。”杜·克卡奥脸色更难看了。 “这男人是谁?!”直觉告诉他,这男人跟卡特琳娜绝对不只是普通的战友关系。 “额,那个……”盖伦却莫名扭捏起来:“伯父……” “他是我男朋友。”卡特琳娜直截了当地说。 杜·克卡奥:“……”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原来如此。”老父亲声音冷到了极点:“你就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领风者那边的下等人,因为如此烂俗的理由,才会背叛帝国的吗?” 穷小子勾搭走富家大小姐——他是万万没想到,这种穷酸文人的可笑幻想,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错了,父亲!”卡特琳娜针锋相对地回答:“第一,领风者不给人分三六九等;第二,这也不是我成为领风者的理由。” “第三,哪怕是用你那狭隘的贵族价值观来看,你为之骄傲的克卡奥之名,也不比盖伦他高贵多少!” “盖伦?”杜·克卡奥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那个盖伦·冕卫啊。他当然知道。 冕卫家族的继承人,倒是能配得上他们克卡奥家族的…… “等等?!”向来心境平稳的杜·克卡奥大师,这次差点被女儿整破了防。 叛逃当领风者就算了,竟然还跟德玛西亚的将军谈起了恋爱。 耻辱!这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如果不是顾及营帐外面还有几只小蜘蛛在监听自己,他现在可能都忍不住要拍桌子了。 “冷静些,伯父。” “别叫我伯父!”杜·克卡奥压低声音怒骂。 “咳咳……杜·克卡奥将军。”盖伦倒比他亲女儿还要耐心。 卡特琳娜认为父亲没有醒悟的可能,他却坚持着继续劝说:“杜·克卡奥将军,我相信以您在诺克萨斯帝国的地位,您一定比我们更清楚帝国内部存在的问题。” “现在黑色玫瑰操控着皇帝……” 盖伦的言辞,其实并不比卡特琳娜犀利多少。 他说的内容,也都是领风者每天派无人机成吨成吨往帝国军营里丢的,那些心战宣传单上写烂了的内容。 可这偏偏触动了杜·克卡奥的心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黑色玫瑰这四个字。 “够了,别说了。”杜·克卡奥打断了盖伦的劝说。 但他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重新落回了眼前的沙盘上面——这块他已经独自盯着,看了整整一天的沙盘。 只见在那详实还原着战场山川地貌的立体沙盘上,代表十数万士兵的近百枚战旗,都跟蜷成一团的饺子馅似的,拥挤在那连绵不绝的高山密林之间、崎岖狭窄的山涧河谷之中。 根本就不用什么专业知识,哪怕用外行人的眼睛去看,都能知道这样排兵布阵是自寻死路。 如果出了意外,比如说被敌人突破外围守卫;又比如说……被“敌人”以大范围的邪恶魔法,从内部发动袭击。 那这十几万人在山里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在这狭窄逼仄的地形中束手等死。 “……”杜·克卡奥一阵沉默。 “杜·克卡奥将军?将军?”盖伦还以为他断线了:“伯父?” “闭嘴!”杜·克卡奥冷冷地打断了他:“我说了,我不可能背叛帝国!” “好吧……”盖伦在“电话”那头跟卡特琳娜无奈对视一眼,便也准备放弃了。 可这时候,一向话少的杜·克卡奥,却像话痨一样对他骂骂咧咧地教训起来: “你父亲皮特·冕卫好歹也是一位优秀的将军,他难道就只教了你这些花言巧语的本事?” “不要再想着靠嘴皮子来赢得战争了!你如果还算是一位将军的话,就先想想,该怎么从战场上获得胜利吧!” “该怎么从战场上获胜?”盖伦感觉岳父……伯父这话里好像有话。 然后就听杜·克卡奥低声骂道:“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不要让敌人做成他希望做的事情。道理就这么简单!” “你们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那就等着失败好了!” 骂完,杜·克卡奥便不再说话了。 “这……”盖伦一阵沉思。 涉及十几万大军的人员组织、部队调动,其实是根本瞒不过对手的眼睛的。 更别说,领风者还有“无人侦察鸟”这样的魔法黑科技,还有凯隐这种潜伏在诺克萨斯军队内部的眼线。 所以领风者已经知道,诺克萨斯明天那个全军攻山的疯狂计划了。 而以杜·克卡奥的见识,他肯定也知道领风者知道他的作战计划了。 他既然知道,又特意这么说,说“不要让敌人做成他希望做的事情”,那…… “难道,您是在提醒我们……”盖伦若有所思:“尽可能地制止帝国大军进入山区?” “……”杜·克卡奥不说话。 “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 “……”杜·克卡奥还是不说话。一派帝国忠臣、誓不合作的坚贞模样。 “可伯父。”盖伦不知不觉连称呼都换回来了:“您应该知道,对我们领风者来说,放诺克萨斯大军进山,才是那个看上去最好的方案吧?” 帝国十几万大军要主动钻进无极山脉,饺子馅要自己把自己包成饺子……当收到这个情报的时候,领风者们几乎都惊呆了。 锐雯、盖伦、嘉文、艾瑞莉娅等拥有统兵经验的将领,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对他们这些“老玩家”来说,这简直就像是敌人主动挤进了小龙坑,就等着你用一个风吹飞他们5个,再接一个完美无缺的狂风绝息斩了。 这谁见了不欣喜若狂? 又有谁能忍得住不R上去呢? 所以从表面上看,领风者肯定是希望诺克萨斯人这么做的。 “但事情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对吧?”盖伦又问:“黑色玫瑰还另有后手。” “如果让帝国那十几万大军都挤进山里,就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是么?” “……”杜·克卡奥装死。 “我明白了。”盖伦说:“谢谢您,伯父。领风者不会忘记您的贡献的。” “……”杜·克卡奥继续装死。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还有您放心,卡特琳娜在这边过得很好。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说着,盖伦便准备挂了“电话”。 “等等。”杜·克卡奥却破天荒地吭声了。 盖伦喜出望外,不由问道:“伯父,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再叫我伯父,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杜·克卡奥说。 “好的伯父。” “你?!”杜·克卡奥还想再说什么。 青鸟却已经很识趣地化作清风,消散不见了。 营帐里重归寂静。 杜·克卡奥的表情也悄然变得复杂,而又冷漠。 他转过头,看向放在一旁的匕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然后,杜·克卡奥将它缓缓拿了起来,悄然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这可不是一位刺客大师该有的表现。 终于,杜·克卡奥再度看向沙盘,看向那些代表着十几万帝国士兵的小小棋子。 “唉……”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的叹息。 他放下了匕首,喃喃自语道:“希望,他们能成功吧。” 第383章 “拯救”皇帝陛下 几乎与此同时,莱斯特战团驻地。 这里曾经是一位艾欧尼亚富商的居所,现在则被改建成了莱斯特的战团指挥总部。 凯隐来到莱斯特将军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扣响房门:“莱斯特老师,大家都过来了。” “好。”莱斯特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 他推开门,缓缓走了出来。一只黑色乌鸦安静地站在他的肩上,乍一看去像是他的宠物。 可乌鸦那双冷漠孤傲的红瞳,却又莫名地让人觉得,仿佛它脚下的莱斯特才是那个宠物。 凯隐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作为莱斯特近来最为信任的部下,他已经隐隐打探清楚,这只乌鸦就是莱斯特的老师,帝国名将斯维因的传讯使者。 斯维因和莱斯特一直在暗中策划着什么阴谋,而每当他们需要有所具体行动的时候,斯维因就会通过这只乌鸦来联系莱斯特。 “他们又想做什么?”凯隐有些不安地观察着莱斯特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位凶名赫赫的策士统领,这次是要通过莱斯特来做些什么;而斯维因的这次行动,又是否会对领风者的事业造成危害。 但通过莱斯特那罕见的凝重表情,凯隐也能隐约察觉到……大的,恐怕是真要来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各位,久等了。”莱斯特走出那间作为自己办公室的书房,便与凯隐一同来到前堂大厅。 大厅里已经乌压压地站满了人。全战团的高级将领及中下层军官,此刻都在莱斯特的安排下汇聚在了这里。 甚至就连其他战团的战团领袖,和莱斯特同级的帝国将军,都被他一口气请来了两位。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至少可以调动帝国在巴鲁鄂前线的三个战团,接近五万精锐士兵。 诺克萨斯前线总兵力的一小半,就掌握在在场的这些军官将领手里。 “两位将军。”莱斯特先看向与自己同级的两位战团领袖。 他们也都是斯维因带出来的学生,相当于是莱斯特的“学弟”。 “各位兄弟。”莱斯特又看向自己的部下军官,用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疑惑、或紧张、或若有所思的脸。 终于,他进入正题:“你们都应该知道,明天的作战部署了吧?” “当然!”军官们咬牙切齿地回答。 明天就要发动总攻了,涉及十几万大军的调动,作战部署当然要提前通知到各基层部队。 而军官们一收到这项堪比“F2A”的指令之后,就立刻陷入了一种混乱而又愤怒的状态。 玩家不想动脑子,就想着让棋子向前全面进攻。这可以理解。 可问题是:他们不是玩家,而是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棋子啊! “杜·克卡奥那老家伙一定是疯了!”有人直接按捺不住地骂出声来。 “是啊!”军官们纷纷点头附和,一点也不给作为总指挥官的杜·克卡奥面子。 一来,他们本来就是莱斯特的部下,是斯维因一派的将领,对老贵族出身的杜·克卡奥本来就不感冒。 二来,杜·克卡奥下达的这项全面进攻的命令,也的确是让人忍不住骂娘。 “十几万大军,不管不顾地往那山沟里钻,这踏马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作战方案吗?”军官们集体骂起了祖安话: “我看,他明摆着就是要我们去送死!就像当初的普雷西典之战,如果不是这帮贵族派的狗杂种在背后捅我们刀子,我们哪会……” “没错。”莱斯特适时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若有所指地说:“既然大家都已经看出来,杜·克卡奥是想让我们去死了,那你们就不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吗? 军官们:“……” 此言一出,现场空气便瞬间安静下来。 原先凑在一块儿激动问候杜·克卡奥全家的军官和将领们,这时也都紧张地闭上了嘴巴。 凯隐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莱斯特。 他们都听得出来,莱斯特这时想做什么了:“兵变——” “他想在明天发动兵变,阵前反水?!” 凯隐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 明天是领风者与帝国侵略军的决战之日。莱斯特选择在这种关键时刻发动兵变,无疑是为领风者送去了一个天大的助攻。 他在帝国军队里潜伏几个月,也从未幻想过自己能对领风者起到这么大的帮助作用。 凯隐震惊之下,都忍不住怀疑,莱斯特会不会也是领风者安插在帝国内部的卧底。 “怎么,你们都害怕了?还是说,你们都觉得,我是帝国的叛徒?” 莱斯特暗暗攥紧了紧张出汗的手掌,用他那镇定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在场众人则用一片躲躲闪闪的目光加以回应。 兵变,这可是一件要掉脑袋的大事。 这些军官将领平日与莱斯特关系再好,再怎么感念他的恩情,除了少数亲信,也没有多少人敢毫不犹豫地站到他这一边。 “将、将军……”有人壮起胆子提醒:“明天是帝国与领风者决战的关键时刻,我们在这种时候反……举义,恐怕会导致帝国这几个月来的努力为之功亏一篑啊!” “到时候……我们可就会作为叛军,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这话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共鸣。 这些军官将领,一直都是诺克萨斯帝国最坚定的支持者。 大家虽然对司令杜·克卡奥的决策极度不满,对旧贵族派的腐朽极度不满,但要他们叛国,他们一时也万万下不了决心。 “唉,我理解你们。”莱斯特叹了口气:“军人都很单纯,都是为了为国尽忠而生的。”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这种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刻发动兵变。可问题是,杜·克卡奥和他背后的那帮旧贵族派,已经明摆着不想给我们活路了。” “下令全军攻山也就罢了,还不忘让我们当前锋开路,用生命去给那些旧贵族派麾下的战团蹚雷、试水。” “大家想想……”莱斯特看向在场的另外两位战团领袖:“这种送死的任务,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们去执行?就因为我们都是斯维因老师带出来的学生?” “大家再想想——” “真按杜·克卡奥的安排作战,就算帝国最后打赢了,在座的各位兄弟里面,又还有几个能从山里活着走出来的?” “……”众人一阵沉默。 莱斯特则趁热打铁地说:“现在听命攻山是死,发动起义也是死,同样是死,那为何不为了让帝国再次伟大而死呢?” “我希望大家支持我,不是要带着大家背叛帝国,而去向领风者投降的。” “恰恰相反……我是希望大家能追随我,追随斯维因老师,以猛兽的心境,朝着贵族派腐朽的心脏刺出致命一击!” “什、什么?”军官将领又一片震惊。 他们还以为莱斯特是要说服大家向领风者投诚,没想到他竟然玩得这么大。 如果只是临阵投敌,那可行性还高一些。虽然背叛可耻,但不是不可以讨论。 可要如今滞留前线、自身难保的他们,反过来向万里之外的不朽堡垒进军——这又怎么可能实现? “等等……”军官们猛然注意到,莱斯特的话里提到了一个人:“斯维因老师?这件事情,难道是斯维因将军策划的?” “没错。”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众人耳畔缓缓响起:“帝国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朽堡垒的那帮掌权者们,难道不应该为此负起责任来吗?” 说话的却并不是莱斯特,而是莱斯特肩上的那只红瞳乌鸦。 “这个声音……”军官们就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斯维因大将!真的是斯维因大将!” 虽然只是声音。但平时谨慎到可以用怂来形容的莱斯特,今天却胆大包天地说要造反……他这番不同寻常的表现,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难怪莱斯特有胆子做这种事,原来他背后还另有高人! 大家都这样认为。 而斯维因的声音一出现,原本紧张不安的气氛便瞬间安定下来。 他们过去曾经追随斯维因获取了无数次胜利,还一起经历了普雷西典之战,被友军背刺陷害的屈辱和绝望。 斯维因在众人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从来都没有褪色。他们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位策士统领的王者归来。 “大家。”只听斯维因说:“现在国民苦不堪言,你们的处境也一样吧。在艾欧尼亚战线的士兵,他们的姐妹要靠卖身来换饭吃。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工作,他们忍饥挨饿,疲惫不堪。前方的将士们舍生忘死地为国奋战,后方却连抚恤金都发不出来。” “而达克威尔陛下,绝不希望我们如此受苦。是他身边的特权派,操控了皇帝陛下的精神,让他看不到国民的痛苦,看不到真实的国情。”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建设好帝国呢?” “所以,将士们……” 斯维因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不知不觉间就掀起燎原火势。 或者说,不满和愤懑,早就在军官们的心里堆积成山。这个被装进太多火药的炸药桶,终于迎来了一个可以引燃它的火星。 “斯维因将军,请您下命令吧!”军官们纷纷挺直身躯,神色严肃地看向那只代表着斯维因意志的红瞳乌鸦。 就连那两位与莱斯特同级,位高权重的战团领袖,也毫不犹豫地参与到了这杀头的大事中来:“斯维因老师,请您告诉我们,我们接下来要如何行动吧。” “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听斯维因吩咐:“明天大战开始之后,就第一时间远离战场,优先保存自身实力。” “是!”军官们心领神会。 卖队友跑路嘛,这招他们熟悉。 当初在普雷西典之战,他们就是这么被队友卖的。 “那万一领风者不识好歹,非要纠缠着我们不放呢?”又有人不放心地问道:“斯维因将军,您也知道。战争一旦打响,就不是我们想撤出去就能撤出去的了。” “不用担心。”斯维因意味深长地说:“我跟领风者的李维会长是好朋友。” “原来如此!”大家都放心了。 虽然斯维因不可能真是匪首李维的朋友,但领风者肯定也不愿意再多出一个敌人。 这显然是斯维因与领风者秘密达成的外交成果。 “那之后呢?”军官们又问:“等撤出战场之后,我们该怎么做?” “等。”斯维因说:“等一场失败,也是在等待一场胜利。” “领风者会帮我们消灭掉杜·克卡奥的战团,还有此刻隐藏在他身边的黑色玫瑰地下势力。” “这一战会让旧贵族派和黑色玫瑰为之元气大损,也会让在战争泥潭中沉沦已久的帝国,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震荡。”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乘上返乡的航船,转过头向不朽堡垒进军了!” “是!斯维因将军!”军官们被斯维因描述的这番美好前景深深打动,纷纷激动回应。 但却偏偏有人脑子没转过弯,不合时宜地问道:“斯维因将军,我听您提到了黑色玫瑰。” “难道……黑色玫瑰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这里离祖安十万八千里,他们看不到祖安新上映的那部电影,也玩不到祖安最新一期的“黑色玫瑰拓展卡包”。 但这并不妨碍巴鲁鄂前线的诺克萨斯将士们,了解黑色玫瑰的存在。 因为领风者的无人机,每天都要往他们的军营里空投成吨的宣传手册。 考虑到前线的帝国将士们没条件收看电影、收听广播,所以领风者还在祖安推出那部《斯维因与黑色玫瑰》的同时,在巴鲁鄂同步推出了这部电影的漫画版本。 于是现在全军上下十几万人,就都知道达克威尔身后还藏着一个黑色玫瑰了。 士兵们对这种地摊文学式的阴谋论深信不疑。 可在座的各位军官都是见识不浅的高级人才。他们没那么容易受敌人宣传影响,还普遍对黑色玫瑰的存在抱有怀疑。 然而…… “蠢货!”当有人为此提出疑问时,迎来的却是军官们同仇敌忾的质问眼神:“难道斯维因老师的话,还不能证实黑色玫瑰的存在么?” “就像莱斯特将军之前说的,军人都很单纯,都是为了为国尽忠而生的——” “如果不是有黑色玫瑰这样的匪徒绑架了皇帝陛下,作乱危害国家,我们又怎么会调转枪口,将武器对准不朽堡垒呢?” “这……”先前那提出质疑的军官,顿时为之一愣。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恶!”只见他知错就改、举一反三地骂道:“原来如此……难怪杜·克卡奥司令会下达那么愚蠢的命令,原来他也是被黑色玫瑰的阴谋分子给暗中控制住了!” “斯维因将军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在黑色玫瑰毁掉这个国家之前,将皇帝陛下从他们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第384章 无人作战理念 翌日,清晨。战争的号角随着日出悠悠吹响,响彻在这座名为提瓦瑟的海滨小城之上。 弗拉基米尔站在城外的一道高岗之上,与名义上的指挥官杜·克卡奥,俯瞰着这整座战场。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从二人的视角居高临下看去,帝国的这十数万大军就如同大海一般,几乎覆盖了他们视野中的所有空间。 但即便如此,这支数量庞大的诺克萨斯军队依旧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力,保持着基本的秩序。 各战团、军团都严格地按部队编制和作战部署,在各自将领的统领下,有条不紊地等候在各自部署的那片区域。 就等着指挥官杜·克卡奥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浩浩荡荡又秩序井然地,向着前方那连绵不绝的无极山区前进。 “这些士兵……可都是帝国的精锐啊。”杜·克卡奥轻轻叹息。 他看向弗拉基米尔,像是在向这个冷血的怪物做最后的劝谏。 可弗拉基米尔却只语气平静地回答:“正因为是精锐,才有献祭的价值。” “……”杜·克卡奥悄然攥紧了拳头,不再言语。 “杜·克卡奥将军。”弗拉基米尔冷冷瞥了他一眼:“可以开始了,下达命令吧。” “是。”杜·克卡奥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 但他还是本能地看向了无极山脉的方向,像是在期待什么奇迹发生。 而就在这时: “来了!他们来了!”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中,无极山中吹来了一阵风。 风速不快,但声势浩大。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清风从山的那边迎面吹来,随后风力越来越大,风声越来越响。 终于,领风者在风暴中集体登场。 他们是李维、锐雯率领的领风者军团,拉克丝率领的德邦法师团,嘉文、盖伦率领的德邦远征军,霞与洛率领的瓦斯塔亚自由军,艾瑞莉娅率领的普雷西典反抗军,无极剑派,影流教派,疾风剑派,均衡教派……等等等等。 这些在过去两个多月里让帝国军队叫苦不迭的山地战大师,此刻竟然主动地放弃了地形优势,主动从高山与密林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就守在无极山口的原野之上,在这平坦开阔的地形上,与诺克萨斯帝国的这十数万大军面对面地对峙起来。 “这……”弗拉基米尔眉头蹙得很深:“这些家伙,竟然主动从山里钻出来了?” “是你?!”他狐疑地看向杜·克卡奥。 而杜·克卡奥只是在暗暗松了口气后,语气自然地回答:“十数万大军的调动部署,本来就瞒不过敌方斥候的眼睛。” “先生您向军队下达了如此违反常理的命令,领风者会心生怀疑而有针对性地选择主动出击……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哼!”弗拉基米尔冷冷一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 “虽然事情没能如您所愿,但能把领风者从山里逼出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不是么?”杜·克卡奥并不掩饰他对现状的满意。 而他说的也没错。 在过去两个月里,领风者占据的地形优势一向是最令帝国大军头疼的地方。 现在他们主动放弃了地形优势,来到山外的平原上,堂堂正正地与帝国大军列阵对决,那这优势可就到了诺克萨斯这边。 诺克萨斯有接近15万大军,而那些领风者…… 别看前面跟报菜名的似的,来了好多势力。但其实,将领风者、艾欧尼亚、德玛西亚三方的参战人数加在一起,现在抵达现场的也不过只有1万人。 “15万对1万,优势显然在我。” 以如此之大的优势与领风者正面作战,说不定都不用黑色玫瑰出手,诺克萨斯就能将这宝贵的胜利收入囊中。 这么一想,弗拉基米尔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然后,几乎是在领风者集体现身并简单列好阵型的同一时间…… 两人视野远处的三支诺克萨斯战团,突然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自顾自地行动起来。 他们并不是热血上头,主动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领风者发起冲锋;而是脚底抹油,当着敌人的面,向着战场侧面不管不顾地逃了出去。 领风者的那1万大军就矗立在前方。他们目送着这三支诺克萨斯战团远去,全程都没有出手干预,更没有动身追击。 再加上诺克萨斯的士兵一向训练有素,不仅进攻时侵略如火,撤退时更是转进如风—— 于是不过片刻,战场上便蓦然清出了一片空地。 原来浩浩荡荡的15万帝国大军,没多久就跑没了3个战团共5万人马,只剩下10万人了。 “那些都是……莱斯特的人?!”杜·克卡奥表情很是难看。 以他的眼力,他当然能看出来莱斯特这是使了什么鬼伎俩——那混蛋一定是提前跟领风者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双方才会配合得这么默契。 “该死,他这是在叛国通敌!”杜·克卡奥愤怒地骂出声来。 他带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临阵脱逃、通敌卖国的可耻叛徒。 然而骂完之后,想到昨晚的自己……他的脸色却又变得阴晴不定,很是难看。 “将军,要追击吗?”副官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不!”杜·克卡奥默默地把怒气吞了回去,让自己恢复冷静:“我们先集中兵力对付领风者,等战后再找那个叛徒算账。” 15万跑了5万,形势还是10万对1万,优势依然在我。 可要是去追击莱斯特的那5万人马,把莱斯特彻底逼到领风者那一边去,那形势恐怕就是10万对6万了……到那时优势在谁那儿,可还真不好说。 “领风者的那1万人……”杜·克卡奥又敏锐地觉察到敌人的强大:“恐怕不简单。” 先前根据他的推测,领风者在无极山区的总兵力应该有2万人。如果算上隔壁纳沃利行省的反抗军大部队,那就算是10万大军也都能凑得出来。 可此时此刻,在这种两军对垒的正面战场上,领风者竟然只出动了大约1万人马。 “其他人还在山里埋伏?还是说……领风者是另有底牌,自信可以单凭这1万精锐部队,来战胜帝国的10万大军?” 杜·克卡奥暗暗揣摩着敌人的心理,而这时,领风者似乎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只见在那1万名领风者身后,在那连绵起伏的无极山中,又传来一阵阵遥远朦胧的声浪。 这片声浪刚开始模糊不清,后来不仅愈发清晰,而且还渐渐有种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气势。 那是引擎咆哮,蒸汽嘶鸣,钢铁碾过大地的声音。 很快,伴随着那仿佛遮天蔽日的蒸汽云雾,一支由钢铁怪物组建而成的机器大军,就这样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峰之上,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在场的诺克萨斯士兵,全都瞧了个新鲜。 只有少部分见多识广的军官,才知道那些钢铁怪物的来历:“祖安的蒸汽机器人?” “这……”杜·克卡奥一阵错愕。 蒸汽机器人,这玩意在过去的祖安,不都是被用来清理地沟区的有毒垃圾的么? 这玩意速度慢、行动迟钝、智慧低下,又没有什么攻击手段,除了造价低廉、皮糙肉厚以外,就再没有什么优点。 所以它从被设计出来的第一天起,就从来不是负责战斗的战斗型机器人,而是负责为双城人清理垃圾、搬运重物,干些脏活累活的日用型机器人。 这种民用产品,怎么还能大规模运用到战场中来呢? 杜·克卡奥正这么想着,只见那一台台泛着质朴黄铜色光泽的蒸汽机器人,就如进入了预设阵地的士兵一般,在那山峰的最高处集体停下了脚步。 它们五体投地地俯下身子,如同展开火炮的支撑杆一般,将双腿与双足都深深插入泥土。 然后,一尊尊镶嵌着海克斯宝石的巨大火炮,从这些蒸汽机器人分裂变形的背部装甲中,探出了粗大狰狞的炮口: “展开——” “H-28Q尖端炮台!” 第385章 量产型拉克丝与量产型塞恩 黑默丁格教授向来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从杰斯和维克托发明海克斯科技的那一天起,他就旗帜鲜明地反对将海克斯科技武器化。 然而,在加入了领风者协会,接受了“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的理念之后…… 黑默丁格教授就跟终于还了俗的贪嘴和尚似的,彻底放飞自我了。 海克斯科技微型导弹、H-28G进化炮台、CH-2电子风暴手雷、海克斯霸王龙、海克斯科技亚龙…… 他当初担心自己的两个学生走极端,结果他一个人发明出来的海克斯武器,却比杰斯和维克托两个人加起来都多。而且,还都更加厉害。 尤其是这座H-28Q尖端炮台: 它可以智能识别敌我目标,判断战场形式,并根据实际需要,自动向锁定之敌发射常规的加农炮弹,或海克斯宝石驱动的高能激光束。 是的,其他地方还在玩手搓火球呢,他就连携带低级人工智能的自律火炮都给发明出来了。 如果再用蒸汽机器人,作为承载这款智能自律火炮的移动底盘。 那领风者就可以获得一款可以大规模代替人类士兵,甚至从作战能力上取代大部分超凡者的,自律型战斗机器—— “和平主义者。” 这是李维给它取下的名字。 所谓和平主义者,就是要以最强大的火力在最短时间内终结敌人,从而最快地实现和平。 就像现在: “H-28Q尖端炮台,火炮展开!” 当看到那一台台笨拙臃肿的蒸汽机器人,突然跟变形金刚似的,变化成一座座炮管子比大腿还粗的火炮之后,杜·克卡奥的脸都绿了。 然后,下一秒,他的脸就又白了——被那以横扫千军之势破空射出的,无数道如太阳般炽烈的激光光束,给生生照映白的。 这些光束就像是上帝的聚焦镜片,那光芒照射到哪里,哪里就会迅速化作一片焦土。 诺克萨斯的法师们迅速反应过来,为帝国大军撑起了一道道坚实的法术护盾。 但帝国这边人太多了。 纵使为诺克萨斯效力的超凡者成千上万,他们也撑不起一道可以同时庇护十万大军的护盾。 于是,在少数幸运儿躲在法师身后的同时,还有更多的诺克萨斯将士因为无力阻挡、躲闪不及,而被那炽烈的激光射线吞没。 领风者这一战,大约拿出了1000台“和平主义者”。 而1000台和平主义者,就是1000座海克斯宝石驱动的H-28Q尖端炮台,就相当于1000名实力不俗的光元素法师,相当于……1000个丐版“拉克丝”。 1000个“拉克丝”同时以最大输出功率,向密集的凡人军队施展“终极闪光”,那场面……简直就是天火降世! 大地燃烧,焦骨遍野,天地间一片火海,犹如人间炼狱。 “该死……开炮!开炮!”目睹这番惨状,杜·克卡奥本能地想要还击。 但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面对寻常敌人,他倒可以以炮制炮,用更强的远程火力去碾碎敌人的火炮阵地。 可问题是,他现在面对的是领风者,有风暴之神庇佑的领风者。 领风者根本不怕炮弹。 不仅是炮弹,法师的风刃、火球、水弹、光波……等任何具有飞行弹道的远程攻击手段,对领风者来说都完全免疫。 而激光射线等极少数,不存在飞行弹道的直线型远程法术……那领风者的确是免疫不了。 可诺克萨斯也拿不出来那么多专业对口的光元素法师,来这里跟领风者那量产型的海克斯炮台对射啊! 领风者的法术炮台烧的是海克斯宝石,是钱。魔力耗完了,换一颗海克斯宝石就能满蓝回归。 诺克萨斯的“人形法术炮台”烧的可是体内的魔力,是命!魔力耗完了,那人也就跟着倒了。 于是…… 这番法术对射才开始一会儿,诺克萨斯的法师团就全面落入了下风。 而更糟糕的是,从领风者身后的无极山里,紧接着又传来一片呼啸风声。 只见诺克萨斯士兵的老熟人,那一架架要命的青鸟1型自杀式无人机,也趁着这一轮激光火炮覆盖射击打开的局面,如蜂群般凌空飞出大山,飞向了那人群密集的战场。 如果让它们成功撞击地面,那……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传我命令,全军出击!”杜·克卡奥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他知道,帝国没能力跟领风者玩远程Poke打法。 要想赢得胜利,就必须顶着敌人的炮火,尽快冲到领风者的面前,将对方拖入诺克萨斯战士最擅长的近战肉搏。 “还有。”杜·克卡奥转头看向弗拉基米尔。 “先生。”他神色严肃地问:“你不是说,你会帮我们解决领风者远程火力的问题么?” “放心吧。”弗拉基米尔嗅了嗅空气里渐渐弥漫起来的血肉香气,平静的眼神里不由闪过一丝兴奋:“我会出手的。” 说着,弗拉基米尔向前缓缓踏出一步。 他的身体迅速由凝实化作虚无。无数猩红色的液体从他那看似平凡的人类之躯中喷涌而出,汇聚、翻腾、涌动,最终凝聚成了一片漂浮在半空中的血色云雾。 “血红之池!” 在弗拉基米尔的操控之下,血池缓缓飞上天空。 “这……”杜·克卡奥瞳孔一缩。 他看见这座由弗拉基米尔召唤出来的血池,正在半空中不断膨胀、延伸,并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血液化作的“触手”。 与此同时,数百位提前守候在战场各处的猩红教徒,也都在他们伟大的主人命令下,缓缓吟唱出了血魔法的禁忌法咒。 于是,一股强大而邪恶的魔力便以弗拉基米尔召唤的血池为中心,以数百位猩红教徒为支柱,迅速蔓延并笼罩了这一整片战场。 天空很快为之变色。 这些血之触须,就像是在战场上空铺开的一片巨型的毛细血管网络。 它们最终链接到了那些战死的诺克萨斯士兵的尸体上,然后,就像一根根吸管一样…… 咕咚,咕咚。 尸体里的血肉就随之化作养料,被这些仿佛具有生命的触须,贪婪无度地索取一空。 这一刻的弗拉基米尔,就像是双城的籽苯家。哪怕是已经炙烤成焦炭的尸体,都能被它给吸出几斤油来。 于是,随着那一具具尸体变得枯瘪腐朽,那座悬浮在战场上空的鲜血之池也变得愈发庞大——它几乎成为了一道血红色的擎天巨伞,将天空严严实实地遮蔽在了那道血幕之后。 “这、这是什么怪物!”地面上的诺克萨斯士兵,也都注意到了这诡异一幕。 他们恐惧地看着自己头顶的这片血红天空。然后,他们很快发现…… “它……在帮我们阻挡领风者的炮火?”士兵们突然意识到,那片悬浮在自己头顶的恐怖血海,其实是一道守护着天空的巨型防空护盾——由鲜血凝成的护盾。 领风者的无人机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半空中的这道血穹给稳稳拦住。 空中很快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火花。 一架又一架青鸟无人机在爆炸中陨落,但最终却只是在那道血穹上撕开了些许创口。 创口又很快在血海涌动中被自动修复,使那道血色苍穹又恢复得凝实如初。 只是每次爆炸都会使得不少鲜血,在爆炸的气浪中被震散成一片小小的血雨,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回到地面罢了。 “太好了!”士兵们沐浴着这些腥臭的血雨,却也只顾得上为自己的幸运欢呼。 血雨只会弄脏他们的衣服和身体,但领风者的无人机可是会要他们的命的。 然而,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 “这些血雨……”凭借刺客大师的危险直觉,杜·克卡奥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 他能隐隐察觉到,眼前漂浮着的几乎每一滴血液,里面都蕴藏着一股邪恶至极的魔力。 杜·克卡奥连忙躲在一旁的屋檐之下,避开了落在自己头上的血雨。 然后,他愤怒地看向弗拉基米尔:“先生,告诉我……这些血雨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一点儿来自于我的魔力罢了。”弗拉基米尔微笑回答。 “当然……”他的笑容变得很是危险:“你也可以叫它——血之瘟疫。” “你?!”杜·克卡奥怒目而视。 他正想再弄清楚这血之瘟疫到底有什么效果。而这瘟疫的效果,就已经在他眼前展露出来了: 只见那些最早沐浴血雨的士兵,他们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异变。 他们双眸充血变红,浑身血管爆裂,鲜血从皲裂的肌肤中喷涌而出,与那扭曲变形、蠕动不止的肌肉融为一体,最终造就出了一头头血红色的人形怪物。 士兵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这已经晚了。 瘟疫已经伴随着血雨蔓延。 活人失去了理智,变成了渴望鲜血的野兽。 而死人竟然也能在那血雨中匍匐爬起,化作被本能驱使着的僵尸。 “这、这……”杜·克卡奥看得目眦欲裂。 弗拉基米尔却只望着远处在血之瘟疫中溃散奔逃的帝国大军,有些不太满意地叹气:“哎,这里的地形还是太开阔了一些。” “太多人还没被血雨笼罩,就已经逃离了战场。这实在是太浪费了。” “混账!”杜·克卡奥终于按捺不住地骂道:“你对我的士兵做了什么?!” “做你要求我做的,将军。”弗拉基米尔笑道:“你不是让我帮忙想办法,解决领风者的远程火力么?这就是我的办法——” “只有活人,才会害怕火力。” “所以我让他们,都成为了‘塞恩将军’。” 第386章 领风者的底牌 眼前的这一幕,也大大超出了领风者们的想象。 他们还以为自己的敌人,会是诺克萨斯的士兵。可现在两军尚未交战,诺克萨斯的十万大军,便在这遮天蔽日的血雨之中自行崩溃了。 那血色苍穹笼罩下的数万士兵,在顷刻间就变成了毫无理智的猩红怪物。 而这支帝国大军中的马匹,以及亚龙犬、嗜血龙蜥、飞空魔禽等各式各样的随军魔兽,也都在那血雨感染中彻底解放了野性,咆哮着宣泄起它们那压抑不住的嗜血欲望。 战场顷刻间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当战场外围的诺克萨斯士兵发现这骇然惨状,开始惊慌失措地向四面八方奔逃的时候。 蜘蛛女皇伊莉丝,便又率领着她麾下的数百名卑鄙之喉教徒,阻挡在了那些绝望的人群面前。 “蜘蛛群集!” 这些邪神信徒身形一阵诡异蠕动、变形、膨胀,竟顷刻间化作数百头体型巨大的蜘蛛魔怪。 “别走啊……各位,接受群蛛之母的恩赐吧!”伊莉丝邪笑着踏在一头大蜘蛛的头顶,操控着这支魔蛛大军,肆无忌惮地屠戮起那些惊慌失措、毫无准备的诺克萨斯士兵。 霎时间,战场上绽放开无数张沾满恶心粘液的巨型蛛网。 许多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士兵都被这些蛛网牢牢束缚,徒劳挣扎间,抬头便看到了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幕——蜘蛛魔怪的狰狞口器。 但这些蜘蛛魔怪并没有吃人。 恰恰相反,它们是往这些不能动弹的猎物体内,注入了什么东西。 于是,很快……随着肉身的一阵蠕动、颤抖,这些诺克萨斯士兵的体内,竟然又有无数狰狞可怕的幼蛛从中破膛而出。 就这样,蜘蛛巨怪迅速孕育着幼蛛,而幼株又啃食着人类血肉迅速成长……士兵们拼命奔逃,但还是有很多人没能逃过蛛群的魔爪。 不消片刻,领风者面前除了那支由猩红怪物组成的僵尸军队,便又多出了一只数量庞大的蜘蛛大军。 “糟了……”李维等人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但这已经迟了。 领风者行动如风,但那些猩红怪物的冲锋却还要更加迅猛,且不可阻挡。 在那血雨感染帝国大军的同时,第一批转化成功的猩红怪物就已经如全速行驶的大卡车一般,向着领风者的阵地发动了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冲锋。 而那为首的就是: “害!虫!!!” 伴随着这嗜血的咆哮声,一个手持开山巨斧,浑身肌肉虬结、周身血气喷薄的赤眸巨人,率领着成百上千个猩红怪物,如炼狱复生的魔神一般,疯狂地冲杀了过来。 一道炽烈的高能激光束击中了他的身躯。随后又有更加猛烈的炮火从天而落,完全覆盖了他所在的区域。 可这依旧阻挡不了这个怪物。 他就像是一个打不死的僵尸,哪怕血肉被激光灼烧、身体被炮弹击中,也丝毫不影响他先前冲锋的速度。 他似乎没有痛觉,更不惧死亡,只知道杀戮、杀戮、再杀戮! “那是……”嘉文皇子认出了这个正如火车一般疾速向自己撞来的可怕玩意:“赛恩?” 赛恩,100年前的帝国军阀,诺克萨斯曾经的英雄。 就是这家伙杀了嘉文一世,他的曾祖父。 嘉文皇子听说,诺克萨斯人用邪恶的魔法复活了这位强大的将军,并将这位“亡灵战神”多次运用到了实战当中,给德玛西亚造成了不小损失。 但因为赛恩在复活后毫无理智、无法控制,经常不分敌我地攻击队友,所以后来,诺克萨斯帝国还是选择了封存这个怪物。 而现在…… “害虫!害虫!害虫!” 嘉文放眼望去,眼前尽是“害虫”。 诺克萨斯人再也不用担心,赛恩会毫无理智地攻击队友了。 因为他们自己也都变成了“赛恩”,变成了毫无理智的行尸走肉。 于是……一头正版的赛恩,带着无数头丐版的赛恩,在同一时间,向着领风者阵地放起了大招。 这震撼一幕,就相当于上千辆“泥头车”同时加速撞来。 炮火都无法阻止他们的疯狂,他们那恐怖的冲撞速度更让人来不及闪躲。 “复苏季风!”在这关键时刻,李维出手了。 他肩上的青鸟微微振翅,便在这顷刻之间释放出一股浩瀚如海的风暴气浪。 这股风暴对领风者们来说温暖而又富有生机,犹如春风拂面;但对那些冲来的猩红怪物来说,它便像是一道坚实而不可摧毁的墙壁,无论如何都无法穿透。 哪怕是赛恩这样的人形攻城槌,都没能撞开这一阵看似无形的风。 他就像是一颗射入大海的子弹,虽然攻势迅猛、威力惊人,但却根本无法穿透那无穷无尽的水流。他只能不受控制地陷入那无尽气流之中,纠缠着再也无力向前深入。 很快,赛恩便彻底失去了身体重心,被这股狂风席卷着脱离地面,向后倒退着飞了出去。 而那些“丐版赛恩”,那上千头一同向领风者发起冲锋的猩红怪物,它们的命运也不会比赛恩本尊好上太多。 一时之间,空中几乎到处都是“飞人”。 直到狂风止息,这些空中飞人才堪堪向下坠落。 再然后…… “狂风绝息斩!”亚索一个没忍住,打响了反攻的第一枪。 他的身形在空中闪烁飞舞,短短数秒间便斩出了不知几百几千刀。 领风者们迅速抓住机会,紧跟着向敌人发起反击。 “聚合心声!坚毅咏叹调!”萨勒芬妮与娑娜联手演奏,为同伴们送去护盾和治疗增益。 “天崩地裂!”嘉文皇子抡起长矛,率领着盖伦及一众德邦战士,向那些猩红怪物发起了英勇无畏的反冲锋。 “疾风斩!”锐雯、易、劫等领风者战士紧随其后。 “终极闪光!”拉克丝、塞拉斯等法师,在后方提供着远程火力支援。 “艾欧尼亚昂扬不灭!”艾瑞莉娅刀刃破空,如割草一般,迅速收割着阻挡她的一切生物。 “万雷天牢引!奥义·暮刃!”自从追随了领风者,接受了有“迦娜特色的均衡之道”之后,慎、凯南等均衡大师更是彻底破了杀戒,成了战场上的一群杀神。 “……” 一时之间,狂风、闪电、刀光、剑芒、暗影、光束、火炮、子弹、飞羽、魔法音符……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色彩,都在这片战场上绽放开来。 “赛恩们”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凭借着僵尸之躯重新爬起。 可它们却迟迟不能向前推进半步,只能在领风者那凌厉的攻势中化作一堆破碎的肢体,碎到不能再碎,再也不能动弹为止。 而伊莉丝的表现还要更糟糕。 她操控的蜘蛛魔怪们在近战能力上本就弱于那些猩红怪物,而蜘蛛们擅长的蛛网和毒液攻击……却又总是在飞到半空中时,让领风者用一阵风给吹了回来。 就这样,这支由不死僵尸和蜘蛛魔怪组成的恐怖军队,竟是在领风者的强大攻势面前被生生阻挡了下来。 “这……”弗拉基米尔表情略显凝重。 他倒不是忌惮这些领风者战士。 在他看来,这些领风者只不过是逞得一时之勇,暂时占据了上风罢了。 这些领风者终究是犯了大错。他们太相信自己的无人化作战战术,却全然没想到自己会面对一支不死的军队。 “用火力来弥补人数的差距,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思路。只可惜,你们的火力还远远不够啊!” 望着那些在炮火中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挣扎爬起的猩红怪物,还有不管被领风者消灭多少,都能立刻如潮水般再度袭来,数量好像无穷无尽的杀人蜘蛛……弗拉基米尔几乎胜券在握。 他知道,领风者很快就会露出疲态,但他和伊莉丝的怪物大军却永远不会。 而领风者有限的火力,更无法消灭这支数量庞大的不死军队。更别说,领风者的弹药还都是从万里之外的祖安运过来的,补给起来十分麻烦。 照这么互相消耗下去,领风者是迟早要落败的。 所以,现在弗拉基米尔并不担心那些领风者战士。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李维。李维刚刚那瞬间召唤出万丈风暴,信手挡下怪物冲锋的强大表现,实在是强过寻常法师太多了。 这种层次的力量,都已经有些接近半神了。 “这是迦娜女神赐予他的力量?还是说,这就是迦娜女神本尊在暗中出手?”弗拉基米尔很是在意。 毕竟,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试探迦娜女神的真实实力。 如果李维作为女神祭司都有这么强大,那迦娜女神本尊肯定只会更强,强得不可想象……那弗拉基米尔今天可就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而如果这就是女神本尊在李维背后暗中出手,领风者手里已经没有更多底牌了,那……吸收了这么多“新鲜养料”的他,他倒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所以,这个问题很重要。而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先将李维逼入绝境。 而李维的强大又已经明显超出了寻常超凡者的境界,就连那支不死大军都无法伤他分毫。 无奈,弗拉基米尔只得亲自上阵。 “血红之池!”弗拉基米尔身化血雾,飞入半空。很快,他便与那空中悬浮着的巨大血池,与那道血红色的天幕彻底融为一体。 他化作了万丈血池,或者说,这万丈血池成为了他新的身躯。 先前那无数具尸体提供的新鲜血肉,这时都彻底化作了血池的养料。 弗拉基米尔吸收了这些养料。他散发出来的魔力变得空前强大,强大到令人窒息。 “血之潮汐!”一时间天地变色,血海翻腾。 蕴藏着邪恶魔力的万倾血液,在弗拉基米尔的操控下化作百米巨浪,向着地面上正艰苦奋战着的领风者们当头拍下。 “什么?!”领风者们只觉头顶一暗,再抬头便只能看见一片倾覆而来的血海。 众人不由为之一惊。 这种犹如神罚的可怖力量……它已经不是寻常人类,靠意志就能战胜的东西了。 好在,在弗拉基米尔出手的那一瞬间,李维也早有准备地迎了上去: “风之壁障!”一道领风者们再熟悉不过的风墙。 只是,这道风墙足足有十数米厚、上百米高、数千米宽。 它就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长城,守护住了众人头顶的这片天空。 万倾鲜血与无尽气流在空中激烈碰撞,竟是将那浩瀚天空给一边猩红、一边蔚蓝地分隔开了。 李维和弗拉基米尔的初次交锋,竟是打了一个不相上下。 “哈哈哈。”弗拉基米尔心里有点底了。 他从血海中显出身形,又故作猖狂地大笑:“李维,这就是你们领风者的底牌么?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哈哈……那你们就等着成为血红之池的养料吧!” 现在的形势,看起来的确对领风者不利。 虽然李维和弗拉基米尔打了个五五开,但领风者的战士们,显然是没办法跟弗拉基米尔的不死军团长时间五五开的。 那些猩红怪物和蜘蛛魔怪,就像机器人一样不惧死亡、不知疲倦。 照这么打下去,领风者迟早要输。 李维会被弗拉基米尔牢牢拖住,而领风者的战士们则会因为弹药耗尽、体力流失,倒在那些不死怪物潮水般的围攻之中。 除非,领风者还有别的底牌。 弗拉基米尔紧张地等待着,李维打出这张底牌。 “迦娜女神……她会出现吗?还是说,她现在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了呢?”弗拉基米尔注视着李维肩上的青鸟,纠结地等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他等到的却是一阵风。 那阵风不是从李维,也不是从那只青鸟身上涌现的。 这阵风,是从弗拉基米尔的身后,从那大海之上吹来的。 这并不是魔法,也不是神术。而是成千上万架飞机,席卷天空时掀动的气流。 “这、这是……”弗拉基米尔不敢置信地望向大海。 只见在那片曾经由帝国海军控制的大海,不知何时,已经被领风者的飞机占据了整片天空。 “它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海克斯飞门吗?” 这不可能。 海克斯飞门虽然方便,但它的运力却是相当有限的。 更别说,无极村的一切物资都需要依靠祖安跨洲供应。领风者日常消耗的各种后勤物资,也需要占用很大一部分运力。 而领风者一共就在无极村修建了三座海克斯飞门,哪怕不计成本地24小时进行运输,也不可能往艾欧尼亚运来如此之多的飞机。 诺克萨斯的军官们曾经大致计算过,领风者最多在决战之日准备1000架飞机。这个计算结果肯定不精准,但真实情况无论如何都不会夸张到,可以超出这个数字几倍。 可现在…… 弗拉基米尔看到的却是一整片被无人机占据的天空,密集如倾巢出动的蜂群。其数量多到一时无法计数,只能用“成千上万”来粗略形容。 而且,它们还不是从无极村方向出现的,而是从大海上冒出来的。 可艾欧尼亚人明明没有海军。这片大海一直都是由世界第一舰队,杜廓尔上将率领的诺克萨斯帝国海军,给牢牢封锁着的。 “等等……”弗拉基米尔意识到了什么。 “诺克萨斯帝国的海军,已经在刚刚彻底覆灭了。”李维为他揭晓了答案:“你现在看到的,都是领风者海军提前一个月从祖安装船,跨越大洋运输过来的战机。” 这样就能解释,领风者为什么能在万里之外的艾欧尼亚战场,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飞机了。 可弗拉基米尔还是不敢相信。 他知道领风者早就吞并了比尔吉沃特的海贼势力,拥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海军。可领风者的海军规模再大,也不可能一口气运来这么多无人机啊! 他们有这么多战舰么? 弗拉基米尔有些不能理解。可随后不久,他便得到了答案。 因为伴随着那些无人战机的出现,领风者的海军舰队,也渐渐出现在那遥远的海平面上。 那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 足足上千艘悬挂着领风者旗帜的海船,伴随着机群掀动的凛冽气流,出现在了这片曾经由诺克萨斯人占据的大海上。 原本风平浪静、开阔无垠的大海,突然变得拥挤而热闹起来。 霎时间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仿佛这一整片海洋,都变成了领风者舰队的阅兵会场。 “该死,领风者的海军不是才成立一年不到吗?他们哪来的这么多船,哪来的这么多水兵!” “就算是把比尔吉沃特的海贼全收编了,他们也不该有这么多船和水手吧?!”弗拉基米尔正是震惊,然后他就很快发现: 这上千艘海船,并非都是战舰。 这里出现更多的是,祖安的商船、皮城的游艇、比尔吉沃特的捕鲸船。 出现在这里的也并非都是领风者的海军战士,而是祖安的船工、皮城的水手、比尔吉沃特的渔夫—— 他们才是这场战争的后勤运输主力,是将那支数量庞大的机群,跨越大洋运送到战场上的人。 弗拉基米尔忘了,不是只有士兵才能上战场。不是只有战舰,才能运输军用物资。 他的敌人,也远远不止是面前的这1万名领风者战士。 他的敌人有很多很多,多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但这位傲慢的猩红收割者,却从未将这些人放在自己眼里。 “仅仅是比尔吉沃特,就有二十多万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他们怕死,他们也畏惧战争。” “但他们更害怕的,是斗争的失败,是让你们这些吸血鬼卷土重来!” 那遮天蔽日的机群,已然以毁天灭地之势撞向地面,撞向了弗拉基米尔引以为傲的不死军团。 而那上千艘经过改装的海船,也都向着战场的方向,遥遥抬起了炮口。 那所谓的不死军团,在顷刻间便陷入了无尽火海,然后……死得不能再死。 这些怪物即便死了,也还能化作僵尸。但到了这时候,有僵尸也没用了。 那些僵尸都来不及挣扎着爬起来,就又被那连绵不绝的炮火吞没——最终被炸成一滩连形状都无法分辨的肉泥,再也不能动弹。 在这种规模的火力覆盖打击面前,连弗拉基米尔继承自暗裔战士的血魔法都只能黯然失色。 李维顺势激起万丈风暴,一跃迎向那滔天血海:“看到了吗,弗拉基米尔?” “这就是领风者的底牌!” 第387章 从血港鬼影到码头菩萨 当派克作为领风者舰队的一员,在万里之外的艾欧尼亚,目睹那千帆竟渡、万炮齐鸣的壮观景象时,他不由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很多很多年以前,派克还不是什么现在的血港鬼影,也不是后来领风者中赫赫有名的“码头菩萨”。 他当初还只是一个凡人。 年轻时的他,和大多数比尔吉沃特人一样,都是从屠宰码头开始混的。 每一天,从深海捕捞到的怪兽就码放在岸边,等着送进屠宰间拆解处理,终日不休。 他干活的地方名叫血港,因为即使是海浪也冲不干净木板条间源源不竭的油腻血水。 派克还记得,改变他命运的那个傍晚。 “喏,你这个月的工钱。”胖工头从钱袋里抠抠搜搜地数出了几枚银海妖,一脸嫌弃地递到了派克面前。 “谢谢……”派克有些拘谨地伸出双手。 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的粘稠血水,他又本能地想缩回来,在身上找块儿干净的布料擦一擦。 可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又早已沾满粘稠而又腥臭的血水、内脏、海兽粪便,以及各种令人作呕的海兽分泌物。 尤其是他那双沾满变质肉屑的旧雨靴——那鞋面上甚至还有蛆虫在爬。 派克有点不好意思抖了抖鞋面,但这毫无意义。渔厂的工作环境就是这样,他抖掉几只蛆,走几步路就又能全沾回来。 而且,蛆算什么?那些巨型海兽的肚子里一团一团盘踞着的,比人类胳膊还粗的寄生蠕虫,才是渔工们真正需要头疼的东西。 派克早习惯了。 也就是那些在办公室里坐久了的工头,会有点不习惯而已。 “算啦。”胖工头忍着恶心,把钱丢到派克手上:“拿去吧。” “嗯。”派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几枚银海妖币,脑子里已经在飞快筹划着接下来这一个月的“幸福生活”了。 他还没有老婆孩子要养,父母也早就死在了海上,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派克的生活压力倒也不大。 而且,最近粮食和蔬菜价格也都下降了不少。省一点的话,他接下来这一个月,在吃那硬到磕牙的黑面包和臭鱼干的时候,都可以阔气地配上一碗热腾腾的新鲜蔬菜汤了。 如果再完全不考虑存钱的事情,出手潇洒一些……那买一小块新鲜海兽肉来打打牙祭,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派克不禁期待地咽了咽口水。 他每天都在跟那些海兽尸体打交道,却只吃过连黑心渔厂都不肯留着的变质海兽肉屑。 新鲜海兽的肉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他还从来没尝试过呢。 这种高贵奢侈的出口商品,从来都是比港山顶区的那些上等人,和海外各国的有钱阔佬们,才能放肆享用的。 要是他有朝一日,也能……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胖工头一脸不满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畅想。 “我……”派克瞬间回到了现实。 他还站在那遍地爬蛆、空气腥臭的屠宰码头。 身边货架上高高堆放着的,就是他畅想中出现的,他刚刚亲手屠宰完成的新鲜海兽肉块儿。 货架边还用猩红的字迹,竖着一块醒目的警示牌,上面写着: “盗肉者死。” 这牌子就是写给那些不安分的渔工们看的。 派克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 蔬菜汤加臭鱼干,就已经是他这条贱命能享受到的极限了。 为什么要去幻想海兽肉呢?哪怕,他的工作就是海兽屠夫。 “……”一阵沉默。 “工头。”突然,派克攥紧了拳头。 他像是还在梦里,竟开口对工头说:“你能不能帮忙跟经理商量一下,给我涨一点……” “什么?”胖工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你疯了吗?!渔工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可是上头的老大们定下的数目!你踏马还敢多要?” “可是……”派克自讨没趣地缩了缩头。 可他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已经在他心里积攒得够久了。 他看到那些船长,哪怕只是送一头海兽到码头上,也能从渔厂手里挣来满满一兜金海妖币。渔厂将一船海兽肉块卖去皮城,更是能从那些皮城阔佬手里换取成箱成箱的金银财宝。 可他忙碌一整天,倾尽全力处理完一头海兽,到手的也不过是几枚铜板。 这是凭什么? “凭什么?”胖工头很不客气地挖苦道:“凭你没本事!” “你要是有本事从那些老大手里抢过渔厂,那你也能挣来成箱财宝!你要是能像那些船长一样去海里猎杀海兽,那你也能挣一兜金币!” “可是你没这个本事!懂吗?废物!” …… 派克后来一直深深记着,胖工头骂自己的话。 从某种程度上,是这家伙骂醒了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也为了摆脱那平庸而贫苦的生活,派克选择了一条极其危险,但可以改变他命运的道路—— 他辞掉了渔厂的工作,上了一艘海兽猎杀船,成为了在海上搏命的海兽猎人。 很少有人敢用来自蟒行群岛的传统方式捕猎:飞身扑向猎物,徒手将拖钩捅进怪兽的身体,然后开始活剖。 派克悍不畏死,技巧过人。所以这位鱼叉手的身价涨得很快,没有一枚金海妖根本免谈。 此时的他再也不用为每日的吃喝发愁,而且还能攒出钱来,在比尔吉沃特的好地段买下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但这还远远不够。 派克深知,尽管他已经是比尔吉沃特最优秀的鱼叉手了,但他还远远算不上一个可以在比港站稳脚跟的有钱人。 只要他停止工作,他就会迅速告别他现在这还算优渥的生活。 而他的工作又偏偏那么危险,每一次猎杀都需要他以命相搏。 派克不想死,他想活着,活着成为有钱人,有自己的船,当自己的老板。 所以,他一直都在期待着,一场可以真正改变他命运的猎杀。 这一天,机会来了。 “琢珥!天哪,胡母在上……好大的琢珥鱼!” 出航几天后,这艘雇佣了派克的捕猎船,在海上遇到了一头巨大无比的琢珥鱼。 琢珥鱼,这是最受比港商人欢迎的一种海兽。 从它剑齿密布的口中取出的青囊,可以提纯出不同的魔法精粹,因而在符文之地无人不为之垂涎。一小瓶发光的琢珥青油,就足够买下十艘大船外加船员还绰绰有余。 而现在,出现在派克等人面前的,便是一头前所未见的巨型琢珥鱼。它比派克见过的都大得多也老得多,大张的血口里露出了成排的青囊。 “这么多琢珥青囊,就算去掉船长、大副、船东、码头老大他们拿走的9成5,我作为首席鱼叉手,也能从剩下的利润里分到至少1000枚金海妖币。到时候……” 到时候他就能买下自己的船,当自己的老板,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了! 派克完全被这美好的未来给迷住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只琢珥巨兽的口中,为了这逆天改命的宝贵机会,而倾尽一切地拼死战斗。 然而,派克这次用完了他的好运气。 正当他准备开工的时候,怪兽幽深的喉管尽头传来一股低沉的颤动。继而,海面上泡沫翻腾,出现了一大群琢珥,赶来往船身上撞。 “拉回来,快,把他拉回来!”水手们惊慌失措地想要收回派克身上的救生索。 然而,船长那的声音很快响起:“拉个屁!他已经没救了!” “快点把绳索斩断!不然船要是撞坏了,咱们的工钱全都得拿去赔偿船东!” “……”甲板上,众人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 “不!不!”派克站在那琢珥巨兽的口中,绝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在那些水手们的沉默之中,吓坏了的船长拔出佩剑,斩断了他的救生索。 他在怪兽合上下颌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船员们惊惧万分的表情——他们就这样看着他,被怪兽活活吞了下去。 派克的梦想,还有他作为人类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 但派克的故事没有结束。 大海并没有掠走派克的肉身和灵魂,反而还赐予了他一股特别的力量,让他成为了一种半生半死的特殊存在。 一种新的饥饿攫取了派克的意念,急不可耐地想要复仇和惩罚世人。他将用背叛了自己的人的尸体,填满最深的海沟。 再后来,派克的仇人早已死亡殆尽。 但他对罪人的惩戒却还远远没有罢休。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派克曾无数次回到比尔吉沃特,向那些记录在他名单上的罪人,展开最为血腥的报复。 于是,记忆被深渊扭曲的派克,做到了很多人没能做到的事情——将恐惧深深地刺进了那些奸商、杀手和无赖们的心底。 他就是【血港鬼影】,不死的惩罚者。 他的惩戒名单,还远远没有列完。他的杀戮与报复,也还远远没有结束。 直到一个多月前…… 派克结束了他在海底深渊中的漫长休眠,再度回到了比尔吉沃特,回到了血港。 但他这次却没有杀人。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血港码头,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 “那个……”有位热心的渔工,注意到了这个浑身滴着海水,仿佛水中恶鬼复生的奇怪陌生人:“朋友,你需要帮助么?” “……”派克没有回答。 “好吧……”渔工自讨了个没趣,便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突然,派克叫住了对方。这可能是他在死去之后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跟目标以外的活人搭话:“我能向你打听几个人吗?” “当然。”渔工好奇地看了过来。 “海猎公司的杰克船长、海沟帮的戈比老大、造船厂的赛斯老板……”派克用他那沙哑如地狱恶鬼的声音,一连报出了好几个大人物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在他过去的名单上,只是他以前需要杀的人太多,没来得及轮到罢了。 “啧……”渔工一听到这几个名字,脸色都不好看了:“你这家伙,怎么净向我打听些死人的名字?他们早就死啦。” “怎么死的?”派克问。 “还能怎么死的。”渔工撇了撇嘴:“上了领风者的名单,被挂在路灯上了呗。” “……”派克沉默了。 又是这样。他名单上的人,都被那些自称领风者的家伙,给一口气清理掉了。 他也是这次回比尔吉沃特才发现,他那张不管清理掉多少,都会有更多恶人补上空缺的名单,竟然真的…… “清空了……清空了?!”派克的头脑一片混沌。 偌大的比尔吉沃特,这座著名的法外恶土、海贼之巢,竟然找不出一个恶人来了。 这是一件让派克这个“血港鬼影”,都觉得见了鬼的事情。 “他们都去哪了?!”派克在执念的驱使下喃喃自语,状若疯狂。 “你……”渔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在说谁?” “那些罪人!”派克攥紧了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鱼叉:“海贼,强盗,黑帮,杀人犯,妓院老鸨,赌档老板,黑市奸商,人口贩子……” “他们都被清算了啊!”渔工一脸疑惑:“你难道不知道吗?普朗克早就倒台了,比尔吉沃特现在是领风者协会的地盘。” “……”派克完全无法理解。 他在比尔吉沃特活跃了很多年,那时间具体有多久,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比港早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类似的“改朝换代”。 普朗克并不是第一任海贼霸主。从派克的视角看去,这位所谓的比港海贼王,也只不过是过去历代霸主中略显出彩的一位罢了。 时至今日,海贼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代了。可是,比港从来就没有变过。 不管把王座上的人换成谁,比港都依旧有无数的海贼、强盗、黑帮、奸商…… 他的杀戮和惩戒也从未停止。 恶人们惧怕血港鬼影的传说。但他们一边心虚惧怕,一边却又肆无忌惮地做着更多的恶。 一个新王,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个血港鬼影,也做不到。 可为什么,现在换成那什么领风者协会,这些如肿瘤一般顽固生长在这座城市体内的罪人,就能被消灭得几乎不存在了? “朋友,你是外乡人?”派克迷茫之际,渔工也不由好奇地打听起他的来历。 “不……”派克回过神来,用沙哑而迷茫的声音回答:“我就生在比尔吉沃特。”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我……”派克艰难整理着那些痛苦扭曲的记忆:“有段日子没回来了。” “原来如此。”渔工将他当成了出海闯荡的比港水手。 比港每年都有许多被各种原因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孑然一身到海外冒险的流浪水手。他们大多数人都会永远地消失在海上,只有极少数幸运儿可以活着回到家乡。 “你以前住哪儿?血港、灰港、鼠镇,还是山底贫民窟?”渔工又随口套起近乎。 “我……”派克抬头看向血港码头,喃喃自语道:“就在这里,血港。很久以前,我就在这座屠宰码头工作。” “嚯,原来是老前辈啊!”这位年轻的渔工,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也在这里工作!” 派克:“……” 他从渔工的声音里听出了幸福和满足。 可他实在无法想象,这种鬼工作有什么值得满足的。 “哈哈哈,现在不一样了。”渔工真诚地笑道:“你再在家乡多逛一逛,慢慢就知道了。” 说着,他大方地从怀里掏出了几枚亮闪闪的银海妖币,递到了派克手上。 这家伙还打量着派克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很自来熟地说:“朋友,看你这模样,估计这些年在海上也受了不少苦吧?” “这点钱就算我送你的了。你找个地方吃顿饱饭,换身干净衣服,可别再打扮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了……说真的,看着真挺吓人的。” “我……”派克愣了一下。 他终于意识到,这渔工为什么会来找他搭话了。 他一身破破烂烂地坐在路旁,看起来就跟个要饭的似的。 而在如今比尔吉沃特的大街上,乞丐还真能算得上是一种引人注目的“珍稀动物”。 可即便如此…… “你也用不着给我这么多钱吧?”派克看着手里的几枚银海妖币,目光有些出神。 他没有忘记:这是他生前在屠宰码头做工时,需要耗费一月辛劳才能挣到的巨款。 “嗨,你就拿着吧!”可那年轻渔工却说:“就这点钱,我一天不到就挣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派克觉得他这话是在骗鬼:“你一个海兽屠夫,凭什么能挣这么多钱?” “凭什么?”渔工理直气壮地回答:“屠宰海兽也是技术活。我创造了这么高的劳动价值,又凭什么不能挣这么多钱?” 派克:“……”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比尔吉沃特变了,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一个下等人竟然可以不卖命,只卖劳动和技术,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我以后,又该做去什么呢?”突然,派克陷入了一片茫然。 他是为了复仇,为了惩戒这个世界,才借着那强烈的执念,熬过这漫长的岁月的。 现在比尔吉沃特变成了这个令人费解的模样,就连血港的海水都好像变清了不少……那他这个“血港鬼影”,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 “我到底、我到底……”派克迷茫地喃喃自语:“我到底该去做什么?” “那个……”渔工听到了他的感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一位老水手吧?” “嗯。”派克讷讷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行了!”渔工热情地鼓励他:“领风者现在在艾欧尼亚那边跟诺克萨斯人打仗,正缺大量的船只和水手,支援艾欧尼亚战场呢。” “你要是胆子够大的话,那完全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应征临时水兵,帮领风者运输武器物资到艾欧尼亚前线去啊!” “你……”派克闻言一愣,不解地望向这名年轻渔工:“要去当水兵?” “嗯。”渔工郑重地点了点头。 “领风者的水兵,薪水很高?”派克疑惑问道。 “这个……”渔工如实回答:“领风者水兵的薪水是挺高的,只不过,没有我现在这份工作的收入高。” 海兽肉制品作为一种畅销世界的轻奢食物,其产品附加值和商品利润率一向很高。 所以这个行业的平均薪水,一直都高得惊人。 只不过直到领风者到来之前,渔工们都是被企业高层平均的那一群人。 而在领风者到来之后,随着那帮实际上就是上岸海贼的所谓“企业高层”的覆灭,整个海兽水产业的收入中位数,也都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如果不算抚恤金,只算日常薪资的话……那即便是领风者海军士兵的收入,也是无法与一位海兽屠夫媲美的。 “那你为什么要去参军?”派克更不理解了。 你一个月挣几百大洋,好端端的玩什么命啊? 有这个收入在,留在比港打卡上班、安享人生不好吗? “因为……”渔工认真地想了想:“我怕他们回来。” “谁?”派克不解。 “你刚刚说的那些人。”渔工说:“海贼、强盗、黑帮、奸商……那些吸血鬼们——如果我们的斗争失败了,那他们就都要回来了。” “同志。”不知不觉地,他换了一个称呼:“你说,我能允许他们回来吗?” 派克:“……”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派克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他突然说:“我明白了!” “嗯?”渔工疑惑地看向他。 “我明白了,我的名单还没有列完!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的存在还有意义!”派克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看着眼前这片蔚蓝的大海,杀气腾腾地说:“外面的世界里还有很多该死的人,想要让比尔吉沃特,想要这个世界,变回以前的样子……对么?” “额……”渔工听不太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对。” “那好——”派克拿起鱼叉,双眸通红地站了起来:“带我去应征,去找到那些人吧!我要……” “把他们全拖下水!” 第388章 把他们都救上岸! 弗拉基米尔不是没预想过自己的失败。 在他的预想里,他会输给迦娜,输给娜伽卡波洛丝,输给领风者背后那随时可能降临的神明。 但他没想到的是,领风者最后用来扭转战局的底牌竟然会是……一群凡人?! “可恶!”弗拉基米尔不甘地看向那片大海。 借助超凡者的锐利瞳孔,他甚至能看清楚那一艘艘海船上,水兵们写满惊慌和畏惧的脸。 这些领风者的水兵,在不久之前都还是再普通不过的水手、渔工、渔民。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僵尸遍野、血海漫天的炼狱景象,如今来到这骇人的战争现场,当然会为之惊慌失措,乃至心生畏惧。 但畏惧并不代表着退缩。 恰恰相反,为了不让眼前这恐怖的一幕日后出现在祖安,出现在比尔吉沃特,出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得到解放的家乡,领风者的水兵们都在拼了命地战斗着。 于是,无数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为海岸上的不死大军送去一片火焰与钢铁的风暴。 又有无数架青鸟无人机被搬出货仓,在甲板上组装完成,在狂风中垂直飞上天空,最终如集结出击的密集蜂群一般,飞向那滔天血海。 一时之间,天空仿佛被分隔成了两半。 一半是无边无际的猩红炼狱,是仿佛可以吞没一切的滔天血海。 另一半则是无穷无尽的炮弹与机群,是仿佛可以摧毁一切的钢铁苍穹。 很快,血海与铁穹在空中激烈碰撞。 天空中顿时掀起一片光与热的风暴,绽放出无数朵绚烂的血色烟火。炽烈的火光,蒸腾的血雾,破碎的钢铁,还有在那爆炸中掀起的阵阵血雨腥风…… 一架又一架飞机在血雨中陨落,一发又一发炮弹在血海中绽为烟火。 但领风者的火力,却像是永远都宣泄不完似的。他们的飞机多得像是蜂群,炮弹多得像是雨滴,无穷无尽、连绵不绝。 终于,在这种毫无保留的互相消耗之下…… 那片原本遮天蔽日的恐怖血海,竟是在一阵阵爆炸中变得支离破碎,甚至缩水变形,连修复都修复不过来了。 很快,阳光从撕裂的血色天幕之间落下,重新照亮了这片被血雾笼罩的大地。 这些凡人的机械造物,竟是正面压制住了弗拉基米尔那近乎神明的魔法伟力。 “这……不可能!”弗拉基米尔不能接受。 但事实就是,他输给了那些被他视作食物的凡人。 他吸收了无数人的血肉才召唤出来的滔天血海,这时正在那连绵不绝的爆炸中逐渐走向崩坏。 而他以血之瘟疫转化出的不死军团,在领风者舰队那毁天灭地的火力覆盖打击面前,也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不管赛恩的“泥头车”威力多大,它也撞不到海上的领风者舰队啊。它只能呆呆地站在陆地上,跟训练场的木桩假人似的,白白挨炸。 “糟了。”弗拉基米尔察觉到了危险。 那片凝聚着万人鲜血的血红之池,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血条。 也就是说……领风者每射出一发便宜到几乎不要钱的炮弹,引起的每一次爆炸,炸的可都是他宝贵的“生命值”啊! 拿自己的生命值去跟领风者的弹药库“换血”,这样打还不血亏? 于是,弗拉基米尔本能地化作一团血雾,想要混入那漫天翻腾的血色云气,悄悄地逃离这片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的战场。 但是…… “哼,想逃?!”李维早已等候多时了。 领风者舰队的密集炮火,已经大大地消耗了弗拉基米尔的力量,消耗了他从那些诺克萨斯士兵身上吸收到的养料。 现在的弗拉基米尔元气大伤,可已经没能力与迦娜女神正面抗衡了。 于是,李维看准时机、驾驭风暴,凌空迎向那滔天血海。 “飓风呼啸!”迦娜站在李维肩头,轻轻扇动翅膀。 紧接着这整片战场上的气压,都随之发生了变化。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风暴在这上下四方缓缓酝酿。 刚开始只是一缕缕温柔拂面的微风,随后微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没过多久便在战场上空,凝聚出了一道至少数千米宽、上千米高的龙卷风暴。 而弗拉基米尔混入的那片血海,就完全被这股高速回旋、呼啸不止的龙卷风暴,牢牢地束缚在了风眼中央。 风暴,似乎成为了血海的囚牢。 随后,风速越来越快,龙卷风的高速气旋开始缓缓地往风眼中心收缩。 血海渐渐随着风团,被压缩成一团巨大的“血球”。留给弗拉基米尔藏身其中的空间,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小。 “钢铁风暴!”迦娜又使出一招必杀。 而这一招,说白了…… 就是用狂风操控无人机和炮弹,让它们冲入风暴中心,冲着那片已经被飓风牢牢困住的鲜血之池,一阵狂轰滥炸。 “啊——”弗拉基米尔终于伤到了本体。 他被迫从那血海中重新显出身形,然后竭尽全力地激起阵阵血浪,试图撞开那道束缚着他的龙卷风暴。 但这不过是徒劳。 从领风者舰队出现在大海上的那一刻起,他的失败就已经注定了。 迦娜用狂风牢牢压制着弗拉基米尔,令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逃。无论那滔滔血浪如何冲击风墙,最终都只会被一股更强强大的气流反推回来,将它牢牢地困死在风暴中央。 而领风者舰队发射的炮弹、无人机,还在迦娜的操控之下,源源不断地冲入这片风暴。 “不!不!”血海中传出弗拉基米尔凄厉而绝望的惨叫。 一颗炮弹的爆炸,对他来说可能就像蚊虫叮咬一样。 但如果是成百上千只,甚至是成千上万只“蚊子”呢?蚊子多了,也是会咬死人的。 每一次爆炸,产生的光和热都会使血池的一部分血液蒸发、溅射、溃散,会削弱一部分弗拉基米尔的力量。 终于,在那连绵不绝的爆炸火光之间…… 血海崩溃了。 力量被消耗到极点的弗拉基米尔,再也无法抗衡迦娜的致命风暴。 万倾血液都在一瞬间散作血雾,飘散在那无尽的风暴之中。 而伴随着弗拉基米尔那残破不堪的身躯无力落下,笼罩在众人头顶的血色天幕也终于彻底垮塌。 天空又亮了起来。 地面上咆哮挣扎着的不死僵尸们,也都在这一刻随着弗拉基米尔的败亡,而瞬间失去了那种由血魔法维系的强劲生命力。 它们就像是大风后倒伏的麦子一样,一片片地倒在了战场之上。 “这……”见到这一幕,伊莉丝脸都绿了。 她本来就是过来给弗拉基米尔打辅助的。现在弗拉基米尔一败,猩红怪物们一倒,战场上可就只剩下她,还有她的蜘蛛军团了。 艾瑞莉娅、锐雯、易、劫、慎、凯南、阿卡丽、嘉文、盖伦、拉克丝、塞拉斯、娑娜、泽丽、萨勒芬妮、卡特琳娜、霞与洛……领风者的战士们,都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她。 那一道道同仇敌忾的眼神扫过来,把伊莉丝的“蜘蛛感应”都给吓炸毛了。 “跑!”这是伊莉丝的第一反应。 然而,她却只觉得天色一黯—— 一抬头,那遮天蔽日的无人机群,也已经向着她飞过来了。 “轰!!!” …… 随着伊莉丝的倒下,战场迅速恢复平静。 那些幸存的诺克萨斯士兵,早就被先前那僵尸横行、蜘蛛遍野的地狱景象给吓得亡魂皆冒,一口气跑出去了好几公里。 莱斯特及其麾下战团更是转进如风,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所以在这偌大的战场之上,诺克萨斯的十数万大军,此刻竟只剩下一个活人。 而他还是被领风者特意出手拯救,才能在先前那疯狂暴走的僵尸大军,还有后来那铺天盖地的炮弹轰炸之下保住一条性命。 “杜·克卡奥将军。”战斗一结束,盖伦便第一个找到了这位幸存的将军。 “父亲。”卡特琳娜则始终跟在盖伦身旁。 “……”杜·克卡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伯父。”盖伦又不知不觉地把称呼换了:“向我们领风者投降吧。” “好。”杜·克卡奥点了点头。 “您之前向我们透露过重要情报,也算是有及时反正投诚的功劳。现在只要您肯投降……额,等等……”说着,盖伦微微一愣。 “伯父,您说什么?”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愿意向领风者投降。”杜·克卡奥确认道。 盖伦:“这……” 这么容易吗?他还以为像杜·克卡奥这样的帝国名将,会表现得更顽固一些呢。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杜·克卡奥却只是叹息。 他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战场: 他亲手带出来的部队,那些曾经信赖他的将士们,这时都已经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怪物,最终又以这扭曲丑陋的姿态,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死在那血雨和蛛群之下。 如果不是盖伦记着他这位老丈人……咳咳,老伯父,从而特意出手相救的话,他现在可能都已经变成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了。 “帝国……不,黑色玫瑰抛弃了我们。我已经没有理由为它战斗下去了。”杜·克卡奥叹了口气。 终于,他献出了自己的将军佩刀:“我——愿意投降。” …… “赢了!我们赢了!” 那年轻渔工激动地揽着派克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在船舷边眺望那硝烟未尽的战场。 周围的水手们都在欢呼,喜悦的呐喊声几乎响彻整片海洋。 “……”派克不是很习惯这种热情。 尽管,作为应征入伍的临时水兵,他们已经当了一个多月的战友了。 “派克。”这时,只听那年轻渔工对他感慨:“我们赢了,战争要结束了。” 战争未必会结束。但这种大规模的海上支援行动,恐怕是很难有第二次了。 而比尔吉沃特的渔业生产,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航运运转,也少不了这些渔工和水手的力量。 所以,他们是迟早要回家的。 “派克。”那年轻渔工回过头,好奇地问他:“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是跟我们一起回比尔吉沃特,找个工作安定下来。还是申请转正,留在领风者的海军效力?” “我……”派克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这两条路似乎都不太适合他。 他的理智早在深渊之中扭曲。从多年前的死而复生开始,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好像就是拿着那张永远列不完名字的复仇名单,去杀死一个又一个罪人。 他的使命就是杀戮,就是复仇。 比尔吉沃特的安定生活,肯定不适合他。 而领风者的海军,虽然听上去似乎专业对口,但根据派克这些天来的实际体验,这种生活对他来说也还是太安逸了。 他总是在本能地渴求杀戮,渴求罪人的血,希冀着可以亲手杀死那些名单上的“仇人”。 可对领风者的海军舰队来说,惩戒罪人,是根本见不着血的。 水兵们只需要负责搬箱子,在甲板上组装无人机,然后等着领风者召唤迦娜女神的神风,把飞机送上天空…… 最后耐心等待片刻,等着无人机飞到几十公里之外,隔空摧毁目标。 诺克萨斯的帝国海军舰队,先前就是被这么覆灭的。 派克甚至连这些罪人的脸都没见着,他们就莫名其妙地被炸死了。 而他唯一做的事情,只是跟其他人类水手一样,帮忙把箱子搬上甲板罢了。 这种工作,又哪需要一位血港鬼影来做呢? 而最最关键的是: 领风者总喜欢跟人讲大道理。想正式加入领风者,还非得读懂那些大道理不可。 这可就是难为派克了。他的脑子在大多数时候都无法保持清醒,跟人正常交流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要他去弄懂那些诘屈聱牙的理论。 所以,即便派克愿意转正当领风者,领风者也未必会要他。 “我……我到底该去做什么呢?”派克捂着脑袋,浑浑噩噩地叹道。 “你可以去当救生员啊。”年轻渔工说:“你是我见过水性最好的人了,派克。” “咱们比尔吉沃特的海边,每年都得淹死好些个倒霉蛋。如果有你这样优秀的救生员在,应该就能挽救很多人的性命吧?” “这……”派克觉得他这个建议很离谱。 他是为了把罪人拖下水才诞生的,怎么能改行去当码头救生员呢? “我知道你想复仇,想要杀死那些罪人。”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年轻渔工也大致摸清楚派克的脾气了。 他虽然不清楚派克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隐约能够猜到,派克过去一定是经历了许多旧社会的黑暗与痛苦。 而这种经历塑造了派克扭曲偏激的性格,让他成为了一个不断追求杀戮的复仇者、惩戒者。 这是这位年轻渔工的理解。 虽然故事还原得并不吻合,但他确实能理解派克的执念。 “但是。”年轻渔工劝道:“只要我们的斗争一直顺利进行下去,罪人就迟早有一天是会被彻底消灭的。到时候,你又该去做什么呢?” 有朝一日,罪人会被彻底消灭?全世界都会变得焕然一新,没有压迫、没有奴役? 这听上去像是一个笑话。可回想起那已经大变模样的比尔吉沃特,派克却又忍不住地信了。 是啊。如果未来全世界都能变得像比尔吉沃特一样,变得没有海贼、强盗、黑帮、奸商……没有这些吸血鬼了,他又该去做什么呢? 难道要他改行去当警察,放低“复仇”门槛,去抓些不起眼的小偷小摸么? 不知不觉间,失业危机再度困扰了这位血港鬼影。 “派克。”这时候,他的渔工朋友又问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办法成为领风者么?” “因为我读不懂那些书。”派克说。 “不,不只是这个原因。”渔工说:“你把领风者当作同路人,但其实,你们并不一样。” “你只想着惩戒恶人,似乎只要将罪人杀干净了,一切就都能变好了。但领风者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赢得战争的胜利,只是斗争的开始。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杀戮和惩戒,还有发展与建设。” “所以我们不仅要惩戒罪人,更要帮助好人,努力让所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这,恰恰是你从来都不会去做的。” 派克听完一阵沉默。 他当然不会去做这些帮助人的事情。 因为维系他存在的,就是执念、是怨恨,是那纯粹的复仇渴望。 作为血港鬼影,无数受害者怨念的化身,他需要做的就只是杀戮罢了。 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世界竟然能渐渐变得如梦幻一般祥和,变得不需要他的杀戮了呢? 这就让派克的存在意义,都几乎要无法维系下去了。 “新时代需要的是领风者,而不只是复仇的恶鬼。”他的渔工朋友又说:“派克,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 “但现在,你或许可以试着从过去走出来了。” 派克:“……” 他在沉默中抬头看向天空。 血雾已经散去,硝烟也渐渐止息。 明亮的阳光放肆洒落,将这片大海照耀得一片蔚蓝。 “我……”派克释然了。 他混沌不堪的头脑渐渐变得清醒,扭曲痛苦的心灵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大海鼓起徐徐波涛,像是在向他无声地发出召唤。 他似乎…… 终于,可以安息了。 终于,没有痛苦了。 派克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久违的安宁。 而就在这时: “轰!”不远处的一艘友军舰船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是一艘老式的木制帆船。大火一燃起来,就立刻止不住地越燃越旺。 尽管附近几艘海船上的领风者都紧急飞了过来,并且在第一时间操控气流、抽取海水,以此压制火势…… 但还是有许多水手在惊慌失措之下,跳出了那艘熊熊燃烧着的木船,狼狈不堪地掉进了大海。 “怎么了?”派克等人循声望去。 “那些蠢货!”有人通过青鸟无线电了解到了情况:“组装几台无人机都能漏油,自己把自己的甲板烧了。” “这下好了——他们恐怕要成为本次战役里面,我方唯一战损的水面舰艇了。” “哈哈。”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派克则看着那些在水里艰难扑腾着的水手,目光深沉而又复杂。 这一刻,他找到了自己除了复仇和杀戮之外的,另一种存在意义。 “我要……”派克一跃跳入大海,游向了那些落水者:“把他们都救上岸!” 第389章 乐芙兰的选择 战斗终于在领风者的胜利中迎来落幕。 人们都在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尽情地欢呼庆祝。 尤其是艾瑞莉娅、劫、易等艾欧尼亚本地人——经此一役,诺克萨斯帝国在艾欧尼亚的主力部队几乎被全部歼灭——他们把诺克萨斯侵略者彻底赶出家乡的梦想,也终于有希望被实现了。 于是这片血腥狼藉的战场,立刻就变成了一片喜悦与欢乐的海洋。 但李维却没有加入其中。 因为一位不速之客,已经在暗中对他等候已久。 他刚结束与弗拉基米尔的战斗,还没来记得及落回地面,就察觉到在那战场边缘的小山上,有一个陌生的身影正独自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他。 那是一个气质妖艳妩媚而又神秘优雅,肌肤苍白、面容姣好的年轻紫发女人。 她正毫不掩饰地通过手中的法杖释放魔力,并高高地抬着脑袋,注视着空中的他。 “是你?”李维知道,这女人是在向自己发出邀请。 而她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乐芙兰小姐。”李维应约飞来,在她面前缓缓落下。 “你一直躲在这儿,等待这场战役的结果?” “是的,李维会长。或者说……”乐芙兰向他恭敬地微微颔首,抬起头时,还不忘娇俏地眨了眨眼:“我的主人。”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 但李维却听得直皱眉头:“主人?” “是的。”乐芙兰眺望着远处弗拉基米尔那残破不堪的尸体,态度谦恭地说:“您已经用实力证明,您有能力成为我的新主人了。” “在未来对抗莫德凯撒的战争中,您需要我的帮助。而我,也需要您和迦娜女神的庇佑。” 她态度诚恳而又卑微,像是真心实意地要向领风者献出忠诚。 “打住!”李维却一点不吃这套:“别叫我主人。领风者不想当任何人的主人。” “而且,我可没忘记,你是怎么回馈你上一任‘主人’的。” “那都是莫德凯撒太过残暴无道,我才不得不出手自保。”乐芙兰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过去飘零半生,只恨没有遇上像您这样的……” “够了!”李维根本不想听这样的场面话。 既然乐芙兰这次是来投降的,那他只想知道:“你能给领风者带来什么?” “我的全部。”这名诡术妖姬的表情,也终于认真起来:“我在黑色玫瑰培养的间谍与法师军团,两个秘密法师学校,以及15个由我直接控制的帝国门阀家族,及其麾下战团。” “当然,您知道的,还有那位被我控制的达克威尔陛下——他,也可以成为我献给领风者协会的礼物。” 乐芙兰一口气说出了许多。这些由她直接掌握的力量,几乎能掏空小半个诺克萨斯帝国。 这份礼物,听上去的确够重了。 可李维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 他只语气微妙地问道:“你可是黑色玫瑰的首领,诺克萨斯帝国的真正主人,乐芙兰。” “你手上掌握的资源,真的就只有这么多么?” 乐芙兰可是诺克萨斯真正的皇帝。 皇帝投降,才交出来十几个战团。这像话吗? “可我能拿出来的,真的就只有这么多。”乐芙兰无奈地说:“李维先生,您也知道,黑色玫瑰只是一个结构松散的地下法师结社。” “我作为众人推举的首领,也只有平时说话管用而已。真遇上牵动各方切身利益的大事,那些贵族也未必会听我的。” “就像您,李维先生——” “如果您现在下令让领风者全员向诺克萨斯帝国投降,那些领风者难道就会乖乖照做吗?” 当然不会。 如果李维下达了这种丧心病狂的命令,领风者的干部们只会立刻开大会罢免他的职务,然后把他送进祖安精神病院,跟同样在那里接受治疗的蒙多医生当同房病友。 “所以,您应该可以理解我的难处吧?” “即便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黑色玫瑰里也还是有许多人不愿意放弃他们的特权,想要与领风者继续对抗下去的。” 乐芙兰语气很是诚恳,似乎真有她也无法解决的难处。 “也就是说……”李维顿了一顿:“黑色玫瑰里还存在一股强大的贵族势力。这些特权派不想放弃自己的权力,未来还会与领风者顽抗到底?” “是。”乐芙兰叹了口气:“对于那些贪婪的帝国贵族,我也拿不出什么办法。” “我明白了。”李维点了点头,像是理解了乐芙兰的难处。 “那……”乐芙兰期待地看向他:“李维先生,您能为我开出什么条件呢?” “先劳改100年吧。”李维说:“反正你活得够长,就先踩个100年的缝纫机试试。100年后如果监狱产业升级了,我们再给你换新项目。” 乐芙兰:“……” 一阵沉默。 乐芙兰艰难地勾起嘴角:“李维先生,您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李维冷冷地看了回来:“是你自己放弃了机会,乐芙兰。” “如果你在这次战争之前投降,那我就会如你所愿,给你你想要的地位和待遇。” “如果你在这次战争之后投降,那考虑到你对未来和平解放诺克萨斯起到的巨大作用,我也愿意赦免你过去的种种罪行,给你进‘功德林’学习进修的机会。” “可是——” “你现在根本就不是在诚心投降,不是么?” “您……”乐芙兰一脸无辜:“您为什么这么说?我已经把我能献给您的东西,都拿出来献给您了。” “是么?”李维打断了她:“那火之恶魔和影之恶魔呢——” “这才是你手上掌握的真正底牌,不是么?如果你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投降,那这两个恶魔,你为什么不交出来?” “影之恶魔我不清楚。但火之恶魔泰伯克,现在应该还掌控在你们黑色玫瑰的手中吧?” 火之恶魔泰伯克,其实就是游戏里“黑暗之女”安妮的小熊提伯斯。 安妮之所以拥有如此逆天的火焰魔法,就是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黑色玫瑰的女巫,是火之恶魔泰伯克的上任宿主。 但现在艾欧尼亚战争都还没有结束,未来的黑暗之女·安妮还没有出生,她母亲应该也还没有带着火之恶魔逃出黑色玫瑰的掌控。 所以那头火之恶魔,现在应该还被控制在黑色玫瑰手中。 而乐芙兰献出来了一大堆礼物来迷惑李维,却把最重要的两张底牌,影之恶魔和火之恶魔悄悄藏在了自己手里。 很显然,她不是真心来投诚的。 “你……”乐芙兰顿时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她才无奈叹道:“你知道的真多,李维先生。” “我猜——”李维很不客气地看向她:“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也只是你的一个分身而已。对么?” “……”乐芙兰默认了。 “看来领风者在这一场战争中展现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你为之心悦诚服啊。”李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刚刚那一场战斗,虽然场面宏大绚丽,犹如两方神明舍命相搏。 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神战。 迦娜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到全盛,离半神的境界还有一步之遥。 弗拉基米尔虽然继承了他暗裔主人的部分力量,又吸收了数万人的鲜血作为养料,但他也终究只是一介伪神。 战斗双方,都没有展现出真正的神力。 迦娜更是全程藏在李维这个鸟架子肩上,没敢以本来面目亲自出场。 而领风者这次能够获胜,靠的也不是迦娜女神降世带来的绝对实力碾压,而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也就是说…… 领风者虽然赢了,但这次胜利对乐芙兰起到的震慑效果,却还远远不如上回女神降临双城的作秀表演。 只要迦娜女神这颗“核弹”没被丢出来,领风者的“核威慑”就无法被真正建立起来。 而乐芙兰手里还握着影之恶魔和火之恶魔这样的“核弹”,她当然不会甘心,向疑似没有“核弹”的领风者俯首称臣。 “你可真是会算计啊。”李维嘲讽地说道: “用一个不值钱的分身,带着一堆破烂来向领风者投诚。” “本体再隐于幕后,继续操控着黑色玫瑰与领风者周旋。” 那些大家族搞两头下注,至少还要各自派出去两拨人马。 乐芙兰倒好。 她一个人就能两头下注。 一个分身给李维当私人顾问,一个分身继续控制黑色玫瑰。 最后不管领风者是赢是输,她都能有稳定收益。 “而且。”李维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个女人:“你这次来,可能还不止是两头下注这么简单。” “你恐怕还是想借着投诚的由头打入领风者内部,借机完成弗拉基米尔没能完成的任务——弄清楚迦娜女神的真正实力,对吧?” 弗拉基米尔和伊莉丝,这次纯粹是白死了。 他们还没逼出来迦娜这个关底boss,就先被领风者的弹药库给打败了。 “所以你不甘心。” “连莫德凯撒都无法获取你的忠诚。你当惯了帝国的主人,当然不愿意再向一个与你理念不合,甚至处处限制着你的组织俯首称臣。” “所以你想弄清楚,迦娜女神到底拥有多少力量。你还想知道,如果你赌上一切打出手里的底牌,还能不能一举战胜现在的领风者。” “如果答案是能,那你或许就会立刻撕下和平的假面,向领风者发动致命的突袭。对么?” “……”乐芙兰沉默片刻,又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哈哈。” “李维先生,你未免把我想象得太坏了。” “无论如何,我这次带给你的那些礼物都是真的。而我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私人顾问的位置,一个赦免我过去罪行的承诺罢了。” “就算我是两头下注、是心怀不轨,你用一点好处来换取我的礼物,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李维没有回答,只是厌恶地看向她。 然后,他又看向那边血肉狼藉的战场。 这一整片土地都是猩红色的。上面浸染着的,都是未曾干涸的人血。 “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吗?”李维突然问道。 “……”乐芙兰沉默。 “你知道,你今天的决定,又会将多少人送上战场吗?”李维又问。 “……”乐芙兰还是沉默。 “我上回在祖安,就跟你说过——下次见面,我就不会再跟你这么客气了。” “而事实证明,你的确不值得领风者的友谊。” “我现在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不现在就交出那两头恶魔的控制权,要不就等着被领风者送去劳改千八百年,或者……死。” “李维先生!”乐芙兰终于说话了。 她语气变得严肃而又充满锋芒:“既然你知道我手上还有底牌,那又何必不给人留有余地呢?难道,你就不怕……” “我不给你留有余地,又怎样?”李维针锋相对地看向她。 “呵。”乐芙兰冷笑道:“我是为了全人类的命运考虑,为了保留实力对抗莫德凯撒,才不愿意将那两张底牌用在人类的内耗上面。” “但如果你把我逼急了,那……” “那你试试好了。”李维微笑着打断了她:“你要打,我就陪你打。你想打多久,我就陪你打多久。一直打到完全胜利为止!” 虽然不知道影之恶魔和火之恶魔有多强,又比现在的迦娜厉害多少。 但“核威慑”能吓住人的秘诀就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表现出任何对核战争的畏惧。 果然,迦娜的影子都没见着呢,乐芙兰就先自己心虚起来。 “哦,对了。”李维又提醒她:“忘了告诉你,你现在除了领风者,可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要解决呢。” 这才是李维真正的底气。 乐芙兰和黑色玫瑰,马上就要失去对诺克萨斯帝国的控制权了。 他们就算想跟领风者斗个鱼死网破,也得先解决好帝国的内部问题才行。 留给领风者的和平发展时间,还有很多。 “你、你什么意思?”乐芙兰隐隐感觉不妙。 “你忘了吗?”李维说:“莱斯特将军在战斗一开始,就带着整整五万人上演了一出临阵脱逃。难道你以为,这种等同叛国的大事件,是莱斯特一个人就敢做的么?” “在他背后,可还有另有人在。” “你是说……”乐芙兰想到了什么:“斯维因?” “没错。”事到如今,说出来也没关系了。 在今天帝国这场耻辱性的大败之后,人心大势就已经彻底到了斯维因这边。 乐芙兰不管再做什么,都阻止不了那场注定发生的政变了。 “斯维因会从帝国内部将黑色玫瑰连根拔起,继而接管诺克萨斯帝国的权力。” “而你,乐芙兰——在对付领风者之前,你还是先想一想,该怎么对付这位未来的诺克萨斯大统领吧!” “这……”乐芙兰还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斯维因他明明都已经成了一个残废……一个没有力量的人,就算威望再高,也不可能……” 斯维因这两年来影帝级的表演,显然是将这位诡术妖姬彻底骗过去了。 “你知道拉黙吗?”可李维突然问她:“你知道拉黙,现在是跟谁混的么?” 乐芙兰:“……”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问:“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李维说:“给你打个骨折,劳改300年。” 乐芙兰:“……” “你……欺人太甚!”她一阵气恼,转身就想离去。 “下次再见面,就是1000年起步了。上不封顶。” “……”乐芙兰一阵咬牙切齿。 动不动就劳改几百年。莫德凯撒都没有这么折磨人的。 她辛辛苦苦修炼成不死之身,可不是想把无限的生命,投入到更无限的迦娜主乂事业啊! 她纠结沉思片刻,然后…… “呵,李维先生。”乐芙兰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解决办法:“谢谢您,帮我指出了一条明路。” “什么?”李维还真有点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给乐芙兰指出明路了。 只听乐芙兰笑道:“你认为斯维因是我的敌人,但在我看来……斯维因不仅不是我的敌人,反而会成为我的强援。”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你们,领风者!” 李维:“……” 他沉默良久,终于叹服于乐芙兰的远见卓识。 她计划得不错。作为一个坚定的帝国主乂战士,斯维因理论上一定会成为领风者敌人。 如果他和乐芙兰能够强强联合,并尽快向领风者发动决战,那倒也不是没有战胜领风者的可能。 然而…… “你加油。”李维十分期待地目送乐芙兰远去:“我期待你和斯维因的合作。” “当然,别忘了——” “下次见面,就是1000年了。” …… 不久之后,皮尔特沃夫。 皮尔特沃夫如今驻扎着两个帝国战团,其中一个是艾弥丝坦的直属战团,另一个则是斯维因的亲信部队。 艾弥丝坦的战团,在名义上也接受皮城总督斯维因的指挥。 但双城过去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和平态势,没有出现战情。所以斯维因也一直遵循着帝国军界的潜规则,没有插手艾弥丝坦战团的日常管理。 可今天,不知怎的。 斯维因却命人吹响了集结号角,下令让皮尔特沃夫的全体驻军,都紧急赶往校场集合。 “斯维因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他这是要跟祖安人打起来了?” 艾弥丝坦不情不愿地带着部队到校长集合,心里更是大感不妙。 自从斯维因从她手里接过皮城总督的位置之后,她就一直在努力地寻求机会,争取彻底甩掉双城这个烂摊子,调任去其他地方驻防。 可帝国一方面想要在皮尔特沃夫前线保持足够的威慑,需要在这里维持至少两个战团的兵力规模; 另一方面,帝国内部除了斯维因这个被发配过来的老将,就再也没人愿意接盘。 所以艾弥丝坦拿着钱在帝国高层运作了好久,一直到现在,才终于走通了统帅部那头的关系,接到了离开皮城的调令…… 好不容易可以跑路了,她可不想再卷入斯维因和领风者的矛盾中去啊! 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她和领风者之间,也还有那么多生意在良好运作着呢。 和气生财多好。 皮城是商业之都,来皮城就该好好经商挣钱。好端端的,瞎打什么仗啊? 艾弥丝坦正在胡思乱想。 却只见在校场的阅兵台上,斯维因突然高声对在场众人说道:“各位,我有一个糟糕的消息,必须要告诉大家——” “我刚刚接到达克威尔陛下的法术传讯:自即日起,我们所有人都要调离皮尔特沃夫,去支援艾欧尼亚战场。” “哈?”艾弥丝坦愣了一下。 不是说好,要把她调回帝国本土么?怎么又突然要调她去艾欧尼亚?去了艾欧尼亚,那她面对的不还是领风者? 踏马的,那她的钱岂不是白送了?! 艾弥丝坦不满而又怀疑。 她麾下的那些将士就更是为这个消息感到恐慌。 他们都很喜欢在皮尔特沃夫的生活。如果可以留在这文明与进步之城过日子,谁会希望去艾欧尼亚前线当炮灰啊? 众人正是不满。 这时,只听斯维因又语气严肃地说道: “我还有另一个坏消息,必须得告诉大家。那就是达克威尔陛下,紧急命令我们离开皮城,支援艾欧尼亚的原因。” 说着,斯维因肩上那只一直被人当作是寻常宠物的红瞳乌鸦,竟突然张开鸟喙,吐出一道光来。 那道光凝聚成了一片巨大的幻象。 而那幻象里显示的,正是不久之前,在万里之外的巴鲁鄂行省,发生的那场战争。 战争现场那血海滔天的恐怖景象,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那些士兵,都、都……变成了怪物?!” 在场的诺克萨斯士兵,都被幻象中那些同袍的遭遇给吓坏了。 “僵尸,蜘蛛,等等……”他们又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尤其是当画面定格到弗拉基米尔和伊莉丝的脸庞,近距离展现他们的容貌和能力的时候。 “这不是领风者漫画里揭露的,那两个黑色玫瑰的高层吗?” “他们……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士兵们震惊地喊出声来。 “是的。”斯维因沉声确认道:“黑色玫瑰,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这个消息早就在军营里传开了,但现在听到斯维因大将亲口证实,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在场的帝国将士们为之震撼难语。 而如果,黑色玫瑰是真实存在的。 眼前这一幕,也是巴鲁鄂战场真实发生的实景。 那岂不是说…… “黑色玫瑰把那10万人当成了献祭的祭品,当成了战争消耗的炮灰?!” 接下来的事都不用斯维因引导,大家自己就能领悟得出来。 黑色玫瑰害死了这么多士兵兄弟,结果不仅没战胜领风者,还在艾欧尼亚被人杀得大败而归。 现在皇帝又要调他们去艾欧尼亚前线,去接受那些“吸血恶魔”、“蜘蛛妖怪”的指挥,那…… “我们不就成下一批祭品了?!” 士兵们顿时群情激奋。 有几个“士兵代表”,更是像提前被安排好的演员一般,在这关键时刻跳了出来。 “这根本就是让我们去送死!”他们在人群中高声疾呼:“伟大的达克威尔陛下,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一定是皇帝身边的黑色玫瑰阴谋集团,操控了他的精神,才会让他听信那两个食人恶魔的妖言,命令我们去送死!” “……”大家越骂越投入。 骂着骂着,话题就变得危险起来: “踏马的……去艾欧尼亚是死,不去也是死,那我们为什么不为了拯救达克威尔陛下而死呢?” “是啊!那帮贵族派的混蛋,上回在普雷西典就对我们捅过刀子。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他们竟然又想让我们回艾欧尼亚送死!” “斯维因将军,您这次可不能再听他们的了!” “皮尔特沃夫的海克斯飞门,就直接连接着不朽堡垒。那帮黑色玫瑰的狗东西实在欺人太甚,斯维因将军,我们不如直接杀……直接回一趟不朽堡垒,当面向皇帝陛下请愿! “……”说着说着,都已经有进步军官,开始义正词严地向斯维因提意见了。 看那架势,好像斯维因不同意,他们还要拿刀逼着斯维因进京“请愿”似的。 “等等!”艾弥丝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达克威尔陛下,真的下了命令,让他们去支援艾欧尼亚前线吗? 她好歹也是皮城副总督,一位独立战团领袖。如果真有这样的紧急调令,统帅部为什么没直接通知到她呢? “斯维因,你?!”艾弥丝坦正想说些什么。 可斯维因却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艾弥丝坦顿时感到浑身一冷。 她这时才骇然发现:斯维因,这个断臂的退休老头,竟然不知何时恢复了壮年时的精神。 他佝偻的身躯再度变得挺拔,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晰而又锐利,体内更是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强者气势。 这股气势并非虚妄,而是实打实的: “魔力波动……”艾弥丝坦不敢置信:“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魔力波动?” 她一瞬间就失去了开口质问的勇气,就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艾弥丝坦将军。”斯维因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您有什么话要说么?” “我……”艾弥丝坦微微一愣。 下一秒,她便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义愤填膺地喊道:“黑色玫瑰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没必要再受这份气了——” “斯维因将军,请您带我们去不朽堡垒,向达克威尔陛下当面请愿吧!” 第390章 诺克萨斯之手 第二天,帝国都城,不朽堡垒。 当德莱厄斯,率领着他的将军亲卫,回到这座阔别数年的帝国都城时,不朽堡垒的街容市景,似乎又变得比他上次见到的萧条了许多。 旷日持久而又徒劳无功的战争,除了成就了那些贵族控制的军需产业,就再也没有给这个帝国带来任何收益。但战争带来的沉重负担,却是切切实实地压在亿万帝国公民身上。 由此引发的可怕的经济萧条,最终也不可避免地从广袤的农村、乡镇、城市,传导到了帝国的繁华都城。 于是就连那面积广阔的贫民窟,都再也容纳不下这座城市日益增长的污秽。 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衣衫褴褛的乞丐、病痛缠身的流浪汉,开始像无法遏止的洪水一样,向这一整座城市四散蔓延。 除了守卫森严的富人社区、勋贵庄园,你几乎可以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路边,见到这些艰难苟延残喘着的穷人。 这就让那些城市收尸人的工作,也变得繁重了许多。 以前的他们只需要去贫民窟给穷人收尸,现在穷人却已经多到连贫民窟都装不下了。 他们不得不推着车子走遍不朽堡垒的大街小巷,然后一一翻动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路倒尸”。 死透了的,就搬上车,送去城外烧了; 还有一口气的,也搬上去,送去城外烧了。 反正,这些人的命运是注定的。现在不搬去烧了,过段时间也需要再回来搬的。 当德莱厄斯回到不朽堡垒时,他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当然,他其实不在意。 或者说,他见多了,早就看麻木了。 诺克萨斯的信条是弱肉强食。弱者会死,是因为他弱,只能怪他自己。 所以,战争带来的经济大萧条,对诺克萨斯帝国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 根据“诺克萨斯经济学”: 经济萧条的最直观体现,就是短时间内大量人员的集中失业。 而人员的大量失业,又是因为现在的经济状况,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工作岗位。 那问题就很好解决了——既然问题是工作岗位不够分,那只要等这些失业人员都死透了,工作岗位自然就够分了。 反正,这些弱者除了乖乖等死,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帝国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无为而治”、“遵循自然”,等着他们自然死亡就好。 当然,如果失业人员的数量实在太多,那诺克萨斯帝国偶尔也会给他们一些小小的帮助。 比如说,前线的少年军团、奴隶军团,就一直需要大量的孤儿和流浪汉去当炮灰。 这招“以军代赈”结合“自然淘汰”,看得见的手和看不见的手共同发挥作用,也确实帮助诺克萨斯(物理)消除了无数贫困人口,从而安然度过了过去无数次的经济危机。 “将军。”有亲卫注意到了德莱厄斯,看向路边孤儿们的复杂眼神。 想到这位大将军同样的卑贱出身,他不禁小心问道:“需要我去给他们一点钱吗?” “……”德莱厄斯终于缓缓收回目光,然后又摇了摇头:“不用。” 他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德莱厄斯自己,就曾经是这些流浪孤儿的一员。 但他却可以凭借军功,从战争孤儿一步步成长为大将军,诺克萨斯之手,北方军团的大元帅。 诺克萨斯是公平的,这里不缺机会。只是帝国把机会给了你,你自己得中用才行。 人要是自己不中用,也就没必要帮了。 而且,他也帮不过来的。 “走,我们去见陛下。”德莱厄斯将这些流浪孤儿抛在脑后,继续率队前行。 他这次借着募集兵员、补充兵力的借口,从北方弗雷尔卓德前线赶回都城,为的就是当面觐见达克威尔陛下,说服皇帝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弗雷尔卓德的一年里没有四季,只有永无止境的寒冬。 这片土地无法被耕种开垦,也没有什么资源值得掠夺,天气更是寒冷到几乎不适合人类生存。 说难听点,这鬼地方就算是白送给诺克萨斯,那都是一块只会白白消耗行政经费的巨大累赘。 可达克威尔在过去几年却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不断地命令德莱厄斯率军出塞、深入北地,力求让那些野蛮人部落臣服于帝国脚下。 北伐蛮族,乍听上去好像可以理解。 但弗雷尔卓德的蛮族可不是住在水草丰茂的大草原上,而是住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圈”里啊! 跑到那种比北极还冷的鬼地方打蛮族,这不是自讨苦吃? 于是,毫不意外的…… 这场战役旷日持久,最终还是走入了苦涩冰冷的僵局。 德莱厄斯多次险象环生,经历过暗杀、埋伏,甚至还曾被狠毒的凛冬之爪部族俘虏。 终于,无休无止的消耗战让他感到厌倦。他一次次上书皇帝,请求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可达克威尔的态度却始终是那么固执,固执到了一种令人费解的地步。 德莱厄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而就在这时候,军队里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言: “黑色玫瑰……”德莱厄斯抬头望向那巍峨的不朽堡垒,心思复杂难言。 皇帝达克威尔,被一个名为黑色玫瑰的阴谋集团给控制了——这个传言,据说一开始源自帝国南方的领风者。 但它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传播速度,在短短一月之内就从南到北传遍了整个诺克萨斯帝国,尤其是在诺克萨斯帝国的各大前线军团。 一时间军心震动,形势也变得动荡不安。 德莱厄斯隐隐意识到,这种夸张的传播速度很不对劲。 领风者终究是个根基尚浅的境外势力,不可能能将手伸得这么远。这背后一定还有一股来自帝国内部的势力,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配合着领风者的宣传攻势,在暗中推波助澜。 而这也是德莱厄斯这次决定回到帝都的原因: “到底是谁在散播这些谣言?而且,还是在针对军队散播这种谣言?”德莱厄斯对此隐隐感到不安,才率领着自己的将军亲卫,紧急赶回了不朽堡垒。 一来,他想查清楚这则谣言的来源。 二来,他也想和达克威尔见面详谈,确认这位皇帝陛下的精神状态—— 是的,尽管德莱厄斯察觉到了这则谣言传播过程中的种种蹊跷之处,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地相信了那些传闻。 没办法…… 李维的剧透,结合斯维因这个内部人士的爆料,领风者最终散播出来的关于黑色玫瑰的种种传闻,在内容和细节上都实在太丰富了。 德莱厄斯很清楚,那些传闻里提到的许多事情都是真的,而且还是帝国高层才能掌握的机密。 所以他也不得不怀疑,达克威尔是不是真让一个神秘组织给控制了——所以他才会从一代明君,变成现在这个刚愎自用、毫无理智的疯皇帝。 “将军,前面好像发生了骚乱。” 德莱厄斯心忧国家大事,直到身边亲卫提醒,才注意到前方道路上突然发生的骚动。 “杀人了!杀人了!”先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市民,如逃命的羊群般拼命地从前面跑来。 德莱厄斯这时还没察觉到不对劲,只以为是又有黑帮在街头火并。 可没过多久,逃命的人群里竟然多出了许多诺克萨斯士兵。 而在那些诺克萨斯士兵背后,竟然还紧紧追着一群手持军用制式长刀,却只是作寻常民众打扮的帝都“普通市民”。 “这是……都城的卫戍部队?”德莱厄斯见状大吃一惊。 诺克萨斯的都城,从一开始就是按军事堡垒的功能来设计的。 不朽堡垒内外的许多城门关卡、重要部门及地标建筑,都有专门的卫戍部队负责日常守卫。 这些巡防部队虽然还不算上是皇帝的宫城禁军,但也算是天子脚下的直属战团了。 可现在,竟然有一群“普通市民”敢在帝国都城,当街攻击皇帝直属的帝国卫戍部队? 而且,他们还打赢了? “卫戍军团可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德莱厄斯迅速反应过来:“不惧怕卫戍军团的威力,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市民了……这些人,明显都是叛匪!” 而他们的行为从性质上讲,毫无疑问是: “叛乱,这是一场叛乱!”德莱厄斯立刻联想到了那则惑乱军心的危险谣言。 果然,这背后果然是有叛匪在阴谋作乱。 作为皇帝陛下亲封的诺克萨斯之手,帝国忠臣,他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 “前面是什么地方?”德莱厄斯匆匆抓住一个逃跑的士兵,问他:“你们守卫的是什么地方,叛匪为什么要攻击那里?” “海、海克斯飞门!”士兵仓皇回答:“那里是都城新建的货运海克斯飞门枢纽。” “糟了!”德莱厄斯心中一沉。 他顿时意识到了这帮叛匪的目的: 都城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只有海克斯飞门可以绕开帝都周围的层层防线,将兵力直接投送到不朽堡垒的城市中心。 这帮叛匪肯定是打算抢下海克斯飞门的控制权,然后里应外合引外界叛军进入都城,从而一举攻陷不朽堡垒! “跟我上!”德莱厄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因为外将入京不能带太多人马,所以他此行也只带来了寥寥数十名亲卫。 但这已经够用了。 几十名身经百战的超凡战士,加上德莱厄斯这个人形高达,对付一帮叛匪简直绰绰有余。 于是德莱厄斯当即率队杀向那海克斯飞门枢纽,又以神兵天降之势,猛然出现在了那群已经成功占据了海克斯飞门枢纽的叛匪面前。 “你们这些叛匪,给我老实呆着!看我把你们一个个都送上天!” 德莱厄斯纵声大喝,骇得在场众人一阵心惊胆战。 “谁、谁?”那些本以为完全掌控了局势的叛乱者,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德莱厄斯也不犹豫。 他抄起大斧,呐喊着冲进人堆,就准备给这些叛匪来一套A接W接大杀四方—— “德莱厄斯在此!谁敢杀我?!” “哥!”叛匪头目惊喜地向他打了一声招呼:“是我啊,哥!” 德莱厄斯:“……” 他劈出去的这记大斧,在空中硬生生地往旁边挪了半米。 如此突兀的转体发力,差点把他的老腰都给闪了。 等德莱厄斯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抬头看向那叛匪头目时,他的心脏更是在猛烈抽搐。 “德、德莱文……”这是他亲弟弟。 诺克萨斯之手的亲弟弟,竟然当上了叛匪头目,带头反叛诺克萨斯? “哥,你怎么回不朽堡垒了?”德莱文还乐呵呵地向他打招呼:“算了,你来的正好——” “现在海克斯飞门已经被我拿下来了,通向不朽堡垒的岗哨也已经被我的人给清理干净了。只等援军一到,咱们就可以一起攻向不朽堡垒,把那个疯皇帝给拽下马了!” 德莱厄斯:“……” 一阵可怕的沉默。 周围亲卫们看他的眼神,则在这沉默中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将军。”终于,有亲卫试探着小声问道:“原来您突然带我们回都城,就是为了……为了……” “这……”亲卫们都挺委屈:“这种事情,您应该提前跟我们说啊。” “……”德莱厄斯脸黑得像是锅底。 他怒不可遏地看向德莱文,大声质问道:“德莱文,你疯了吗?是谁蛊惑了你,让你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的!”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德莱文回答得还挺认真:“看看吧,帝国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诺克萨斯不能再由那些贪婪短视的旧贵族统治下去了。想要恢复帝国过去的荣光,就非得将这些虫豸消除干净不可。” “哥,你就来跟我一起干吧——我们不是在叛乱,而是在拯救这个国家。” “历史必将对我们作出公正的评价,我们……” “闭嘴!”德莱厄斯愤怒地打断了弟弟。 他知道,德莱文并不是什么特别有家国情怀的人。 这套“让帝国再次伟大”的劝降话术,一定是别人教他的。 “是谁?到底是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德莱厄斯知道,德莱文一定是被利用了。 “是我。”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声音来自德莱文身边盘旋飞行着的,一只可疑的红瞳乌鸦。 德莱厄斯没见过这只乌鸦。但它发出的声音,他却非常熟悉。 “斯、斯维因将军……”德莱厄斯不敢置信。 斯维因可是他最尊敬的帝国将军,是他心目中前辈、师长一般的存在。 在普雷西典的那场耻辱性大败之后,德莱厄斯甚至曾公开表态,反对皇帝将斯维因革职的决定。 从政治上讲,德莱厄斯的这种公开表态,无异于公开结盟站队。 站队一个被皇帝刻意打压的败军之将,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德莱厄斯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位策士统领,更相信斯维因日后可以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为帝国的未来继续发光发热。 可没想到……斯维因的确东山再起了,也的确来为帝国继续发光发热了。 可他这次发的光和热太厉害,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帝国天空中的第二颗“太阳”。 “真、真的是您?”德莱厄斯还是无法相信,斯维因会背叛帝国。 “你马上就知道了。”乌鸦说。 话音刚落,海克斯飞门发出一阵强劲的魔法波动。 斯维因和艾弥丝坦,率领着一支由精锐战士组成的前锋部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那绚烂的蓝色魔法光芒之间。 “这……”德莱厄斯终于接受了现实。 他忍不住攥紧了手中大斧,质问起这个曾经被他当作榜样的男人:“为什么?” “为什么?”斯维因语气平静:“因为我宣誓效忠的是诺克萨斯,而不是达克威尔。” “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德莱厄斯一阵愕然。斯维因则神色淡然地看了过来。 他很了解德莱厄斯。 德莱厄斯性格死板、保守,太过于恪守规矩。 如果在起事之前就把计划告诉他,他一定会选择拒绝,甚至向达克威尔举报他们的大逆之举。 但如果先斩后奏,先通过德莱文把德莱厄斯拖下水,帮德莱厄斯打破规矩的无形束缚,然后再告诉他,他们要做的事情——那德莱厄斯就一定会选择追随自己的内心,半推半就地加入他们。 果然……没过多久,德莱厄斯脸上就出现了动摇的表情。 “你知道吗?”斯维因这时才拿出杀手锏:“帝国在艾欧尼亚的十数万大军,在昨天就已经近乎全军覆没了。” “什么?!”德莱厄斯心中一沉:“这是……领风者做的?” “可以这么说,但是,领风者并没有直接杀死他们。”说着,斯维因又故技重施,让肩上乌鸦吐出一道光束,播放起记录了巴鲁鄂战役全过程的真实影像。 然后,不出意外的…… 看到影像中弗拉基米尔与伊莉丝的“出色表现”,德莱厄斯立刻便动摇了。 “这些,是黑色玫瑰做的?” “是。” “黑色玫瑰是真实存在的?” “是。”斯维因语气严肃:“你听到的一切关于黑色玫瑰的传闻,都是真的。” “你怎么保证,这一幕不是你捏造出来,用来蛊惑人心的幻象?”德莱厄斯咄咄逼人。 “巴鲁鄂前线惨败的消息,在昨天第一时间就传回了不朽堡垒,并且‘不慎泄露’了出去,传到了不朽堡垒的广大民众耳中。” 这自然也是斯维因的手笔。 “你以为,为什么帝国精锐的卫戍部队,会被德莱文率领的这点人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巴鲁鄂发生的事情,知道了黑色玫瑰存在的真相——现在,已经没人愿意为那个王座上的傀儡卖命了。” 这就是大势。 巴鲁鄂战役的惨败不仅沉重打击了皇帝达克威尔的威信,更是以一个血腥残酷的方式,向全世界揭露了黑色玫瑰的存在。 帝国内部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总爆发。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没法带了。于是就连帝国都城的卫戍部队,都没心思保卫不朽堡垒了。 能朝天放上两枪,那就算对得起达克威尔给的饷银。 “这……”德莱厄斯一阵哑然。 他今天才刚回帝都,却没想到不朽堡垒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如此剧变。 看到斯维因那坚定的神色,回想起卫戍军团的士兵们,那战意全无、狼狈奔逃的离奇画面,德莱厄斯其实已经隐隐相信了他的话。 但他还是本能地质疑道:“这说明不了什么。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你散播的一个谣言!” “谣言?”斯维因不紧不慢地说:“等你跟我去了不朽堡垒,见到皇帝陛下桌上的军情报告,就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谣言了。” “可笑!”德莱厄斯眉头紧皱:“等我跟你去了不朽堡垒,那它就算是假的,也要成真的了!” “是啊。”斯维因笑了。 他竟然不继续解释,反而反问对方:“是真是假,这重要吗?” “难道黑色玫瑰不存在,帝国就不需要改变了吗?” 德莱厄斯:“……” 他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想到了自己在街上看到的萧条景象,又想到了弗雷尔卓德的无尽冰雪,想到了那些因为皇帝近乎疯狂的命令,前赴后继倒在了那片冰雪中的袍泽兄弟。 许多人都死了,死得毫无意义。 这场战争,真的持续得太久了。 诺克萨斯再不改变,就一定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德莱厄斯。”斯维因对他说:“帝国的贵族们,正在一点点地蛀空这个伟大的国家。他们操控着皇帝,发动了一场又一场只对他们有益的战争……” 诺克萨斯讲究弱肉强食,贵族们实力强大,就活该享受富贵。 可问题是,这套“弱肉强食”的法则背后还有一部分内容,被那些帝国贵族给忘了: 既然弱肉强食,那吃了肉的强者,就该比弱者干更多的活,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享受着帝国的特权,却只能对帝国的发展起到反作用,这样的人…… “难道不该死吗?” “……”德莱厄斯神色动容,像是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想法。 “那么,你的选择是?”斯维因向他发出最后的邀请。 “我……是诺克萨斯之手。”终于,德莱厄斯给出了他的回答:“我效忠的,是诺克萨斯。” 第391章 斯维因大统领 在德莱厄斯的默许和配合之下,海克斯飞门轰鸣运转,将皮尔特沃夫的三万驻军安全送到。 而莱斯特率领的五万艾欧尼亚方面军,也在斯维因的安排下,和领风者达成了临时合作协定。 这使得他们得以从巴鲁鄂前线脱身,并且乘坐着领风者的海克斯飞门,一步空降至不朽堡垒。 就这样…… 斯维因几乎没遇上任何阻碍,便在诺克萨斯帝国的心脏,顺利集结了八万大军。 而他的敌人,不朽堡垒精锐的卫戍部队,却已经因为黑色玫瑰阴谋集团的正式曝光,达克威尔政权合法性的彻底崩塌,而变得人心涣散、军心动摇。 此刻几乎没人愿意来制止叛乱。 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位帝国忠臣,及时率军抵达现场。 然后他们睁眼一看:“斯维因将军、德莱厄斯元帅?”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也成叛匪的人了?” 这种尴尬的沉默对视,在斯维因的进军路上,接连发生了几次。 然后来镇压叛乱的帝国军官们,便集体选择了投降。 没办法……斯维因曾经历任西部德玛西亚战区元帅、东部艾欧尼亚战区元帅;而德莱厄斯则是现任北部弗雷尔卓德战区元帅。 这两位的人脉网整合起来,就是大半个帝国军界。 连他们都联起手来造反了,那还阻拦个什么? 于是赶来阻止叛乱的都城卫戍部队,纷纷改旗易帜加入了斯维因的队伍。 眼见着正规军都靠不住了,少数不肯坐以待毙的门阀贵族,不得不带着家族私兵负隅顽抗。 但这些人失去了军队的支持,又哪里会是斯维因和德莱厄斯的对手? 不消片刻,斯维因就带着一路上越打越多的士兵,高喊着“打倒黑色玫瑰,拯救达克威尔”的口号,浩浩荡荡地杀到了作为皇帝宫殿的不朽堡垒。 而守卫皇宫的诺克萨斯第一军团,忠于达克威尔的雷瑟守备军团,这次竟然也没有对斯维因的“武装朝觐”作出任何抵抗。 自莫德凯撒死后就再没被任何人攻陷的不朽堡垒,竟畅通无阻地为斯维因打开了它的大门。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等一众将领,纷纷激动地看向斯维因。 前方就是达克威尔的宫殿。 最后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们离诺克萨斯帝国的最高权力,就只剩下了这短短的一段阶梯。 “跟我来吧。”斯维因却没有部下们的兴奋和激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率先踏上阶梯,走向了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宫殿。 这座宫殿,在那部《斯维因与黑色玫瑰》的电影里也出现过。 他当年就是在这里,人生第一次见到达克威尔,又得到这位明君的赏识提拔,从而踏上后来一飞冲天的人生道路的。 他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和达克威尔畅谈国事,讨论着如何改变诺克萨斯的未来。 而现在,故地重游,他带来的却是8万“勤王”大军。 “达克威尔陛下。”终于,斯维因带着人走进宫城。 在那间熟悉的宴会厅里,他再一次见到了达克威尔。 而达克威尔…… 他似乎彻底放弃了。 明明叛军都已经打进了宫城,他却不逃也不组织反抗,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那宴会厅的主座上,神情呆滞地抬头望着上方。 “达克威尔!”德莱文兴奋地抄起家伙,就准备收下这颗全帝国最尊贵的人头。 “住手!”德莱厄斯及时制止了弟弟的无脑举动。 “咳咳。”他尴尬地干咳两声,又脸色阴沉地提醒:“别忘了,我们是来拯救陛下的!” 公开弑君,无疑是最为愚蠢的选择。 他们这都走到最后一步了。大局已定,事情当然得做的体面一些。 这些话德莱厄斯不好明说。毕竟,他在今天之前还是从无二心的大忠臣。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不好意思讲的太清楚。 所幸在场懂行的人,还远远不止德莱厄斯一个。 “斯维因将军。”昨天才被迫入伙的艾弥丝坦,这时便抓住机会积极地表现起来。 她第一个指出:“达克威尔陛下的精神,已经完全被黑色玫瑰的妖术给控制了。” 一个精神都不正常的人,当然没资格再执掌帝国大权。他说的话,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先送去治疗。 达克威尔年纪也大了。治着治着,说不定他就“自然死亡”了呢。 “艾弥丝坦将军说的不错!”莱斯特等人纷纷出声附和。 德莱厄斯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默许着这一切发生。 而作为主角的斯维因,却并没有急着去决定达克威尔的结局。 他看着孤独坐在那王座之上的达克威尔,观察着对方那迷茫无神的瞳孔。 “陛下。”斯维因语气复杂:“你……现在清醒着吗?” “我……”呆滞已久的达克威尔,终于开口说话了。 可他竟然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了一副语无伦次的疯癫丑态:“斯维因,你回来了?” “好……来的正好。我、我……我清醒的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来,喝酒……喝酒!” “这……”众人面面相觑。 达克威尔这番疯疯癫癫的表现,显然进一步证实了他被黑色玫瑰控制精神的阴谋传言。 斯维因“起兵勤王”的合法性,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然而…… “他真的疯了啊?”有人很不识趣地小声嘀咕。 “不然呢?”莱斯特恶狠狠地瞪了那个不懂事的军官一眼:“你现在都亲眼看到达克威尔陛下的精神状态了,这难道还能有假?” “……”一阵微妙的停顿。 大家都及时反应过来,并为之扼腕叹息道:“那些该死的黑色玫瑰阴谋分子,他们竟然将伟大的达克威尔陛下,祸害成了这个样子!” “斯维因将军。”说着,众人又请示着看向斯维因:“达克威尔陛下的病情,看来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斯维因最后看了达克威尔一眼,终于轻轻叹道:“嗯,就按艾弥丝坦说的做吧。” 说着,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已经疯疯癫癫的达克威尔给强行押了下去。 为了防止这位疯皇突然清醒过来,做出一些不配合治疗的行为,说出一些不利于团结的话…… 大家还贴心地用从德玛西亚缴获的禁魔锁链捆住了他的手脚,并且拿布条堵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达克威尔就这么挣扎着被众人推下王座,也永远离开了诺克萨斯的政治舞台。 而老皇帝病重不能处理国事,那下一个流程自然就是……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第一个跳了出来:“艾欧尼亚有句古话,无论国家或家庭,每一天都不能没有一个做主的人。” “现在达克威尔陛下身体抱恙不能理事,老师您可得为诺克萨斯负起责任来啊!” “是啊!”艾弥丝坦表现得则更加直接。 她说:“日落乃是自然的定理,但同样,日升也是这样,是谁都无法阻挡的。” “我们诺克萨斯的皇帝,本来就是由战团领袖们共同推选产生的。” “而斯维因将军——现在达克威尔陛下无法再担当重任,放眼全国,也只有您有资格来接替这个君主之位了!” “我愿意以独立战团领袖的身份,推举斯维因将军就任下一任诺克萨斯皇帝!” “我赞成!”莱斯特一唱一和地紧跟着表态。 “我也赞成。”德莱厄斯同样表示支持。 在场众人纷纷激动高喊:“请斯维因将军就任皇帝!” 斯维因却只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说:“你们不要劝了,我并不打算当这个皇帝。” “这……”不懂的人还在迷茫。 懂的人已经说上台词了。 莱斯特觉得自己看懂了。这一定是斯维因老师想要完整走完流程,先谦虚地辞让一番。 “斯维因老师。”于是他赶忙劝道:“我知道您无心权位,但现在不是您要当这个皇帝,而是帝国需要您来力挽狂澜……” “不。”斯维因冷冷地打断了他:“诺克萨斯已经不需要下一个皇帝了。” “我打算仿照皮尔特沃夫的体制成立‘崔法利议会’,彻底代替原先的皇帝制度。” “这……”莱斯特等人微微一愣。 斯维因这是一上来就想改革制度?这个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一些? 然后他们稍稍一想: 行吧。斯维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反正皮尔特沃夫的商人议会,也无非是换了层皮的贵族沙龙。 只要政权还握在他们这些军头手上,那他们是叫“议员”还是叫“贵族”,又能有什么区别? 所以斯维因的步子,迈得其实也没有那么大。 这个所谓的“崔法利议会”,无非是将帝国的体制从君主独裁,改成了贵族共和而已。 而事实上: 在原先皇帝被贵族长期架空,甚至谁当皇帝,都需要贵族联名推选来决定的客观情况之下,诺克萨斯本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独裁。 这么一想,斯维因也无非是将暗地里的贵族共和,改成了明面上的贵族共和罢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参与共和的那一批贵族,要换人了。 换上的就是他们,他们这些从龙之臣! “斯维因老师,我支持您的决定!”莱斯特兴奋地表示赞同。 “还是斯维因将军看得远。”艾弥丝坦也紧跟着转变口风:“我支持斯维因将军建立崔法利议会,担任帝国未来的第一任议会大统领!” “……” 皇帝变成了大统领,名头换了,但该有的劝进流程还是没变。 斯维因懒得看大家演戏,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流程的最后,莱斯特没忘了再说上几句:“有斯维因老师您来率领我们,诺克萨斯一定能再次伟大!” “是么……”斯维因却兴致缺缺。 如果是在遇到领风者之前,以维新者的身份站到这里,他一定会踌躇满志、心潮澎湃地,期待着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做出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来。 但现在,他理解问题的角度,却已经变得更深刻了。 “诺克萨斯,真的能在我们手中,变得再次伟大么?” 斯维因看向莱斯特、艾弥丝坦,看向这些追随自己的学生、将领,突然略显感慨地问道。 “当然!”莱斯特等人当即回答:“等我们彻底消灭了那些蛀空帝国的虫豸,诺克萨斯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斯维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自顾自地转头看向窗外。 这扇窗户,就是那部《斯维因与黑色玫瑰》电影里描述的,他与达克威尔初见交谈时,所面对的那扇窗户。 窗户里面,是富丽堂皇的宫廷宴会大厅。 而窗户外面,就是那遍布贫民窟的脏乱市景。 电影里说,他和达克威尔在几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就从这扇窗户里看到了窗外的贫民窟。 但其实,这些情节都是艺术加工。 无论是达克威尔,还是当年的他,都是再标准不过的,信奉弱肉强食信条的诺克萨斯人。 就像过去的锐雯,现在的德莱厄斯一样…… 他们或许会感慨于穷人的苦难,但他们绝不会去刻意帮助这些弱者。 但斯维因和达克威尔为了巩固皇帝统治、革除国家弊病而推行的种种改革政策,在打击贵族特权的同时,又确实惠及了许多穷人。 所以李维本着论迹不论心的原则,同时为了突出斯维因的正派形象,增强正反派间的戏剧冲突,便在电影里给斯维因加上了这么一段“真实往事”。 而实际上,斯维因在过去,还从来没特意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去俯瞰不朽堡垒的市景。 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这么做。 他看到了不朽堡垒的市景,看到了那片如溃烂脓疮般大片大片地蔓延在这座城市,却总能被诺克萨斯人当作空气忽略的贫民窟。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小心地凑上前来:“您在看什么?” 斯维因没有回答,并反过来问自己的学生,还有在场这些可以被称得上是维新派的将领:“你觉得呢?从这扇窗户里,你们能看到什么?” “这……”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往窗外一看。 “我看到了诺克萨斯,老师!”莱斯特高兴地回答:“诺克萨斯帝国的每一寸土地,现在都臣服在您的脚下了!” 斯维因:“……” “怎么了,斯维因将军?”众人都紧张起来。 “没什么。”斯维因神色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想到了,我们今后可能面临的各种困难。” “让诺克萨斯再次伟大,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顿了一顿,才意味深长地说:“大家,可不要走掉队了。” 第392章 乐芙兰-斯维因同盟? 在各地有志军士的自发响应之下,黑色玫瑰非法政治集团操控挟持皇帝陛下、阴谋夺取最高权力的险恶计划,终于被斯维因将军率领的勤王大军彻底粉碎。 达克威尔陛下成功获救,又因身体原因主动退位疗养。 斯维因将军在众将官一致推举之下,成立崔法利议会代行帝国最高权力,并顺利就任第一任崔法利议会议长,诺克萨斯大统领。 斯维因一派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事情到这里,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这时: “什、什么?!”汇聚在不朽堡垒前庭宫殿的将军们,突然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两股前所未见的强大魔法波动,从那平静的不朽堡垒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一股魔力中充斥着浓郁的火元素,让这偌大宫城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另一股魔力则犹如无尽的黑夜、幽暗的深渊,令人莫名地心底发冷、脊背生寒。 就好像在那向来神秘的深宫禁地之中,还藏着什么超乎想象的恐怖生物。 它们正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那令人胆寒的强大力量,毫不掩饰地向世界宣告着它们的存在。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等人都紧张地看向斯维因。 “别紧张。”斯维因微微皱起眉头,但神色依旧和缓。 他已经猜到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这只是那个女人,在向我们展示力量而已。” “那个女人?”众人若有所思:“难道是……乐芙兰?” 得益于领风者的大力宣传,乐芙兰已经成了现如今符文之地最著名的法师之一。 在场不少来自皮城驻军的年轻军官,甚至还收藏有祖安出产的乐芙兰限定皮肤卡牌。 于是,在已知黑色玫瑰确实真实存在的情况下,大家都毫不费力地想到了这位诡术妖姬。 “没错,是我。”在众人警惕而讶异的目光中,乐芙兰笑吟吟地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反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谁了,她索性也就从幕后直接走到了台前。 “乐芙兰……”德莱厄斯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这些年就是你在操控达克威尔陛下,是吗?!” “是的。”乐芙兰毫不愧疚地眨了眨眼。 说着,她还玩味地对在场众人说:“达克威尔的体面退场,就是我送给大家的见面礼。” “如果你们不满意的话,我还可以让他‘清醒’过来,再主动传位给斯维因将军……不,应该叫他斯维因大统领。” “混账!你怎敢如此胡作非为!”德莱厄斯脸色阴沉。 一想起这几年他在弗雷尔卓德经历的种种艰辛,还有那些在连年北伐中白白死去的帝国战士,他就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充满了恨意。 莱斯特等人亦是如此。他们一想起自己在普雷西典被黑色玫瑰背刺出卖的绝望遭遇,就毫不犹豫地向眼前这个女人举起了手中武器。 “冷静一些,各位。”乐芙兰却只轻飘飘地说:“我承认,我过去和各位有些过节。” “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用领风者的话讲,我们各自面临的主要矛盾,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现在的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合作。” “合作?”德莱厄斯杀意不减:“或许你可以去冥界,和那些被黑色玫瑰害死的将士‘合作’!”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这种话?” “我当然有资格。”乐芙兰笑道。 说着,她轻轻挥动法杖,便有两滴被装在封印水晶瓶里的小“水滴”,悄然浮现在她的身旁。 其中一滴散发着炽烈的光芒,犹如液态的火。 另一滴则如同微型的黑洞,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周围的光。 而它们散发出来的魔力虽然微弱,弱得只能勉强穿透水晶瓶的瓶身,但那股魔法波动却与众人先前感知到的强大气息,感觉完全一致。 “这是……”众人警惕地绷紧了身体。 “被封印的恶魔。”斯维因冷冷地道出答案。 “火之恶魔,提伯克;” “影之恶魔,安塔坎。” 斯维因说出了这两头恶魔的名字,甚至包括它们的来历: “它们都是曾经追随莫德凯撒的恶魔。只不过,提伯克只能算作是莫德凯撒的宠物。” “而安塔坎,被称为‘毁灭使者’的它,则是更加强大恐怖的存在。” “这也是拉黙告诉你的?”乐芙兰微微蹙起眉头:“不愧是隐秘之恶魔的宿主,您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多。” “我不是隐秘恶魔的宿主。”斯维因语气平静地纠正道:“我是它的主人。” “没错没错。”他肩上的乌鸦毫无气节地点了点头。 “这……”大家又讶异地看向斯维因。 尤其是他那只凭空长出来的手臂,还有他肩上矗立的红瞳乌鸦。 众人这才知道斯维因的力量来源——原来,他竟然收服了一头强大的远古恶魔! 不过,即便如此,局势似乎仍旧是乐芙兰占优。 斯维因这边只有一头恶魔,而乐芙兰那里却有两头。 而且听斯维因的意思,那头影之恶魔安塔坎,还是一个比寻常恶魔更加强大的存在。 “但你无法完美地掌控它们,不是么?”斯维因戳破了乐芙兰的虚张声势。 他看向那两头被牢牢地封印在水晶瓶里,保持着力量微弱的“液滴”形态的恶魔,说: “如果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们,而不需要担心失控的话,那你也就没必要,将它们当作危险物品封印起来了。” “不错。”乐芙兰坦然承认:“恶魔的力量没有那么容易驾驭。不到‘关键时刻’,我也不愿意使用。” 她在“关键时刻”四字上加重语气。 很显然,现在就是这个关键时刻。 如果斯维因不愿意给她活路,那她肯定是不惮于冒着失控风险,释放出这两头远古恶魔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莱斯特等人也只好被迫放下心中的仇恨与杀意,耐心地听乐芙兰说话。 “很好。”乐芙兰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可以认真谈谈合作了。” “你想要什么?”斯维因开门见山地问道。 “合作,字面意义上的。”乐芙兰说:“我愿意率领黑色玫瑰的剩余力量,加入这个未来由您来领导的帝国。” “而我只有两个条件——” “一,在未来的帝国高层,也就是您刚刚创立的崔法利议会,要有我的一席之地。” “这不可能!”他们都已经成功地夺取了帝国政权,又凭什么把蛋糕再分回给自己的敌人? 大家正本能地想要反对。 但他们一抬头就看见了乐芙兰身边悬浮着的那两滴恶魔精粹,还有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现场一阵沉默。 众人纷纷意识到,未来的帝国高层的确该有乐芙兰一个位置。 不为别的,就为乐芙兰手里握着的这两颗“核武器”——光凭这份实力,她就有资格带资入股,在新朝代里继续当她的千年不倒翁了。 “还有,第二点。”见到大家都冷静地不再反对,乐芙兰又微笑着说起她的第二个条件。 “这第二点与其说是条件,还不如说是合作共赢。你们一定会很乐意听的——” “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集结所有可以集结的力量,发动一场针对领风者的全面决战。” 此言一出,莱斯特、艾弥丝坦等人便立刻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除了斯维因神色平静让人读不懂心思,德莱厄斯眼含谨慎没有表态,以及啥都不懂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砍人的德莱文以外…… 在场的几乎所有军官将领,都被乐芙兰的这个条件说的动了心。 “领风者是我的敌人,也是你们的敌人。” “如果你们不蠢,就应该可以看明白——现在的领风者协会,正在以一个无法遏止的态势在整个符文之地迅速崛起。” “现如今,他们的信仰还仅仅限于双城,才刚开始向艾欧尼亚地区扩散。” “可之后呢?只要那些羸弱但又不甘卑微的可怜虫还存在,领风者的信仰就迟早会像无孔不入的病毒一样,渗透到符文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那时,面对一位拥有亿万信徒的女神,和无数被信仰武装起来的狂热领风者……” “斯维因将军,到时候您和您的新诺克萨斯帝国,又该如何自处呢?” 乐芙兰为在场众人描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对在座各位帝国将领来说,极其可怕的未来: 他们仿佛可以看见,迦娜的信仰如燎原大火,烧遍整个诺克萨斯。 而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旧贵族手里抢过来的庄园田地,会被那些翻了身的泥腿子农奴分去; 他们拼着性命从战场上挣来的的金银财宝,会被白白地拿去赈济穷人,去拯救那些本应被“自然淘汰”的无能弱者; 他们依靠从龙之功、提着脑袋挣来的勋爵权位,也会在领风者“人人平等”的荒谬信条下变得一文不值。 甚至,他们自己也会因为过去犯下的种种罪行,从帝国新贵一朝沦为囚犯。 运气好一点的,还有缝纫机可以踩,还可以跟其他将军当上“同学”。 黑历史太多的,指不定就要被拖出去挂路灯! 这…… 是可忍,孰不能忍?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一想到这可怕的未来,就立刻放下了他和乐芙兰之间的过往仇恨:“我觉得,这女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比起已经彻底失势的黑色玫瑰,现在领风者才是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敌人。” “是啊!”艾弥丝坦也连连赞同。 作为最早和领风者接触的诺克萨斯将领,她现在已经怕领风者怕到了骨子里。 尽管她一直都乐呵呵地跟领风者办着合资公司,合伙挣着大把大把的票子,但她心里很清楚: 以领风者的价值观,她这种动不动就以屠城为乐,让诺克萨斯人都觉得极端变态的杀人狂魔,在以后是迟早要被清算的。 更别说,那个跟她有这血海深仇的锐雯,现在还摇身一变成了领风者艾欧尼亚分会的会长。 一旦让领风者彻底崛起,那她的美好人生可就要彻底结束了。 于是艾弥丝坦赶紧附和:“斯维因大统领。现在黑色玫瑰尚有余力,乐芙兰手里又握有两头远古恶魔,实力不可小觑。” “我们如果跟她为敌,恐怕也只会打个两败俱伤,最后让领风者占了便宜。” “不如就按她说的那样,让我们放下过去的仇恨,联起手来对付领风者协会!” 莱斯特、艾弥丝坦的接连表态,很快激起了在场众位军官将领的共鸣。 大家都纷纷向斯维因请愿:“斯维因大统领,我们跟黑色玫瑰合作吧!” 斯维因沉默不语。 他看向这些不久之前,还将自己当神明一般一致拥戴的门生弟子、军官将领,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嗯……”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犹豫着点了点头。 领风者诞生至今才不到一年,就从当初那个见到皮城执法官都得哆嗦两下的九流势力,成长为了可以在战场上正面战胜诺克萨斯帝国十万精锐的庞然大物。 如果再这么放任他们继续成长,那未来就算是强大的诺克萨斯帝国,恐怕也没有胜算了。 而现在,诺克萨斯帝国虽然因为巴鲁鄂一战的惨败,折损了艾欧尼亚方面军的全部精锐。 但帝国只要停止四线作战的愚蠢策略,就能立刻从恕瑞玛、德玛西亚、弗雷尔卓德这三个方面军中,再抽调出数倍于巴鲁鄂一战的精锐力量。 最重要的是…… “我手上有火之恶魔和影之恶魔,斯维因大统领您又是隐秘之恶魔的主人。” “只要我们精诚合作,集合三头远古恶魔的力量,哪怕是遇到3000年前,那个信仰遍布四方大洋,拥有数百万虔诚信徒的迦娜女神,也未必不能获胜!” 乐芙兰语气激动地鼓动道。莱斯特、艾弥丝坦等在场军官将领,也纷纷心动附和。 她说的没错。 只要斯维因和她通力合作,集合诺克萨斯帝国和三大恶魔的全部力量,就完全有希望消灭现在的领风者。 但是…… “我拒绝。”斯维因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乐芙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没想到斯维因会拒绝这本应十拿九稳的合作邀请。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等人也错愕地喊出声来。他们心中震惊腹诽,嘴上用词却不敢强硬:“您、您……不再考虑考虑?” 斯维因冷冷地看向莱斯特等人:“你们忘了吗?” “在当年的普雷西典,在昨天的巴鲁鄂,黑色玫瑰对我们的同袍战友,对诺克萨斯帝国的将士们,做了什么?” “这……”将军们顿时说不出话了。 是的,他们跟黑色玫瑰有深仇大恨。 在普雷西典,黑色玫瑰命令他们“配合援军、中心开花”,结果他们傻乎乎地去了敌人“中心”,却迟迟没有等到援军。 在巴鲁鄂,乐芙兰更是极为险恶地将他们当作了给伊莉丝和弗拉基米尔“充能”的人肉电池,欺骗他们去当祭品和炮灰。 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跳了反,而且跑得够快,他们现在估计都已经成了一滩被吸干吞净的烂肉! 而这还只是他们和乐芙兰的仇怨。 斯维因本人,跟黑色玫瑰更是有着深仇大恨。 他年轻时就掉入过乐芙兰的陷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与他亦君亦友的达克威尔,又被乐芙兰暗害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傀儡。 乐芙兰无疑是帝国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无论是从私人情感,还是从政治正确的角度上,斯维因是完全有理由拒绝和乐芙兰的合作的。 “你……”乐芙兰面色难看了许多:“斯维因,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现在领风者才是我们的头号大敌。你提及那些过去的恩恩怨怨,又有什么意义?!” “是、是啊。”莱斯特等人纠结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提起意见:“斯维因老师,做大事的人不能顾及小节……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不知不觉地,大家都和他们一开始的敌人,乐芙兰站在了同一战线。 斯维因反倒成了那个无人支持的孤家寡人。 但他的态度仍然决绝:“我说了,我拒绝。”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斯维因那冷厉的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一瞬间就将莱斯特等人蠢蠢欲动的心给压了回去。 他的威严还是在的。没人敢在他上位大统领的第一天,就不识趣地公开反对他的决定。 但乐芙兰可不吃这套。 “斯维因!”她语气不愉地质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跟我合作,难道是想单凭这个残破的诺克萨斯帝国,还有一个隐秘恶魔,独自打败领风者么?” 是啊!莱斯特等人不敢直说,但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面对势头正盛的领风者,他们心里都有点慌。 可没想到,斯维因的回答,竟一如既往地平静:“我自然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乐芙兰质问。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斯维因眼神淡然地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但是,请你别忘了——就在昨天以前,我恐怕还是你眼里的一个废人。” 此言一出,现场躁动的人心顿时安定下来。 大家这才想起: 对啊!他们的老大可是智将斯维因。智将智将,难道还能打出反智的操作来么? 斯维因这样选择,一定是别有深意。 就像他不声不响就成为了隐秘恶魔的主人,悄无声息地积蓄起推翻黑色玫瑰的力量一样…… 恐怕斯维因在掀起政变之前,就已经暗中准备好了,日后用来对付领风者的底牌! “你、你……”乐芙兰都有些慌了。 看着斯维因那智珠在握、古井无波的眼神,就连她都忍不住想…… 这家伙是不是真偷偷藏着什么逆天的底牌,以至于连她手里的两头远古恶魔都看不上了? “我不会杀你。”乐芙兰紧张万分。好在斯维因并没有立刻拍出那张可能存在的底牌,当场报仇雪恨。 他很冷静地说:“因为我知道,你还掌握着死亡之井的封印。” 死亡之井,又称灵魂之井,这才是乐芙兰真正的统战价值所在。 所谓的死亡之井,就是物质位面与冥界之间的一处薄弱缺口,一条连接死者世界的位面通道。 莫德凯撒当初就是为了保护死亡之井,才围绕着它修建了这座不朽堡垒。 而乐芙兰当年正是通过阴谋设计,将莫德凯撒与那口死亡之井的连接切断,封印了他的力量来源,才将这位死而复生的冥界暴君,给一脚踹回了冥界。 也就是说……乐芙兰手里还掌握着一道只要打开,就随时可以毁灭世界的封印。 而这也是她真正的统战价值所在。 当然,只要不被逼到绝路上,乐芙兰自己也是绝对不会打开这道封印的。 毕竟,比起莫德凯撒那种让人生不如死,死了也永世不得安宁的恐怖手段……乐芙兰倒宁愿接受领风者的1000年劳改。 “所以,我不会杀你。”斯维因平静表态:“但我也不会跟你合作。”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你……”乐芙兰气得咬牙切齿。 她可是冒着踩1000年缝纫机的风险,过来赌这一次合作的啊! 想到这里,她都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在祖安及早投风。 经过巴鲁鄂一场仗,0年变成了300年。现在又从300年,变成1000年…… “该死!”乐芙兰断然无法接受。 就像当初那些宁死也要保全产业的皮城财阀,如今这些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特权的帝国将军,乐芙兰也已经当惯了这个世界的主人。 她不愿接受那种命运受人掌控的人生。 当初她肯冒着灵魂堕入冥界、永生永世受暴君折磨的风险,摆脱莫德凯撒的控制; 现在她当然愿意冒着劳改1000年的风险,赌一把不受约束的自由人生。 更别说,在过去的近1000年里,整个诺克萨斯帝国都是为她服务的仆人。 无数诺克萨斯士兵出生入死,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征战,为她收集着她渴求的远古圣物、符文奥秘、魔法知识,才终于满足了她对知识和力量的无限渴求。 乐芙兰不想失去这一切。 “斯维因,既然你说你有办法对付领风者,那……”乐芙兰冷静下来,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这话顿时又勾起了在场众人那躁动不安的心。 他们都害怕领风者的崛起,当然希望这场战争来得越快越好。 然而,斯维因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乐芙兰眯起眼睛。 然后,如她所料地,这话在众位军官将领之中激起了一片担忧。 虽然他们都信任斯维因的智谋和决策,但关于应对领风者的计划,斯维因却什么都不肯透露。 他们对未来一无所知。而与此同时,领风者可是在日复一日地迅速成长着啊! “我明白了。”乐芙兰静静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态表情,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会给你一段时间考虑,斯维因大统领。我相信……等我下次拜访的时候,您一定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说着,乐芙兰的身形缓缓遁入阴影,在众人面前悄然消失不见。 她走了,留下的却是一片古怪压抑的气氛。 莱斯特、艾弥丝坦,在场众人都焦躁不安,甚至暗含不满地看向斯维因。 看这架势……如果不是因为斯维因的威势震慑,他们或许现在就要忍不住直抒胸臆,向他诉说自己心中的不满了。 “那个……斯维因大统领。”德莱厄斯在一阵沉默思索之后,也站出来对斯维因说: “领风者的确是帝国的心腹大患。”作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诺克萨斯军人,他当然不会对已经跟帝国交上手的领风者有什么好感。 而与此同时,他也诚心向斯维因建议:“如果您有计划,最好还是向大家透露一些。这样将士们心里也能有底。” “否则……”德莱厄斯犹豫看向在场众人,最终竟直言不讳地说: “否则,短时间内大家还能接受。时间长了……” 时间长了,就算你斯维因的威望再大,恐怕也要压不住将军们的意见了。 所有人都希望尽快与领风者决战,你如果迟迟拖着不打,那到时候…… “我就会落得跟达克威尔一个下场,是吗?”斯维因说。 此言一出,莱斯特等人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老师,我、我们绝无此意啊!” “希望如此吧。”斯维因不置可否。 他知道,刚刚乐芙兰能那么有底气地说“下次他一定会同意合作”,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看透了在场众将的心思。 他更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注定不同。 这些将军如果思想上不彻底转变,就迟早会站到乐芙兰那一边。他们甚至会串联起来,反过来逼他向黑色玫瑰妥协。 到时候,已经被打倒的黑色玫瑰,就又要在诺克萨斯彻底复活了。 而他如果不想众叛亲离,就只能选择合作。 但是,这没关系。 “来的好。”斯维因反倒觉得,乐芙兰来得正好。 他冷漠地看向在场众人,他的门生弟子,他的亲信部属,甚至是他的战友手足。 “不经历考验,又怎能确定……” “谁能走到最后呢?” 第393章 斯维因的承诺 在斯维因的强硬态度之下,这个新生的诺克萨斯帝国,总算平稳地度过它诞生后的第一个月。 一个月后,不朽堡垒。 这里曾经是皇帝的议政厅,如今则被改为了帝国最高权力机构,崔法利议会的办公地点。 而和“原世界线”上的崔法利三人议会不同,斯维因此时建立的崔法利议会,更接近于皮尔特沃夫的商人共和议会。 斯维因任议长,德莱厄斯任副议长。 莱斯特等维新派将领代表,在议会中占得数席。 艾弥丝坦则代表投诚的旧门阀贵族,占得一席。 乍一看,斯维因似乎迈出了很大一步,将封建帝制一步改成了贵族共和。 但实际上,诺克萨斯的权力结构变化并没有这么大。 毕竟,斯维因的个人威望无人能及,对军队的掌控也极为稳固——至少,目前还是如此。 所以他作为大统领的权力,几乎就是无限的。 谁都看得出来,这崔法利议会与其说是议会,还不如说斯维因大统领的“皇帝内阁”。 莱斯特等人,实际上都是唯他是从的部下。而艾弥丝坦则更是一个为了安抚人心、稳定局势,塞进来代表地方诸侯利益的吉祥物。 整个议会里真正说话有分量的,除了斯维因,也只有手握北方军团控制权的德莱厄斯。 所以外人都戏称,现在的诺克萨斯帝国,实际上就是“二帝共治”。 斯维因是正皇帝,德莱厄斯就是副皇帝。 两位“皇帝”志趣相投、精诚合作,倒也始终相安无事。 但时间仅仅过了一个月,这种原本稳定牢固的形势,就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德莱厄斯将军——” 趁着斯维因大统领还没到会场,莱斯特、艾弥丝坦等人,就拉着德莱厄斯悄悄开起了小会。 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和焦灼,并集体对德莱厄斯请愿道:“现在领风者的势力日益壮大,帝国的官员和将领们都为之忐忑不安,日夜担忧诺克萨斯未来的命运。” “而德莱厄斯将军,您是现在唯一能跟斯维因大统领平等对话,说动他改变心意的人。” “还请您在等等的例行会议上,帮我们向大统领转达将士们迫切难耐的忧国之情——至少,请他向大家透露一些,关于应对领风者未来威胁的计划细节。” “这样也好安定躁动的人心,免去大家日益增强的忧虑啊!” “这……”德莱厄斯听罢虽然犹豫,但心里也深以为然。 他知道莱斯特等人在担心什么。 一年前的领风者协会,还只是一个祖安学徒工在5平米出租屋里写下的疯人呓语。 可半年前的领风者协会,就已经是一个虎踞祖安、威震皮城,让诺克萨斯帝国也略感威胁的强大地方势力了。 当时帝国深陷战争泥潭,又慑于迦娜女神在双城的降世之威,便迟迟无法下定出手的决心。 然后,这才又过了半年……领风者就成了一个联合了德玛西亚和艾欧尼亚,可以在正面战场上战胜帝国的庞然大物。 “以前掌权的黑色玫瑰阴险短视,个个贪图自保、不肯拼命,放任领风者的势力如野草般恣意疯长,以至于被领风者一战击溃、反噬自身。” “现在同样的错误,我们难道还要犯第二次么?”莱斯特恳切地向德莱厄斯请愿。 “是啊!”艾弥丝坦的话则更直接坦率一些:“德莱厄斯将军,你知道领风者在巴鲁鄂击败帝国之后,这一个月来都在做什么吗?” “他们在巴鲁鄂行省分田——把田地从原主人的手里夺过来,分给那些毫无作用的弱者!” 这一举动,可真的有些吓到诺克萨斯的军功贵族了。 一开始,领风者在双城清算籽苯家,他们能接受。因为他们不是籽苯家。 后来领风者在比尔吉沃特清算海贼,他们能接受。因为他们不是海贼。 现在领风者开始在艾欧尼亚搞土改了……这些诺克萨斯的军功新贵,可就彻底无法容忍了。 诺克萨斯最重要的资源就是土地,而土地一向就归属于强者,归属于贵族。 每一位追随斯维因的维新军人的梦想,都是铲除那些祸国殃民的门阀贵族,然后……换他们来。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起事成功了,眼见着就要获得大片封地,当上大贵族了…… 结果,你领风者要来搞土改?这简直就是诺克萨斯版的礼乐崩坏!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嗯……”德莱厄斯倒是对土地没什么兴趣。 领风者搞的土改,在这位出身贫苦的他听来,甚至还有一些可取之处——毕竟,你也得给穷人一些最低生活保障,才能让他们持续稳定地为帝国提供新生兵员嘛! 但德莱厄斯知道,像他这种会对底层略加关心的人,在整个帝国军界都是极为少见的。 而莱斯特、艾弥丝坦等人罕见的集体表态,也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 他一个月前就提醒过斯维因的,他始终担心着的那件事,或许……已经在暗中缓缓酝酿了。 这个矛盾,必须尽快得到解决。 “我会帮你们,向斯维因大统领表达意见的。”于是,德莱厄斯答应了莱斯特等人的请求。 而他话音刚落,一阵清晰有力的脚步声,便从那宫殿外的长廊上遥遥传来。 斯维因来了。 “唔……”莱斯特等人就跟听到班主任脚步的晚自习学生一样,纷纷收敛神情、停止对话,安静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终于,斯维因走进会场。 “斯维因大统领!”众人尊敬地向他颔首致敬,全然没有先前向德莱厄斯私下情愿时,表现出来的群情激奋。 “各位,请坐。”斯维因似乎也完全没察觉他们的私下串联。 他神色平静地坐到会场主座,然后开门见山地进入了会议正题:“大家,先简单汇报一下最近的工作进展吧。” “是!”莱斯特等人纷纷点头。 话说,斯维因在掌权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做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 因为他对诺克萨斯太熟悉了。 斯维因很清楚,以诺克萨斯如今这套腐朽溃烂的官僚班底,是根本没有能力推行任何改革的。 比方说,如果他想给老百姓减税,降低负担—— 那地方上的官僚贵族、豪强地主们只会对下维持高额的税赋不变,然后向上缴纳更少的税收。 最后减税变成了给富人减税,不仅没让老百姓落到好处,还间接掏空了国库。 而如果他想给富人加税,充盈国库、方便做事—— 那地方上的官僚贵族、豪强地主们就会想出一万种办法,将他们需要缴纳的税赋,成倍成倍地从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平民和佃农身上压榨回来。 于是加税变成了给穷人加税,最后不仅没让老百姓落到好处,还将他们彻底逼上了绝路。 ……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 总之,斯维因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他,还远没有能力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 诺克萨斯的腐朽本质并未改变。他现在做的越多,可能就错的越多。 治大国如烹小鲜。更何况,诺克萨斯还是如此庞大而重病缠身的一个国家。 作为一个有多年改革和执政经验的实干派,斯维因很清楚自己不能被理想冲昏头脑,一接过政权就胡乱操作。 所以,在这新官上任的头一个月,他一共就只做了三件事: 一是顺应人心,停战撤军: 在斯维因的命令下,诺克萨斯开始从东南西北四条战线上全面收缩兵力,让久战疲惫的诺克萨斯人,终于迎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第二,则是稳定内部局势: 在达克威尔倒台之后,帝国内部仍有许多旧门阀贵族不愿失去他们原本占据的高位。 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在地方上拥有领地封国的军阀、诸侯,手里掌握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 所以从理论上讲,这件事才是最难做的。 可令人意外的是: “在过去一个月里,我们只遭遇了几起不成气候的叛乱。大多数地方诸侯、战团领袖,都向斯维因大统领您表示了他们的忠诚。” “而过去掌握了帝国中枢权力的,那些达克威尔,不,黑色玫瑰一派的高官显贵们——” 这群人是实力最为强大,也最与斯维因水火不容的。 斯维因就是冲着推翻他们来的。他们在理论上,就应该是对抗斯维因政权的激进分子。 “可这些人中,也只有一部分人选择了武装对抗。许多贵族甚至没有作出什么反抗,就乖乖地接受了我们的统治。” “这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原因……”莱斯特小心地提到了乐芙兰的名字。 作为诺克萨斯的真正主人,乐芙兰始终在暗中操控着那些帝国贵族。 甚至,有一部分帝国贵族,干脆就是乐芙兰的分身变的。 “她还期待着与老师您的合作,当然不愿意将力量浪费在同我们的内耗上面。” “所以,我们能如此平稳地从旧贵族手上接过权柄,或许就是因为乐芙兰在暗中操控那些贵族,配合我们稳定内部局势。” “否则,无法解释那些旧贵族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的,如家犬一般的温驯。” 因为领风者带来的致命威胁,莱斯特小心而又急切地点明了乐芙兰展现出的善意,为这个曾经的生死大敌说起了好话。 “嗯。”斯维因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没作任何表态。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那些繁琐的国务上:“继续往下说吧,莱斯特。” 再往下,就是斯维因这一个月来做的第三件事了。 前两件事,一是停战撤军,二是稳定内部局势。 这意味着帝国不再向外转移矛盾了。 但矛盾又不会凭空消失。 表现出来的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诺克萨斯的国库里现在没钱。 那么,该把矛盾转移到谁身上,又该从谁身上搞钱呢? 当然是斯维因办的第二件事里,那些在稳定内部的过程中,被他清算的旧门阀贵族了。 于是,他做的第三件事,就是大家都非常喜闻乐见的——抄家。 “老师您看,这是我们抄没了都城36家大贵族的名下财产,查获并收入国库的财物清单。” “而他们在地方上占据的领地封邑,以及各种产业投资,都还没有被查抄统计上来。” 说着,莱斯特为斯维因献上了一份厚厚的清单报表。 这么厚的文件报表,一般人是绝无耐心全部看完的。 然而…… 斯维因竟当场从莱斯特接过了那份厚到可以当盾牌使的文件,然后在他肩上站着的那只红瞳乌鸦,骤然亮起的邪异瞳孔中,来了一套“量子波动速读”。 “这……”莱斯特顿时有点儿紧张。 但斯维因在快速翻完报表之后,却对他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神色:“干的不错,莱斯特。” “老师,您谬赞了。”莱斯特暗松了口气。 然后就只听斯维因说:“你们这次抄家只漂没了三成,还给帝国留下了七成。这很好。” 莱斯特:“……” 在座的议员们纷纷额冒冷汗,现场气氛也变得很是微妙紧张。 “您、您怎么……”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从那份被精心修饰过的财货清单上,他是怎么看出漂没比例的? 难道……斯维因派出来的战争石匠,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他们身边了? “你们以为——”这时,斯维因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乌鸦:“它为什么叫‘隐秘’之恶魔?”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宫殿四周的阴影里,悄然睁开无数双红色的眼睛。 它们都是乌鸦,是隐秘恶魔的化身。而直到这些乌鸦主动现身之前,在场都没有人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于是,空气变得更加凝重。 “大家别紧张。”这时候,斯维因却语气真诚地说:“我没有要追究各位的意思。” 他是真的挺高兴的。 在以前的诺克萨斯,如果抄家时他不亲自盯着,那负责抄家的帝国官员,最后能给国库留下一成财货就不错了。 而现在,莱斯特等人经过层层漂没,还能给公家留下整整七成财货。 这说明他这个诺克萨斯大统领,现在还是有足够的统治力的。至少在目前,他麾下还没人敢将他当成傻子糊弄。 “你们这次拿走的,我就不追究了。只是,下不为例。”斯维因不动声色地将此事揭过。 然而,真正的问题还在后头。这问题不用斯维因说,莱斯特等人也暗暗意识到了: 在隐秘恶魔的监视下,他们……还能有秘密吗?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连忙站起来,主动向斯维因认错。 “你们刚刚跟德莱厄斯将军说的事情,我也都听见了。”只听斯维因“抢答”道:“而且……乐芙兰也一直在尝试着拉拢你们,不是么?” “……”众人都不敢应声。 只有德莱厄斯在犹豫之后,沉声对斯维因劝道:“斯维因大统领,这也不能怪他们。” “领风者是帝国的心腹大患。您就算不愿现在与之为敌,也应该向大家透露您的计划,让大家心里能有个底。” “是啊!”艾弥丝坦鼓起勇气,向斯维因劝谏道:“现在不是我们要进攻领风者,而是领风者正在入侵我们。” “您知道吗?因为领风者的渗透宣传,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中下层军官、士兵,相信了他们那套惑乱人心的理论。甚至还有不少高级将领、世家勋贵,都跟米达尔达家族一样,在未雨绸缪地与领风者暗中来往!” “照这样下去,诺克萨斯帝国可就要被领风者给和平演变了!” 艾弥丝坦说得情真意切。 “……”斯维因却一点不急。 他不急,在座的将军们可就要急坏了。 终于,就在大家都急得想要“二次维新”的时候,斯维因才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说: “再等等吧。” “这……”众人看到他那智珠在握的平静神色,便莫名地心安起来。 是,斯维因可是智将。他从来不会做蠢事。 说不定……等待,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等多久?”有人按捺不住地问。 “一个月。”终于,斯维因给出了准确的时间。 “一个月后……”莱斯特小心提问:“会发生什么?” 斯维因笑而不语。 其实他也不知道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反正,李维需要他帮忙拖延时间。 “斯维因将军……”这时,德莱厄斯又隐晦地提醒:“您给出的这个日期,准确么?” 给出了具体日期,那可就是给大家划出了一道心理上的清晰底线。 如果时间到了,而斯维因承诺的决战又没有发生……那到时候,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我自然有把握。”斯维因仍不在意。 毕竟,他等的就是那个“大乱子”。 到时候局势越乱,跳出来的人越多,就能一口气将帝国清理得更加干净。 “那好。”见到斯维因如此自信,大家总算是放心了。 “对了——”斯维因又看向德莱厄斯: “德莱厄斯将军,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德莱厄斯认真看来。 只听斯维因意味深长地说:“我收到情报,贝西利科即将发生一场叛乱。” “那里可是您的故乡——” “我想,您应该去那里一趟。” 第394章 德莱厄斯的爱人 “贝西利科……即将发生叛乱?” 诺克萨斯如今还处在改朝换代的动荡余波之中,地方上出现叛乱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这一次,德莱厄斯那始终坚定沉稳的表情,竟罕见地露出了动容之色。 这不仅仅是因为,贝西利科是他的故乡。 更是因为,贝西利科的现任城主,奎列塔·瓦恩,和他渊源匪浅。 奎列塔·瓦恩,他的青梅竹马。 他的前女友,他曾经的爱人,同时,也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两人在十年前就已经因为理念不合,而渐渐走向了感情破裂、分道扬镳的苦涩结局。 与此同时,因为帝国的军事调动,德莱厄斯和奎列塔又被调去了地处天南地北的不同战场。 后来,德莱厄斯听说,奎列塔有了孩子。 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是谁赢得了奎列塔的芳心,但很明显,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再后来,德莱厄斯因作战有功被封为诺克萨斯之手,之后也始终活跃在帝国的一线战场。 而奎列塔则是拿军功换了一个贝利西科城主的封爵,带着权力和荣誉回到了他们的家乡。 再再后来,艾欧尼亚战争爆发。 奎列塔又被调去了艾欧尼亚,参与了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的一系列作战计划。 包括一个月前,巴鲁鄂行省发生的那场,让诺克萨斯帝国死伤惨重的大决战。 “等等,斯维因大统领。”德莱厄斯连忙追问:“您说贝西利科会发生叛乱,那这叛乱的发起者是……” “是奎列塔。”斯维因似乎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她没有死在艾欧尼亚。她活着回来了。” “这……”德莱厄斯的第一反应,却是松了口气。 “看来你一直在关注奎列塔将军的消息。”斯维因玩味地说。 “是。”德莱厄斯坦率地承认了。他很在意奎列塔的动向。尽管,他们已经分手十年了。 所以他知道奎列塔去了艾欧尼亚,也猜到能力出众的她,大概率就在巴鲁鄂的一线战场。 但后面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奎列塔不在追随莱斯特发动兵变,被领风者“礼送回国”的那五万人马里。 那么,奎列塔在哪?她还活着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德莱厄斯。 好在他现在终于可以确认,奎列塔还活着。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但,这真的是一个好消息吗? “斯维因大统领。”德莱厄斯心情沉重地问道:“您确定,奎列塔她有发动叛乱的预谋?” 他有些不愿相信。因为奎列塔从来不是旧贵族派的人。她也是新贵的一员,是斯维因的支持者。 现在斯维因当了大统领,她好端端的造什么反呢? “我的情报极少出错。”斯维因平静回答:“当然,这也得你亲自去确认调查。” “如果奎列塔没有反叛,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情报属实,那……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德莱厄斯看着斯维因肩上的红瞳乌鸦,想到隐秘恶魔的名号,便也沉默着说不出话了。 “我明白了。”他深吸口气,:“我现在就出发。” “请您放心,如果奎列塔真像您说的那样,在策划一场反对帝国的叛乱……”德莱厄斯悄然攥紧拳头:“那我一定会亲手杀死她的。” “嗯。”斯维因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德莱厄斯。” …… 几天后,贝西利科。 贝西利科是一座位于诺克萨斯帝国西南边陲的海港城市,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繁荣商业城邦。 当德莱厄斯率领着一支足以将这座边陲小城踏为尘土的超凡骑士军团,长途奔袭回到故乡的时候,他见到的却是一片繁荣祥和的日常景象。 这里城门洞开无人把守,港口也正常对外开放。海上船只往来不断,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一点没有即将爆发叛乱的紧张气氛。 “老哥!”德莱文骑着战马,指着那毫不设防的城门对德莱厄斯说道:“斯维因统领的情报是不是出错了?” “这……”德莱厄斯也觉得奇怪。 城门口连个站岗的卫兵都见不着,帝国大军都开到城下了,也没见有任何人出城阻止。 城中平民见到平叛大军到来不仅不慌,反而还都挂着一副疑惑好奇的表情,围在城门口看他们的热闹…… 这算哪门子叛乱啊? 符文之地可没有空城计这种说法。这种套路在拥有空中侦察能力的诺克萨斯军队面前,也根本派不上用场。 所以,面对这么一座毫不设防的城市,德莱厄斯也有些看不懂了。 难道,真是斯维因的情报弄错了? 德莱厄斯希望如此。 但他依旧保持着作为帝国将军的谨慎和认真:“或许,这是因为奎列塔还没来得及发动叛乱,就过早走漏了风声。” “总之,大家还得小心。” 德莱厄斯如此嘱咐众人,然后又极为谨慎地派出飞行魔禽骑士对整座城市做了完善的空中侦查,确认城中确实没有奎列塔设下的伏兵之后,才终于率领大军踏入了贝西利科。 说起来,他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到故乡了。 于是大军一进入城中,回忆就伴随着那一幕幕熟悉的景象,从德莱厄斯的脑海深处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奎列塔的地方。”德莱厄斯注意到了街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和德莱文还是在贝西利科街头艰难求生的流浪孤儿。 作为一座古老的商业城邦,贝西利科自古以来都是一片富庶之地。 但就跟皮尔特沃夫的繁华不会惠及祖安的地沟孤儿一样,贝西利科的富庶也和德莱厄斯这样的街头孤儿,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为了能活下来,德莱厄斯只能带着年幼的弟弟去乞讨、去拾荒,去为了一块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发霉面包,跟其他孩子玩命打架。 但德莱厄斯那时也只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面对人多势众、拉帮结派的其他流浪孤儿,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在搏斗中获胜的。 而对他这种朝不保夕的孤儿来说,输上一次,可能就意味着死亡。 “当时,我们都受了伤,伤得不能动弹。”德莱厄斯还记得那时的绝望:“那些混混把我们丢在这条巷子里,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我挣扎着爬出巷子,向那些路过的人们求救,求他们哪怕施舍我们一口水、一口吃的,但是……” 没人理他。贝西利科的居民们,也早已见惯了这种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两个伤得不能动弹的街头孤儿,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人们不仅不会帮他们,甚至还会期待他们早点去死——毕竟,街头孤儿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偷和强盗的代名词。 没有哪个体面人,会喜欢这帮一有机会就大搞零元购的小混蛋。大家都恨不得他们赶快消失,又哪会向他们伸出援手呢? “幸好,奎列塔出现了。”德莱文接上了话。 他也记得这位老朋友的好:“她明明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但她却肯把自己好不容易偷来的面包,分给我们来吃。因为她的照料,我们才熬过了那段最为艰难的时光。” “那时候,我们……” 他们几乎就是被奎列塔给收养了。 如果不是奎列塔从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里,硬生生挤出了他们的一份,那他们可能早就因为伤病不能行动,而在那小巷里绝望地病饿而死了。 “嘿,大哥……”德莱文问德莱厄斯:“我到现在都想不清楚,奎列塔她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我们又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来救我们呢?” “……”德莱厄斯有些沉默。 然后,他才语气复杂对弟弟地说:“你不会懂的。我也不会。” 奎列塔和他们兄弟俩,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德莱文和德莱厄斯,如今都是再标准不过的诺克萨斯人。 哪怕他们自己就曾经是弱者,但他们依旧坚信着那套弱肉强食的法则,认为强者就应该吃肉,弱者就活该受苦。 和如今已经成长为“变态愉悦犯”,成天以角斗厮杀和砍头处刑为乐的德莱文相比,德莱厄斯倒稍好一些。 他至少会感慨于那些弱者遭遇的苦痛。但与此同时,他也绝不会向那些弱者展现多余的同情。 可奎列塔不一样。 “奎列塔。”德莱厄斯语气微妙地说:“相比于一个诺克萨斯人,她一直都更像是一个……” “领风者。”他犹豫片刻,竟给出了这样危险的评价。 是的,德莱厄斯觉得奎列塔的性格跟那些领风者很像。 她天生善良,而且同情弱者。即便是在这个黑暗残酷的世界里,也依旧保持着那愚蠢、天真而又珍贵的同情心。 所以即便是见到两个陌生人倒在自己面前,她也会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尽可能地出手相帮。 哪怕后来,奎列塔跟他们一起加入了帝国军队,历经磨砺后成为了诺克萨斯的将军,她也依旧没有改变她的“软弱”。 她会同情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底层士兵,会可怜那些被卷入战争的无辜平民,甚至,包括敌国的平民。 虽然这并不影响奎列塔过去对帝国的忠诚,她也跟其他帝国将军一样,相信着诺克萨斯的崛起需要鲜血浇筑,相信着战争和牺牲的必要性。 但她也的确,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诺克萨斯人。 “等等。”德莱厄斯心中一沉。 他终于意识到,斯维因提供的情报,未必就是错的。 奎列塔或许没理由反对新上台的斯维因,但她却有动机背叛诺克萨斯。 “走。”想到这里,德莱厄斯已经没心思再回顾往昔了:“我们去城主府!” 第395章 我们的孩子 德莱厄斯率军来到了城主府。 但奎列塔不在这里。仆人告诉他,奎列塔城主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去了港口。 “港口?”德莱厄斯闻言一惊。 他还以为这是奎列塔收到了平叛大军赶到的消息,想要带着孩子跑路。 可等他率兵赶到贝西利科港口的时候,他见到的却是这样令人意外的一幕: “科迪·舒尔茨,谁是科迪·舒尔茨的家人?” “奥萨·莱曼,莱曼家的人在吗?!” 无数贝西利科的市民,神色悲恸地聚集在这里。 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则拿着祖安进口的电喇叭,以及几份长得几乎要拖到地上的名单,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 这些名字很陌生。 但德莱厄斯很快就意识到,它们代表着什么。 因为就在前方不远,那些本应用来摆放货物的空地上,现在就堆放着无数刻有这些名字的骨灰盒—— 是的,这些人已经死了。 码头上刻着名字的骨灰盒,多得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与此同时,那些从远方到来的海船,还在一刻不停地往码头上卸着更多死者。 “下一个,瓦尔·克罗斯!瓦尔·克罗斯!”那军官仍旧在机械地报着名字。 或许是因为念得太多,他的神情都显得有些麻木。 而他每报出一个名字,人群里就会有一个或几个人走上前来,领取属于他们儿子、女儿、兄弟、姐妹的骨灰。 然后,他们会在军官们的指引下,去一旁领取抚恤金。 报名字,领骨灰盒,领钱。离开。 报名字,领骨灰盒,领钱,离开。 …… 现场秩序井然,就好像工厂的流水线。 家属们情绪稳定,安静得都有些吓人。 “你来了,德莱厄斯。”就在德莱厄斯为这一幕沉思之际,奎列塔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德莱厄斯这才惊醒。他看向自己阔别十年的爱人……嗯,曾经的爱人。 奎列塔还是那么美丽。雪白的肌肤、婀娜的身材,最关键的,是她那如阳光般灿烂的金发,还有那天使般柔和动人的脸。 岁月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沧桑的痕迹,只是给她的美丽增添了些许成熟的风韵。 不过,德莱厄斯这时却没有心情欣赏奎列塔的美貌。 他的注意力下意识地,被奎列塔身后跟着的两个孩子给吸引了过去。 他们一个是金发的小男孩,一个是黑发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8、9岁的年纪,肌肤嫩嫩的,脸上还带着些可爱的婴儿肥。 两个孩子都怯生生地跟在奎列塔身后,又小心翼翼地从她后面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德莱厄斯。 “这是……”她的孩子? 见到奎列塔的这一双儿女,德莱厄斯的心情莫名地就复杂起来。 如果他当年没有跟她分手,没有为了追逐战功而放弃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或许……现在他们俩的孩子,也能有这么大了吧? “不!”醒醒,现在可不是谈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奎列塔。”德莱厄斯眼神坚定下来。然后,他警惕且怀疑地看向她:“你……知道我要过来?” “嗯。”奎列塔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你来的时候动静这么大,我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么?”德莱厄斯又问。 “为什么?”奎列塔平静地接上了话。 “因为不朽堡垒收到情报,说你在阴谋策划一场叛乱。”说着,德莱厄斯无比在意地观察起了她的表情。 “不,我没有策划叛乱。我并不反对斯维因。” 德莱厄斯顿时松了口气。 “但我的确背叛了帝国。诺克萨斯这个国家,已经不值得我再为它效忠了。” 德莱厄斯:“……” 奎列塔的过分坦诚和过分平静,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奎列塔这次没有回答。 她只是自顾自地看向码头上堆积如山的骨灰盒,反过来问他:“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我……知道。”德莱厄斯确实能猜到,眼前的这些骨灰盒都是从何而来。 诺克萨斯帝国在一个月前的巴鲁鄂战役里,一战就折损了10万精锐。 这10万人里只有寥寥几千人,能像奎列塔一样幸运地逃出生天,从艾欧尼亚返回故乡。 此外大概有4万多人在溃散后被领风者追上俘虏,成了无法回家的战俘。 至于剩下的大约5万将士……他们都很不幸地成为了弗拉基米尔和伊莉丝的养料,献祭给血红之池和卑鄙之喉的祭品,变成了血肉扭曲的怪物,以及被蜘蛛啃食殆尽的白骨。 而诺克萨斯在巴鲁鄂一战便溃不成军,战后甚至都没人去为他们收尸。 还是领风者本着人道主乂精神,收集了这些几乎被炸成肉泥的尸体,并依照着他们随身携带的名牌,尽可能地将这些战死士兵的骨灰,一一对应着名字和身份,打包送回了诺克萨斯。 于是,眼前的这一幕就出现了。 “我是贝西利科的城主。”奎列塔说:“我的战团里,有许多人都来自贝西利科。” “而他们……”她抬头看向那堆积如山的骨灰盒:“如今都在这里。” 德莱厄斯一阵沉默。 他听出了奎列塔话中对诺克萨斯的反感、厌恶,甚至是怨恨。 “但这都是黑色玫瑰做的孽。”终于,德莱厄斯说:“是黑色玫瑰将你们当成了炮灰,在战场上出卖了你们。” “现在斯维因大统领已经推翻了黑色玫瑰。有他带领我们,诺克萨斯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吗?”奎列塔直视起他的眼睛:“你真觉得现在的诺克萨斯,和以前会不一样么?” “……”德莱厄斯竟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 “不,不会有任何区别。”奎列塔说:“不管是谁统治这个帝国,诺克萨斯的扩张永远都不会停止,也无法停止。” “还会有更多孩子像他们一样,在‘为了诺克萨斯’的高昂口号声中被你们送上战场,然后悄无声息地变成骨灰回来。” “这是必要的代价。”德莱厄斯沉声说:“诺克萨斯必须扩张,否则就只能瓦解。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没有别的选项。” “奎列塔,这也是你曾经相信的,不是吗?” “是的。”奎列塔点了点头:“我曾经相信它——但那是因为,那时的诺克萨斯,就像是你说的,只有扩张和瓦解这两条路可走。” “我除了支持战争,也找不到更好的第三种办法。” “但现在,我找到了。” 此言一出,德莱厄斯神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除了解体和扩张,诺克萨斯还有第三条路? 不用想,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就只有…… “你是领风者?!”德莱厄斯悄然攥紧了手中巨斧。 “没错。”奎列塔抬起手,在他复杂的目光中凝聚出一团旋风:“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逃出巴鲁鄂行省。” “在巴鲁鄂行省,我经历了许多,也见识了许多。是那段经历让我认同了领风者的理念,并正式成为了领风者的一员。” “再然后,我就回到了诺克萨斯帝国。” “你……”德莱厄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是领风者送回来的间谍?!” “可以这么说。”奎列塔平静回答:“我这次回来,只有两个目的。” “一,带走我的孩子。”她温柔地看向身后,两个抱着她大腿不肯松手的小鬼头。 然后,她又神色严肃地看向德莱厄斯:“二,协助组织策反你。” “策反我?”德莱厄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领风者把他当什么人了? 他可不是艾弥丝坦那样的投机客,也不是梅尔·米达尔达那种天真的理想主乂者。 他是诺克萨斯之手,诺克萨斯帝国新一代的精神象征! 夸张地说,就算斯维因投了领风者,他也不可能背叛诺克萨斯。 哪怕在领风者理念的冲击之下,诺克萨斯过去那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国家理念,已经显露出种种弊端和不足…… 德莱厄斯的立场,也绝不会因此发生动摇。 他就算死,从这码头上跳下去淹死,也不会背叛诺克萨斯帝国! 额……达克威尔那次不算。 那次是为了清君侧,不算背叛诺克萨斯。 “奎列塔,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德莱厄斯语气复杂:“我不可能因为你背叛帝国,我只会……” “为什么?”这次却是轮到了奎列塔,反过来质问他:“你明明知道诺克萨斯有更好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奎列塔指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骨灰盒,语气严肃地问他。 “我……”德莱厄斯一时语塞。 就诺克萨斯那套简单粗暴的自然淘汰法则,在理论上是完全无法与领风者交锋的。 而领风者那套圣人政治的体制,又已经在实践中展现出了远胜过去一切制度的纯净与高效。 德莱厄斯根本就说不过她。 再这么说下去,他自己都要想不出来,他到底为何要死忠于诺克萨斯帝国了。 “够了!”德莱厄斯努力让自己无视眼前的这一幕,无视那些神情悲恸地捧着骨灰盒,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士兵家属。 “看着他们,德莱厄斯。你还觉得,他们是必要的代价?” 德莱厄斯不想再辩论下去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说:“是!” “……”奎列塔眼里满是失望。 “你们先去那边玩吧。”她示意身边的孩子离开。 那两个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又一步一回望地看着他们的妈妈,不舍地避到了一旁。 “德莱厄斯。”等孩子们走远了,奎列塔才说:“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背叛帝国。” “我的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未来也像他们一样,成为你口中‘必要的代价’。” “可这些代价就是必要的!”德莱厄斯固执地说:“就算是领风者,也需要有人去为他们的道路牺牲不是吗?” “诺克萨斯的发展和稳定,就是建立在……” 额,等等…… 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点? “我们的孩子?”回想起奎列塔刚刚的话,德莱厄斯狠狠地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眼前美貌依旧的奎列塔,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两个脸部轮廓有点儿眼熟的小鬼头。 “我们??” 第396章 风暴之手·德莱厄斯 “我们的孩子?!”德莱厄斯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以前还从来没去关心,奎列塔孩子的父亲是谁。 因为他不想再去打扰奎列塔的人生。知道她还过得可以,这就足够了。 可现在仔细一想: 这两个孩子看着差不多都有9岁年纪,而他们是10年前才分手的。 在这次和平分手之前,德莱厄斯还和奎列塔,在故乡城外的黑岩湖之前,来了最后一次1V1无装备友谊对线solo。 算时间,完全是对得上的。 而那两个孩子稚嫩的脸庞上面,仔细观察,还真能隐隐约约看出他那张坚毅脸庞的轮廓。 “哥,你别说……”德莱文也觉得像。他一会儿看着远处躲着的那两个小鬼头,一会儿盯着德莱厄斯和奎列塔使劲地瞄。 “他们还真像是你的种!” 德莱厄斯:“……” 他没心思理会弟弟,而是神情复杂地看向奎列塔:“他们……叫什么名字?” “德西乌斯。”奎列塔看向那个男孩儿,还有那个小姑娘:“因芙提娅。” “德西乌斯、因芙提娅……”德莱厄斯默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又看向那两个在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孩子…… 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他了解奎列塔。她不可能拿这种事说谎。 “为什么?”德莱厄斯问:“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来找我。” “因为我不想他们有你这样的父亲。”奎列塔说:“当时的你,眼里只有战争和杀戮。如果让他们在你身边长大,他们也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当年的德莱厄斯已经成为了一个狂热到极点的帝国主乂战士,而奎列塔却始终保持着她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天真和善良。 他们就是因为在这方面理念不合,并因此引发了种种矛盾,才最终分手的。 奎列塔认为他就是一个战争疯子。 “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有问题的并不是你,德莱厄斯。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只要这个世道不变,即便摆脱了你,我也依旧不能给我的孩子们一个平凡安稳的生活。” 说着,奎列塔回忆起了自己在领风者那边的见闻。 而她成为领风者的经历,其实也并不复杂。 她本来就是诺克萨斯军队中极为罕见的人道主乂者,就像是狼窝里长出来的一只兔子。 在巴鲁鄂战役之前,奎列塔就已经接触并认真阅读过领风者的书籍理论,并因此深受触动。 如果她还是当年的那个流浪孤儿,她可能早就去投风了。 只是作为贝西利科的城主,诺克萨斯的战团领袖,多年以来受到帝国厚待的她,还放不下自己对诺克萨斯的忠诚。 但她这份本就不坚定的忠诚,很快就因为弗拉基米尔降下的那场血雨而彻底崩溃了。 奎列塔在黑色玫瑰的背刺下失去了她几乎所有的袍泽战友,艰难幸存下来之后,又很快被乘胜追击的领风者俘虏。 在战俘营里,她亲眼目睹了诺克萨斯士兵们对领风者从畏惧抵触,到诉苦,再到主动寻求学习改造,见证了迦娜思想那种超越国籍的强大感召。 再后来,因为她是诺克萨斯的战团领袖、一军将领,所以被领风者转移去了祖安的高级战犯管理所“深造”。 而奎列塔改造态度积极良好,理论基础扎实牢靠,又一直心向迦娜追求进步。 于是她人才进去一天,都还没怎么上课,就已经完成了自我改造,成为了拥有信仰之线认证的女神信徒——而且还不是浅信的逐风者,而是虔信的领风者。 李维好奇于这个从“功德林”里突然冒出来的学习积极分子,然后一打听这位女将军的名字,以及出身来历……再然后,他就知道自己遇上谁了。 “李维会长跟我讲了一个,据说是迦娜女神告诉他的预言。”奎列塔神色动容地回忆道:“那是一个没有领风者的世界里,未来会发生的故事。” “一个……没有领风者的世界?”德莱厄斯若有所思。 “是的。”奎列塔说起了这个故事。 假如领风者不存在,那她现在应该还在艾欧尼亚战场,跟日益强大的艾欧尼亚反抗军纠缠。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还是会以诺克萨斯帝国的失败告终。 只是没有弗拉基米尔丢下的那颗,一波葬送了10万大军,同时送走了达克威尔政权的“核弹”,那帝国就还能再勉强坚持下去。 战争会持续得更久,进行得更激烈,给战争双方带来的伤亡也会变得更加惨重。 最终,奎列塔会因为一场惨败,在战场上不慎被友军艾弥丝坦带来的炼金毒素感染,以至于不得不截肢失去一条胳膊,带着一副残躯狼狈回到故土。 而这还仅仅是悲剧的开始。 “没有领风者,斯维因将军也依旧会推翻达克威尔。但他能做的也只是给诺克萨斯缓解病情,而无法真正地拯救这个帝国。” “于是,没过几年,诺克萨斯便又踏上了无限对外扩张的道路。” “而我们的孩子,德西乌斯——”奎列塔看向那个可爱的小男孩,语气冰冷地说:“他会因为你,德莱厄斯大将军亲自签署的征兵令,被征召踏上战场。” “他会在弗雷尔卓德战死。就像这些年来,被你亲手送上北境战场的那些孩子一样。” 德西乌斯死后,奎列塔就彻底恨透了这个帝国。 她会在贝西利科掀起一场叛乱,引来德莱厄斯亲自平叛。 而这个故事最可悲的地方在于:奎列塔最终并不是死在帝国的平叛大军手上,而是死在她的女儿,因芙提娅的背刺之下。 她会杀死自己母亲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因为奎列塔背叛了诺克萨斯帝国。 而德莱厄斯到最后也不会知道,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绞肉机一般的战场,又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女儿,杀死了她的母亲。 “这……”听完这个压抑至极的结局,德莱厄斯神色很是沉重。可他依旧执拗地说:“这只是一个故事,奎列塔。” “不,这不仅仅一个故事!”奎列塔语气严肃:“只要诺克萨斯还不改变,那类似这样的故事,就会持续不断地发生在无数家庭身上!” “德莱厄斯,你扪心自问吧——如果没有领风者,未来真不会变得同这个故事一样吗?” “这……”德莱厄斯竟无法反驳。 虽然李维给出的预言,有很多细节是不能依靠推演来证明的。 但他的孩子参军战死,奎列塔起兵反叛,最终招致杀身之祸……这一系列的悲剧,却都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 因为帝国的扩张步伐永远不能终止,所以它就一定会源源不断地消耗新鲜血液。 而在这台一切为战争服务的庞大机器里,参军报国就像21世纪的Lgbtqiapkdxrew一样,是帝国贵族都必须遵守的绝对的政治正确。 而帝国贵族们也深知自己的权力来自实力,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抗拒将后代送上战场,接受血与火的磨炼,从而实现锻炼继承人的目的。 在这极端的文化氛围和严苛的法令制度之下,诺克萨斯几乎没人可以逃脱兵役。 像德西乌斯这种出身中层将领家庭的孩子,更是会成为被帝国优先征召的未来军官种子。 他长大后一定会上战场。 而以诺克萨斯近年来的战况来看,一个菜鸟军官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概率本就不大。 他很可能会战死,奎列塔也很可能会失去孩子。 而以奎列塔的性格,如果她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儿子,那她就很可能选择那极端而又危险的道路。 “而我还是贝西利科的城主,是诺克萨斯的上流阶层。如果连我都无法保护我的孩子,无法避免这悲剧的结局,那其他人呢?” 奎列塔连连质问:“德莱厄斯,这就是你想要的诺克萨斯吗?” 德莱厄斯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在心里努力地告诫自己,你是诺克萨斯之手,你应该忠于诺克萨斯帝国。 可奎列塔说的那个预言故事,那个压抑而悲剧的未来,却总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德西乌斯,因芙提娅……”德莱厄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两个小孩子,这时还眨着他们清澈可爱的大眼睛,在远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他们现在还生活在母亲的庇护下,天真懵懂、无忧无虑。 说来也怪…… 德莱厄斯曾经将无数孩子送上战场,并且将他们的牺牲视作“必要的代价”。 但想到自己的孩子未来也将踏上战场,他就本能地……有点儿不情愿了。 “不!他们是诺克萨斯人,这本就是他们必须承担的责任。只要帝国需要,就算是我的孩子……也必须为帝国牺牲!” 德莱厄斯不愧是诺克萨斯之手。他一瞬间就克制了自己的私心,还这样喃喃自语地告诫自己。 “我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他正想这么说。 然而,码头上那堆积如山的骨灰盒,又映入了他的眼帘。不朽堡垒繁华街道旁倒下的流浪汉,北方冰雪掩埋的无数士兵,这一幕幕画面,又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德莱厄斯又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其实已经被奎列塔说服了。 无论是从私心,还是从公心出发考虑,他都完全没有理由拒绝领风者的邀请。 “我……”德莱厄斯再也无力反驳。 纠结之下,他几乎就要点投降了。 “哥!”关键时刻,却是德莱文站了出来。 德莱文看出了兄长的动摇,于是连忙拽住他道:“哥,你可不能投降啊!” “嗯?”德莱厄斯疑惑地看向弟弟。 他知道德莱文根本就不是一个热衷政治的人。 这家伙会加入斯维因的政变集团,完全是因为他跟斯维因的私人友谊。 而德莱文看达克威尔不爽的原因,也很单纯——就是因为达克威尔天天发动战争,没有搞好经济,导致德莱文工作的角斗场没了观众,让他陷入了砍人没人鼓掌的郁闷境地…… 于是,德莱文就造反了。 就这么一个脑子一热就敢砍皇帝脑袋的危险分子,现在怎么变成比他还坚定的帝国忠臣了? 德莱厄斯正是疑惑,只见德莱文一脸认真地说:“哥,别忘了斯维因大统领!” “人家对我们可不赖!我们要是在这里投靠了领风者,那又怎么能对得起他呢?” 德莱文跟斯维因私交甚笃。而他又是一个最讲义气的人。 “而且咱们才刚背叛了达克威尔,这回又要背叛斯维因大统领,这……” “世上哪有这种,连着换三个主人的家臣呢?” 听到这话,德莱厄斯又瞬间陷入了纠结。 是啊。他这才刚投了斯维因,现在又要投领风者。这技能冷却得也太快了。 作为诺克萨斯之手,他多少也是有羞耻心的。 而且,这回可跟上回不一样。 上次他背叛的是达克威尔,一个常年倒行逆施的傀儡皇帝。这种虫豸,被推翻了也是活该。 可这一回,他背叛的却是斯维因。这位大统领,可一直是德莱厄斯最为尊敬的前辈。 他曾经在过去与斯维因在战场上多次并肩作战,甚至在战败绝望之际,被斯维因救过一回性命。 而在政变成功之后,斯维因又十分信任地将帝国的几乎一半权力交到了他的手上,让他当了诺克萨斯的“常务副皇帝”。 斯维因大统领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完。 这让他怎么好意思背叛呢? “德莱厄斯,其实……”奎列塔正想说什么。 德莱厄斯却已经在自责和内疚中幡然醒悟:“别说了,奎列塔。” “天无二日,我心里只有大统领这一个太阳!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辜负他的信任!” “可是……”奎列塔还想解释。 但德莱厄斯这次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斯维因大统领和达克威尔不一样,和以前所有的皇帝都不一样。” “他的品格一点也不输给你们领风者。诺克萨斯在他手里,一定会蒸蒸日上地好起来的。” 说着,德莱厄斯又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两个孩子。 他眼底满是纠结和不舍。 但最终,这个男人还是握紧了手中巨斧,强迫自己挪开了眼神:“你们走吧,奎列塔——” “我会回去向斯维因大统领报告,说你们在我赶到之前,就已经乘船逃离了贝西利科。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好吧。”奎列塔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 她看出来了。现在德莱厄斯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他对斯维因的个人忠诚了。 既然如此…… “德莱厄斯。”奎列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反对斯维因大统领。” “你什么意思?”德莱厄斯听不懂。 而奎列塔却是小心地用旋风隔绝了周围的声音,才对他说:“我不反对斯维因,因为……” “斯维因大统领,就是我的上线。” “这次策反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李维会长和斯维因大统领一起制订的。” 德莱厄斯:“???”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就在下一秒…… “德莱厄斯。”一只不起眼的红瞳乌鸦,悄然从那海鸟漫天的空中落下。 “这、这……”德莱厄斯和德莱文兄弟俩,这一刻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声音,这股熟悉的魔法波动,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就是斯维因大统领! “大统领,你……”德莱厄斯大脑彻底宕机:“你什么时候也变成领风者的人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斯维因借着乌鸦之口,对他说:“难道你忘了吗?我说过,我效忠的,从来都是‘诺克萨斯’。” 德莱厄斯震惊难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把斯维因话中的诺克萨斯给理解错了。 或者说,是斯维因重新定义了诺克萨斯。 这里的“诺克萨斯”,指的并不是那个建立在对诺克萨斯人的无限压迫上的军事帝国。而是诺克萨斯的人民本身! “德莱厄斯。”斯维因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是我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而你总是走得比我更慢一些。” “那么,德莱厄斯——你愿意再一次追上我的步伐,与我一起继续战斗下去么?” 德莱厄斯听得大脑嗡嗡作响。 而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想通了之前的许多疑点: 斯维因为什么拖着不肯攻打领风者?因为他自己就是领风者! 斯维因为什么点名让他来调查贝西利科?因为这就是专门为他设下的局! 德莱厄斯也不蠢。 他已经看出来了,斯维因在制订这次计划、将他引到这里的时候,就根本没想让他回去。 不然斯维因不会主动暴露身份,让他知道这么大的秘密;不然奎列塔也不会冒险来策反他,还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 领风者肯定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他如果不主动投诚,那就只能被动地被领风者请去做客了。 “我有选择吗?”德莱厄斯沉思良久,终于表情复杂地看向那只乌鸦。 “没有。”斯维因坦然回答:“你是帝国的二号人物,如果连你都如此坚定地站在我的对立面上,那未来的局势就会变得不好控制。” 所以他不会给德莱厄斯选择的机会。 可斯维因又说:“但你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德莱厄斯默然无语。 是啊,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是诺克萨斯之手。可到了最后,他这个诺克萨斯之手却需要依靠他对斯维因个人的忠诚,才能维系他对诺克萨斯的忠诚。 这难道不正说明,他过去坚信着的一切,都已经在领风者的理论面前彻底崩塌了吗? “等等!”德莱厄斯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为了深入了解自己的敌人,他平时可也没少研究领风者的知识理论。 难道说,这些被他读进脑子里的理论,已经…… “迦娜,请赐予我力量!”德莱厄斯按照坊间流传的办法,在心里尝试着呼唤了一声迦娜女神。 然后…… 风暴,就从他体内涌出来了。 他的身形变得无比轻盈,就好像开了一个不限时间的疾跑。 “欢迎你。”斯维因的声音适时响起:“德莱厄斯同志。” “……”德莱厄斯没有回答。 他在这风暴中呆立良久,像是无法接受他已经“精神叛国”的残酷事实。 而这时…… “你们过来吧,来我这里。”奎列塔向远处的两个小鬼头招了招手。 “嗯?”德莱厄斯本能地投来目光。 他知道,奎列塔先前还对他有所抵触。她还不愿意让孩子知道,他是他们的父亲。 所以她才让孩子们离开。 那现在…… “现在的你,已经有资格当他们的父亲了。”奎列塔看着向他们缓缓走来的一双儿女,对他说:“德莱厄斯,你……” “愿意当他们的父亲吗?” 德莱厄斯:“……” 压倒他心态的最后一层血怒,就这么叠满了。 他放下巨斧,拥抱那清新的海风:“我愿意!” 第397章 未来的劲敌 不久之后,艾欧尼亚。 通过迦娜的“青鸟无线电”,正在一线监督土改工作的李维,终于收到了斯维因和奎列塔传回来的好消息: “德莱厄斯,已经决定反正投诚了?” “是的,李维。”迦娜确认道:“德莱厄斯已经成为了领风者。或许我们已经不能叫他诺克萨斯之手,而是应该叫他,未来的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副会长了。” “现在……” 德莱厄斯那是一念投风起,刹觉天地宽。 现在的他彻底放下了自己对帝国的执念,沉浸地享受起他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天伦之乐。 他一招“有情铁手”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女给拉入了怀中,左手抱着一只小儿子,右手抱着一只小丫头,高兴得乐不思诺。 只恨自己飘零半生,今日才得见明路。 所以,面对斯维因许诺给他的诺克萨斯领风者协会副会长的职位,德莱厄斯自然是欣然接受。 德莱文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斯维因和亲大哥德莱厄斯都投风了,他肯定也是得投风的。 但他的兴趣爱好和理想工作,跟领风者的价值观似乎有些冲突。 投了领风者之后,他岂不是又要失业了? “没关系。”李维早为这位未来的荣耀行刑官准备好了出路:“领风者也是需要处刑官的。” “诺克萨斯体量如此庞大,到时候街上路灯都不够挂的,还能缺了他的工作机会?” “就是……他的工作方式得改一改。过程简单、人道一点儿,别搞得太暴力了。” 其实,现如今这批饱受压迫的民众,是完全可以接受这种暴力的。毕竟那些吸血鬼如今遭受的暴力和恐怖,过去都曾十倍百倍地施加在他们身上。 他们把吸血鬼们挂路灯,是因为过去那些财阀商人、炼金男爵、海贼盗匪、军阀贵族,就是用这种挂路灯/挂桅杆/挂城门的暴力方式,来震慑那些敢于反抗的人的。 这都是老爷们手把手教会大家的。不怪他们翻身之后会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李维是有远见的。 他知道,现在的这批民众支持。 但未来天下太平之后,他们的儿子、孙子,可就未必会支持了。 在和平时期长大的小市民,是万万见不得这种暴力的。 枪毙之后挂路灯,都会吓坏他们。 要是放任德莱文这个“愉悦犯”胡乱折腾,被文人们记录下来,未来领风者就百分之百得多上一份被人诟病的黑历史。 “而且,群众的热情一旦鼓动起来,就很容易向失控的方向发展。防止清算工作的极端化和扩大化,也很有必要。”李维也不忘强调这点。 因为领风者发展过快,导致领风者基层干部的人数,从一开始就长期处在一个不足的状态。 而没有足够多可靠的基层干部,领风者就无法顺畅地领导基层群众,进步的斗争运动就可能沦为古代农民起义式的盲动。 当初他们在祖安清算炼金男爵和财阀买办,结果失控的祖安群众不仅趁机搞零元购,还把街上开五金铺子的小老板、路边卖魔沼蛙的小摊贩,也都当成“财阀走狗”给抓过来了。 现在领风者在艾欧尼亚尝试着搞土改,也偶尔有类似的乱象发生。 总之: 出于统战工作的需要,领风者愿意给德莱文留一个“风暴行刑官”的位置。 但他的工作方式必须得河蟹一点儿,不能太极端了。 至于德莱文自己乐不乐意…… 李维也只能表示,爱干干,不干滚。 你不干也有的是人干,领风者最不缺的就是会把吸血鬼挂路灯的人。 “有了德莱厄斯将军的帮助,诺克萨斯的局势也就更加明朗了。”李维收回发散开来的心思,又为领风者这进一步的胜利感叹。 但他的声音却并不怎么激动。 毕竟,从斯维因入主不朽堡垒开始,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开始领风者倾斜。 乐芙兰想不到斯维因也会叛国投风,想不到一个人竟然可以放弃已经到手的“诺克萨斯皇帝”之位去追逐理想……从这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可能再翻盘了。 “乐芙兰的失败是注定,但……”李维神色依旧轻松不下来。 他知道在乐芙兰和黑色玫瑰之后,领风者还有更加恐怖的敌人需要面对。 “恕瑞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李维不禁问起迦娜。 “我已经找到了杜·克卡奥·卡西奥佩娅,以及她的母亲索莱安娜。”迦娜回答道。 “如你预言的那样,她们母女俩似乎正因为最近帝国政局的剧变而焦头烂额,并且产生了筹备冒险寻找恕瑞玛远古遗物的大胆想法。” 卡西奥佩娅,卡特琳娜的妹妹,杜·克卡奥的小女儿,盖伦的小姨子。 同时,她和她母亲还都是黑色玫瑰的组织成员,一直在暗中为黑色玫瑰的利益服务。 在原世界里: 斯维因依旧会成功发动政变,黑色玫瑰的势力也依旧会遭受沉重打击。 而黑色玫瑰的暂时失势会刺激到卡西奥佩娅母女,导致她们做出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去寻找并挖掘一位神秘飞升者的失落古墓,探寻那传说中足以匹敌神明的远古伟力。 再然后,卡西奥佩娅就在机缘巧合之下,聘请了正在恕瑞玛干着佣兵的希维尔作为向导。 而这位人送外号轮子妈……咳咳,江湖人称“战争女神”的希维尔小姐,又正好是这座坟墓的主人,恕瑞玛末代皇帝阿兹尔的嫡系血脉。 再然后,就是【沙漠皇帝·阿兹尔】因后人的血脉刺激复活,并幸运地完成了他死前没能完成的飞升仪式,成为了正式的天神战士。 最后,满血复活还得到百倍强化的阿兹尔以神力重建了太阳圆盘,并立誓要让失落的恕瑞玛帝国再次伟大—— 古老的恕瑞玛帝国,就这么重生了。 而顺着这个故事捋下来,就不难发现: “要让阿兹尔复活并顺利成为飞升者,其实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情。” “首先,必须保证希维尔在那支探险队里;其次,希维尔还得按照原定的剧本,以她的血液唤醒沉睡的阿兹尔。” “而那墓地大致位置在哪,又只有卡西奥佩娅母女清楚……换其他人去率领这支探险队,也未必能在茫茫沙漠中找到阿兹尔的坟墓所在。” 这个过程中只要出一点儿差错,剧情走向就可能发生变化。 而领风者的出现,已然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蝴蝶效应。 斯维因提前发动了政变,艾欧尼亚战争被提前终结,黑色玫瑰则遭受了更加致命的打击。 杜·克卡奥也没投靠斯维因,而是跟着卡特琳娜直接降了领风者。 李维也不能保证,阿兹尔还能不能顺利复活。 “李维。”迦娜也听李维说过这些“预言”。 现在看到李维那认真思索的神色,她才意识到:“你让我去找到卡西奥佩娅,似乎……不是想阻止她的探险,制止皇帝阿兹尔的复生?” “没错。”李维点了点头。 事实跟迦娜一开始的猜测完全相反。他不是要阻止阿兹尔诈尸,而是要帮助阿兹尔归来。 “为什么?”迦娜不理解:“阿兹尔和他的恕瑞玛帝国,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恕瑞玛可是一个奴隶制的封建帝国,说起来比诺克萨斯还反动落后。 而阿兹尔听起来又是一个坚定的恕瑞玛复国主乂者。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领风者的朋友。 更别说,恕瑞玛帝国早在3000多年前,就跟迦娜结下了梁子。 当初,迦娜的信徒主要就是恕瑞玛大陆沿岸的渔民水手,她的信仰也随着恕瑞玛向海外的扩张而蒸蒸日上地发展着。 但恕瑞玛帝国却捣毁了她的神庙,禁绝了她的信仰,导致她一步步从纵横四海的风之守护者,沦为了瓦祖安的废鸟。 “此一时,彼一时了。”李维笑道。 恕瑞玛帝国都亡了3000年了,早就毁得连渣都不剩了。 当年的恕瑞玛遍地都是飞升者,那真是天神满地走,半神不如狗。迦娜女神在那里都得受气挨揍,神庙被毁也不敢出来还手。 可现在的恕瑞玛早就没了当年的辉煌,就只剩下了一片掩盖在沙漠中的残垣断壁。 飞升者们死的死,被封印的被封印。阿兹尔就算复活了,他也是绝对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让恕瑞玛再次伟大的。 “事实上,在我所知的未来里:” “哪怕是10年之后,恕瑞玛大陆北岸的殖民地,都还牢牢掌控在诺克萨斯帝国的手里。” “诺克萨斯甚至有能力一边维持他们在恕瑞玛北岸的统治,一边向艾欧尼亚发动第二次入侵。” 这说明阿兹尔复活,就是复活了个寂寞。 他根本就没能力让恕瑞玛再次伟大。 别的不说。光是跟他一起诈尸的宿敌泽拉斯,就能搅得他焦头烂额。 更别说…… “我们领风者的信仰就像扩散开来的火焰,正在整个符文之地飞速蔓延。” “上个月你还只是堪堪与弗拉基米尔匹敌的‘伪神’,而这个月你就已经恢复了半神的境界。那下个月,下下个月呢?” “我们是完全有能力无视阿兹尔复活带来的威胁,跟这些飞升者平等对话的。” 所以李维不惧怕恕瑞玛帝国的复活。恰恰相反,他还正需要阿兹尔活过来,增强恕瑞玛大陆的整体实力。 原因很简单: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维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危险。 虚空怪物,亡灵黑雾,符文危机,莫德凯撒复活……能摧毁人类的灭世危机,实在是太多了。 “阿兹尔再怎么反动,也是我们秩序侧人类的一员。” 而且,李维还知道他是一位反对奴隶制的进步皇帝。他可能并没有那么反动。 “我们是完全有可能合作的。” “他如果同意合作,那我们在面对未来的灭世危机时,就相当于多出了一位强力的盟友。” “而他不同意合作,那也没关系……” 祖安的南边,是恕瑞玛。 恕瑞玛南边,就是已经沦为虚空温床的艾卡西亚。 李维知道,这里迟早是要爆发下一轮虚空入侵的。 而复活的恕瑞玛帝国,正好就是卡在虚空爆发地和北方领风者之间的,天然的战略缓冲。 说难听点儿: 不管阿兹尔投不投风,到时候虚空危机从艾卡西亚爆发,第一个倒霉的都是他。 到那时他就算不愿意合作,也只能跟着领风者一起,为全人类的命运而拼死战斗了。 “我明白了……”迦娜理解了李维的用意。 领风者未来要对付的敌人太恐怖了,必须尽一切可能为自己拉到足够强力的帮手。 所以李维欢迎阿兹尔的复活,甚至支持恕瑞玛帝国的暂时复辟。 “可是……”迦娜想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如果让恕瑞玛帝国复活了,那恕瑞玛的人民会不会因此受更多的苦呢?” “不。这你就错了,迦娜。”李维摇了摇头。 迦娜现在当久了领风者的神明,所以下意识就认为恕瑞玛这种奴隶制封建帝国,是极其反动落后的历史垃圾。 这么想也没错。可问题是…… “现在恕瑞玛那帮部落军阀,比封建帝国还更反动啊!” 从恕瑞玛帝国灭亡之后,恕瑞玛大陆的文明就彻底倒退回了原始的奴隶制部落时代。 那些部落族长既是军阀,也是奴隶主。 甚至,在诺克萨斯帝国入侵之后,他们中间还有不少人当了诺克萨斯人的买办走狗。 “这帮虫豸成天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天天互相攻伐,抢钱、抢粮、抢地盘。” “他们将战争中俘获的同胞,当成货物一样卖给诺克萨斯人当奴隶;然后又拿着从诺克萨斯那里换来的钱粮武器,转过头挑起更多的战争,将更多的同胞掳为货物……” 让这群虫豸统治恕瑞玛,那还真不如让恕瑞玛帝国复辟。 至少,3000年前的恕瑞玛帝国,百姓的生活水平可比现在要好得多。 “这……的确。”作为一位7000岁的老同志,迦娜很快回忆起恕瑞玛帝国当年的盛况。 那时的恕瑞玛帝国境内一片太平祥和,平民们虽然谈不上个个生活富足,但也普遍能吃饱喝足,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虽然那时候的底层奴隶也过得很惨,但……现在这奴隶制也没从恕瑞玛消失不是? 不仅没消失,还被那帮恕瑞玛军阀给发扬光大了。 当年恕瑞玛帝国在的时候,奴隶们只需要伺候恕瑞玛老爷。现在他们不仅要伺候恕瑞玛老爷,还得伺候殖民地的诺克萨斯老爷。而且在这混战不休的乱世里,他们往往还来不及累死、病死,就先被饿死或杀死了。 总之……真比起烂来,现在的恕瑞玛部落军阀拿亚军,这世界上恐怕就没人能拿冠军了。 “可是……”迦娜还是有所疑虑。 恕瑞玛部落军阀是虫豸不假,可恕瑞玛帝国也只是略好的虫豸罢了。 让好虫豸代替虫豸,那不还是虫豸吗?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接管恕瑞玛呢?”迦娜在意地问。 “这个嘛……”李维慢慢解释。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先前提到过的,他需要对抗灭世危机的盟友,需要阿兹尔的复活。 而另一方面: “我们还太弱小了。”李维说。 他说的不是军事实力上的弱小,而是指行政力量上的虚弱。 “我们扩张得实在太快了,干部数量一直严重不足。现在我们只是在艾欧尼亚搞土改,而且还只是在部分地区试着搞,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贸然接管整个恕瑞玛大陆,那……” 艾欧尼亚大陆这边的基层改造工作,就至少需要领风者花费几年时间去慢慢推进。 而恕瑞玛那边的情况,可比艾欧尼亚还要困难复杂的多。 “艾欧尼亚至少还是封建的农业社会,我们只要设法打破封建土地所有制,摧毁落后的土地人身依附关系,就能很快在治理上取得成效,给艾欧尼亚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可恕瑞玛现在还停留在部落时代……如果把领风者的理论和政策原封不动地照搬过去,那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 恕瑞玛气候干旱、土地贫瘠,极度缺乏的自然资源,天然限制了文明社会的发展。 这里根本没有工业。领风者在双城实践的那一套改善福利、劳工保障、限制籽苯、国有改造的组合拳,在这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这里也几乎没有农业。领风者在艾欧尼亚实践的那一套土地改革、人身解放的政策,也无法照搬过来。 这里还是部落社会。 一片绿洲,就是一个部落。而绿洲和绿洲之间又相隔着无穷沙漠。 地理的封闭性,导致了部落社会的封闭性。 资源的匮乏,则使得人们只能以血缘为纽带,以家庭和宗族为基础的单元,团结起来组成一个中小型的政治实体,也就是部落。 这里连个人的土地人身依附关系都不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领风者要是跑来这里打土豪、分田地……那部落民们只会奇怪,为什么你要打死他们的“家长”,把他们家的田再分给他们。 “我们要是在那里瞎折腾,说不定干的还不如恕瑞玛帝国呢。” “这就跟我们在比尔吉沃特,遇到的芭茹人部落一样。你要真正地解放他们,就得先帮他们发展生产力,而不是不切实际地盲目改变生产关系。” 恕瑞玛落后的生产关系,归根结底是落后的生产力决定的。 领风者如果想把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斗争经验搬过去,就得先帮人家发展农业和工业,提高了生产力再说。 “这可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了。” “而我们现在还没能力改造恕瑞玛,甚至连终结乱局,保持恕瑞玛内部稳定的能力都没有。” 别说恕瑞玛了,艾欧尼亚这边还乱着呢。 诺克萨斯人是撤走了,可在抗诺战争中崛起的各路军阀盗匪、地方势力,却还生机勃勃地存在于艾欧尼亚的各处。 他们虽然注定会走向灭亡,但这个结果也是需要无数领风者去亲手推动的。 领风者连平定艾欧尼亚都不够人手,又哪有能力去治理另一块大陆呢? “所以还不如让阿兹尔复活了,让他先把混乱不堪的恕瑞玛整合起来。” 对付一个整合起来的帝国,总比对付一群零零散散的军阀来得轻松。 这就好比…… 你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抓住五万头猪。 但是五万个被组织起来的帝国士兵,却有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被领风者打得全军覆没。 同理,李维宁愿面对一个恕瑞玛帝国,也不愿意去面对100个沙漠部落。 “总之,我们需要阿兹尔复活。” “他愿意进步,那我们就多了一个强力的盟友。” “他不愿合作,我们也多了一个和虚空爆发地之间的战略缓冲,以及一个帮我们整合恕瑞玛沙漠,方便我们日后轻松接盘的‘苦主’。” 李维笑着说出了他对未来恕瑞玛战略的规划。 迦娜却是一阵沉默。 “怎么?”李维看向她那突然凝重起来的表情—— 是的。经过过去一年的朝夕相处,他都能从迦娜的鸟脸上面读出这位女神大人的情绪了。 “有一个……好消息?”迦娜语气复杂地说。 很显然,她也说不准,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李维,或许……在面对虚空之前,我们得先考虑如何解决冥界入侵的问题了。” “什么?”李维讶异地看了过来。 根据他对剧情的了解,虚空危机的爆发,可能还会先于莫德凯撒。 因为在“未来”,连虚空女皇都开始在暗中活跃了,莫德凯撒那边都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未来已经改变了。”迦娜知道,李维能预言的只是没有领风者干涉的未来。 而现在…… “我聆听到了祈祷——” “从冥界传来的祈祷。” “哈?”李维听得一头雾水。 冥界还能传来祈祷……难道人死了,还能提供信仰之力? “是的。只要灵魂还存在,信仰就不会消失。” 信仰之力是由人灵魂中的精神力转化来的。 而精神力具体是什么,现在还没人能说清楚。 科学界对此只有各种无法验证的猜想和假说。 总之,以黑默丁格教授为代表的,双城科学界目前的主流猜想都是: 精神力也好,信仰之力也罢,其实都是魔力,是魔力存在的一种特殊形态。 而魔力则被科学家们推测,是一种广泛存在于宇宙万界中的,可以近乎视作无限的一种能量。 每个灵魂,都天然拥有开发这种“无限能源”的能力。 它们可以从宇宙万界中汲取魔力,并以精神力的形式将其储存起来。 只是普通人储量较少,而且他们也没有能力调动这份藏在灵魂里的力量。 但那些战士却可以通过不断的磨砺锻炼,以一种目前学界还完全无法解释的机制,将精神力转化为魔力,注入肉体、强化体能,甚至转化为透体而出的所谓“刀芒”、“剑气”—— 这些刀芒剑气,实际上也是魔力。 法师则可以依靠他们特殊的灵魂,直接完成汲取宇宙能量-转化精神力-精神力转化魔力-向外界输出施法的转化过程。 而领风者的转化过程,则相对更复杂一些: 灵魂汲取宇宙能量-转化精神力-精神力转化信力-信力经由迦娜转化为魔力-最终向外输出。 人的灵魂在这里扮演的,就是一台从宇宙万界中汲取能源的“抽水机”,以及储存这种能源的“蓄水池”。 战士和法师的路线,是通过修炼扩大这台“抽水机”的流量和“蓄水池”的储量,从而实现更为强力的输出。 迦娜的路线,则是通过信仰将无数这样的“抽水机”和“蓄水池”连接到一起,凝聚成一片浩瀚海洋。 而这种近乎无限的奇妙能量,又是广泛存在于宇宙万界之中的——包括冥界。 所以,哪怕是人死了: 只要灵魂还在,意识还清醒,信仰还没变,他就还能向迦娜提供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只是这份信力在穿透冥界和人世之间的屏障时,会被严重损耗。如果力量太微弱,它就更是会被那屏障彻底阻隔。 “而我们有牺牲的同志,在死后去了莫德凯撒所在的那个冥界。” “李维,你知道的……弱小的灵魂到了那里,都会很快失去意识,化作永远迷失的亡魂,并最终消散在冥界荒原的无尽迷雾之中。” 这个李维的确知道。 只有极少数意志强大的人,才能熬过那冥界雾气的洗礼,维系住自己的意识和灵魂。 莫德凯撒就是其中最为逆天的那个例子——这家伙不仅在冥界保留了意识,而且还在那里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亡灵的语言和魔法,从而拥有了将力量“渗透不同领域之间的帷幕”的能力。 “等等……”李维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 “是的。我们有同志去了莫德凯撒所在的冥界。他们中的极少数人,极少数领风者中的领风者,凭借他们顽强的意志,在冥界荒原上维持住了灵魂和意识的存在。” “终于,这些人凝聚起来的信仰之力穿透了不同领域之间的帷幕,传达到了物质领域。” “所以,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领风者冥界分会,已经在莫德凯撒的地盘上成立了。” 第398章 领风者冥界分会 西恩是一位来自德玛西亚的法师,也是一位领风者。 他死了。 死在了巴鲁鄂的战场上。 死前,他只记得那漫天激荡的血雨,无穷无尽的尸潮与蛛群。 风暴与血海在空中激烈碰撞,不死的怪物们也在疯狂地冲击地面上领风者的防线。 最终,面对一头怒吼着向他们冲来的猩红龙蜥,西恩下意识地推开了身边的战友…… 这就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我……要死了?”在死前的最后几秒,西恩如走马灯般回顾起了他的一生。 在人生的前18年里,他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德玛西亚农民。饥饿、疲惫,每一天都很饿,每一天都很累,就是对他对前18年人生的唯一印象。 18岁那年,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机——他觉醒了魔力。 然后他就很快被领主逮捕,被搜魔人兵团押去了雄都禁魔塔,过上了包吃包住的“好日子”…… “真他妈艹蛋!”西恩觉得自己死得很亏。 他好不容易才知道,原来人生下来不是注定受苦,原来人活着是有意义的。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理想,有了追求,有了希望。 他怎么就死了呢? “……” 也罢……西恩想到了在最后关头被自己推开的战友。至少,他们应该活下来了。 死就死吧。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至少,自己还能在祖安的烈士公墓里有块带墓碑的阔气墓地。不用像他早逝的父母一样,只能被一捧稻草裹着,草草地掩埋在领主大人施舍的荒地里面。 只不过…… 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在谜底终将揭晓的时刻,西恩忍不住想到了这个问题。 而对于这个问题,艾欧尼亚人的答案则是最可靠的。 因为艾欧尼亚的情况极为特殊。 这里是精神领域与物质领域的交汇处。艾欧尼亚人死后灵魂会直接进入精神领域,并在其中长期停留,最终进入转世轮回,重新回到艾欧尼亚。 而在每年的绽灵节,精神领域与物质领域隔阂最薄弱的时刻,艾欧尼亚人还能通过饮用灵茶,和祖先归来的灵魂对话。 祖先的灵魂都亲自回来现身说法了,那这套死后世界的理论显然是可信的。 “我是在艾欧尼亚战死的,那我……也会去往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么?”西恩也不太确定。 关于死后世界的假说,符文之地上一直有各种版本。 有的人说,每一个地区的死神和冥界是不一样的,人在哪儿死的就归哪个死神和冥界管。 有的人则说,世上其实只有一个死后世界,艾欧尼亚人说的精神领域,也只是这个庞大精神领域的一部分罢了。 如果是以上这两种情况,那他应该就会去往艾欧尼亚人概念中的精神领域。 但还有一种说法则是: 符文之地上流传的各种关于死神和冥界的传说,其实都是真的。 你相信哪个死神,就会看见哪个死神;你相信哪个冥界,死后就会去往哪个冥界。 比如说,你相信世上存在死神千珏,那你在死后就会得到死神千珏的接引。 而西恩…… 他并不相信任何死神的存在。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死神,所以他对任何存在的死神都抱有怀疑。 而他相信的那个冥界故事,则是——米特纳·拉琛,莫德凯撒的地盘。 传说这片冥界由伟大的亡灵君王莫德凯撒统治。所有人在死后都会成为他的臣民。 只要你向他献出忠诚,他就会赐予你在死后世界的永生,以及你想要的一切享受。但如果你敢于忤逆冥界大帝的心愿,你就会在炼狱中承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这个设定真是糟糕透了。 人死后都想上天堂,谁又会愿意相信这种故事,让自己在死后也要为那位历史上名声极差的暴君服务呢? 按理来说,这个不符合读者心理需求的故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受众的。 但事实上,这个版本的冥界故事,米特纳·拉琛,才是如今在符文之地上流传最广、受众最多的“热榜第一”。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其他故事里描述的冥界,从来就没见有人回来的。所以没人知道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 但莫德凯撒,这家伙可是真从冥界里爬出来了啊! 莫德凯撒都说冥界是这样的,都说他的米特纳·拉琛才是真正的冥界,那大家能不信么? 语言是廉价的。故事讲得再好,也不如老祖宗的一次诈尸。 莫德凯撒成功地抓住了用户痛点、找到了正确赛道,打通了不同领域之间的信息屏障,用B2C式的直接营销打法强化了用户感知,增强了品牌声誉,扩大了客户人群…… 面对这套组合拳,友商根本就没的打。 所以,现在符文之地有很多人都相信米特纳·拉琛的存在。 尤其是在被莫德凯撒长期统治过的瓦罗兰大陆。这位复活暴君留下的冥界传说,如今俨然成了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等国家对冥界的主流认知。 所以西恩相信这个说法。 “我死之后,不会真被送去给那个暴君当奴隶了吧?”他有些担心地想到。 然后,下一秒…… 西恩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一片灰蒙的荒原之上。 杂乱的低语萦绕耳边,幽灵般的雾气缠裹着身体。偶尔有迷失的亡魂飘过——一些渺小的鬼影,恍惚于自身的虚无。 但这荒原又不完全是一片虚无。 透过那弥漫的幽灵迷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在那视野极远处的高原上,似乎矗立着一座城墙高过百丈、宽至百里的巨型堡垒。 它是那么巍峨庞大,哪怕相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它的雄壮。 这与其说是战争堡垒,还不如说是一座彻底堡垒化的超大型都市。 物质领域几乎不可能建成如此伟岸的城池。而这个奇观一般的堡垒都市,几乎就是唯一能证明,这里还有智慧生命和人类文明存在的地方。 “这里……到底是哪?”西恩心中一沉。 反正,这里肯定不是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 传说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里一片鸟语花香,不可能是这种荒凉萧瑟的景象。 所以,他到底去了哪里? “迦娜女神,迦娜!”西恩尝试着呼唤迦娜女神。 可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迦娜女神的神力。 而没有迦娜女神的神力,他就无法施展神术,就连自己的信仰之线都显现不出来。 在这个死后的世界里,他和迦娜女神之间的联系,似乎已经被冥界领域和物质领域之间的屏障给阻隔了。 “迦娜……她已经听不到我的祈祷了?”西恩想思考,但他很快就顾不上思考了。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冥界的。 他身后还矗立着许多个灵体——他们似乎都是在先前那场战争中,不幸牺牲的领风者。 “西恩,你也在这?!”里面还有认识他的战友。 “嘿!”见到自己在死后竟然也并不孤单,西恩心中顿时涌出一股喜意。 然而,意外很快随之降临。 西恩正想跟这些与他一同死去的同志好好聊聊,却发现自己……忘了怎么说话? “唔……不、不对!”西恩猛地清醒过来。 作为一个法师,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那冥界荒原的凄风中渐渐模糊。 不,不仅仅是意识……是他的灵魂在退化、在消散!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像他刚刚看到的,那些在荒原上游荡的渺小鬼影一样——在灵魂退化中彻底迷失,最终渐渐隐于雾气,从此消散于时光之中。 西恩本能地不愿消散。 但他却无力抗拒。 不仅仅是他,跟他一起出现在这里的,那些领风者战士们的灵魂,也都在那冥界荒原的迷雾中渐渐走向迷失。 “不,大家!坚持下来……”西恩努力地呼唤着他的战友。他不想孤身一人。 可即便是领风者们的灵魂,似乎也无法抵御那冥界迷雾的洗礼。 终于,有人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成为了在荒原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游魂。 一个,两个,三个……迷失的灵魂越来越多。西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游荡远去,灵魂渐渐隐于迷雾,走向那最终消散的末途。 他自己也只能竭力集中精神,对抗那种可怕的灵魂侵袭。 然后,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就已经只剩下了西恩一人。 他已经坚持得够久了。 可他的灵魂,也终究是渐渐走向了混沌。 冥界迷雾的冲击,让西恩感到无比疲惫……不,不能说是疲惫。这种源自灵魂的衰弱和疲倦,根本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准确描述。 “我……”于是,西恩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到底为什么要存在呢?” 是啊,他为什么要坚持? 他本来就死了。一个死人,难道不应该消散么? 抗拒消散有什么意义,为了获得永生么?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亡灵。他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睡觉、不能……人类一切的物质需求和享受,似乎都与他完全没了关系。 西恩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有思想的石头。这样的永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要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或许,我真的该消散了。”西恩喃喃自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坚持没有意义。 他作为领风者的斗争,已经在他死亡的那一刻结束了。这片几乎不存一物的冥界荒原,不需要他这个领风者的存在。 所以,西恩决定接受自己的彻底死亡。 他太累了,他想歇歇。 “永别了,大家。”西恩在心里做着最后的道别:“凯文、奥克、菲利克斯……你们应该还好好活着吧?活着就好,算我没有白救你们。” “真想问问你们,这场战争是我们赢了吗?我们有没有战胜那个吸血鬼?我们……” 突然,西恩一阵沉默。 “等等!”他猛地发现,自己似乎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只要他还活在这冥界里,他就有希望见到那些比他晚死的灵魂,然后从他们口中获得来自现世的消息。 而这对一个领风者来说很重要。 “是的,我得活下去。”西恩想。 他很想知道,在那场让他为之献出生命的战争里,领风者到底有没有获得胜利。 他舍命救下的那些战友,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 这还不够。西恩还想知道,德玛西亚何时会迎来解放。那些跟他一样饱经压迫的佃农和农奴们,究竟何时能够翻身。 领风者解放全人类的事业,最终能成功吗? 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大同社会,领风者最终目标,到底何时能够实现? “我要活下去!”西恩的“野心”越来越大。 他甚至想永远地存在下去,一直到那无比遥远的未来,让他亲眼看到那大同社会的建成不可。 这是他在活着的时候,绝无可能见到的。 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了。而现实离领风者想要建成的大同社会,又是那么遥远。 但死后的他,却有希望去见证那遥远终极目标的实现——尽管他几乎不可能坚持那么久,那希望渺茫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西恩偏偏想抓住这一丝希望。 他想活下来,多活一天是一天。 多活一天,他就有可能听到战争胜利的消息; 多活一年,他就有可能见证德玛西亚的解放; 多活十年,他就有可能看到青鸟的旗帜飘扬在整个符文之地。 多活百年、千年,他就可以笑着去问自己的后继者: “亲爱的后代们,我们的时代是很有趣的,想必你们的时代也很有趣吧。” “我们现在还在建设迦娜主乂,你们应该已经生活在迦娜主乂中了吧?” “……” 西恩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 冥界荒原的凛冽寒风,仍旧呼啸不止。 亡灵迷雾不断冲击着西恩的灵魂,像是在召唤他走入这片雾气,乖乖接受他命中注定的消散。 但—— “我拒绝消散!” “我拒绝消散!” 西恩的怒吼声在荒原上回荡不止。 他做到了。 他没有迷失,更没有消散,他维系住了自己的灵魂! “小声点,朋友!” “在能看得见不朽堡垒的地方大吼大叫,你难道是想把莫德凯撒的亡灵骑士给引过来吗?” 让西恩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那几乎空无一物的冥界荒原上,在那似乎无穷无尽的亡灵迷雾之中,竟然传出了人的声音。 还有……不朽堡垒? 是指远处的那座城市么? 它怎么跟诺克萨斯的不朽堡垒,用上了同一个名字? “是的,你没听错。那是不朽堡垒。”来者似乎猜到了他的疑惑。 对方一边从迷雾中悄然接近,一边告诉他:“诺克萨斯的不朽堡垒,本来就是莫德凯撒建成的。现在,他只是在冥界重建了他的帝国而已。” 莫德凯撒…… 听到这个名字,西恩心中不免一沉。 原来他真的来到了米特纳·拉琛,莫德凯撒掌控的冥界帝国。 “那你们呢?”西恩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从迷雾中走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里约莫有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类也有瓦斯塔亚兽人……但这不重要,反正到了冥界,大家都是灵魂。 重要的是……他竟然能在这到处都是迷失游魂的冥界,一口气见到几十个意识清醒的灵魂?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西恩警惕地看向这支队伍的首领,那个刚刚隔着迷雾提醒他放低声音的中年男人。 “我叫蒙特罗,没有姓。”男人笑着说:“一个祖安工人。” “因为救火死的。”他还不忘提起自己的死因。似乎,这就是亡灵们打招呼的方式。 “至于我们……”蒙特罗看了看身边的一众同伴:“我们是领风者,领风者协会冥界分会。” “哈?!”西恩听得眼睛直瞪。 领风者,还冥界分会?在冥界? “是的。”蒙特罗自顾自说:“朋友,你应该听说过领风者吧?” “这……”西恩完全懵了。 他没想到,竟然早就有领风者到了冥界,而且还顽强地维系住了灵魂,并在这无尽的亡灵迷雾之中,从大半年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甚至,对方还在冥界里拉了一支领风者的队伍出来? “这些人生前都是领风者?”西恩有些不敢置信。 “不。”蒙特罗随口回答:“这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同志,生前是领风者。” “冥界实在太大了,我在荒原上游荡了很久,也没再遇上第三个领风者。” “但……”他看向身边的同伴:“领风者从来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群众中走出来的。” “没有同伴,我可以自己发展同伴;没有队伍,我可以自己拉出队伍——李维会长当初,不也是一个人就建立了领风者协会吗?” 西恩听得错愕不已。 难道,他眼前站着的这些领风者亡灵,都是…… “他们都是你从冥界发展来的?”西恩更加不敢置信。 “是的。”蒙特罗解释道:“他们都是被莫德凯撒奴役的灵魂。” 寻常的灵魂到了冥界,都会渐渐消散在那亡灵雾气之中。 只有意志极为强大的极少数人能坚持下来,维系自身的存在。 但莫德凯撒却给出了第三种可能——只要你向他献出一切,接受他亡灵魔法的奴役,就能获得在冥界永生的资格。 可这种永生却绝不是什么福利。 “这片冥界荒原上几乎空无一物,只有莫德凯撒用亡灵魔法建造起来的,供他和他的精锐军队居住的都城不朽堡垒。” “而莫德凯撒当然不会为那些被他奴役的弱小灵魂,再费力建造出属于他们的城市。”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不朽堡垒,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的一切物质欲望,在这里无法得到满足。” “对那些寻找不到存在意义的灵魂来说,永生只是囚牢。而这无边无际的冥界,只不过是一座他们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监狱。” 所以,对普通人来说,让灵魂随那雾气消散,反而是一种解脱。 “但莫德凯撒却不允许他们解脱。” “他麾下的亡灵骑士永远都不知疲倦地驰骋在那无尽的冥界荒原之上,搜捕着从人世来到这里的新鲜灵魂。” “一旦被这些亡灵骑士撞见,那灵魂们就连消散的自由都会失去。他们会被这些骑士打上亡灵魔法的印记,成为必须为暴君服务的永生奴隶。” “你很幸运。”蒙特罗好奇地看向西恩:“你没有遇上那些亡灵骑士。而且,还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 “这……”西恩还是不能理解。 如果能在这冥界保持存在的,大多都是被莫德凯撒魔法奴役的灵魂。 那他们又是如何摆脱莫德凯撒的控制,成为领风者的呢? “他们并没有摆脱莫德凯撒的控制。”蒙特罗解释道:“但他们还留有自由的意志。所以,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领风者。” 莫德凯撒当年将瓦罗兰大陆几乎屠戮一空。而那些被他用亡灵魔法杀死的人,后来都成为了受他奴役的灵魂。 再后来,回到冥界的莫德凯撒又一直在冥界荒原上搜捕新鲜灵魂,扩充自己的奴隶大军…… 一千年下来,他已经在这冥界之中积累了不知多少亡灵奴隶。 而这亿万亡灵,都是莫德凯撒为了反攻人世准备的。他平时既用不到这些奴隶,又不愿去多费心思安置这些比蚂蚁还多的炮灰。 再加上这整个冥界都是莫德凯撒的地盘,是一座亡灵们绝对无法挣脱的巨型监狱。 所以,这些永生的亡灵奴隶,平时的生活状态就跟那些迷失游魂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被莫德凯撒驱赶到了不朽堡垒之外,并千年如一日地,漫无目的地在那无边无际、空无一物的冥界荒原上游荡。 而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等待那个遥遥无期的反攻命令。 或者—— “被莫德凯撒吞噬。” 莫德凯撒可以通过吞噬敌人的灵魂,强化自身的各类核心属性。 所以他只要“肚子一饿”,“技能冷却”好了,就会像在自家电饭煲里捞饭吃一样,派部下来荒原上搞些灵魂供他享用。 “但亡灵们却不畏惧莫德凯撒的吞噬。恰恰相反,他们会拼了命地挤在不朽堡垒门口,求亡灵骑士将他们选作献给暴君的贡品。”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西恩听得一阵发冷。 空有清醒的灵魂,却只能在永恒的时间里面对这片虚无的荒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的解脱之路,还是化作暴君的食物。 而这个成为食物的机会,还踏马是要排队抢的! 这是多么绝望的生活! “所以,你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成为领风者了吧?”蒙特罗说:“因为他们需要希望,哪怕是一点点希望。” “我只是告诉他们,迦娜女神可以帮助大家。” “他们就愿意相信我,追随我——因为命运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蒙特罗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始终带着一股战斗的精神。 可西恩却只感到了绝望:“他们愿意相信领风者,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灵魂仍旧受着莫德凯撒的魔法控制,他们无法反抗莫德凯撒的命令。哪怕他们在精神上成为了领风者,他们也没能力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去反抗莫德凯撒。 他们现在能自由行动,也不过是莫德凯撒平时顾不上这些在荒原上流浪的杂兵蚂蚁而已。 “但我们有迦娜女神。”蒙特罗说。 “迦娜女神?”西恩只是叹息:“同志,我也是领风者。” “你也是?”蒙特罗闻言大喜。 可西恩去顾不得上叙同志情谊,他只是质疑:“女神的力量根本抵达不了冥界。” “而没有女神的神力,我甚至连信仰之线都召唤不出来。” “这只是暂时的。”蒙特罗坚定地说:“我们的灵魂还在,我们的信仰还在,我们与迦娜女神之间的联系就一定不会消失!” “我相信,只要我们在这冥界荒原上发展出更多的领风者,让我们的信仰之力凝聚在一起,就一定将我们的祈祷传达回人世,得到迦娜女神的回应!” “这……”西恩沉默了。 蒙特罗说过,他只是一个祖安工人。他对冥界和莫德凯撒的所有了解,恐怕都来自领风者的免费科普读物。 这一切,显然都是他未经验证的猜测。 “万一你猜错了呢?”西恩问:“万一不管我们在冥界发展多少领风者,都得不到迦娜的回应,那该怎么办?” 在一个没有迦娜女神庇佑的世界里作斗争……这其中的难度,西恩都不敢想象。 “错了,也只是一次失败而已。”蒙特罗笑道:“而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现在的我们有无限的时间,而冥界荒原上又有着无数受着折磨的灵魂——” “别忘了,莫德凯撒当初也是人类。” “他能从冥界中找到复活的办法,我们有这么多时间,这么多人,这么多智慧的灵魂,又凭什么找不到打败他的办法呢?” 蒙特罗语气轻松而又乐观。 旁人恐怕都无法想象,这男人要挑战的是那位无敌的冥界暴君,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你……”西恩语气复杂:“真的只是一个祖安工人?” “是。”蒙特罗骄傲点头。 “你是我见过意志最强大的人,强大得不像是一个凡人。” “你小看了凡人。”蒙特罗神色认真起来:“神明可以任何条件上胜过凡人,唯有意志不可。” “还有,你也小看了祖安工人。” “旧祖安都没杀死我们,地狱又算什么?” 西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连法师都不是的弱小灵魂,可以在冥界的迷雾中坚持这么久了。 然后,他说话了:“蒙特罗同志,你们已经正式成立了领风者协会冥界分会?” “是的。”蒙特罗说。 “领风者德玛西亚分会,西恩。”西恩的手跟他紧紧握在了一起:“申请归队。” 第399章 艾瑞莉娅=安全余量? “看来,他们成功了。”李维听迦娜讲述完西恩与蒙特罗的故事,不禁感慨出声。 迦娜已经聆听到了他们从冥界传来的祈祷。很显然,他们的努力尝试获得了成功。 领风者冥界分会已经在米特纳·拉琛发展出了足够多的信仰者。这些领风者的信仰之力汇聚在一起,终于穿透了不同领域之间的阻隔,成功地与迦娜女神重新建立了联系。 “不过……”李维有点儿在意地问:“这个领风者协会冥界分会,现在有多少人?” 他没忘记,西恩是一个多月前才牺牲的。也就是说,短短一个多月前,这个所谓的冥界分会也还只有寥寥几十人。 “500多人。”迦娜回答:“在西恩加入分会之后,蒙特罗从冥界分会中分出了三个宣传工作小队,由他们俩和另一位领风者分别率领、各自负责。” “然后,他们三人各领一支队伍,在冥界荒原上分开寻找被莫德凯撒奴役的灵魂,向这些亡灵宣传领风者的思想和理论。” “而另一方面,亡灵们都很欢迎他们的到来……” 这些灵魂在那空无一物的冥界荒原上游荡得太久了。他们没有任何消磨时间的手段,唯一的乐趣就是向新到冥界的灵魂,打听人世里的各种新鲜消息和故事。 所以他们愿意听领风者说话。不管领风者说的是什么。 而这些灵魂又已经在这永生的地狱里受饱了折磨。他们太需要希望。 所以哪怕领风者许多在工业社会总结出来的理论知识,都并不适用于冥界的情况,这些灵魂也会如饥似渴地倾听学习、求索思考——只为了一句“信迦娜得拯救”的口头许诺,为了那一丝极为渺茫的希望。 “所以在短短一个月内,领风者冥界分会的规模就发展到了500多人。”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不过,李维好奇的是:“500多人的信仰之力,就足以穿透冥界与人世之间的阻隔了吗?” 当初莫德凯撒天纵奇才,在冥界自行领悟了死者的语言欧琛语,又借此推演研究出了亡灵魔法,才终于掌控了将魔力和意识跨越领域,从冥界投送回人世的能力。 现在领风者只需要500多人的信仰之力,就足以穿透领域之间的界限了吗? “这有两方面的原因。”迦娜解释道:“一方面,在冥界荒原中游荡的灵魂们,不乏生前是超凡者,死后灵魂依旧强大的存在。” “他们提供的信力要远远强过凡人,所以不能简单地以人数概括。” “而另一方面。”迦娜顿了一顿。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领风者冥界分会,其实远远不止一个。去往冥界而又生存下来的领风者,也远远不止西恩、蒙特罗三人。” “你、你是说?”李维动容了。 “是的,冥界荒原很大,大到你漫步百年都可能无法与友人相遇。”迦娜语气复杂地回答。 “而在过去一年中,我们有不少领风者因为各种原因去了冥界,其中只有极少数人活了下来。但即便是这个‘极少数’,前后加起来也有37人。” “这37人一共在冥界成立了32家领风者协会。” “他们一直都在不知道彼此存在的情况下,各自在那无边无际的冥界荒原上努力战斗着。”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希望的种子,是信仰的载体,是点燃枯朽荒原的那一簇火,是刺破黑暗夜幕的那一束光。” “就像……”迦娜顿了一顿。 她微微抬起翅膀,将羽毛轻轻搭在李维的手上:“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你一样。” 李维:“……” 他沉默良久,终于叹道:“不,他们比我强。” 他从头至尾都有迦娜帮忙。而那些在冥界战斗的领风者,他们身边不仅没有迦娜,甚至连一个可以鼓励帮助他们的战友都不存在。 可他们就偏偏在一个没有迦娜女神庇佑的世界里,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组织建立起来了。 这些人是真正的战士。 “领风者已经是不朽的了。”李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原本还担心,领风者冥界分会的出现会引来莫德凯撒的关注和警惕,导致这位冥界大帝提前十几年反攻人世。 可现在看来,真正要担心的人应该是莫德凯撒。 他奴役了无数灵魂,但又无法束缚这么多人的自由意志。那这亿万受奴役的亡灵,就终将团结在迦娜女神的旗帜之下,成为这位冥界帝王最后的掘墓人。 “迦娜,你现在能将力量投送到冥界了吗?”李维问。 “还很勉强。”迦娜摇了摇她毛茸茸的脑袋:“位面的屏障阻隔了太多信力。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聆听他们的祈祷。同时回馈给他们一缕最微弱的神力,帮助他们显现信仰之线罢了。” 这就够了。 信仰之线可以在冥界显现,就说明迦娜女神可以向冥界投送力量。 领风者许诺给亡灵们的希望,也在这一刻拥有了切切实实的证明。 “而且,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得到改变。” 领风者的信仰,已经在那广阔的冥界荒原上掀起了一股燎原之火。 每一天都有更多的亡灵选择拥抱领风者给与他们的希望,都有更多的领风者诞生在那地下。 冥界凝聚起来的信仰之力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迦娜能够对冥界施加的影响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再这样下去…… 莫德凯撒不反攻人世,迦娜也就要在冥界无数领风者们的召唤下,抢先打到冥界去了。 “好!”李维心里更有底了。 变革的风暴已然在冥界酝酿。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冥界的同志,然后耐心等待即可。 当然…… “冥界的同志在艰苦奋战,我们也得尽力完成我们在人世的任务。”李维很快将冥界分会的事情暂且放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手头的工作上面。 而他也的确正有一件要紧的工作要处理。 那就是艾欧尼亚的土地问题。 因为领风者干部数量不足,所以推行土地制度变革的区域,一开始就只局限于巴鲁鄂行省一地。 期间也不是没有闹出乱子。但在领风者干部团的全程监督和指挥之下,情况总体上还是可控的。 但是,在巴鲁鄂行省之外,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维本来是打算,让领风者协会先在巴鲁鄂行省尝试着搞。巴鲁鄂的工作完成了,干部队伍壮大了,再循序渐进地在整个艾欧尼亚推进工作。 但艾瑞莉娅却有不同意见。 这位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英雄少女,向来拥有极大的斗争热情。 在秘密加入领风者协会、寻找到人生的新目标后,艾瑞莉娅就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她在领风者那里学来的方法,改造整个艾欧尼亚。 毕竟,早日完成工作就能让艾欧尼亚的广大贫农早日翻身。就能让纳沃利的百姓们赶上明年的春耕,早过一年的好日子。 而按李维那套循序渐进的方法来,要对整个艾欧尼亚完成土地制度变革的工作,乐观估计也至少需要5年。 艾瑞莉娅希望,这个进程可以尽量地走快一点。 而李维则认为她步子迈得太大,容易好心办成坏事。 但艾瑞莉娅也提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 那就是在新收复的纳沃利行省西部搞试点,由她亲自率领普雷西典反抗军中的得力部下,再邀请少数领风者作为地区督查,配合着尝试完成土地制度变革工作。 李维最终同意了这个计划。 因为这个试点如果能在纳沃利搞成功,那就说明“领风者干部负责监督+普雷西典反抗军官员负责执行”的模式是完全可行的。 而如果这个模式可行,那以后领风者就可以只派出少数干部负责监督工作,然后招募聘用大量非领风者官员来负责具体执行。 以前一个村就得派驻好几个领风者,现在一个领风者就能坐镇监督一片乡镇。 如果这个方案被证明可行,领风者干部人手不足的问题就能得到大大缓解,领风者对艾欧尼亚的土地工作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全艾欧尼亚的范围推进落实下去。 “但是……”迦娜看出了李维的疑虑:“你很担心,艾瑞莉娅的尝试会失败?” “是。”李维点头。艾瑞莉娅在纳沃利西部搞的“风-普合作”试点,是跟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的工作同步展开的。 她迄今为止也搞了一个多月了。有问题的话现在也差不多该显现出来了。 “我们也是时候去看看了。” “可艾瑞莉娅是个好孩子。”迦娜有些在意地说:“而且,她还只是在一个城市的范围里搞试点。或许,情况没你担心的那么糟。” “还是不要太乐观。”李维说。 “搞‘试点市’,这个法子是最可靠的,也是最不可靠的。” “因为赞同这个政策的激进派,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试点市的一切都看起来很好,从而使政策顺利推进。” “而反对这个政策的保守派,又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试点市的一切都变得很坏,从而让政策迟迟无法落地铺开。” 这就好比,漕运改海运。 支持漕运的人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暗中对试航的海运船只搞破坏,让海运看起来风险巨大、耗资靡费,让执政者望而却步。 而那些支持海运的人,又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证海运的安全。就算海运真的不省钱,他们也可能在账目上做手脚,让海运方案看起来省钱,从而保证政策如自己所愿推行。 “搞试点市,就相当于做一场有限范围的社会实验。” “如果负责执行的干部不能实事求是地做事,那就相当于实验结果被人人为篡改了。所谓的成功试点、工作典型,也就和客观条件下的一般情况发生了脱节。” “面对这种不科学的实验结果,我们又怎么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呢?” 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在领风者身上。 因为领风者讲究实事求是。按照事物的实际情况办事,这也是每一个领风者干部都必须遵守的行为准则。 在信仰的加持下,他们既不会因为贪图政绩、利益的个人私心,也不会因为热情过度、路线过激的扭曲公心,而不能公平公正地对待实验结果。 所以,领风者一般不会犯这种错。 可问题是…… “艾瑞莉娅率领的可是一帮反抗军旧军官。”李维说:“他们或许是反抗诺克萨斯侵略者的英雄,但他们也是艾欧尼亚旧地主阶层的利益代言人。” “让一帮豪强出身的官吏,去带着老百姓打土豪……这真的能行吗?” 艾瑞莉娅说她挑出来的部下,应该都是可信的。但李维保持怀疑。 那帮大师现在可还在呢。 他们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领风者在艾欧尼亚顺利推行土改,而什么都不做么? “可我们也派干部过去支援了。”迦娜仍旧抱有幻想:“有领风者在关键位置上负责监督工作,艾瑞莉娅的尝试也不至于太过失败吧?” 但李维却说:“那点人够干什么的?” 哪朝哪代都不缺清官,不缺“领风者”。 可就这少数几个清官,加上艾瑞莉娅这个空有改革热情,执政能力却相当有限的“半个明君”……真的能成事么? 对此,李维很不客气地评价道:“这丫头都被自己人背刺过一回了,却还相信他们中间还有可用之人。说难听点……” “她能不被部下忽悠得吃上30银轮一颗的鸡蛋,都算她能力强了。” “这……”迦娜有点儿不满李维的刻薄:“你这么不信任她,怎么还让她去搞试点?” “为了留足实验的安全余量。”李维说。 迦娜:“?” 李维解释道:“如果以艾瑞莉娅的水平都能取得试点成功,那就说明,这个方案是真的可行。” 迦娜:“……” 第400章 笨蛋艾瑞莉娅与卡尔玛 翌日,李维来到了纳沃利行省西部,一座名为悉卡罗的沿海城市。 这里曾经是诺克萨斯占领区,帝国治下“伪纳沃利省“的首府。 但随着一个多月前帝国侵略军在巴鲁鄂决定性的大溃败,以及帝国内部的高层权力更迭及对外政策转向…… 驻守悉卡罗的诺克萨斯帝国残军,便毫无犹豫地放弃了他们对纳沃利行省的占领,并乘着帝国海军残余不多的运兵船,逃命似的撤离了这里。 而诺克萨斯人这么一跑,艾瑞莉娅便率领着普雷西典反抗军一日扩地千里,收复了原先由诺克萨斯人占领的纳沃利西部的大片失地。 本来按照普雷西典反抗军的政策,新收复的土地应该交由大师们控制的军屯农场管理。 但斗争热情上头的艾瑞莉娅,却力排众议地又一次驳了大师们的面子,将悉卡罗城及周边的乡镇农村,都划作了她的土改试点区域。 然后,一个月过去了。 李维来检查作业了。 而他这次来也没带其他随行人员,只带了萨勒芬妮。 这倒不是李维会长假公济私,借着出差的机会带女朋友去纳沃利公款旅游。 主要是,他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没了萨勒芬妮连基层考察都不太会做了。 毕竟,一位可以读心的法师,几乎可以解决行政工作里九成以上的人为问题。 巴鲁鄂行省的土改工作能没出太大的乱子,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萨勒芬妮和娑娜这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一直不辞劳苦地奋斗在工作一线。 这一个月忙下来,好不容易恢复语言功能的娑娜,都累得不想说话了。 萨勒芬妮也是。她007高强度工作了一个月,觉都没睡一回,就跟着李维来加班了。 “嘿,李维,你看——”一月没睡的萨勒芬妮还挺有精神。毕竟,她是法师,短暂冥想就能恢复精力。 而萨勒芬妮也似乎真把这次出差当成了蜜月旅行。这丫头一直牵着李维的手,跟他一起欣赏着一路上纳沃利行省的美丽风景。 李维倒也乐意。反正不影响工作,他也乐得享受这二人世界。 不过,这一回,萨勒芬妮让他看的倒不是什么自然风景。 两人已经飞到了悉卡罗城市上空。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繁荣市景。 “李维,你看——”萨勒芬妮这回却是嘟着嘴,在替闺蜜打抱不平:“艾瑞莉娅她不是在这里干的很好么?” 艾瑞莉娅纵然有种种缺陷,但她的个人魅力却是毋庸置疑的高。否则她也当不成这个反抗军领袖,哪怕是表面的。 和艾瑞莉娅三观契合的人只要见到她,都会喜欢上这个坚强、勇敢、美丽、强大,而又有着无限热忱的少女。 在无极山前线对峙时期,萨勒芬妮是跟艾瑞莉娅打过不少交道的。所以她们俩关系也不错。 “这么大的城市都能被艾瑞莉娅管好。”萨勒芬妮说:“她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笨哩。” “好不好还得另说。”李维却幽幽回答。 纳沃利行省是艾欧尼亚的“中原”,是全洲人口最多、面积最广、百姓最富庶的一个地方。 纳沃利河贯穿行省东西,通过广泛而密集的水网,这片广阔土地连接到了一起。 而悉卡罗城,又正好卡在纳沃利河的出海口这儿。 “萨勒芬妮,你明白了吧……” “哪怕是在诺克萨斯入侵时期,这座城市都依旧繁华热闹。” “这地理位置,就跟坐拥跨海运河黄金航道的双城一样——别说艾瑞莉娅了,就算放头猪来当城主,它经济也差不了啊!” “唔……”萨勒芬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既然双城也有地利优势,那李维这个祖安市长不也成风口上的猪了? “是啊。”李维承认得还挺坦荡。 领风者讲究的就是一个实事求是。他可太清楚自己的行政水平了。 祖安的市政工作,一直都是有着多年城市治理经验的梅尔小姐在帮忙打理。他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学了一年,才在具体事务上有了足够多的经验,才敢说自己有能力当好一个市长。 而艾瑞莉娅呢? “她是一个纯粹的军事领袖。她过去从来没有行政经验,也从未真正地主政一方。” “现在她一上来就要治理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又让人如何能对她放心呢?” “而且,艾瑞莉娅真正负责的工作是在悉卡罗的农村搞‘风-普合作土改’试点,又不是在城里搞经济开发。” “光看这繁华的市景是没用的。我们之后还得到周边的乡镇农村,到基层去调查走访,才能对她的工作成绩给出一个全面正确的评价。” 李维正跟萨勒芬妮这么聊着。 不知不觉地,两人就已经飞到了悉卡罗的市政厅上空。 艾瑞莉娅注意到了空中飞来的两人。她连忙走出办公楼,亲自到花园里迎接他们: “李维会长,萨勒芬妮!”艾瑞莉娅很热情地向他们打着招呼。 “艾瑞莉娅!”萨勒芬妮率先降落地面,跟一月未见的好友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待两人分开之后,李维便很快注意到了艾瑞莉娅脸上的欣喜。 嗯……只有故友重逢的欣喜,一点儿没有被上级领导突访调查的紧张。 “糟了。”李维心中一沉。 他当即开门见山地问道:“艾瑞莉娅同志。你在悉卡罗的试点工作也搞了有一个月了,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进展很好!”艾瑞莉娅眼里像是有光。 她都顾不得上跟萨勒芬妮叙私人情谊,就热情洋溢地向李维汇报道:“李维会长,我的方案目前来看还是取得了一定成功的。” “悉卡罗周边的乡镇农村,都已经在领风者干部和反抗军军官的配合下,完成了初步的地主清算、浮财分配、诉苦宣传等任务。而最重要的分田工作,现在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 尽管她用词带着艾欧尼亚人特有的谦逊,但她声音里几乎压抑不住的高兴和开怀,却毫不掩饰地暴露了少女在新领域取得成绩后的骄傲和自豪。 “嗯……”李维倒也没急着评价。 他只是试探着朝艾瑞莉娅身旁看了一看,然后问:“青夏大师呢?他不在你身边吗?” 有个靠谱的顾问在,她就还不至于被忽悠得太惨。李维这么想道。 “不在。”艾瑞莉娅根本没听出这弦外之音。 她不无骄傲地回答:“反抗军一口气收复了太多失地,有太多工作需要处理了。” “所以青夏大师还留在普雷西典主持大局。悉卡罗这边的工作,都是我在全权负责的。” 李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去乡村一线看过么?” “当然。”艾瑞莉娅自信笑道:“我几乎天天都去!” “那你亲自跟村民们聊过么?”李维又问。 “当然!”少女仍旧自信满满:“乡亲们都很喜欢我,也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们……”李维表情有点儿绷不住了:“有没有向你反映过什么意见?” “没有。”艾瑞莉娅自豪地回答;“我们在工作中基本没出问题。” “乡亲们都只夸领风者和反抗军的政策好,又哪有意见跟我提呢?我去的时候,他们还都感动地拽着我的手,跟我说他们现在都过上了好日子,希望领导放心呢!” 李维:“……” “怎么了?”艾瑞莉娅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微妙的气氛。 “没什么。”李维平复下心情:“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实地考察一下这个‘风-普合作土改’的试点情况。你准备准备,跟我和萨勒芬妮一起下乡考察吧。” “是!”艾瑞莉娅高兴地点了点头:“你们等一等,我这就去准备。” 说着,她就乐呵呵地转身走了。 那步履轻快的,就跟个给家长展示满分考卷的孩子似的。 很显然,此前从来没在行政领域取得成就的艾瑞莉娅,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成绩感到了高兴与自豪。 “李维。”见到好闺蜜离开,萨勒芬妮才悄悄地凑到李维身旁:“你……” “是不是在骂她傻?” “哈?”李维微微一愣。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女友:“小萨,你偷偷读我心了?” “没有。”萨勒芬妮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骂她傻来着?”李维的确骂了。 因为以艾瑞莉娅的执政能力,工作不出状况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有大乱子,也一定会有层出不穷的小状况。 别说她了。就算是全员“圣人”的领风者干部团,都在巴鲁鄂行省的土改工作中遇到了许多问题。 领风者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有问题是正常的。一直没出问题,那才是怪事。 所以,如果艾瑞莉娅一见到他就面露紧张,那李维还会对她的工作抱有期待。 可现在…… “艾瑞莉娅的表情,就跟当初的我一样。”萨勒芬妮小声嘀咕:“还有你的眼神,也跟当初你看我的时候差不多。 说着,她还不忘给李维送来一记可爱的白眼:“所以我不用读心,就知道你在骂她傻瓜了。” “哈哈。”李维笑了笑,但心情却又很快沉重下来。 他料到艾瑞莉娅的工作会出问题。 但他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大——大到言路堵塞,让她连底层真实的声音都完全倾听不到了。 情况之恶劣,可真就等同于“30银轮一颗的鸡蛋”了。 “不过……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就不仅仅是艾瑞莉娅个人能力的原因了。”李维眉头紧皱。 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使坏的人也不用多想,百分百是那帮反抗军的大师高人。 “因为没有自信在战场上战胜领风者和英雄艾瑞莉娅的联合,所以开始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妄图阻挠政策的执行和推广,延缓自身灭亡的时间了么?” “这……”真是够可笑的。 或者说,这就是既得利者最后的疯狂? 指望靠这种小动作拖延时间,无非是犯人行刑前的垂死挣扎罢了。 只要大师们拿不出足以抗衡领风者的顶级战力,那他们的结局就只有渐渐走向消亡。 李维正这么想着。 突然,只见守卫急匆匆送来一个消息:“艾瑞莉娅大师,重要情况——” “长存神殿的卡尔玛大师来了!” 第401章 卡尔玛与瑟提母子 因内容问题,安全起见,这段剧情以故事梗概的形式跳过。抱歉。 【剧情简介】: 因为“艾欧尼亚万年不易祖宗之法被领风者大肆破坏,致使民怨四起、万物失衡”的恶劣传闻甚嚣尘上,作为均衡守护者的卡尔玛亲自出山,并造访了位处漩涡中心的悉卡罗城。 李维与卡尔玛在见面后,就对均衡之道的不同理解,领风者推行的社会改造方案,以及未来艾欧尼亚应走何种发展道路,等双方共同关心的议题,充分地交换了意见。 会谈结束后,李维邀请卡尔玛一同前去一线考察。 考察途中,李维一行人偶遇了幼年瑟提及其母亲,并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一线的真实情况。 最终,李维等人发现了被悉卡罗本土宗教及宗族势力牢牢掌控的乡镇地区,在普雷西典反抗军不合格施政团队的错误领导下,于变革过程中出现的种种乱象。 李维及时纠正问题、拨乱反正,追责相关责任人,并嘱咐艾瑞莉娅以后要结合地区实情,补短板、强弱项,对来自一线的声音多听多看多问,提升认识问题、发现问题的能力。对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大众不满意的问题,要深入分析研究,找准问题症结,采取切实有效的工作措施,加以彻底解决,切实提升…… …… …… 一切尘埃落定。 经历了这次悉卡罗乡间之旅,李维的最大感想是:“暂缓一切在巴鲁鄂行省之外的改革尝试。” “我们得把步子放慢一点,先在局部地区的实践中将我们领风者的基层干部队伍给完全培养起来,再循序渐进地去改造这偌大的艾欧尼亚。” “不要急于一时。时间终究在我们这里,而不是在他们这里。” “是。”艾瑞莉娅内疚地点了点头。 李维的这番总结,无疑是宣告了她主持的“风-普合作改革”试点方案的彻底失败。 “对不起,李维会长。”艾瑞莉娅这时也全然没有了起初的自豪。 她全然低估了乡贤大师们的手段,也低估了一线工作的复杂性。 有些事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有些事她知道,而且以为没什么大问题,但实际情况却比她知道的严重百倍。 有些事她知道有大问题,但这问题却是乡贤大师们想让她看到的。 有些事是她照着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总结的工作经验去做的,但这些经验到了纳沃利行省,在悉卡罗执行起来的结果,却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 总之,艾瑞莉娅这时才明白: 原来一个人是真的可以蠢到吃上30银轮一颗的鸡蛋,还觉得这个价格是正常的。 而她就是这个笨蛋。 “都怪我……”艾瑞莉娅垂着脑袋,就像是在老师面前低头认错的幼儿园学生。 而事实也证明了,她这个在战场上纵横睥睨、无人能敌的纳沃利英雄,在行政工作上就只是一个幼儿园学生的水平。 “艾瑞莉娅。”见到深受打击的好友,萨勒芬妮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安慰。 但她犹豫片刻,又止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步子。因为领风者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无能就是一个领导者最大的罪过。 哪怕艾瑞莉娅本意是好的,也并不能改变她对悉卡罗大众带来的损失。 所以萨勒芬妮没法安慰她。因为她的确有错。 “这不能完全怪你。”李维却叹息道:“我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咦?”萨勒芬妮讶异地看向男友。 她没想到李维会这样安慰艾瑞莉娅。 毕竟一路走来,李维一直都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她……那眼神实在太熟悉了,萨勒芬妮不用读心都能知道。 “我这不是安慰你。”李维很实在地说:“我的确是有责任的。” 他本来是打算将艾瑞莉娅视作实验的“安全余量”,所以才让她来主持这项试点工作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艾瑞莉娅竟然能这么“不安全”。 明明隔三差五就去乡村走访,却还能被人忽悠得晕头转向…… 可见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赞家大小姐,没过上两天苦日子就又被艾欧尼亚之魂选中的纳沃利英雄,确实是和基层脱节太严重了。 “是我高估了你的能力,我也有错。”李维自责地反省道。 艾瑞莉娅:“……” 她真恨不得一刀劈了自己,再把自己埋进她用脚趾抠出来的三室一厅。 “艾瑞莉娅。”李维语气隐晦地提醒:“之前艾欧尼亚分会里一直有同志建议,甚至现任会长锐雯都主动向我申请说,希望重新推选领风者艾欧尼亚分会会长的人选。” 锐雯终究是一个外来的诺克萨斯人。 尽管领风者一直致力于消除外在身份的影响,只以信仰来团结大家。但锐雯在艾欧尼亚的名声和威望,又确实不如艾瑞莉娅这位受群众拥戴的、受万民敬仰的纳沃利英雄。 所以锐雯一直想着退位让贤,让艾瑞莉娅来做这个分会会长。这样也能让艾欧尼亚人对领风者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更利于领风者未来在艾欧尼亚的发展。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李维本来也有意采纳锐雯等人的意见。 但现在看来…… “我不能当这个会长!”艾瑞莉娅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向上进步的机会。 事实证明,她干不了这个。 行政工作对她来说太难了。 “以后。”艾瑞莉娅决定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去:“我还是打算,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军事上。” …… 跟艾瑞莉娅讨论完此次事件的收尾工作,李维又找上了随行考察的卡尔玛大师。 如今的卡尔玛大师,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位不到20岁的美貌少女。她那棕色的肌肤仍旧透着年轻的光泽,古朴的修士长袍也无法遮掩她举手投足间的青春活力。 但李维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古老艾欧尼亚人的灵魂在现世的化身,是拥有无数代卡尔玛记忆的转生者,也是与艾欧尼亚之魂联系最紧密的那个人,独一无二的天启者。 而此时此刻,面对这位本来就是上门“兴师问罪”的卡尔玛大师,他也不免有些尴尬。 “抱歉,卡尔玛大师。如你所见,我们领风者的工作确实存在问题。” “但存在问题,并不能说明我们的改革方案是错误的……” 方案再好,也是需要人来执行的。是人执行的,就不可能不出现问题。 更何况,这次负责执行的人还不是信仰可靠的领风者干部,而是一群背景复杂的反抗军军官。 总之,问题是肯定存在的。 否认问题的存在,不符合领风者实事求是的原则。 但因为部分问题的存在,就以此否定整个land reform工作的进步性和正义性,甚至为那些被历史淘汰的地主阶层哭丧、招魂、洗白,却又是一种根本站不住脚的诡辩逻辑。 李维不希望卡尔玛陷入这样的误区,并因此加深对变革的抵触,甚至最终站到领风者的对立面上。 “卡尔玛大师,您是如今艾欧尼亚当之无愧的意见领袖。” “大家都相信你和艾欧尼亚之魂有着特别的联系——甚至,在不少人眼里,您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艾欧尼亚之魂的意志化身。” 这就注定了,卡尔玛在艾欧尼亚的威望几乎无人能及。 她说话的分量是很重的。 而领风者在一线工作中遇到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艾欧尼亚人普遍都遵循传统,遵循那套过去由族长大师们灌输给他们的那套旧均衡之道。 祖宗之法不可变。 而他们如果跟着领风者分了大师家里的田,那就是狠狠地变了祖宗之法,破坏了万物均衡。 所以他们不敢分。就怕分完之后,上头又变天。 谁有那个能力变迦娜女神的天呢? 当然只有艾欧尼亚之魂。 大家都害怕领风者掀起的变革会触怒艾欧尼亚之魂,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 虽然艾欧尼亚之魂本“人”,从来没现身这么说过。 但老百姓平时听惯了族长、大师和长老们的话。在宗教教义和文化传统的双重思想钢印下,他们就是本能地相信这套说法。 哪怕李维请来了对均衡之道拥有最终解释权的慎大师,以均衡教派的名义向大众宣传领风者坚持的“迦娜旗帜下的新均衡之道”…… 一时半会儿,艾欧尼亚人也无法接受这套“离经叛道”的新理念。 旧均衡之道,主张什么都不能变。无论是祖宗之法,还是大师族长们主导的旧社会秩序。 而新均衡之道却主张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天变敬而不畏。 只要是在保证万物均衡的前提之下,人类就可以尽情地改造这个世界——包括改变原先由大师们掌控的旧社会秩序,让广大受压迫的贱民翻身。 “现在您的意见很重要,卡尔玛大师。” 就算抛开卡尔玛那深不可测的个人实力不谈,光看她的影响力: “如果您站到守旧派那边去,那许多艾欧尼亚人就会在盲信中追随您的脚步,继续为那套压迫着他们的旧秩序摇旗呐喊。” “对艾欧尼亚来说,这将是一场灾难。” “所以,我希望您能不要被悉卡罗发生的乱象先入为主,对我们领风者的理想产生误解……” 说着,李维认真地看向卡尔玛,期待着这位大师的回答。 卡尔玛眼中光芒微绽,她说:“请再带我去巴鲁鄂看看吧,李维会长。我想,领风者在巴鲁鄂行省的表现,应该可以让我真正见到那不一样的‘新均衡之道’。” “您?”李维有些惊喜。 卡尔玛还愿意去巴鲁鄂行省考察,去更多地了解领风者的工作,就说明她还是愿意跟领风者接触交流,甚至走向合作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次悉卡罗之旅,卡尔玛见到的可不仅是领风者工作上的问题。她还亲眼目睹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师高人,可以为了阻挠变革的降临,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维持这样的旧秩序,让这些虫豸继续统治艾欧尼亚,真的就对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 “旧秩序已经无以为继了。”卡尔玛说出了惊人之语:“哪怕没有领风者,艾欧尼亚也不可能回到被诺克萨斯入侵前的稳定中来。” “艾欧尼亚在改变,我也必须改变。” “这……”李维意识到了什么。他放心了。 是啊,仔细想来……卡尔玛虽然是千百年来守旧派的精神领袖,但这一代的卡尔玛,却很可能一个积极寻求变革的人。 她在诺克萨斯入侵时,就曾打破传统出手还击。后来还是在长存神殿僧侣长老们的严厉批评和强烈要求之下,她才回山隐修、闭门不出的。 卡尔玛显然也意识到了,世界变了。艾欧尼亚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所以…… “您其实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李维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错。”卡尔玛微笑回答:“我知道艾欧尼亚必然改变,但我却想不到要指引它变向何方——这个问题,是历代卡尔玛的古老智慧也无法解答的。” “但你们领风者给出了答案。所以我才想到要过来看看,你们是否真的能将艾欧尼亚这艘大船,指引到正确的航向。” 她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来找答案的。 “我明白了。”李维不禁露出微笑。 他很自信地向卡尔玛发出邀请:“请您跟我去巴鲁鄂行省走走吧——” “我相信,领风者的答案不会让你失望。” …… 与卡尔玛一番坦诚地沟通之后,李维最后找上了瑟提母子。 这位未来主宰纳沃利角斗场的“腕豪老大”,如今还是一个站起来都没李维腿长的小屁孩儿。 嗯……有着八块腹肌的小屁孩。 这天赋真好。 李维正在心里感叹。 而瑟提小朋友一看到他出现,便激动地攥起了他那小小的拳头,护在了自己年轻的母亲面前: “你、你别过来!” “那些坏话是我说的,脏活也是我骂的……你、你要报复就找我,别动我妈妈!” “瑟提,别乱说话!”瑟提母亲一把就捂住儿子的嘴。 她现在年纪也不大,有着一头漂亮的白紫色长发,还有一张精致温婉的脸庞,正是一个再标致不过的瓦斯塔亚美人。 “对不起,大人。”她一边将奋力挣扎的儿子拽到身后,一边忐忑不安地用手指揉搓着衣角,可怜而又决绝地说:“瑟提他还只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的。” “请你们放过他吧。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李维:“……” 他听得脸色一黑。 踏马的……领风者在悉卡罗的形象,都已经被祸祸到这个地步了么? “太太,你们放心吧。”李维无奈地说:“那些打着我们招牌胡作非为的混蛋,已经被我给处理掉了。我们是领风者,真正的领风者。” “骂人也是提意见的一种方式。真正的领风者是不会因为骂声生气的……恰恰相反,我们只会因为听不到骂声而感到恐慌。” “可是……”瑟提母亲却还是紧张不安。 她说:“我们之前找到乡里的反抗军老爷,他们也说要替我们主持公道,然后……” “哼!”瑟提从母亲背后努力地钻出一个小脑袋:“要不是我拳头厉害,我们就交代在那里了!” 李维沉默无语。 大众的信任是最宝贵的东西。一旦被打破了,就很难再修复回来了。 “那些欺负你们的家伙,都会被彻底清算的。我会让你们在悉卡罗城的路灯上看到他们,我保证。”李维决定用事实说话。 “还有……”他也准备对这对母子做出弥补。 “你们在乡下,应该也待不下去了。” 瑟提的父亲是一位侨居纳沃利的诺克萨斯角斗士,母亲则是一个瓦斯塔亚人。 而诺克萨斯人在经历巴鲁鄂大败和斯维因政变之后,就彻底放弃了他们对纳沃利行省的统治,并十万火急地从悉卡罗城全面撤离。 就在这个紧急撤离的过程中,瑟提老爹很不客气地甩下了自己在艾欧尼亚的老婆孩子,一个人挤上轮船跑了。 这一跑就直接跑回了诺克萨斯,跑到了大洋对岸。 而瑟提和他母亲作为“诺克萨斯入侵者”的遗留家眷,也就是悉卡罗民众最痛恨的“诺克萨斯小崽子”和“艾奸婆子”……失去了帝国的威慑和父亲的保护,他们的处境自然不会太好。 因为害怕普雷西典反抗军在接管城市后展开无差别的清算,母子二人不得不逃出悉卡罗城,逃到乡下避难。 但是,瓦斯塔亚混血儿、诺克萨斯小崽子、外来户、没有土地的贱民——所有可以受歧视的debuff,都被瑟提母子二人给叠满了。 在远离艾瑞莉娅视线,受大师长老们掌控的乡下,他们的处境还要更加糟糕。 而这种源自文化传统和种族仇恨的,来自周边所有村民的排斥和歧视,可不是真正的领风者来了就能立刻改变的。 所以李维决定:“太太,需不需要……我将你们送到诺克萨斯?” “我在诺克萨斯也有些有权势的朋友。如果你们愿意去诺克萨斯定居,我可以将你们送过去,并且帮你找到你的丈夫,让你们一家团聚。” “真、真的吗?”小瑟提听得眼前一亮。 但他眼睛里的光芒又很快黯淡下来:“不,算了……” “我不要去找那个男人!”小瑟提脸色阴沉、双拳紧攥,一看就是手痒难耐了。 他父亲根本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那男人也根本不爱他和她的母亲。否则,这家伙也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独自一人抛下自己的妻儿跑路。 瑟提已经彻底失望了。 他才不要什么狗屁父爱。如果再见面,他只会让父亲知道什么是强手裂颅,什么是蓄意轰拳。 “嗯……”瑟提母亲看着孩子的表情,也语气复杂地说:“谢谢您的好意了,李维会长。” “我们不去诺克萨斯了。” 她虽然嫁给了一个诺克萨斯人,但她却并不喜欢诺克萨斯。 她很清楚诺克萨斯是一个怎么可怕的国家。让瑟提去那里,那他未来恐怕只会变成被迫上战场卖命的帝国炮灰。 一开始,出于对丈夫的留恋,瑟提母亲倒还想着带孩子登上逃往诺克萨斯的海船。 可诺克萨斯入侵者跑得实在太快,跑得太不体面。 他们的海船连载自己人都不够用,又哪有那么多位置留给艾欧尼亚的“荣誉帝国人”呢? 于是,在码头遭遇了一记诺克萨斯版本的“西贡铁拳”之后……瑟提母亲就再也不对那个狠心将她抛在这绝望境地的丈夫,还有诺克萨斯帝国,抱有任何期待了。 “好吧,我明白了。”李维想了想,给瑟提母子一个更好的选择:“要不,你们就跟我回祖安吧。” “祖安是领风者的大本营。在那里没人会因为你的血统、种族、籍贯等一切外在身份,而肤浅地歧视你们。” “你们也可以有更好的工作,更好的生活,更好的……” 因为领风者的强势崛起,曾经被视为人间炼狱的祖安,如今也逐渐在国际上有了个好名声。 一铜元面包,刷盘子一月300银轮的祖安段子,更是令无数艾欧尼亚穷人心向往之。 所以,李维这么一说,瑟提母亲就立刻心动了。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一听祖安可以让瑟提免费上学,甚至贫困生还有经费补贴,她就恨不得立刻搬去祖安住下。 “真的?”小瑟提倒还有些警惕。 “放心吧。”李维笑着挥了挥手,就用一阵风将瑟提给拉到了自己身前。 小瑟提使劲浑身解数挣扎,最终却还是徒劳地倒在了李维的“强风裂颅”面前。 “你看,我要是想对你和你母亲使坏,还用得着用骗的吗?” “唔……”小瑟提一脸的不服气,但还是觉得李维说的有道理。 这个男人很厉害,比他那个角斗士老爹都还要强上百倍。他真要欺负人,也用不着骗。 “好吧,我、我相信你就是了。”瑟提嘟囔着答应下来。 然后,或许是发现李维比想象中的好说话,他又止不住地问道:“那,李维。” 他没大没小地对李维直呼其名:“祖安有角斗场吗?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比我父亲更厉害的角斗士,祖安要是角斗场的话,我就去……” “瑟提!”瑟提母亲一把摁住了自己不懂事的儿子:“好孩子去什么角斗场!” “祖安是科学之都。你有机会免费读书,就给我好好上学,长大争取当科学家……” “咳咳。”听到瑟提母亲对孩子未来的规划,李维的表情很是微妙。 瑟提这家伙,看起来可不像是做科研的料子啊。 不过…… “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李维说:“从今往后,你们就拥有了选择人生的权力了。” “选择……”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瑟提母子眼中都绽出了光来。 不过,小瑟提倒是还惦记着他的梦想:“那我可以选择当角斗士吗?” “不行!”母亲显然不想让瑟提走上父亲什么老路。 角斗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要卖命挣钱的地方。 人在那里只是供观众取乐的玩具,是提供低端暴力刺激享受的可怜消耗品。 领风者的地盘上,怎么还会有角斗士这个职业?如果他们真像他们说的一样好的话。 “可以的。”没想到,李维却这样说:“祖安也是有这个职业的。” “不过,我们那里的角斗士不叫角斗士,而叫……‘竞技选手’。” “额……”小瑟提一脸疑惑:“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角斗士和竞技选手的区别,那就是古代角斗士和现代体育选手的区别。 一个是玩命的,一个是点到为止切磋技艺。 领风者虽然取缔了许多炼金男爵和皮城财阀们经营的地下格斗场,但为了帮助那些除了干架就什么都不会,战斗力也无法完美转化为生产力的超凡者,更好地解决就业…… 他们还是在李维的指导下,将角斗这项古老的娱乐项目,给正规化、竞技化地经营起来了。 李维将这个项目命名为“英雄联盟”。 未来项目做大了,预计还将根据双城、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艾欧尼亚等不同赛区,以及黑铁、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超凡大师,傲世宗师、最强王者等不同段位,分赛区、段位组织各地区联赛。 地区联赛冠军可以代表家乡参加世界总决赛,竞争符文之地第一强者的宝座。 这还只是1V1的个人比赛模式。5V5的团队竞技模式,目前也在紧锣密鼓的开发当中。 等未来这套覆盖全球的联赛体制彻底完善,光是这一项“体育竞技”产业,就能帮许多超凡者找到可以尽其所能的理想工作。 而另一方面,有这套鼓励武力竞争的竞技机制在,也就不怕未来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之后,符文之地的整体战斗力会出现断代式的衰退了。 “哇……”小瑟提完全被李维的伟大构想给震撼到了。 他父亲只是纳沃利角斗场的一个小冠军。而他此刻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未来,也只是超越自己的父亲。 而李维却给他指出了另一条路,一条更加波澜壮阔的征途。 “我、我要去祖安!”小瑟提激动地说:“我要成为符文之地的最强王者!” 第402章 斯维因的底牌 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近一个月。 艾欧尼亚在领风者的带领下波澜不惊地走向变革,而大洋彼岸的诺克萨斯却是因为这片遥远土地上发生的变革,而变得愈发暗潮汹涌。 这天夜里,不朽堡垒之外,一处贵族庄园。 外乡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恐怕都不敢想象,在这寸土寸金的帝都市中心,抬头就能见到不朽堡垒的帝国心脏地带,竟然有人可以拥有如此面积广阔的一座庄园。 庄园的主人该是何等豪奢,何等阔气,何等令人艳羡! 莱斯特少年时就发出过这样的感叹。 当他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成为光荣的帝国下级军官,归来后却仍旧连不朽堡垒外城的一处破烂出租屋都负担不起的时候,他就更是能每每想到城中心的那座贵族庄园。 再后来,他对问题认识得更深刻了。 他知道,庄园的主人是帝国的某位大贵族。 这些肠肥脑满的大贵族把握着诺克萨斯帝国的最高权力,享受着近乎无限的优质资源。但他们却每每将门户私计置于国事之上,将自家的利益看得比帝国的利益更加重要。 于是,莱斯特渐渐明白了—— 这些人的奢靡生活并不值得羡慕,只值得愤怒! 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财阀巨富恣夸辈,不思社稷民不生! 他们必须去死! 莱斯特是这么想的,并且这么做了。他最终也成功了。 此时此刻,莱斯特就住在这座他曾经只敢远远眺望的贵族庄园之中。 庄园的原主人已经在斯维因上台后被无情清算,而这座庄园也被斯维因作为对功臣的奖赏,赏赐给了他的好学生莱斯特。 莱斯特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他成为了这座庄园的主人。 然而,住进庄园之后的他,心态却一点不像他曾经幻想的那样幸福、满足。他…… “你在害怕,不是吗?” 乐芙兰缓缓走到莱斯特身边,与他一同眺望窗外那片开阔美丽的花园: “你害怕你会像上一任主人一样,被人毫无尊严地拖出这间屋子,在路人看热闹的嬉笑声中被押上囚车、送上刑场。最终,你好不容易努力得来的一切,都会在断头台落下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就好像,你还是30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贫民窟少年。” “所以你在这里住得并不幸福。因为你很清楚,只要领风者一天不被消灭,那这座庄园就永远无法真正地属于你……” “够了!”莱斯特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她。 他不想与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多聊:“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跟你见面了。你……” “放心。”乐芙兰微笑着在窗边坐下:“这里没有斯维因的乌鸦,你可以畅所欲言——我向你保证。” “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走吧。”莱斯特言语仍旧强硬,但语气却已不知不觉地温和下来。 乐芙兰似乎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她非但不走,还自顾自地在一旁的长桌前坐了下来。 “上一回我就说过了。”莱斯特眉头紧皱:“我赞同优先解决领风者隐患的策略,也愿意说服斯维因老师暂时摒弃成见,与你合作对敌。” “但这并不代表,我跟黑色玫瑰是一边的——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一边的,你明白么?” “哈哈。”莱斯特态度坚决,乐芙兰却只不紧不慢地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什么了,莱斯特将军。” 莱斯特沉默不语。 是的,他知道。 斯维因在一个月前向激进请战的将军们许下了诺言,而明天就是这个诺言到期的时间。 斯维因说他将在此刻揭晓谜底,揭晓他不畏领风者的真正底牌。 “我当然愿意相信,斯维因将军有这样的准备。”乐芙兰也在期待斯维因的底牌。 斯维因毕竟是智将。除了被黑色玫瑰背刺那回,他几乎每次都能出其不意地给对手致命一击。 他说自己有办法对付领风者,那大家肯定都愿意相信他是真有办法。 “但是,我们也得做好最坏打算。”乐芙兰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到明天,斯维因大统领还是不肯向大家透露他的计划,还是不肯发动对领风者的决战,那我们……或许就得采取一些必要措施,让斯维因大统领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了。” 莱斯特表情复杂。 虽然乐芙兰只是说,明天必须让斯维因给出一个交代。 但,如果他们这些部下有能力逼斯维因给出一个交代,那他们是不是有能力逼斯维因做其他事呢?而他们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斯维因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否还能回到以前呢? 如果不能,那他们是乖乖接受斯维因日后的清算,还是一不做二不休…… 这是一条断头路,前面就是悬崖,一步踏出去可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你这是在怂恿我们逼宫!”莱斯特一语道破了本质。 “斯维因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他拳头悄然攥紧:“我就算是死,死外面,活埋进这花园里面,也绝对不可能背叛他的!” “是吗?”乐芙兰笑着从一尊雕有繁复花纹的古朴黄金烛台,被她拿在手上细细把玩:“古恕瑞玛的皇家灯台……啧啧,这是从杜·克卡奥家抄出来的吧?” “你把这东西拿回自己家的时候,有征求你斯维因老师的同意吗?” “这种小事,不需要跟斯维因老师报告。”莱斯特面不改色。 天地良心,他主持的抄家才漂没三成,三成里面还得跟上上下下的军官同僚分享出去两成。到最后自己就拿到了一成,还能保证大头的七成都完完整整地上缴到国库。 拿一交七,诺克萨斯历史上何时有他这样的清官! 没看斯维因老师在知道实情以后,也夸他办事有底线么! 莱斯特不认为这是一种背叛。这些好东西,是他应得的。 “好,就算这是你合法的特权罢。”乐芙兰微笑着看了过来。 这位诡术妖姬的眼神是那么深邃,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享受这种权力的滋味,很愉悦吧?” “我……”莱斯特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是的。非常愉悦。 他再也不用看那些旧贵族的脸色,不用在统帅部的那些老爷面前卑躬屈膝。诺克萨斯帝国内除了斯维因、德莱厄斯等少数几位大将,就属他地位最为尊崇。 如今的他掌握着帝国的最高权力,享受着帝国最优质的资源—— 他,已经成为他当年最讨厌的那种大老爷了。 然后莱斯特才知道……这感觉真塔姆爽啊。 “可你现在有多么愉悦,你失去它的时候就会有多么痛苦。”乐芙兰说:“而现在,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离你这来之不易的权位越来越远。” “最近艾欧尼亚发生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领风者已经和长存神殿的卡尔玛大师达成了同盟,再加上艾瑞莉娅、均衡教派和瓦斯塔亚人的鼎力支持……他们便已经彻底掌控了艾欧尼亚的局势。” “指望艾欧尼亚的大师们拖延领风者前进的脚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领风者的信仰现在就像是燎原之火,伴随着他们取得的巨大胜利在艾欧尼亚疯狂蔓延……” 所以,乐芙兰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必须在明天得到一个交代。 “你的处境其实也和我差不多,不是么?”乐芙兰道:“你就真有耐心继续等待下去么?” 莱斯特:“……” “而且和我相比,你们还更加没有退路。”乐芙兰阴恻恻地说:“我手上有领风者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 搏一搏,赢了天下在我,输了……大不了就去踩1000年缝纫机。 乐芙兰是做好了这种最坏的心理准备的。 “而你们呢?莱斯特将军,需要我提醒你,你在过去几十年的战争中,犯下过多少罪行么?” “你的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让你去踩缝纫机,你能接受么?” 莱斯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他过去替帝国做过不少脏活。而喜欢使用少年兵当炮灰的他,就跟变态嗜杀的艾弥丝坦一样,属于在诺克萨斯的将领中都比较臭名昭著的那种。 领风者是容不下他的。哪怕他现在就主动投降,换来的可能也就是一个长期劳改的结局。 虽然还能活着,但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莱斯特看向窗外那美丽的花园。 这是他的庄园!他不想失去它,再回到以前那一无所有的生活了。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在这座美丽的花园里长大,而不是像他一样,大半辈子都被这座庄园里的人牢牢踩在脚下。 “可是……”斯维因的脸庞又悄然浮现在他脑海。他不愿背叛自己的老师。当然,他也本能地不敢背叛。 这时候,乐芙兰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莱斯特将军。” “我这次来找你,并不是希望你明天率领大家冲锋陷阵。我只是需要你对我们表示支持,不要阻挠我们行动罢了。” “毕竟到时候……德莱厄斯将军,自然会带头冲锋的。” “德莱厄斯将军?!”莱斯特震惊无比:“他、他怎么可能……” 这才两个月的功夫,那个浓眉大眼的诺克萨斯之手,竟然都已经当上三姓家臣了? “他已经答应了。”乐芙兰语气平静地确认道:“不然我也不会有把握做这样的准备。” 有德莱厄斯大将带头冲锋,再有莱斯特等亲信的反水,那斯维因就几乎是被彻底架空了。 成为孤家寡人的他不能再调动一兵一卒。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的个人实力。 而斯维因在个人实力上唯一展现出来的依仗,就是一头来自远古的隐秘之恶魔。 “它的力量并不比我掌握的影之恶魔强大。”乐芙兰打包票说:“如果你们配合,我完全有能力将隐秘恶魔的控制权给抢夺过来。” “到时候集结三头恶魔的力量,加上诺克萨斯帝国的精锐超凡大军,我们就有能力与领风者决战了。” “当然……”这是在斯维因拒不向领风者开战,双方彻底撕破脸皮的情况下。 乐芙兰也不忘强调这点。如果斯维因明天真能展示出什么可以对付领风者的底牌,她也是愿意跟他全心全意地展开合作的。 “你……”莱斯特面露意动之色。 但他仍旧犹豫不决地试探道:“你向我透露了这么多信息,甚至连德莱厄斯将军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就不怕我去向斯维因大统领作秘密报告吗?” “我不怕。”乐芙兰坦然地说:“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主要矛盾。莱斯特将军,你也不希望领风者在斯维因的纵容下成长到可以轻易碾死我们的地步吧?” “而且,德莱厄斯将军都已经表态了。到了这时候……” “就算你向斯维因打小报告又如何呢?达克威尔当年也知道贵族们都在密谋反对他,但他又能做些什么?他难道还能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杀掉吗?” 当所有贵族都反对皇帝时,皇帝事实上就已经陷入绝地了。 “现在德莱厄斯将军已经明确站到了我们这边,风暴已经酝酿成形。” 这意味着,斯维因的结局只有两个选项。 第一,他真能拿出他承诺的那张据说能够必胜领风者的底牌,一举镇住那躁动不安的军心。 第二,他拿不出所谓的底牌。那他就只能跟达克威尔一样,因“身体原因”及时禅让了。 而这两条路不管结果是通向哪条,乐芙兰都是乐于见到的。反正,能尽快跟领风者开战就好。 “我明白了。”莱斯特深吸口气。 开战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他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领风者一日不除,帝国便一日不能安宁。所以……” “为了诺克萨斯……”莱斯特握住了乐芙兰伸来的手。 “为了我们的漂亮庄园。”乐芙兰揶揄地笑道。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合作愉快。” …… “快去通报斯维因大统领,就说我有要事相告!”刚送走乐芙兰不久,莱斯特就出现在了不朽堡垒。 是的,他来打小报告了。 莱斯特的确被乐芙兰说动了。但他更了解斯维因,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随着时间推移,从斯维因上台到现在2个月时间过去,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斯维因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对付领风者。 但莱斯特仍旧对他老师的能力深信不疑。 他相信斯维因一定是真的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底牌,就等着在两个月后的明天揭露出来。 而这张底牌一定非常强大,所以斯维因才能既不畏惧领风者的威胁,又能傲然地拒绝黑色玫瑰的合作邀请。 至于这张底牌到底是什么,斯维因又为什么非得拖到两个月后才肯展露出来…… 别问。问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显然是一种盲目的信任。但作为斯维因的学生和亲信,莱斯特对这个曾经战无不胜的男人,就是有着这种毫无理由的盲信。 而既然如此,既然他坚定地相信斯维因有一张可以让他无惧领风者和乐芙兰的底牌,那他当然不会背叛一个掌握着如此强大力量的男人。 所以,莱斯特来了。 “斯维因老师!”在禁卫士兵的指引下,莱斯特如愿来到了斯维因的办公室。 斯维因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件,神色认真而又平静。就好像他还完全没察觉那股涌动在不朽堡垒之下的暗潮。 但他一开口,就让莱斯特:“你来了。” “你是第三个来表忠心的,来得倒不算慢。” “嗯?”莱斯特心里一惊,额间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不用紧张。”斯维因淡然说道:“虽然你们还没有真正跟上我的步伐,但至少,你们展现出了足够的忠诚。” “这……”莱斯特有些听不懂。什么叫“真正跟上他的步伐”? 斯维因老师他……到底是走向何方? 莱斯特心中不解,但面对老师那沉着冷静的面庞,他还是莫名地心安下来: 果然!斯维因老师果然知道这暗地里发生的一切! 但斯维因仍旧如此淡定。很显然,他是真有底牌! 我这次是来对了! 莱斯特一般激动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乐芙兰在暗中策划的阴谋,您都知道了么?” “差不多。”斯维因放下纸笔,抬头平静地看了过来:“我已经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拖延了两个月时间。” “就算没有乐芙兰的秘密串联,你们也要坐不住了。不是么?” “老师……”莱斯特羞愧地低下了头。 听到斯维因口中的敲打之意,他连忙将功补过道:“斯维因老师,我还从乐芙兰那里打听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德莱厄斯将军已经在暗中跟黑色玫瑰达成了合作,如果您不能如约发起对领风者的战争,他们就准备在明天的崔法利会议上对您发动‘二次维新’……咳咳,发动一场叛乱!” 德莱厄斯要带头逼宫,这的确是一个要命的消息。 可斯维因却依旧淡定:“不要紧。” “德莱厄斯会投向乐芙兰,也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不然,没有他来带头……就凭你们这些胆小鬼,又有几个人敢跳出来呢?” “这……”莱斯特听得冷汗直冒。 好家伙。连德莱厄斯都是斯维因老师的人! 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是斯维因为了清洗内部的“不稳定因素”,而给大家设下的一场局! 他这次站队站的太及时了。就差一点,他就站到了错误的一边。 “我要走的路十分艰险。”这时,只听斯维因悠悠叹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我的。” “但你们跟不上没关系,我不要求你们有理想。没有理想,以后也可以慢慢培养。” “可我毕竟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这么多年来的上司。如果谁要是为了一己私利,连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和忠义恩情都不顾了,那……” 那他就已经不是一般的反动分子了。必须得出重拳。 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领风者改造成功的。未来,他们必将会成为敌人。 所以斯维因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先将这些队伍里最不可控的那一批潜在敌人给清理掉。 “至于你们……”斯维因意味深长地看向莱斯特:“你们现在至少还愿意听我的。希望,你们未来也能保持这点。” “嗯?”莱斯特越听越觉得不对。 为什么斯维因老师要这么说?就好像,他是要做一件会激起部下强烈反对的大事一样。 “莱斯特。”这时只听斯维因揭晓谜底:“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怕领风者么?” “嗯嗯!”莱斯特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话题吸引过去。 他做梦都想知道,斯维因到底藏着什么底牌,可以让他在领风者和乐芙兰的威胁面前表现得这么淡定。 毕竟,现在他的身家性命、他的幸福人生,也都押在了斯维因的这张牌上。 “告诉你吧。”两个月过去,斯维因的缓兵之计已经再也拖延不了时间了。而经过飞速成长的如今的领风者,也不需要再畏惧狗急跳墙的乐芙兰。 所以他也不怕在学生面前揭晓答案。 “我不怕领风者的原因很简单。”斯维因摊开手掌,掌心凝聚出一团风旋:“因为,我就是……” “领风者协会,诺克萨斯分会会长。” 莱斯特:“???” 第403章 乐芙兰三顾李维 “老、老师……”莱斯特舌头都打起结儿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眼睛骗不了人。斯维因掌中旋起的狂风,已经证实了他的身份。 他是领风者,是帝国叛逆! 诺克萨斯的大统领,竟然带头造起诺克萨斯的反了! “等等……”莱斯特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德莱厄斯将军呢?” 斯维因说:“德莱厄斯,是领风者协会诺克萨斯分会副会长。” 莱斯特:“……” 他脑子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斯维因和德莱厄斯已经是帝国事实上的“正副皇帝”了,他们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莱斯特完全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 等等,难道……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莱斯特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斯维因大统领,莫非您已经找到了破解领风者信仰测定的办法?” 一定是斯维因找到了从内部瓦解领风者协会的办法,所以才会主动投风、曲线救诺的! 这个说法毫无根据。但莱斯特宁愿相信它。 “莱斯特……”斯维因失望地看向他:“你就这么无法理解一个真正的领风者么?” “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让你看书,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思想上的进步么?” 莱斯特哑然失语。 完了,斯维因是真的投风了。 “皇帝”的权位,倾国的财富,亿万臣民的敬仰和拜服,他竟然都可以放弃! 他以为他了解自己的老师,但斯维因作为一个理想主乂者,却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 “等等,您之前……”莱斯特这时才一阵后怕地想起,斯维因从几个月前就打着“培养精神免疫力”的旗号,向部下亲信、门生故吏们大肆推荐领风者的理论书籍。 他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书给那些和领风者立场对立、利益冲突的帝国高级将领们看,还差不多能起到培养精神免疫的效果; 可向那些本就对帝国现状感到不满、郁郁不得志的中下层军官,甚至是饱受折磨渴望变革的底层士兵推广,那岂不是在帮助他们向领风者靠拢? 现在看来…… “我就是在给你们进步的机会。”斯维因意味深长地说道:“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有许多军官跟上了我的步伐。” “但很可惜,这其中并没有你。” “我……”莱斯特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听得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斯维因已经成为了领风者,而他却坚定站在了领风者的对立面。 而领风者又极度重视队伍的纯洁性,像他这种没有信仰的人就算投风,就算追随的是斯维因这样的大人物,也不可能混进领风者的队伍。 那,他以后又该去做什么呢? “老师。”莱斯特努力平复情绪,又试探着问道:“您之后……对我有什么安排?” “先做好你份内的事吧。”斯维因说:“诺克萨斯帝国的疆域过于广阔,情况也过于复杂。在领风者拥有改造整个诺克萨斯的行政能力之前,帝国的旧秩序都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所以,你这两年先好好干着。等之后……” “看在你为了和平解放诺克萨斯做出的贡献。”斯维因直言不讳地说:“我会让组织赦免你过去的罪行,保留一定程度上的财产,在不朽堡垒舒舒服服地做一个富家翁的。” 以一个富家翁的身份退休致仕、颐养天年,安然无恙地度过后半生。这似乎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可莱斯特还是本能地感到不甘。 赦免罪行?他有什么罪! 杀人、屠城、使用少年兵?作为一个诺克萨斯帝国的将军,他只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罢了! 保留一定程度的财产? 这些财产也都是他拿命换来的!这都是他的钱,他的钱! 领风者不由分说就要拿走七成。他还得谢谢领风者不成? 最后,做富家翁? 光做富家翁有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在领风者的治下当富家翁! 富人的快乐从来就不直接来自于钱,而来自于钱财和权势带来的,那种凌驾于大众之上的难以言说的快感。 他享受的就是那个,下等人一见到他就脸上挂满卑微和谄媚,满口“老爷”、“奴才”,像狗一样摇着尾巴献媚,只为得到一块骨头打赏的滑稽表演。 尽管莱斯特少年时最痛恨的就是这个。 但他当了这么多年军官老爷,他已经沉迷在这权势的毒药之中,完全不能自拔了。 可是在领风者的地盘上,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迦娜女神给所有人带去了人格上的平等。那里的工人敢在企业主面前挺直腰板,敢跟领风者的高层干部们谈笑风生。 这是信奉弱肉强食、尊卑有序的诺克萨斯人,绝对不能忍的! “莱斯特?”斯维因眉头微蹙:“你似乎……不太满意?” “我……”莱斯特猛地回国神来。他知道自己瞒不住,只能攥紧拳头,咬牙说:“是的。学生有些不甘。” “这很正常。”斯维因也贴心地考虑到了学生们的心理问题。 突然从议会的前两排坠落民间,他们心理的落差肯定很大。 而斯维因给出的解决办法是:“忍着。” 他的声音很冷。 学生固然亲近。但不能跟他一起奋斗到底的人,就不是他的学生。 “总之,不要做愚蠢的事情。否则,你们就要连富家翁都没得做了。” “……”莱斯特一阵沉默:“是!” “很好。”斯维因淡淡地说:“回去吧,莱斯特。明天我们还有一场戏要收尾。” “是的,老师。”莱斯特迈开沉重的步伐,缓缓转身离去。 而斯维因则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走出宫殿。 “需要我监视他吗?”红瞳乌鸦口吐人言。 “嗯。”斯维因点头。 “你担心他叛变?”乌鸦歪了歪头。 “不,只是保险起见。”斯维因摇头:“莱斯特是个聪明人。他看得懂现在的局势。但未来……不好说。” “未来我们就没有敌人了。”乌鸦说:“乐芙兰会被我们击败。而在她之后,诺克萨斯就没人有能力阻挡在我们面前。” “或许吧。”斯维因感叹。 “你知道吗?我给了他们几个月的时间去学习领风者的理论。但选择变革的众多军官中,除了德莱厄斯,就再没有一人是帝国的高级将领。” “让人革自己的命,实在是太难了。” 像莱斯特这样的人,在诺克萨斯帝国还有很多。 这些人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被清算干净的。领风者没那个能力接管诺克萨斯,他们还需要这些旧官僚维持这个庞大国家的稳定和秩序。 而符文之地又是那么辽阔、神秘。在乐芙兰之后,领风者未必就不会遇上更强更恐怖的敌人。 到那时,“莱斯特们”又会如何选择呢? 斯维因一阵怅然。他看向办公桌上摆放的招牌,那是他作为帝国军事学院导师,在高级军官进修班上和学生们的合影。 照片上的几十人,如今都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帝国高级将领。 而现在…… 斯维因看了看身边这空荡荡的房间。 能陪伴他走下去的,竟然只剩下了那头恶魔。 “我们的战斗还没结束。”斯维因眺望着窗外,莱斯特踱步走出宫城的背影:“希望,他们能一直站在正确的一方吧。” …… 翌日,不朽堡垒,崔法利议会会场。 例会如往常一样召开。斯维因高居主座,德莱厄斯位列在旁。莱斯特、艾弥丝坦等与会将领,各自分列两侧,静静等待着会议开始。 一切都如平常一样,但气氛却显得极为微妙。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就是斯维因宣布他那应对领风者威胁的神秘计划的日子。 于是,会议一开始,众将领的目光就牢牢地锁定在了斯维因身上。大家都在等待着他开口说话,说出那句所有人都想听的“向领风者开战”。 然而…… “开始吧。”斯维因说话了,但说的却是:“我们继续昨天的议题,讨论一下艾欧尼亚方面军在撤回本土后的分批次退役安置工作。” “这……”会议现场一片哗然。 没说!斯维因还是不肯说出他的计划! 已经拖了两个月了,他还想再拖多久? 众将领激动色变,却又个个慑于斯维因的威严,不敢站出来加以质问。 于是,众人纷纷看向德莱厄斯。 “那个……”艾弥丝坦更是暗暗攥紧拳头,鼓起勇气说道:“德莱厄斯将军,您不是有话在会上跟大家说么?” 她倒不是想当出头鸟。而是她很清楚,这条路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 他们背着斯维因私下里搞串联,现在不趁势起事,日后就迟早是要暴露在斯维因面前,被这位铁腕的大统领给一一清算的。 所以艾弥丝坦站了出来,代表众人向德莱厄斯请愿。 “是,我是有话要说。”让大家松了口气的是,德莱厄斯将军确实如事先说好的那样,及时站了出来。 “斯维因大统领!”德莱厄斯板着一张铁青的脸。 虽然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莽夫,一个血怒上头就智商为零的大傻子。 但他能从一介小兵一路混到帝国大将,甚至是地位超然的北部战区元帅,除了绝对的个人实力以外,又岂能少了政坛必备的演技。 就像现在。 德莱厄斯脸色铁青,似乎压抑着无穷不满:“斯维因大统领,您在一个月前不是许下承诺,说要在今天公布您应对领风者威胁的计划么?” “大家都翘首以盼等待着您的答案,您为什么又避而不谈呢?” “是啊!”艾弥丝坦也豁出去了。 她附和道:“领风者的迅猛发展,已经在帝国军队里引起了群体性的恐慌。如果再不给她们吃一颗定心丸,那……” “那又如何?”斯维因冷冷地看了过来。 “我……”艾弥丝坦竟被这一个眼神就吓得张不开嘴。 所幸还有德莱厄斯顶在前面:“军人都很单纯,都是为了为国尽忠而生的。艾弥丝坦将军的话或许有些麻烦,但她这么说也都是为了诺克萨斯的未来考虑。” “斯维因大统领,就请您告诉大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向领风者发起决战吧!” 而有这位诺克萨斯之手带领大家走向胜利,在场那些本来就蠢蠢欲动的求战派将领,便终于七嘴八舌地开口附和起来。 斯维因就静静看着他们表演。 等气氛在压抑中渐渐降温,他才从座椅上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全场:“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如果我今天不向领风者宣战,那又会发生什么?” 空气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艾弥丝坦等人不敢回答,就讲求助的目光看向德莱厄斯。 “斯维因将军,请您顺应人心……”德莱厄斯似乎还想再劝。 但斯维因却态度坚决,丝毫不肯就范。 “兄弟们已经等不下去了。今天,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德莱厄斯悄然加重语气。 在场的将领们也都本能绷紧了身体,紧张地观察着这愈发不可收拾的局势。 “我拒绝。”斯维因只给出了这简短而又冷漠的回答。 “大统领阁下!”众人纷纷起身。 “你们想做什么?”斯维因眯起眼睛:“在这里火并?” “怎么,不朽堡垒难道是黑社会老巢吗?” 将军们一阵忐忑,又一次集体看向他们的主心骨,德莱厄斯将军。 终于,德莱厄斯站起了身,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巨斧,又将目光投向了宫殿深处的暗影: “斯维因大统领,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这……是你逼我们的。” 话音刚落,阴影中便缓缓走出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 乐芙兰手持法杖从黑暗中现身,身边还悬浮着一黑一红两个封印水晶瓶。 水晶瓶的盖子已经打开,其中封印着的火焰还有暗影,全都在那可怖的魔力波动中,翻腾着涌出瓶口,各自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地凝聚出了一个远古恶魔的轮廓。 一个是一团生有无数手臂的火焰。 另一个则是浑身黑雾蒸腾的暗影。 火之恶魔和影之恶魔——乐芙兰一上来就亮出了她的底牌。 “那您呢,斯维因大统领?”乐芙兰走到德莱厄斯身边,又微笑着看向斯维因:“您那张连领风者都可以无视的底牌,现在又在哪里?” “请您拿出来吧——” “否则,我们就只能用这种失礼的方式,来请您兑现您的诺言了。” 斯维因一阵沉默。乍一看好像是为此刻的局势所震慑。 但面对这众叛亲离、身陷重围的绝境,他却没有一点紧张。 他既不回应乐芙兰,也不惊慌逃遁,只是神色平静地留在原地,看向在场众人:“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大统领/老师……”斯维因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将军们纠结、内疚但又毫不悔改的眼神。 将军们都站在乐芙兰和德莱厄斯那边,向他发难。 “所以……”斯维因最后问道:“你们选择了黑色玫瑰,也不打算再回来了,对么?” 艾弥丝坦等人不敢回答,但他们坚定站在原地的步伐,却已经说明了他们的立场。他们做出了选择,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那好。”斯维因冷冷哼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黑色玫瑰的势力,今天必须被彻底清除。”他看向乐芙兰,又看向在场众将:“包括你们。” “这……”这话在众人心中激起一阵恐慌。 现在德莱厄斯大将已经带着他们所有人明确站队了,再加上乐芙兰和那两头远古恶魔……斯维因孤身一人在此,理论上应该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才对。 可他却仍旧如此淡定。 凭什么? 难道……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王牌,还藏在最后没有拿出来? 在过去两个月中渐渐被不安和怀疑打碎的那个猜测,还有他们对斯维因的惧怕,这一刻又死灰复燃地,在众将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斯维因,你不要故弄玄虚。”乐芙兰脸色阴沉地说:“有什么招数,你就使出来吧!” “呵。”斯维因冷冷地说:“放心,你今天不会失望的。” “我上次放过了你。这一次,你也该为你之前做过的事——你对我的家人,对我的朋友达克维尔,对那些在普雷西典白白死去的帝国将士们,对这个帝国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乐芙兰眉头紧蹙。 糟了,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斯维因是真藏着什么逆天的底牌。但他却并不急着对付领风者,反而优先要清算她。 毕竟,她和斯维因之间既有国仇,又有家恨。这男人不愿意放过她,也是正常的。 果然,只听斯维因又说:“现在在我面前站着的,应该就是你的本体吧?” “除了你的本体,恐怕也没有哪个分身,有能力同时控制火之恶魔与影之恶魔了。” 乐芙兰为之心中一沉。 是的,这就是她的本体。为了火并斯维因,她不得不冒上这个风险。 而从斯维因的口吻中,她竟然听不到一点他对火之恶魔和影之恶魔的忌惮。 该死……他手里到底有什么底牌,可以让他这么嚣张? 不朽堡垒里除了那三头恶魔以外,应该也没什么厉害的宝贝了啊! 难不成斯维因是偷偷联系上了冥界的莫德凯撒,亦或者是找到了暗裔、星灵,亦或者其他什么厉害的靠山? 还是说,他这是在虚张声势?可都到这时候了,演空城计又有什么意义! 乐芙兰想不通。 但从斯维因那冷漠而自信的面庞中,乐芙兰却已经看到了那最糟糕的结局:她会失败。 那些与她串联的不忠者,会在这场“忠诚测试”中被斯维因一一抹除。 而她则会因为她与斯维因之间的血海深仇,落入无限的痛苦与折磨当中。 “好吧……”但乐芙兰却并没有退缩。 她深吸口气,眼中流露一丝坚定:“斯维因,有什么底牌就亮出来吧!” 是的,乐芙兰虽然忌惮,但却并不恐惧。 她也早考虑到了这种最糟糕的情况,考虑到了斯维因可能真的藏着一张王牌,却专门用来对付她的那种可能。但…… 乐芙兰咬紧银牙:“你有底牌,就当我没有后手么?” …… 几乎与此同时,祖安。 接过萨勒芬妮一个轻轻的告别吻,李维走出家门,“骑”上塔姆就准备上班。 而他还没来得及跳进塔姆的大嘴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乐芙兰?!”李维给吓了一跳。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这时候见到这位诡术妖姬。 “分身?”李维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是的。”乐芙兰微笑着靠近过来:“祖安是如今世界风云的中心。我在这里常备着几个分身,就为了能及时联系到您。” “你来做什么?”李维不太客气。 “我来投靠您,我的主人。”乐芙兰说。 李维:“……”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听乐芙兰说:“我有证据表明,斯维因除了掌握着那头隐秘之恶魔以外,还另藏着一张极为可怕的王牌。” “唔……”李维神色古怪:“什么王牌?” “我还不清楚。”乐芙兰很坦诚地说:“但这张王牌一定足够强大。否则他不会在面对领风者给帝国带来的巨大威胁时,还有心思对我进行清算。” 李维:“……” 这下他终于明白了。 “所以……”而李维的表情也变得异常精彩:“你是来向我寻求庇护的?” 好家伙。合着他就是乐芙兰的后手? 这女人是一开始做好了打算,如果斯维因不跟她合作,而她又没能力火并斯维因,甚至反过来被斯维因清算的话,就转过头向领风者寻求支援? “是的。”乐芙兰点了点头:“领风者至少跟我没有私仇。如果非要接受一场失败,那相比于心狠手辣的斯维因,我倒更愿意落在你们手里。” “领风者是优待俘虏的,不是么?更何况,我还是主动来投诚的。” “更别说,斯维因也是你们的敌人。面对这个坐拥一个庞大帝国和神秘王牌的强敌,我想,你们应该也很需要我的力量。毕竟,我手里还掌控着黑色玫瑰的残余势力,以及一头实力不逊于半神的影之恶魔。” “所以,那1000年劳改的事儿……” 乐芙兰坦然地亮出了自己的统战价值,跟李维砍起了价。 那神色自然的,让人完全想象不到,她已经是第三次来谈投降条件了。 “你的脸皮……”李维不禁感叹:“简直比塔姆先生的厚实表皮还要厉害。” “谢谢夸奖。”乐芙兰一点儿不恼。 “那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李维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问:“需要我现在就过去支援么?” “暂时还不需要。”乐芙兰摇了摇头。 “迦娜在上……”李维绷不住了:“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做两手准备呢?” 她简直是投机界的鬼才。 “你还想试着跟斯维因碰一碰,对么?” “是不是非得斯维因把‘底牌’彻底掏出来,把你和你的两头远古恶魔给制服了,你才肯真正向我低头,求我传送去不朽堡垒救你一条性命?” “没错……”乐芙兰正想点头。 但她却猛然发觉哪里有些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和斯维因现在在不朽堡垒?”乐芙兰十分在意地看向李维。 “哈哈哈哈。”李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指了指一旁张开大嘴,都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塔姆先生:“去办公室的话,我自己飞过去就可以了。所以,乐芙兰小姐……” “你觉得,我现在是要去哪儿上班?” 乐芙兰:“???” 她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李维先生。”乐芙兰还想再小心试探,李维却再也没兴趣与她交谈。 “再见。”李维跳进了塔姆的大嘴。 在消失在那深渊水波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恭喜你,现在是2000年了。” 第404章 乐芙兰:没意思,点了 另一边,不朽堡垒。 斯维因面对危局时的淡然神色,让包括乐芙兰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紧张不安。 他到底有什么底牌? 艾弥丝坦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斯维因,心中惴惴不安。 这时只听斯维因轻声说道:“都过来吧。不要离那个女人太近了。” “是,老师!”莱斯特等少数几位将领突然转变立场,迈步站到了斯维因这一边。 “你、你们?”众人错愕地看向他们。 而莱斯特等人虽然神色复杂、目光微妙,好像知道什么糟糕的秘密一般,但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斯维因身边。 “这……”艾弥斯坦心中一沉。 果然,求战派里有斯维因的卧底。 但是,德莱厄斯大将还站在他们这边,大势还在他们这边。 就这几个卧底,几个临场反水的将军,又如何能真正地扭转这众叛亲离的危局?斯维因的底牌,真的就仅止于此么? 艾弥斯坦陡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然后…… “斯维因大统领。”德莱厄斯扛起斧头,也跟着站到了斯维因这边:“我的任务完成了。” 艾弥斯坦等人:“??!”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将惊恐错愕地看向德莱厄斯,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在心里:“我艹你塔姆的!” 这些将领全都本能地化身祖安老乡,问候起了德莱厄斯的祖上先人。 德莱厄斯!明明是你说要带领大家走向胜利,大家才壮着胆子跟着你来越塔冲高地的啊! 日尼玛!你对得起我们吗?你…… “该死!”本能的愤怒过后,涌起的便是无限的恐惧。 连德莱厄斯都是卧底。这意味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斯维因为了引蛇出洞而设下的局! 斯维因果然留着底牌,就等着在这一刻彻底清算他们。 那他们该怎么办? “乐芙兰!”艾弥斯坦等人只能将焦灼的目光投向这位诡术妖姬。 这位掌控着两大恶魔的强大女法师,就是他们现在最后的希望。 然而,乐芙兰却沉默了。因为在同步接收到分身从祖安传回的信息后,她已经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底牌是什么吗?”这时,斯维因缓缓开口:“看吧——这就是我的底牌!” 说着,他转过头,从宫殿的落地窗户看向外面,看向那偌大的帝国都城。 众将也下意识地跟着看向窗外。 窗外有什么?他们看不明白。 但斯维因看得见:“那是千千万万受压迫的人。他们已经在不朽堡垒的雄伟宫城之外卑微地生存了近1000年了,但你们却始终看不见他们。” “这……”艾弥斯坦等人脸色骤变。他们想到了一种根本不敢想象的可能。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但你们还是看不见。那么……” “畏惧这看不见的力量吧!” 汹涌如潮的恶魔之力,为斯维因凝聚出一条泛着赤红光芒的狰狞手臂。 但在这恶魔之手的掌心上,盘旋着的却是一团呼啸不止的青色风旋。 那一缕缕被这厚重宫墙压抑着的平静气流,都在这一刻被那呼啸而起的变革之风激起了无穷活力,如潮水漩涡一般从四面八方高速地奔涌汇聚而来。 “领、领风者!”面对这凛冽狂风,乐芙兰脸色铁青。 艾弥斯坦等人更是神色惊惧。 斯维因竟然是领风者! 不仅是斯维因,德莱厄斯也是!那灵动的气流就如无形的披风一般环绕在他身周,让身形魁梧、铁甲笨重的他顷刻间就化作了一个轻盈飘逸的风暴战士。 毫无疑问,他们是领风者! 诺克萨斯帝国的两位“皇帝”,竟然联起手来造反了! “为什么?!”乐芙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根本无法想象,竟然会有人放弃如此诱人的利益,放弃他近乎无限的权力和自由,而选择那被信仰牢牢束缚着的生活。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斯维因也应该是一个极端的爱国者,一个坚定的帝国主乂战士。他为什么要背叛诺克萨斯,背叛自己的过去! “因为你们!”斯维因冷冷地看向众人:“你们喊着让诺克萨斯再次伟大的口号汇聚到我麾下,但你们中间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为了诺克萨斯而战,而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呢?” “旧贵族堕落,新贵族上台,然后又堕落成他们曾经讨厌的样子,最终在下一轮洗牌中被人替代——这样的循环,已经在历史上发生得够多了。” “我已经厌倦了重复过去。” “我要,让诺克萨斯真正地重获新生!” 话音刚落,一股凛冽气流便托举着斯维因缓缓飞上半空。 那宫殿内放肆呼啸着的,原本就暴躁如漩涡洪流的狂风,顿时变得更加凌厉汹涌。 “风暴升华!”随着乌鸦红瞳的光芒绽放,斯维因展现出了他真正的姿态。 赤红的恶魔能量和青色的风元素魔力,从他体内肆无忌惮地喷涌出来。它们就像是飓风天笼罩天地的厚重云层,牢牢遮蔽住了众人头顶的整片天空。 霎时间风暴呼啸,大地颤动。就连这座由莫德凯撒当年集全大陆之力精心建筑而成,坚不可摧的不朽堡垒,都在这一刻为斯维因的出场而剧烈震荡。 而在这狂暴的能量洪流之中,斯维因背后缓缓展开了一对羽翼。 一边是绽放着灼目赤红光芒的有形恶魔之翼,另一边是涌动着浩瀚青色魔力的无形风暴之羽。 “乐芙兰!”艾弥斯坦等人本能地看向她。 面对解放出全部恶魔之力,还有迦娜神力傍身的斯维因,他们根本无力阻挡。能面对他的只有乐芙兰。 乐芙兰掌控着两大远古恶魔,战力应该更在斯维因之上。然而…… “抱歉了,各位。”这位诡术妖姬脸色难看地敷衍了一句,然后掉头就想逃跑。 “现在想走,不觉得太迟了吗?”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那是李维的声音。 “风暴之眼!” 只见那宫殿之外,东西南北、上下四方的气流,都在这一刻疾速地汇聚过来。 就连天上飘荡的云朵,都被这股洪流席卷着集中到了地上。 霎那间,一道巨大而坚不可摧的球形气障,便将这整座宫城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它既是可以保护宫城的护盾,也是一道隔绝了宫城内外,让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囚牢。 “乐芙兰小姐。”李维在塔姆的陪伴下缓缓现身:“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乐芙兰那仿佛被莫德凯撒开着轮回绝境抓进“小黑屋”里折磨了一百年的难看脸色,他更是忍不住笑到: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秒钟前呢。” “哦?”斯维因也挺意外。 乐芙兰的那一招堪称神来之笔的“后手”,是他也没考虑到的。 “她有个分身在祖安。”李维这么一说,斯维因就懂了。 “看来是我高估她了。”斯维因平静发表感想。就像乐芙兰没想到他为了理想竟然能这么“疯狂”一样,他也没预料到,乐芙兰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地步。 感受着两人肆无忌惮的嘲笑,乐芙兰那娇艳的脸庞上就只剩下了绝望和愤怒。 本体随着两大恶魔的出场而无奈曝光,然后用身陷这风暴囚牢,这位向来隐于幕后操控他人命运的苍白女士,终于不得不直面起自己的命运。 她必须为自己的命运而战。否则……那就是整整两千年的缝纫机啊! “可恶……你们以为自己赢定了吗?”乐芙兰紧咬银牙,手指几乎要捏碎那杆纤细的法杖。 她也毫无保留地激发出自身的浩瀚魔力,将那两头封印在水晶瓶里的远古恶魔,进一步地解放出来,使之真正地重现在这人世当中。 于是,恶魔的力量开始在这空气中激荡。 火光与暗影交响辉映。那团长着无数手臂的“火球”在这能量的潮汐中愈发膨胀,仿佛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但它绽放出的光芒却又很快被那无尽的暗影吞没。 随着影之恶魔的逐渐解放,无穷无尽的暗影开始如黑色的雾气一般,在这片被风暴禁锢的宫城中诡异地弥漫起来。 这片原本宽阔无比的空间,顿时显得无比逼仄。凡人哪怕只是身处其中,都会立刻被那无处不在的暗影之力扭曲身心,变成一具畸形枯朽的尸体。 而这,还并不是影之恶魔,灭世者安塔坎的全部力量。 “放我出去!否则,我就自己打出去!”乐芙兰艰难地操控着这两大远古恶魔,目光决绝地向李维和斯维因威胁到。 “那你试试?”李维却一点也不紧张。 乐芙兰如果真敢拼命,真敢不顾影之恶魔失控的风险跟他和斯维因血战到底,那她倒的确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打破包围、逃出生天的希望。 但她先前出现在祖安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她眼中的决绝全是骗人的。这家伙怕死。 “迦娜,请您赐予我力量。”李维像模像样地对天祈祷。 “您?”迦娜无语地微微扇动翅膀。 然后,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神力,便从李维体内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这股魔力是如此浑厚汹涌,就好像李维已经化作了人间之神。 就连那弥漫在上下四方的影雾都被这股激荡起来的风暴瞬间压制,被那澎湃而生的无尽气浪反推着压缩回乐芙兰身旁。 一时间,天空一半明亮,一半幽暗。世界都好像因两股伟力的碰撞,而彻底。 而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还只是迦娜女神赐予李维这个神选者的力量。 迦娜到底还有多少力量?无人知晓。 “塔姆先生?”李维又看向塔姆。 能打是一方面。出来混还是得讲势力。 而塔姆先生最近在艾欧尼亚吃得很爽,肚子都让那帮一个个跳出来搞小动作的大师们,给喂得胖了几个尺码。 所以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行,就帮你打这一回架吧。” 于是塔姆也放出他作为远古恶魔的强大气场,并且迈着他肉乎乎的小短腿,咕噜噜地站到了李维、斯维因和德莱厄斯身旁。 乐芙兰这边只有2个恶魔,而李维这边却有2个恶魔和1个女神。 虽然恶魔与恶魔之间的战力并不能一概而论,塔姆、拉默等恶魔的实力互有高下,但就现在而言,优势还是显然在在领风者这一边的。 “乐芙兰。”李维杀人诛心地问道:“你真的敢拼命吗?” 乐芙兰没有回答。她阴沉着脸,摆出一副要与领风者鱼死网破的模样。 但李维却已经看透她了。她如果想拼命,那她早就该动手了。 “投降吧。2000年对你来说,估计也只是人生的前半场罢了。” “再负隅顽抗,刑期就又要涨了。” 乐芙兰:“……” 她眼底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犹豫。 “你不要欺人太甚,李维!”但乐芙兰嘴上却是一点儿不肯示弱:“别忘了,我手里还掌握着灵魂之井的封印。” “我劝你现在就放我离开——否则我就算败了,也会舍命打开这道封印,让冥界的莫德凯撒重归凡世,毁掉你们想要保护的一切!” 莫德凯撒? 绝望的艾弥斯坦等人,就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 原来乐芙兰手里还掌握着这么一道“核武器”!只要用同归于尽的结局去威胁领风者,说不定他们就还有希望逃出这里! “呵。”斯维因却只是冷笑:“灵魂之井的封印,就像一柄出鞘必杀人灭己的魔剑。” “而这柄剑的所有威慑力,都来自于执剑人敢于亮剑的勇气。” “而你,乐芙兰……你有这样的勇气吗?” 乐芙兰脸色铁青。 “你没有。”斯维因轻蔑地摇了摇头:“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执剑人。” “剑在你手里,吓不到任何人。” “呵呵。”乐芙兰面无表情地冷笑:“可这剑终究在我手里。你敢赌吗?” “我敢。”李维还真点了点头。 “来,我不拦着你。”他还很嘲讽地摊了摊手:“你现在就给我把封印打开。” 乐芙兰:“……” 一阵微妙的沉默。 “行不行啊?”李维就差没拿红地毯铺路,请乐芙兰走到灵魂之井面前施法了。 “……”乐芙兰还是沉默。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李维就差没把现在还关在帝国角斗场里的牛头酋长请过来,在乐芙兰面前敲钟挑衅了。 可即便被李维如此骑脸嘲讽,乐芙兰却仍旧保持着强大的战略腚力。她一点儿都不冲动。 因为这个选择很清楚: 现在及时向领风者投降,也就是2000年缝纫机; 但如果把莫德凯撒放出来,让这个残忍暴虐的变态掌控生死两界,那她可就真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后也要永无止境地在冥界经受折磨了。 到那时,何止是2000年。她可能会被一直折磨到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之后,直到莫德凯撒霸权终结,或者是直到时间和宇宙的终结。 “所以,投降吧。”李维淡淡地劝到:“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我……”乐芙兰不想示弱。 看着身边的两头远古恶魔,她似乎还想再搏一搏。 “你确定,要把它们的力量用在人类的内耗上吗?”李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影之恶魔的力量很容易失控,不是么?” “如果你在这场战斗里失去了对它的控制,那之后等莫德凯撒归来的时候,你又该如何应对他那吞噬一切的亡灵大军呢?” “告诉你吧……”李维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莫德凯撒,可是很快就要从冥界回到这里了。” “什、什么?”乐芙兰心中一惊。 莫德凯撒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消息简直比2000年缝纫机还要恐怖。 “你怎么知道?”乐芙兰问。 “因为。”李维告诉她:“死去的领风者们,已经在米特纳拉琛建立了分会。我们的信仰正在冥界荒原上疾速传播。我相信,莫德凯撒要不了多久就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到那时,他还能躲在冥界里不回来吗?” “什么?”乐芙兰不敢置信:“你、你们的信仰,都已经传播到冥土去了?” “是的。”李维笑道。 “你怎么证明?”乐芙兰也没去过冥界。 “很简单。”李维手中凝聚出一团亡灵黑雾。 “那、那是……”乐芙兰瞳孔一缩:“欧琛语魔法?” 欧琛语,死者的语言。莫德凯撒当年就是从冥界荒原那无处不在的死亡低语中,参透了欧琛语的奥秘,从而掌握了真正的亡灵魔法。 而迦娜女神现在在冥界有如此之多的信徒。她的意志已经可以跨越领域之间的壁障,以青鸟化身的形式降临冥土。 作为一个精通各种魔法的半神,7000岁的老同志,她的领悟力并不比当年还只是一个人类军阀的莫德凯撒差上多少。 所以迦娜也听懂了欧琛语,并且推演出了一些简单粗浅的亡灵魔法。 虽然她在这方面的造诣还远远无法与莫德凯撒比拟,但至少,可以让李维用出来唬人了。 “该死……”乐芙兰瞪大了眼睛:“你、你们真的渗透到冥界去了?” 她本来还打算用引冥界太君入关的绝招,来吓唬领风者。 这下好了,李维都已经把领风者的坐标给广播到冥界去了,莫德凯撒的冥界大军眼见着就要在路上了。 符文之地的灭亡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蠢货!”乐芙兰简直要疯了。这位苍白女士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你们这样只会刺激到莫德凯撒,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地提前回到这里!找死,这根本就是在找死!” “找死?”李维面不改色:“死又如何呢?” “领风者不怕死——” “在弄清楚死后会去到哪里之后,我们就更不怕了。” 他们现在不仅不怕,甚至还挺期待。 领风者甚至都已经开始对那些信仰坚定的干部进行专向培训,并指定莫德凯撒所在的米特纳拉琛,为领风者对死后世界的唯一信仰。 谁要是不幸牺牲了,谁的组织关系就自动转移到领风者冥界分会,然后在冥界继续展开斗争。 不把莫德凯撒赶下王座,他们的战斗就永远不会结束。 “这样的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它只是通向我们伟大理想的另一个开始罢了。” “我们甚至有同志认为,相比于物质领域,我们领风者追求的终极目标,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可以在冥界优先实现。” 冥界的一切物质资源,都来自于亡灵魔法的塑造。比如说莫德凯撒用魔法建造起的不朽堡垒。 也就是说,在冥界,魔力是直接可以转化为各种物质资源的。 而魔力又被认为是一种近乎无限的宇宙能量。 如此想来,只要领风者们能参透亡灵魔法的奥秘,找出这种用魔力塑造冥界物质的运行机制,那他们就相当于有无穷无尽的能源可以开发,有无穷无尽的物质资源可以享用。 就像,同为精神领域的班德尔城一样。 照这样下去,物质领域的大同社会还没建成,一个“灵能飞升”版的大同社会就要先建成了。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冥界荒原上一片荒芜,而且遍布亡灵黑雾。寻常的灵魂去了只能迅速消散。 而即便是以莫德凯撒的伟力,他也只是用亡灵魔法,在这荒原上建造了一座不朽堡垒罢了。如果在冥界造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他作为冥界的帝王,显然也不会对自己的领地表现得这么吝啬。 那么……要以怎样庞大的力量,多么长的时间,多少精通亡灵魔法的法师,才能从无到有地,将这片荒原改造成如班德尔一般美丽奇幻的死后天堂呢? 这个源自假想的,改造死后世界的方案,又真的可行吗? 没人能说的清楚。 “但这终究是一种可能,一种通向终极理想的尝试。” “为了追寻这个可能,我们愿意牺牲一切。”李维说:“所以,我们不会怕死。” “疯子。”乐芙兰喃喃道:“你们简直就是疯子……” 李维不理会她的感叹,只是问她:“那么,你的选择是?” “我……”乐芙兰回过神来。 她沉默许久,才说:“2000年太长了,能不能……” “2100。” “等等!我还有两个恶魔,我有统战价值!” “2200。” “……” “2300。” “2000!”乐芙兰慌不择路地点了投降:“按一开始说好的,2000年!” 第405章 妖姬的监狱生活 无人知晓乐芙兰的过去。 就连掌握着“先知之力”的李维,也只知道她曾经是莫德凯撒麾下的女术士。至于更遥远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只有乐芙兰自己清楚,她到底从何而来。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诺克萨斯都不存在,莫德凯撒都未曾崛起的遥远过去,她还只是洛克希南部平原的农家少女。 那个年代的农家人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持续千年才终于走向尾声的暗裔战争,已经让这片大陆的人口降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低点。 这里到处都是无人耕种的抛荒土地。好不容易从暗裔战争中解脱的各地军阀们为了喘一口气,也纷纷出台了鼓励耕种开垦、与民休养生息的政策。 只要你有能力开荒垦殖,肯卖些力气、吃些苦头,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而乐芙兰的父亲,就是一个既有力气、又能吃苦的男人。他用半生的辛劳和一身的病痛,为女儿留下了一片不小的土地,还有一头精壮的耕牛。 这是乐芙兰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坐在那宽阔的牛背上,看着父亲牵着缰绳缓步走在前面,又时不时回头笑着看她的,那佝偻而又坚实的背影。 她想,自己长大之后,一定要努力帮家里干活,为父亲多买几头壮实的耕牛,让他能更轻松一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暗裔战士的衰败,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于是残余的人类军阀们没消停几年,就又恶习难改地,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起来。 战火很快烧到乐芙兰家门口,就像洪水淹没蚁穴,轻描淡写地摧毁了她父母倾尽全力为她搭建起来的小窝。 她的父母都惨死在她面前,只因他们在军阀的马前跪得慢了半拍。 她们家当作宝贝一样呵护的耕牛,也被入侵者们毫不怜惜地大卸八块,煮成了一锅肉羹。而她则被迫戴上沉重的镣铐,被入侵者掳为随军奴隶。 奴隶的生活,让童年的乐芙兰受尽了屈辱。 照这样下去,她未来最好的结局,大概也就是等她再长大一点儿,凭借那长开了的漂亮脸蛋,被某个对女人温柔的军官老爷看上,带回家作自己的私人女奴。 而这就已经是大多数凡人奴隶,梦寐以求的结局了。 所幸,乐芙兰并不是凡人。 她觉醒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魔法天赋,展现出了未来那位苍白女士的一缕风采。 军阀老爷看中了她那惊艳远胜同侪的强大魔力,让她从一介随军奴隶晋升为一位大法师的学徒,希望她学成后用她的能力,服务于他的宏图伟业。 而乐芙兰很快就用实力证明,没人可以奴役她,强迫让她为之服务。 凭借着那与生俱来的强大魔法天赋,以及后天对魔法知识的刻苦学习,乐芙兰不声不响地就超越了自己老师,并且拥有了颠覆这个军阀政权的恐怖能力。 于是,她一口气杀了很多人。 那个将她当作奴隶一样使唤的所谓老师。那些屠戮过她家乡的军官和士兵。 还有那个军阀老爷。 在杀死那个军阀时,乐芙兰很不解地问他:“你明知道我父母是被你亲手杀的,为什么还敢提拔我去学习魔法?” “你父母是我杀的?”军阀这才明白:“哦,我不记得了。” 乐芙兰:“……” 年轻的苍白女士这才明白,原来弱者只是蝼蚁。强者路过时不小心踩死你,事后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会记起。 她不想再做蝼蚁了,她要永远地做自己的主人,掌控自己的命运。 于是,乐芙兰最后一次回到家乡,在那片草草埋葬着父母枯骨的荒草堆前,做了最后的告别。 她抛弃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过去。 从此之后,她就只是乐芙兰,苍白女士,诡术妖姬。 乐芙兰成功了。 随着数十年光阴过去,她对魔法的研究和掌控愈发精进。不断积累的法术奥秘,来自远古的魔法圣物,又让她获得了近乎神明的,长生不老的能力。 她已经强到足以在这片大陆上呼风唤雨,没让可以再奴役她,让她变回过去那个蝼蚁。 但乐芙兰又很快遇到了挫折。 因为莫德凯撒复活了。这个两度被杀三度重生的冥界暴君,几乎奴役了整个瓦罗兰大陆。 乐芙兰也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再然后,就像李维知道的那样,乐芙兰联合了洛克希各大军阀部落,暗中设计封印了不朽堡垒深处的灵魂之井,切断了莫德凯撒与那具铁铠化身的力量链接,最终一举将这位暴君给赶了回去。 事成之后,因反抗莫德凯撒而结成同盟的各大军阀部落终于放下成见,在乐芙兰与黑色玫瑰的暗中整合之下,成立了洛克希部落联盟——也就是未来诺克萨斯帝国的雏形。 这个活力无限的新生政权很快继承了莫德凯撒的伟业,开始向四面八方开拓他们的生存空间。 在连连不休的战争与一场又一场胜利中,诺克萨斯帝国诞生了,并且成为了符文之地上最为伟大的那个存在。 而乐芙兰,就是这个伟大帝国的真正主人。 这时候,她已经几乎实现了当年她在父母坟前立下的誓言。她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并且站在了世界之巅。 但乐芙兰却并不快乐。 必将归来的莫德凯撒,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让她迫切地需要征服更多的土地,掠夺更多的魔法奠基和远古圣物,寻找暗裔、星灵、半神、恶魔们在符文之地留下的种种力量。只有这样,她才能拥有应对莫德凯撒反攻的底气。 而黑色玫瑰对这个帝国的控制,又都来自于与帝国贵族们的合作。 乐芙兰不得不掐着鼻子忍着这些贵族的贪婪和堕落,并倾尽全力维护他们的腐朽统治。只有这样,她才能维持诺克萨斯帝国的稳定。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一直都秘密地为境外的达官贵人出谋划策,同时出现在许多个国家中,利用她的幻象扰乱秩序、制造混乱。 一开始,乐芙兰还享受着这样纵横捭阖、操控人心的权力游戏。 但100年过去,200年过去,300年过去……到现在快1000年了。 乐芙兰早就厌倦了。 可她放不下。不管是莫德凯撒的威胁,还是她自小立下的执念,都注定了她不会放弃自己对诺克萨斯的掌控。 就像是一个背着巨款现金的守财奴……虽然很累,但她必须背着。 直到有一天,领风者来了。 她不想放下,也得放下了。 在那场失败透顶的宫廷政变之后,乐芙兰戴上了为她定制的厚重禁魔镣铐,来到了祖安的高级战犯管理所。 美食珍馐,珠玉华服,这些上流的物质享受的都与她彻底告别。她的力量被禁锢,权力被剥夺,自由被限制。 赖以傍身的两头恶魔,也作为她的“统战价值”上交给了领风者,算作她赎罪的一部分。 乐芙兰又重新变为了“蝼蚁”。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起床、洗漱、集合点到、早餐、缝纫机、午餐、缝纫机、晚餐、一小时自由活动、读书看报、理论学习、睡觉。 然后重复之前的生活。 而这样的生活,她还要度过2000年。 一开始,乐芙兰对这样的生活就只有抵触。 可渐渐地,远离了权力的尔虞我诈,放下了莫德凯撒的危机,在这最平凡朴素的劳动生活之中,她就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 在缝纫机前工作的那每一分一秒,乐芙兰总会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在那个农家小屋里,母亲牵着她笨拙的小手,学习针线活儿的平静岁月。 而这份平静,对她母亲来说却只是短暂的奢侈品。 于是,乐芙兰突然能理解领风者了。 领风者是要将符文之地建成这样一个社会,一个要让普通人通过劳动,就能享受到幸福生活的社会。这不是遥不可及的乌托邦,这是有希望做到的。 只是她变强之后,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但领风者掌握了力量之后,却永远不忘那些弱者。所以他们能做到,而其他人做不到。 所以,只有领风者才能…… “停停停……你先别急着升华。”李维放下乐芙兰写的这篇《我的前半生》,腻味得嘴角都在抽搐:“说说,你写的这都是啥?!” “忏悔录啊。”乐芙兰可怜兮兮地看着李维。 她抬起自己被厚重镣铐束缚着的纤细胳膊,让他看清自己因为工作生疏,被缝纫机扎出不少小孔的葱白手指:“李维会长,你看——我真的有在好好工作、好好忏悔啊。” “你忏悔个屁!”李维把她的思想报告往桌子上一拍:“通篇都在回忆自己有多惨,只字不提自己具体干了什么。” “就算稍微提到你在统治诺克萨斯期间的恶行,也只说是为了对抗莫德凯撒的必要准备,是为了维护统治而不得不与旧贵族派做的妥协。” “黑锅都让莫德凯撒和旧贵族派给背上了,你自己倒切割得干干净净。” “你这是反思吗?你这是在反战败吧!” “唔……”乐芙兰低头不语。 “其实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李维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你不想忏悔。” “因为你发自内心地觉得,你做的事情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都是正确的。” “对。”乐芙兰眼前一亮,就好像找到了什么知己:“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我不那么做,诺克萨斯就会解体,人类的力量就会分散,莫德凯撒的归来就会变得更加不可阻挡。” “呵呵。”李维一句话就把她的嘴给堵上了:“从时代背景考虑,炼金男爵们的存在也是必须的。但现在,时代变了。” “他们都挂在了路灯上。你呢?” “我……”乐芙兰不说话了。 “你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悔悟。”李维倒也不失望。 这很正常。一个上千岁的老妖婆,怎么会因为短短几天的劳动和思想改造,就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悔悟者,甚至,是信仰迦娜的领风者呢? 这里只是战犯管理所。又不是心灵控制中心。 “你再好好改造吧。”李维站起身,冷冷地告诉她:“还有两千年。时间还长着呢。” “是……”乐芙兰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又抬起被镣铐勒紫了的手腕,哀求道:“那至少,请您帮我解开这副禁魔枷锁吧。” “您应该知道禁魔石是什么东西。法师常年累月戴着这东西,身体只会因为魔力枯竭而不可逆转地走向枯朽。至少……让我能活着过完这2000年刑期吧。” 其实乐芙兰没想过李维能真同意。毕竟她是诡术妖姬,在法师之中都算极端的危险分子。 她只是想先提个离谱的要求,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争取改善伙食。 因为李维不希望罪犯在监狱里有太好的物质条件,以至于把坐牢过成了度假,甚至产生“进监狱就跟回家一样”的不良风气。 所以现在这监狱里的伙食……那可真是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乐芙兰想吃好一点儿。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好啊。”李维竟然真帮她解开了禁魔枷锁。 然后,他又往她肩上放了一只青鸟化身。 “从今天开始,这只青鸟就要一刻不离地站在你肩上了。如果你想越狱,相信我……它会在一秒之内,用风刃斩下你的头颅。” “这……”乐芙兰感受到了这只青鸟化身的强大。这显然是李维为了看住她,而专门定制的狱警版青鸟化身。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感觉,你还是在这里过得太好了。”李维说:“踩个缝纫机能花多少力气,对你这位大法师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没有工作强度,哪能让你在改造中切身体悟广大劳动人民在过去无数年里默默承受着的苦痛,从而发自内心地真正改悔呢?” 乐芙兰:“……” 她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然后,就只听李维问她;“乐芙兰,你最多能幻化出多少分身?” 乐芙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老实回答:“不好说。如果是那种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低级分身,我可以分出至少几万个。” “几万个?”李维眉头紧皱。 “怎么了?”乐芙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算少了。”李维自顾自叹道。 然后他看向窗外,战犯管理所的操场空地上。 空地上刚刚停稳的一排炼金卡车,正成箱成箱地往这空地上卸着货物。 乐芙兰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监狱在进后勤物资。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那、那箱子里都是什么?”乐芙兰在意问道。 “500台缝纫机。”李维回答:“我本来打算在管理所开个成衣加工厂,让你们去那里工作。” “我们?”乐芙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是的。”李维解释:“你和你的分身们。” “老板、经理、销售、财务、保安、针线女工……大概500多个工作岗位,全都是你一个人。” 乐芙兰:“……” “你、你……”把一个人当五百多人用,这操作让乐芙兰都愤怒了。 “你这是在榨取我的剩余价值!”她恼火地指控。 “不然呢?”李维却一脸平淡地说:“你不来被压榨,难道还想过来享福?” 乐芙兰无言以对。 而李维则是有点儿头疼地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最多能分出几百个分身,没想到你竟然能一口气分出几万个。” 这种不需要消耗太多魔力的低级分身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却是有生产力的。踩踩缝纫机,扫扫大街,做一些相对简单的工作,对它们来说都是没问题的。 “这么看来,500多份工作还根本不是你的极限。这一家小型成衣厂,也根本起不到给你上点儿工作强度的改造效果啊……” 李维用籽苯家看先进员工的眼神,细细地打量起乐芙兰。 这眼神直把乐芙兰盯得发毛。 “可惜了。”李维却头疼地感叹:“几万个分身……人实在太多了。” “如果让你去干那些人干的工作,恐怕祖安的就业市场都会受到冲击。” “???”乐芙兰额间渗出一滴冷汗。 踏马的,什么叫“人干的工作”? 难道你还想让我去干,“不是人干的”工作? 神秘优雅的妖姬小姐,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起了刚学会不久的祖安话。 “这样吧……”李维想了想,说:“你先分出去3000个分身,去地沟区负责清理有毒土壤吧。” “有毒土壤?”乐芙兰脸色一沉。 祖安在过去两百多年前,一直在不计后果地往地沟区排放炼金污水和各类固体剧毒废物。 这些有毒垃圾虽然已经被迦娜以神力席卷一空,送去了祖安城外领风者建设的垃圾填埋场加以妥善处理。但这一整片被剧毒物质严重污染的土地,却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被清理干净的。 而这片土地有多毒呢? 毒到不穿防护服,普通人走过去就能立马毒发身亡的地步。 所以清理有毒土壤的工作,一直都不是让祖安人去做的,而是让量产型的蒸汽机器人去做的。 “机器人的工作,你让我去做?!”乐芙兰愤怒质疑。 李维笑了笑:“你知道诺克萨斯的贵族和地主们,为什么不爱用祖安进口的拖拉机,而是喜欢用农奴么?” “为什么?”乐芙兰下意识接茬。 “因为在你的治下。”李维收敛笑容:“人命比机器便宜。” 乐芙兰:“……” “去工作吧。还有2000年,希望你能懂。” “……”乐芙兰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是。” 第406章 祖安人的新年 “新年快乐。”乐芙兰撅着一张臭脸,不情不愿地对来客说道。 “?”萨勒芬妮转过脑袋,一头雾水地看向李维。 她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艾欧尼亚的乡村一线忙碌,只有晚上才会回祖安的家里休息。 因为今天是新年,她才在李维的要求下给自己放了天假,白天回了趟家。 结果萨勒芬妮还没进门,就在家门口的马路牙子上遇见了一个跟机器人似的,直挺挺地杵在那儿的陌生女人。 “她是?” “乐芙兰。”李维随口解释。 “她……”萨勒芬妮细细打量:“易容换形了?” “嗯。”李维点了点头 诺克萨斯被领风者暗中控制、乐芙兰认罪投风的情况,在公开层面上仍旧是一个秘密。 普通人只知道诺克萨斯帝国在经历了一场下克上的政变,两个月之后又经历了一场发生在帝国上层的内部清洗。 总之,出于某些不得外人所知的原因,艾弥斯坦等一部分帝国高层将领失去了大统领斯维因的宠爱,遭到了彻底而无情的清算。 而在表面上,诺克萨斯帝国仍旧掌控在斯维因、德莱厄斯为代表的军事贵族手上。 但没人能想到,这两位“皇帝”竟然都是领风者。而艾弥斯坦等参与逼宫的高级将领,他们空出的职位,也都被斯维因一手提拔上来的,信仰领风者的帝国军官们给悄无声息地替代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领风者协会就像是之前的黑色玫瑰,已经成为了诺克萨斯帝国背后的“deep state”。 只是,为了不让领风者之名刺激到那些帝国内部的军阀诸侯,李维还需要让领风者继续隐于暗处,让斯维因继续伪装下去,去维持诺克萨斯的旧秩序不过早崩溃。 所以乐芙兰如今在祖安的存在,也仍旧是一个秘密。 她的分身也都是经过幻化易容,才能被允许派到街上工作的。 “可是……她这我们家门口做什么?” “看大门。” “?”萨勒芬妮一脸问号:“我们还需要门卫?” “这不是得帮她上工作强度么。”李维说:“这家伙一个人就能分出几万个分身。我实在找不到什么工作来满足她,就只能帮她创造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岗位来了。” “而且,她不光能看门呢。”在乐芙兰小姐几欲嗜人的目光中,他呵呵笑道:“她还能在街头站岗、指路、协助引导交通秩序、监督道路不文明现象,关键时刻还能对有需要的路人做一些简单的急救诊疗。” “我把这个项目叫作‘街区助手’。现在还只是试运行阶段。” “等我们把她调教好了,态度捋顺了,就能推广到全祖安了。” 说着,只见乐芙兰肩上的青鸟化身微微颔首…… 然后很不客气地在她脑袋上轻轻一啄:“警告!没有做到微笑服务,本月伙食费扣1银轮。” “你?!”乐芙兰咬牙切齿。 “嗯?”青鸟歪了歪头。 乐芙兰立刻像被摄像头拍着的银行前台职员一样,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新年快乐。” 萨勒芬妮:“……” 她心里本能地有点儿同情。但是想到乐芙兰之前做了什么,她也就不同情了。 “走,我们回家吧。”李维也不理乐芙兰,只让她在这条街上多走走逛逛,练练微笑服务的技巧。 然后,他牵着萨勒芬妮的手,并肩走进家门:“你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连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呢。” “看看你,模样都变了。” 萨勒芬妮的模样的确变了。 不过,她不是变得有多黑、多瘦了。作为超凡者,熬夜和过劳都并不能影响她那被魔力滋润着的动人美貌。 萨勒芬妮主要的变化,还是在她的造型上。 她褪去了平时最喜欢穿的公主裙、白丝袜和牛皮靴子,换上了一身艾欧尼亚乡村风格的粗布短袍。 而此时此刻,萨勒芬妮裸露在外的小腿上还粘着新鲜的泥点子,白生生的脚丫子下就踩着一双简陋不已的草鞋。草鞋里探出来的一排粉色的脚趾头上,也还黏着没清洗干净的泥巴。 一看就是刚从艾欧尼亚一线回来,都没来得及仔细收拾。 李维知道,时尚打扮就是萨勒芬妮仅次于音乐的最大爱好。 见到萨勒芬妮现在打扮得跟个艾欧尼亚村姑似的,他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其实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的,小萨。”李维说;“毕竟领风者分辨同志靠的是信仰,不是靠衣服。你就算穿好一点儿去一线,也不会有人怪你。” “不,巴鲁鄂那边的情况不一样。”萨勒芬妮倒挺洒脱。 “这是我这几天才意识到的。” “我们在那里面对的不是通读理论的领风者,和听够了宣传教育的祖安工人,而是广大的艾欧尼亚农民。” 艾欧尼亚的乡土文化是很保守排外的。尤其是对那些一辈子生活在传统秩序中的村民来说。 虽然领风者已经通过与诺克萨斯侵略者的对抗,获得了他们的感激和信任。 但如果你跟他们穿的不一样,说话不一样,甚至一看就是一个从海外来的皮城洋小姐,一个上头下来考察的大领导……那村民们在跟你交流时,态度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很不自然。 “用你的话讲,我这样穿也是为了方便深入群众。”萨勒芬妮笑着说:“而且,一点脏算什么。” “领风者才不怕脏哩。” 这话倒不是表意,而是写实。 只见萨勒芬妮将她脚上那脏兮兮的草鞋甩在玄关,紧接着又召唤出一缕清风。气流紧贴在她肌肤上往复旋绕,便轻描淡写地祛除掉了她趾缝间和小腿上的顽固泥垢。 然后,萨勒芬妮调皮地飞上沙发,又将她洁白如初的嫩脚丫子,一把杵到刚刚坐稳的李维面前:“你看,这就干净了吧?” 李维:“……” “怎么?”萨勒芬妮噘起嘴,有点儿不太满意男友的反应。 但李维只是一阵沉默:“你……” “你在下乡的时候,是不是踩到新鲜牛粪了?” 萨勒芬妮愣了一下:“我没洗干净吗?” “……”李维无语。迦娜则默默地飞远了一些。 “唔……”萨勒芬妮骨子里终究是个皮城小淑女。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收回脚丫子,又脸红着转移话题:“莉娜她回来么?” “莉娜她不回来了。”李维摇了摇头:“她在艾欧尼亚负责的工作,出了一点儿乱子。” “哦?”萨勒芬妮好奇:“莉娜在那边负责什么工作?” 虽然都在艾欧尼亚乡村一线,但二人负责的工作并无交叉。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莉娜了。 “基层村社自治试点。”李维回答:“简而言之,就是让村民们自己选话事人。” 现在的领风者协会实在太缺基层干部,不可能每个村都派驻领风者的干部进行长期管理。 而且领风者现在的大多数干部都来自祖安和皮城,他们空有信仰和热情,但却一辈子没见过乡村、没操持过农业,对艾欧尼亚乡下的种种复杂情况更是没有任何了解。 就算领风者协会肯冒着让祖安行政体系运转失灵的风险,将干部大批量空降到艾欧尼亚,空降到巴鲁鄂行省的每一个村……结局也未必会像他们想象的一样美好。 “所以我们经过讨论决定,暂时只将领风者干部的存在延伸到乡镇。最基层的村一级单位,还是由村民们自己推选村长。” “哦。”萨勒芬妮有点儿懂了。 这不就是以前皮尔特沃夫搞的社区自治么。只不过,现在是运用到艾欧尼亚的农村去了。 “怎么,有问题?”她问。 “能没问题么。”李维耸了耸肩:“萨勒芬妮,您想想,以前皮尔特沃夫的社区自治有问题么?” 萨勒芬妮粉毛一颤,就瞬间明白了。 那问题可大了去了。 社区自治听起来好,在皮城实际运转起来,似乎也做得很好——但那只是在富人社区和相对高档的中产社区。 只要是稍微档次较低、秩序较乱的社区,这套社区自治体系就会立刻出现贿选、逼选、统计作弊、阴兵选票之类的乱象。 而如果是祖安人社区,那种遍地穷鬼的破烂社区……那就连贿选之类的操作都省了。 黑帮就是这个社区的实际控制人,社区议会早就被黑道大哥们给彻底掌控,变得名存实亡。 而这种情况再进一步,那就是旧祖安了。 祖安是从皮城完整分裂出来的。这里一开始也是有社区自治、有社区议会的,但选着选着,选上来的话事人就都成了黑帮老大、毐枭军阀……最后干脆就是炼金男爵走上前台,让这套被皮城人鼓吹多年的万能体制成了运转失灵的笑话。 “可是……”萨勒芬妮眉头紧蹙:“艾欧尼亚那边,可是有莉娜他们在负责监督的。” “在这种情况下搞村民自治,难道还能搞出贿选逼选,选出什么土豪村霸来吗?” “土豪村霸倒不至于……”李维摇了摇头:“毕竟,我们刚打掉过一批呢。” 这才刚清理过一遍。要再形成一批,怎么也得过些年头。 “但某些村民的头脑,确实是太灵活……或者说,太愚蠢了。” “他们还以为领风者治下的村长,还可以像以前的村长那样当土皇帝,所以一门心思地想选上这个话事人。” “有莉娜等领风者干部的监督,他们倒是不敢折腾得太离谱。但贿选之类的小动作,还是少不了的。” “贿选?”萨勒芬妮不解:“有领风者监督,他们怎么做到的?” “他们不直接给钱。”李维说:“人家跟你关系好,拿自己的钱买一斤肉、一打鸡蛋,或者是几根祖安进口的香烟,去你家坐坐。” “你们边吃边聊相谈甚欢,最后决定选他——这事就算上头查起来,也很难定性成贿选吧?” “这……”萨勒芬妮本能质疑:“艾欧尼亚的村民,一斤肉、一打鸡蛋、几根香烟就能收买了?” 但很快,这两个月来的一线见闻,就盖过了她十几年做皮城淑女养成的本能。 是的,这就够了。 对艾欧尼亚的农民来说,这份礼虽然谈不上重,但已经算不上轻了。 “这还是在我们给村民们分了浮财,让大家手里都有了点钱的情况下。” “这要是在以前……可能两颗鸡蛋,就够收买那些赤贫的农民了。” 毕竟,这也是第一次搞村民自治。 谁能干谁不能干,谁当了村长会真对大家好……人心隔肚皮,村民们哪能说得上来? 最后还是只能选会聊天,能送东西的。他以后干的再不济,我也能拿到一打鸡蛋不是? “所以,我们只能等。”李维说:“村民自治的尝试是出了不少问题,但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是人的问题,就可以通过领风者的信仰测定来解决。” “只要等上几年,等领风者的队伍从群众中真正地培养起来,每个村都有足够多的领风者了,那到时候我们再加上一条‘领风者参选村长可被优先录用’的规则,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他们想成为村霸,但这是不可能的。” 在农业社会,村霸的存在是必然的。而到了工业时代,他们的影响力也很难彻底消失。 因为哪怕是现在的领风者,也无法完全解决贫富分化的问题。而人一富起来,就在社会上有了能量,就会想用这股能量为自己争取相应的政治地位。 于是,先富起来的上层村民为了争夺政治权力和资源再分配权力而在村庄内形成不同派系,派系之间为了当选而贿选,选上之后又想着将权力变现赚回贿选成本……这些情况,都是几乎无法避免的。 但万幸,领风者协会有迦娜女神这个外挂。他们可以避免这个“必然”。 “所以我们才能胜利啊。”萨勒芬妮感慨地说。 “好了好了……”见到女友比自己对工作还上心,李维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壳:“今天是新年,就不聊工作了。” “新年……”萨勒芬妮眨了眨眼:“又怎么了?” 其实她一直想问来着。 李维似乎对新年这个节日很重视。平时007全年无休的他,今天竟然为了区区一个新年,就给自己和她都请了假。 但实际上,新年在祖安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 祖安人根本不过新年。只有皮城人才会庆祝新年,甚至把新年当作仅次于进化日的重要节日。 而萨勒芬妮虽然长在皮城,但她很小就因为天赋失控而常年不能出门,以至于无法享受共庆新年的乐趣。 再加上她父母都是不过新年的祖安人,所以她家也一直没有庆祝新年的习俗。 而在领风者接管祖安之后,以祖安人为主的领风者协会,更是沿袭了这股不过年的风气。 尽管领风者今年已经将新年确认为了法定节假日,但祖安街头仍旧没有什么节日的气氛。大家都只把这个节日当作一个普通的周末来用,休息休息就过去了。 所以莉娜宁可在艾欧尼亚一线加班,也不回来过年。 因为她觉得老哥这要求简直莫名其妙。一个无关紧要的日子,回去做什么? 所以,萨勒芬妮也不能理解:“这个日子很重要么?” 李维想了想。或许不重要。 过年只是他沿袭自前世的习惯,并不符合他作为祖安人的习俗。 “但这很奇怪,不是么?”李维说:“新年是一年之始,象征着岁月轮转、万象更新。” “德玛西亚、诺克萨斯也好,恕瑞玛、艾欧尼亚也罢。不管是在使用哪版历法的哪个文明里,它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 “可为什么偏偏祖安人,就几乎不过新年呢?” “唔……”萨勒芬妮认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在以前,她或许会从文化差异的角度入手解答。 但现在的她,已经很快就能看见本质了。 祖安人何止是不过新年啊…… “祖安人是根本没有节日。”李维给出了答案:“我们不过任何节。” “因为过节的前提是,炼金男爵会好心给你放假。” “更别说,大多数文明的新年都讲究一家团圆。而大多数祖安人都……没有家。” 虽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但要是连家都没有,那这年又有什么好过的呢? “所以,以前的祖安人不过新年。”李维感叹:“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过个好年了。” “只是大家苦得太久了,他们都还没意识到。” “李维……”萨勒芬妮不禁想起男友的身世。 她轻轻攥住了李维的手,说:“我们把莉娜叫回来吧。一家人在一块儿……” “不了。”李维摇了摇头:“这也是莉娜自己的选择。她想要工作,就让她去吧。” “嗯。”萨勒芬妮若有所思,又深有所感地动情感叹:“或许对我们领风者来说,这个追逐理想、不断前进的过程,就比节日更加让人快乐吧。” “莉娜是个真正的领风者。她不过年,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过个好年……” “停停停。”李维摁住了激动颤抖的粉毛。 你先别升华。 “我的意思是……”他说:“莉娜和我相依为命了半辈子,早跟我这个老哥待腻了。” “她不回来也不要紧。这个年,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过法。” “怎么过?”萨勒芬妮愣了一下。 “都依你。”李维说:“新年嘛,讲究的就是一个玩儿。” “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看电影?还是先……” “我……”萨勒芬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然后她在李维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就像是快活的鸟儿一样,光着脚丫,飘扬着长发,乘着风飞到了半空:“你等等。” “我先去洗澡。” 迦娜:“……” 女神大人想了一下,终于飞得更远了。 第407章 新年快乐 在李维和萨勒芬妮忙里偷闲亲昵互动的时候,祖安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度过新年。 “老板,来一份生腌魔……”查克正想在餐厅门口找个位置坐下。 “好久不见啊,查克!”泽丽突然像兔子一样蹦了出来,从身后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 “泽丽?”查克微微一愣:“你从艾欧尼亚回来了?” 他看向自己阔别数月的发小。 只见曾经打扮得跟个祖安精神小妹似的泽丽,如今竟然将那一身破破烂烂的夹克换成了笔挺的白色海军制服。 泽丽现在衣裤整洁、皮鞋锃亮,从头到尾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连那头原本乱蓬蓬的绿毛双马尾,都梳理得整齐了不少。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她胸口悬挂着的两枚崭新的勋章。 其中一枚是祖安海军在巴鲁鄂海域全歼诺克萨斯帝国海军,取得海战全面胜利的纪念奖章; 而另一枚青鸟勋章,则是领风者协会对那些在战场上作战勇猛、有立功表现的战士的奖赏。 查克在报纸上看过,所以他大概知道。 泽丽以这副功勋战士的模样出现在祖安街头,出现在这家魔沼蛙餐厅里,立刻便吸引来了众人尊敬与艳羡的目光。 “你……变化真大。”查克惊讶。 “你也是。”泽丽大剌剌地在查克面前坐下,还扯开嗓子对店老板喊道:“大叔,给我也来一份生腌魔沼蛙!” “要加炼金蘸料的!现在的魔沼蛙都不是臭水沟里长大的,不加蘸料都不地道了。” “好勒!”店老板远远地应了一声。 然后,泽丽又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发小:“查克,你还说我变化大呢——看看你,简直越来越像是皮城的学生崽子了。” 在一年前,查克还只是一个祖安的街溜子,一个被母亲卖去炼金工厂的可怜童工。 后来他幸运得到李维解救,便被当时也只是草创不久的领风者协会,暂时安排到了海克斯音响工厂里工作。 再后来,随着祖安的解放,领风者政权的正式建立,领风者治下的教育和福利体系走向正规化、完善化…… 查克就因为年纪尚小而被迫离开了工厂,去了领风者为这个年龄段的祖安失学青少年专门开设的,为他们补习科学、魔法及文化知识的免费学校。 而经过这半年来的脱产学习,在象牙塔里泡得久了……现在查克不仅穿着一身整洁的学生制服,理了一头清爽干净的短发,而且举手投足间还真多了几分过去皮城学生的味道——他看着还真不像是过去那个天天跟泽丽一起混迹在祖安街头,在垃圾堆里“开宝箱”的野小子了。 “这样也不错吧……”泽丽嘟囔。 虽然查克现在看着像是个皮城崽子,但所有祖安孩子都知道,他们嘴里的“皮城崽子”,其实是一个褒义词。 毕竟,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像皮城孩子一样穿着整洁漂亮的校服,去学校里接受教育呢? “那个……”而相比于泽丽对好友造型气质上的关注,查克更在意的是她的近况:“泽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泽丽回过神,嘴巴一张就停不下来:“我刚回来。” “你知道的,我这回是在海军服役,负责操控海克斯电磁炮。可咱们领风者的海军只打了一场仗,就把那帮自称世界第一的诺克萨斯海军给全歼了。” “话说回来。”少女探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指尖bilibili地泛起阵阵雷光:“当时——” “我根据青鸟化身的火力引导,一发全功率海克斯超电磁炮,隔着80里地,就把诺克萨斯帝国海军的旗舰给干掉了。” “整场仗打下来,敌方舰队连我们的船都没看到,就被我们打得全军覆没了。” “真厉害。”查克适时感叹。 泽丽是法师,还是稀缺的天然觉醒型雷元素使。听到她这难以复制的传奇,他也的确是发自内心地艳羡发小的成就。 这时,只听泽丽继续嘟囔:“之后两个多月,我们就一直在艾欧尼亚做些无关紧要的护航和巡逻工作。” “上头研究判断帝国海军已经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了,所以我也就退役回来了。” “我回来了也没事做。本来还想去学校找你的,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 查克耐心地听完泽丽的这番絮叨,然后才笑着接茬道:“那还真巧。” “是啊。”泽丽心虚地擦了擦鼻子。 “哈哈哈。”一个笑声不合时宜地出现。 原来是两个少年的老熟人,这家魔沼蛙餐厅的老板,来亲自为他们上菜了。 大家都是住在一个社区的,而泽丽作为生在这里而能父母双全的几乎唯一的人,又是出了名的性格开朗外向、喜欢跟人打交道的社区活宝。 所以早在许多年前,泽丽和查克都还是小屁孩,店主大叔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边小摊贩时,他们就互相认识了。 “巧什么巧?”店主大叔将那两盘生腌魔沼蛙放在桌上,又打趣着看向泽丽说道:“查克,你要是在这街上遇不到她,那才叫奇怪呢。” “这丫头一回来就穿着她的海军制服满大街乱跑,到处展示她胸口的两枚勋章。从早上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看她在这街上晃悠了多少圈了。” “咳咳……”泽丽小脸涨红地捂住自己亮闪闪的的勋章:“我、我那只是太久没回来,迷路了。” “嘿嘿。”店主大叔笑道:“我可盯着你呢,丫头。” “你说说,现在从街上卖炸香蕉的奶奶,到咱们店里吃饭的客人,还有谁是没见过你,没听过你那个‘80里外一炮轰沉帝国旗舰’的故事的吗?” “唔……”泽丽脸色涨红,一头绿毛都尴尬得泛起了白色的雷芒。 “你、你们都知道?” 她还以为自己秀得很低调呢。 “哈哈。”查克也忍不住笑了。 “泽丽以前就是这样。她上回在街上‘迷路’的时候,腰上就明晃晃地挂着那台,她用废弃零件攒出来的自制随身听呢。”他跟着损了发小两句。 眼见着泽丽脑袋上电芒闪烁,都尴尬得不知道是要短路,还是要爆炸了…… 查克才有点儿害怕的转移话题道:“那个,泽丽……” “你刚刚说,你已经从海军退役了?不是休假,是退役?” “是的。”泽丽就像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个可以钻进去的洞,忙不迭地接话道:“海克斯宝石驱动的量产型电磁炮,已经研究成功了。” “现在海军也不缺我这台人形电磁炮,所以我就退役回来了。” “毕竟我本职也不是战士,而是科学装备部的研究生。听说维克托老师最近又提出了一种小型化电磁步枪的构想,还需要我的能力去帮忙做实验呢。” “当科学家么?”查克替好友想了想:“这也挺好的。” 泽丽不仅有魔法天赋,还是个科学天才。她从小就跟身为炼金工程师的父母学习科学知识,当科学家也很符合她一直以来的人生规划。 “那你呢?”泽丽反过来问道:“你从学校里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我……”查克想了一想。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当工人。” “噗——”泽丽差点没把刚吃进嘴里的魔沼蛙肉,喷到发小脸上。 “咳咳……”她艰难地将食物顺下,然后才不解地看向查克:“你……想当工人?” 这话题说起来就有些微妙了。 虽然祖安是一座纯粹的工业都市,但在过去两百多年里,祖安工人都是这座城市里地位最低下的那一批人。 就算是混黑帮的小流氓、做服务的窑姐儿、捡垃圾的地沟孤儿,都可以看不起那些进厂打工的苦命人。 因为谁都知道,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在旧祖安那纯正老伦敦风格的工厂里,工人能活过30岁就算长寿。只有实在活不下去、不打工就得饿死的人,才会沦落到厂里上班。 所以久而久之,跟着炼金男爵作威作福的黑帮打手,反而成了祖安人的理想职业。 而作为这座先进工业城市的基石的工人,则成了被人们鄙视可怜的社会最底层。 这个情况直到领风者出现才得到改善。 工人们有了人格上的平等,有了法律上的保护,有了福利待遇上的巨大提升,社会地位也随之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但…… 这提升虽然巨大,却也只是从0分提到75分的水平。及格了,但是还不够优秀。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如今的祖安,工人仍旧不是什么理想的首选职业。 医生、教师、军人、警察、记者、作家、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个体户,包括被领风者重拳打击,如今只能缩起尾巴做人的企业主…… 这些职业,哪个不比工人吃香? “唔……”泽丽有点儿犹豫:“查克,你的理想怎么就只是当一个工人?” “工人怎么了?”查克反问。 “额……”他语气轻松就像是在开玩笑,可泽丽却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她总不好说,工人在经济地位上就是低人一等啊。 她可是领风者。这可不符合领风者的政治正确。 “不——”泽丽瞬间清醒过来。 她要是为了所谓的政治正确,硬是把把丑的说成美的、把胖的说成瘦的、把病态的说成健康的,那才是违背了领风者最大的正确——实事求是。 领风者必须实事求是。 不实事求是,就认不清现在的问题。 这些问题现在可能解决不了。但如果现在解决不了,就当它不存在的话,那就连在未来解决问题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查克,你也知道。哪怕是现在,工人也并不是什么理想的职业。”泽丽正想说。 “嘿,你这话说的。”店主老板人还没走远,听到这话就忍不住插嘴:“现在都人人平等了,当工人又怎么了?” “切!”泽丽瞪了他一眼:“当工人这么好,那大叔你去跟查克换啊?” “你去替查克打工,查克来帮你开店。” “咳咳……”店主大叔一下子就尴尬得说不出话了。 他这魔沼蛙店正开得红红火火的呢。每天大把大把的银轮进账,好端端的进什么厂啊? “你看——”泽丽翻了一个白眼:“人家卖魔沼蛙的都瞧不上你。” “这,没办法……”店主大叔嘟囔起他最擅长的理论: “毕竟,我们现在离大同社会还远得很。我们还是市场经济。私有制不仅客观存在,而且还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店主大叔的语气有些纠结。 这个问题,可就涉及领风者的路线问题了。他也想不太明白。 别说他了,让全体领风者来开会辩论,都未必能讨论出一个完美的结果出来。 总之,现在的领风者协会,走的还是市场经济加政策干预的温和路线。 因为李维,以及大多数领风者干部都认为,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以及符文之地大部分地区还处在零工业化的封建农业社会的客观事实……领风者在生产关系上迈的步子,还不能太大了。 而计划经济的好处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可以帮助落后国家快速实现工业化,同时提升自主国防能力,保证自身安全。 可现在符文之地最先进的工业技术,都已经掌握在领风者手里。在这个魔幻世界里,领风者的国防力量又更仰仗于迦娜女神,而不依赖于双城的工业水平。 领风者根本没有快速实现工业化的需求,自然不愿冒险选择他们并不熟悉的计划经济。 于是政策干预下的市场经济,计划调节与市场调节相结合的经济形式,就成了他们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但作出相应的选择,就得面对相应的问题。 计划的问题是,领风者有限的计算能力,跟不上消费者复杂多变的商品需求。 而市场的问题则是,几乎无法避免的贫富分化。 “唉,没办法……”店主大叔感叹:“市场经济是根据各要素在生产中的作用进行分配的。” “这就注定了,占有生产要素最少、处在市场分配体系底端的工人,收入不可能超过那些处于中上游的职业。” “领风者依靠税收、福利、公共服务等进行的再分配,只能抬起工人待遇的下限。至于上限……” 上限就在那里了。 工人活干得再多,技术再娴熟,也不可能超过一个生意兴隆的餐厅老板的。 “或许,泽丽这丫头说的对。”店主大叔一边承认错误,一边看着查克。 他也认为,查克既然难得拥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就完全可以将人生目标放得更远大一些。 “不,你们理解错了。”查克摇了摇头。 他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我不是看不懂现实。我只是认清了自己的能力。” “我没有魔法的天赋,也没有科学的才能。科学家的理想对我来说太远大了。做一名技术工人,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查克语气平静地说。 “这……”泽丽和店主大叔都沉默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普通人。他们一个是万中无一的超凡法师、科学天才,另一个也是百里挑一的成功生意人。 而查克只是一个普通人,最普通的那种。 他们的上进经验,可未必能照搬到普通人身上。 “但你也不能躺平啊……”泽丽嘀咕:“查克,我相信你,只要努力……” “躺平?”查克笑道:“哈哈,你在想什么呢!我可是领风者,我怎么会躺平呢?” “其实,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践行我作为领风者的理想而已。” “这……”泽丽这时才想起,查克也是领风者。 而且他和她一样,都是近一年前就已经加入了领风者协会的“老人”。 “对啊!”泽丽立刻为好友想到了一个出路:“现在领风者最缺的,就是像你这种信仰坚定的基层干部。你既然想践行理想,那为什么不去考公务员呢?” 虽然公务员的待遇并不比工人高,而且在一帮工作狂领导的带领下,工作还一点儿都不轻松。 但在如今这个领风者蓬勃发展的时代,公务员的升迁机会、上升空间,可远比进厂打工要大。 “因为你弄错了,泽丽。”查克说:“领风者最缺的并不是基层干部,而是技术工人。” “哈?”泽丽微微一愣:“领风者缺技术工人?哪里缺?” 双城最不缺的就是工人。 “但艾欧尼亚呢?”查克认真地问道:“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符文之地的其他地方呢?” “这……”泽丽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查克则继续感叹:“泽丽,你还是站得有些太高了。” “你觉得做技术工人没有前途,但你有没有发现……” 工作稳定、收入小康、待遇良好、福利优渥,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这就是以前的祖安人,和现在符文之地的绝多大数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这种好日子是建立在什么上的?是建立在祖安先进的工业化水平,带来的超额利润上的。” “现在我们自己过上好日子了,难道就要忘记在祖安之外受苦受穷的人们吗?” 查克深深感叹。 “我明白了。”一旁的店主大叔,似乎看出来了什么。 “查克,你是想参加李维会长提出的那个‘投身工业、支援二线’的计划,对吗?” 李维很早就指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祖安,和以前的皮城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而他也一直都很担心,等这一代怀着信仰与理想的老祖安人逝去,新一代的祖安人们享受尽了全世界最好的福利,又忘记了这份福利从何而来…… 那未来的祖安,会不会变成事实上的另一个皮城? 祖安的工厂里,会不会再出现从外地来的学徒工? 祖安的大学里,会不会再出现对外地学生的歧视? 他和他妹妹经历的苦痛,这一代祖安人在皮城的遭遇,会不会在未来到这里打工的恕瑞玛人、艾欧尼亚人身上重演? 未来德玛西亚、诺克萨斯的乡下农民,会不会为了一个祖安居民的身份,而穷极其一生心血? …… 肯定会。 李维知道答案。这是规律,他无法完全避免。 但他有办法缓解。 第一,坚持信仰。 迦娜思想的教育,可以将祖安人培养成领风者,而不是上城老爷。 而只要领风者的信仰不变,那医疗、教育、工业等资源,就不会过分地向祖安一城倾斜。 于是,便有了第二个方法——转移资源,支援落后地区。 祖安人是不会穷的。 就算没有政策倾斜,没有首都优势,光靠日之门跨海运河,双城就至少能混到新加坡的水准。 只要分配不出问题,祖安人就不可能穷。他们会永远是事实上的“上城人”。 那要如何缩小祖安与其他经济落后地区,在事实上的不平等呢? 当然是要竭尽所能地帮助落后地区发展工业,提高生产力,让世界各地都尽可能地富裕起来。 “但是,要实现全世界的工业化,就需要海量的技术工人。” “可技术工人不像领风者的干部,可以从艾欧尼亚的基层一线‘凭空’锻炼出来——他们必须接受过完善的科学教育和职业训练。” “而目前只有祖安和皮尔特沃夫,拥有提供这种训练的能力。” 店主大叔回忆起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文章。 他这下才明白,为什么查克说领风者现在最缺的还不是干部,而是技术工人了。 “所以,你才立志成为技术工人?”泽丽震惊地看向查克。 “是的。”查克点了点头:“我已经报名参加了二线建设的‘人才摇篮计划’。” “等我学成毕业之后,我可能会去艾欧尼亚,或者是其他地方——都看组织安排。” “查克……”泽丽和店主大叔都为之震撼无语。 现在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祖安居民的身份,未来会是一个极为值钱的东西。 可查克却要为了理想和信仰,主动离开祖安,投身二线建设。 这一走,可能就是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佩服你!”店主大叔拍了拍查克的肩膀:“小伙子,你是好样的。” 他懂的理论一点儿不比查克少。但理论大师跟真正的领风者,差距就在这里。 “查克!”泽丽也一脸敬佩地看向他。 “嘿……”查克无奈嘟囔:“你们怎么搞的我是被流放一样。去支援二线建设,待遇又不差。” 李维不喜欢只谈奉献,不谈待遇。 好人不该让枪指着。领风者愿意牺牲,也不是他们活该吃亏的理由。 所以那些支援二线建设的工人,他们享受的津贴待遇都是要超越祖安本地的工人的—— 钱就从祖安提供的转移支付里扣。让那些不愿意去的祖安“上城人”,也一起做点儿贡献。 “唔……好吧。”泽丽总算收敛了那种看烈士的微妙眼神。 但面对查克决绝的选择,她又不禁伤感起来:“唉。看来,我们未来要分开了。” “不会的,有海克斯飞门呢。”查克笑了。 “你骗人……世界上就没有几座城市,是有海克斯飞门的。” “没关系。就算没有,我们也会一砖一瓦地将它建设起来。” “……”泽丽说不出话了。 许久之后,她终于憋出一句:“新年快乐。” “嗯?”查克不解地看向了她。 祖安人不过新年。他听不明白。 “这话是李维会长教我的。”泽丽说:“我之前在街上炫耀……额,迷路的时候,遇见了他。” “他对我说新年快乐。” 那时泽丽也不理解。 她还以为李维会长这是染上了皮城佬的臭毛病,也开始过什么毫无意义的年节了。 但李维告诉她,祖安人现在已经可以过个好年了。而他们领风者的使命,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过上一个好年。 现在祖安人新年有了假期,但世界上还有无数人在这一天受苦挨饿。 所以这一声“新年快乐”,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美好祝福,更是对领风者的一种警醒——斗争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是的…… 虽然李维私底下不让萨勒芬妮升华。 但他作为主抓理论工作的协会会长,在下属面前升华起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 泽丽这小丫头今年才刚15岁,让他这位“老前辈”一通教育下来,就将他的话当作人生信条,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我记住了,但没有做到。而你,查克……你才是真正的领风者。” “原来如此!”听完这个故事,查克也深受鼓舞。 他站起身,很正式地向泽丽伸出手臂: “泽丽同志,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408章 兄弟情深?父慈子孝。 祖安,海克斯飞门枢纽。 奥格莎夫人刚从那一片绚烂的蓝色魔力光芒中显出身形,就看见一个金头发的小人儿,兴冲冲地向自己撞了过来: “老妈,新年快乐!” 那野丫头风风火火、冒冒失失的,一点儿没有淑女气质。 奥格莎下意识间,还以为这是哪个没家教的祖安孤儿。 直到那金毛丫头一头撞进自己怀里,抬起脑袋用那双湛蓝的大眼睛望着她,她才终于确定…… 这是她的女儿,曾经那个仪态优雅、气质端庄的小淑女,拉克丝。 “拉克珊娜!”奥格莎夫人很是不适。 这才几个月没见啊……拉克丝怎么就疯成这样了? 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大大咧咧,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搂着母亲撒娇,一点儿贵族仪态也不讲了。而且还不喊母亲大人,喊什么“老妈”? “嘿嘿。”拉克丝却一点儿不在意母亲教训的眼神。她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了。 什么贵族礼仪、淑女气质? “要那玩意儿有屁用!”拉克丝嘴巴一张,就是一句刻在“被动技能”里的祖安话。 “我在军营里面对的都是些糙汉子,在乡下面对的也都是些大字不识的庄稼人。你要是说话细声细气的,走个路都拿腔作势,那人家心里才不服你呢!” “唔……”奥格莎夫人紧蹙不止的眉头,总算稍稍舒展开了。 的确,拉克丝现在也不是一个等着当联姻工具的小淑女,而是一个有自己事业的小将军了。 当将军的人,贵族味儿的确不能太浓。 这也算是她的一种成长吧。 “而且……”拉克丝从奥格莎夫人怀里挣脱,却又恋恋不舍地紧攥着母亲的手:“老妈,我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 “我想你了。” “唔……”奥格莎夫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从拉克丝长大懂事,接受了贵族淑女的礼仪教育之后。她就很少这么直接地向父母撒娇,向亲人表达爱意了。 虽然这正是奥格莎希望将女儿教育成的样子,一个合格贵族淑女的模样,但……果然还是现在的拉克丝更可爱。纯真而又原始,有种没被污染过的美。 轻轻抚摸着女儿靠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为她梳理着那有些凌乱的软软金发,奥格莎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等等。”然后她很快警觉起来:“拉克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奥格莎知道,女儿虽然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像个金毛团子,但内里却是个坚强而又叛逆的家伙。 她或许是真的想妈妈了,但她才不会这么撒娇。 “咳咳。”果然,拉克丝的神情很快正经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的,母亲。我这次请您过来,的确有件事想当面拜托您。” “这……”奥格莎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上回拉克丝在自己面前公然叛国投风,宣称要“消灭德邦暴政、世界属于迦娜”的时候,表现得可都没有这么不好意思。 而上回她们母女俩讨论的,就已经是让冕卫家族两头下注,策应领风者成立德邦远征军和法师刑徒军,变相挖德玛西亚墙角的大事件了。 那这回呢? “这个……”拉克丝也不直说。 她先是挥手制造出一片隔音的风幕,然后才旁敲侧击地引导道:“母亲,现在艾欧尼亚方面的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德邦远征军也完成了战后休整,很快就要集体撤回德玛西亚了。” “也就是说,随着诺克萨斯这个共同敌人的消失,祖安和德玛西亚之间的战时同盟,很快就要彻底走向终结。” “母亲,你觉得,在这之后……德玛西亚内部对领风者的态度,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奥格莎夫人沉默不语。 她知道女儿想表达什么。 德玛西亚这次与领风者结盟抗诺的战略,无疑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但问题就是,它实施得太成功了。 德玛西亚最初的想法是派出少量精锐部队支援东方,与领风者一起在艾欧尼亚牵制诺克萨斯。 这样一方面,可以阻止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的扩张,削弱敌人的整体力量。 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诺克萨斯意识到德玛西亚拥有了领风者这个强力盟友。 而在意识到德邦与祖安结盟之后,诺克萨斯一定会先集中力量对付祖安,而不是德玛西亚——因为祖安不仅在地缘上离帝国更近、对帝国最重要,而且意识形态上对帝国威胁最大。 如此一来,诺克萨斯人的火力都被领风者吸引走了,德玛西亚在本土正面战场上承受的巨大战争压力也就可以得到大大减轻了。 出三千兵马,加几百个法师囚徒,就能换一个嘲讽技能无CD的“披甲龙龟”当队友……这还不血赚吗? 一开始还真是血赚。 诺克萨斯在意识到领风者的巨大威胁之后,很快就将杜·克卡奥大将从西线德玛西亚战场调离,调去了东方的艾欧尼亚。 于是就像德邦贵族们算计的那样,领风者替他们吸引走了诺克萨斯人的不少火力。 然而…… “追随嘉文国王的保王派也好,追随埃尔德雷德的禁魔派也罢,德玛西亚上上下下所有贵族,都没想到……”奥格莎夫人忧心忡忡地说:“领风者可以赢得这么快,这么漂亮。” 领风者一战就歼灭了诺克萨斯的十万精锐,在打崩了艾欧尼亚方面军的同时,还顺手把诺克萨斯内部的黑色玫瑰势力也给大大削弱了。 这直接引爆了斯维因的政变,让尚有余力与领风者抗衡的诺克萨斯帝国,因内乱而不得不停止战争——不知内情的德邦贵族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直都在期待斯维因可以有所动作,但斯维因却始终没有任何行动。” 德邦贵族还希望斯维因可以拿出帝国的百万大军,拿出传说中不朽堡垒里暗藏的种种底牌,跟领风者来一场真正的大决战呢。 可斯维因在抢过了帝国大统领的位置之后,竟然就直接“挂机开摆”了。 这可把德邦贵族们给急坏了。 “他们可没真把领风者当朋友。”奥格莎夫人一针见血地总结道:“他们只想利用领风者,让领风者和诺克萨斯碰个你死我活。” “可现在,领风者不仅没在碰撞中死去,反而还借此机会一飞冲天,将自身的影响力一举扩展到了整个艾欧尼亚。” “这……”这可就把德邦贵族们吓着了。 本来想着叫个肉盾帮忙抗伤,关键时刻就给卖了。 谁曾想这家伙竟然越打血条越厚,属性越高,眼见着就要打不死了。 而领风者在艾欧尼亚搞的那些土地政策,漂洋过海传到德玛西亚人的耳朵里,更是将德玛西亚的土地贵族们吓得不轻。 “拉克丝,你们这次真的刺激到他们了。”奥格莎无奈叹息:“他们对领风者感到了恐惧。” “而这种恐惧,会让他们所有人都团结到一起。” 土地私有、分封世袭,向来是德玛西亚、诺克萨斯等国千年不易的祖宗之法。这怎么能改呢? 谁要是想改这个,谁就是德玛西亚/诺克萨斯的全民公敌。 于是,面对领风者的威胁,诺克萨斯的维新军官和黑色玫瑰可以团结在一起。 而德玛西亚内部的保王派贵族和禁魔派贵族,在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会放下成见。 “母亲,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时,拉克丝才幽幽说道:“如果德玛西亚的贵族们都团结一致,又在恐惧中裹挟起整个国家,向领风者协会开战的话。” “那就又会有很多无辜的德玛西亚人,会为了保护这些贵族老爷的特权,而毫无意义地在战场上死去的。” “拉克丝,你的意思是……”奥格莎眯起眼睛。 作为一位老政客,她已经能猜到拉克丝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既然领风者不愿意看到德玛西亚内部的团结,也不愿再打一场这样毫无意义的战争,那他们最好的选择自然是: 设法从内部破坏德玛西亚贵族们的团结,让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打不起来。 那么,要如何在贵族之间制造分裂呢? 那可太简单了。德玛西亚的内部问题,那还能少了? 最大的问题就是: “搜魔人兵团和嘉文王权的冲突!”拉克丝看着奥格莎,说:“母亲,等我们德邦远征军回国之后,我希望你可以动用我们冕卫家族的力量,向嘉文国王提议……” “彻底废除禁魔法案!” “……”奥格莎心头一跳。 废除禁魔法案,这件事做起来可远远不止撕毁几页法条那么简单。 要知道,现如今在德玛西亚权势滔天的搜魔人兵团,其可以存在的合法性,就全部来自于那部禁魔法案。 废除禁魔法案,实际上就是要裁撤搜魔人兵团。 而搜魔人兵团现在又是一个集军队、警察、特务三者职能为一身的庞然大物。不知道有多少贵族汇聚在这个巨大的利益链条之上,酣畅地分食着这份特权给他们带来的盛宴。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千百贵族财富所在。 想裁撤它?这何其困难! 上回冕卫家族提议搞法师刑徒军,就已经是硬生生从搜魔人兵团手里分走了一部分权力,跟埃尔德雷德彻底撕破了脸皮。 现在,你还想裁撤搜魔人兵团?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拉克丝,你的想法太冒险了。”奥格莎夫人眉头紧蹙:“别忘了,埃尔德雷德上回就已经不顾情面,试图派刺客暗杀你了。” 埃尔德雷德没想到塞拉斯那个魔怔人,竟然也能被拉克丝感化收服。 于是他率先打破底线的恶劣行为,也就曝光在了冕卫家族面前。 但埃尔德雷德也不在意。 从冕卫家族突然发难,以“法师刑徒军”的名义从搜魔人兵团手里抢班夺权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 “现在冕卫家族跟搜魔人兵团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你姑姑和他订下的婚约,也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了破碎。” “如果你再想借此机会废除禁魔法案,他的报复只会变得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 奥格莎声音里充满担忧。拉克丝之前上战场打诺克萨斯人,她都没有这么担心。 因为这一次拉克丝要求她做的事,一个搞不好,可是会把整个冕卫家族给搭进去的。 “我知道,您不用担心。”拉克丝却信心满满。 这件事的危险性,李维早就提醒过她了。 毕竟,李维可是很清楚: 在“未来”,嘉文国王就是因为决心要废除禁魔法案,才会莫名其妙地在王宫里遭遇暗杀的。 而嘉文皇子在继位之后,甚至都不敢轻易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推动禁魔法案的废除。 他将父亲生前留下的手令留中不发,又有德邦总管赵信和冕卫家族的保护,才勉强坐稳了这个国王的位置,成为了嘉文四世。 由此可见,这里面的水真的很深。 两代国王都把握不住。 “但我是领风者啊!”拉克丝自信地说:“领风者会在暗中帮助我们。” “再加上嘉文王室和我们冕卫家族的力量,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搜魔人兵团么?” “这……”奥格莎表情古怪。 她觉得女儿弄错了一件事。 拉克丝认为嘉文王室一定会支持她,还把国王都算进了自己面对搜魔人兵团的同伴里。 可事实上…… “嘉文国王是不可能支持这个计划的,拉克丝。”奥格莎无奈地说:“事实上,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同意你废除禁魔法案的请求。” 势力大到足以威胁王权的搜魔人兵团,的确是卡在老国王心中的一根刺。 可火箭般崛起的领风者,却是他头顶破开云层,轰然落下的一枚陨石。 搜魔人兵团只是威胁王权,而领风者却是要把国王们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而且,现在看来,这群“疯子”还真有能力做到这点。 在这种危急存亡之秋,嘉文国王不想着建立抗风阶层统一战线也就罢了,又怎么会有心思去搞内斗,去对付搜魔人兵团呢? “他只会觉得你这是疯了,拉克丝!”奥格莎正想劝女儿清醒一点。 “额,等等……”但她的目光又骤然变得诡异。 拉克丝表情认真、眼神清澈,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是傻子。 那她提出的这个方案…… “嘉文王室会同意的”拉克丝郑重地说:“就算老国王他不同意,我们也有办法让他同意。” 奥格莎:“??!” 这话让她彻底震惊了。 她万万没想到,半年前还只是一个幼稚少女的拉克丝,竟然可以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语。 “你、你难道想……” 效斯维因之故事,清君侧、诛国贼? “差不多。”拉克丝还真点了点头。 因为李维为德玛西亚设计的这套方案,基本就是从诺克萨斯那里照搬过来的。 先利用文化与思想的武器渗透对手,在敌国内部发展内线,然后伺机煽动叛乱、抢班夺权,最终达成不费一兵一卒颠覆敌对政权,在敌国境内培植亲风势力的目的。 嗯……话虽然说得难听了点儿,但原理确实如此。 “你、你……”奥格莎说不出话了。 虽说她现在这种两头下注的行为,严格来说已经是在叛国了。可她没想到,她女儿竟然胆子大到想直接对嘉文王室下手。 “不行,这绝对不行!”奥格莎本能反对。 冕卫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嘉文王室的守护者。 虽然他们近些年搞出了一些和搜魔人兵团强强联姻的诡异操作,但这并不妨碍冕卫家族对嘉文王室的忠诚,还有两者之间那种多年融洽相处结下的深厚感情。 两头下注的事儿,奥格莎还敢偷偷地做。 可要他们冕卫家族带头冲锋,勾结领风者这样的外贼,去夺嘉文王室的权? “这绝不可能!你父亲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奥格莎坚定地说:“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可我们已经背叛了啊。”拉克丝眨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指着自己说。 “那是你!”奥格莎咬了咬牙:“这都是你的‘个人选择’,出了事也和家族没关系……拉克丝,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拉克丝当然明白。可是…… “盖伦他也是领风者了!”拉克丝蓦地抖出了一个猛料,将老妈骇得不轻。 “他还在领风者这里,找了一个诺克萨斯女朋友呢!” 奥格莎:“??!” 女朋友,领风者,还诺克萨斯? “她可不光是诺克萨斯人。”拉克丝默默补充:“她还是杜·克卡奥将军的大女儿呢。” “杜·克卡奥家的啊……”那从门第上讲,倒是配得上他们冕卫家族。 “……” “不对!”奥格莎夫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然后稍稍捋了一下拉克丝给她送来的“惊喜”。 她儿子不仅自己当了领风者,而且还找了一个同为领风者的诺克萨斯大将军的女儿当女朋友。 这消息要是在雄都传开,那后果奥格莎都不敢设想。 而且,现在两个嫡系继承人都投风了……她这还怎么两头下注? 还有,最关键的是: “盖伦这孩子……”奥格莎夫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拉克丝:“他也同意这个计划?” “是啊。”拉克丝点头。 “他……也同意对嘉文王室下手?”奥格莎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双儿女都突然变得陌生了。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做人做事总得有些底线。 奥格莎知道盖伦从小就不老实,尿了床还让妹妹顶包。 她也知道拉克丝经过磨砺后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心思单纯。 但奥格莎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盖伦和拉克丝,竟然会将他们长出来的这份心机,用在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身上。 “拉克珊娜!不管怎么说,嘉文皇子都是盖伦的兄弟,是你的哥哥!” “你们怎么可以……” 奥格莎夫人正想质问。拉克丝却只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您多虑了,母亲。” “这次说服嘉文国王的计划,本来就是嘉文哥哥制订的。” “他才不会怪我们哩。” 奥格莎:“???” “正式介绍一下——”拉克丝骄傲地挺起胸膛:“领风者协会德玛西亚分会会长,是我。” “而领风者协会德玛西亚分会副会长就是……嘉文哥哥!” 奥格莎:“……” 第409章 凯旋门之变 德玛西亚雄都,郊外军营。 随着海克斯飞门那耀眼的蓝色魔力光芒渐渐散去,出现在塞拉斯等法师刑徒军战士眼前的,便是故乡那久违的明媚阳光。 德玛西亚的天空很漂亮,有种原始而纯真的,未经工业污染的美。 这是成天阴霾密布的祖安,万万不能与之相比的。 “这边阳光真好。”同行的战友感叹。 “是吗?”塞拉斯却只是笑笑:“我倒觉得,祖安更好。” “你还恨这儿?”战友若有所思。 “不。”塞拉斯摇了摇头。 他现在没那么狭隘。 实事求是地说,今天德玛西亚的太阳的确很亮。 “但……”但禁魔塔里的法师们照不着。田地里耕种的贫农、大街上奔波的小贩、铁炉前劳作的工匠,他们恐怕也不会喜欢这样毒辣的太阳。 “德玛西亚的阳光很好,但它终究是属于少数人的。”塞拉斯眺望远方依稀可见的雄都城墙,为此喃喃叹道。 “以后就不一样了。”战友说:“我们这次回来,为的就是改变这一切的。” “嗯。”塞拉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没忘记自己此行的使命。 在艾欧尼亚,他亲眼目睹并亲身实践了,一条可以从根子上拯救德玛西亚的道路。他看到了拉克丝向他承诺过的美好未来,在另一片土地上逐渐生根发芽的动人景象。 所以,塞拉斯回到了这片曾经让他恨入骨髓的土地。 而这时,他恨的已经不是德玛西亚这个国家了。他是来向他真正的敌人复仇的。 “都老实站好,染魔罪人!”突然,一声刺耳的咒骂,打断了塞拉斯踌躇满志的畅想。 一队搜魔人兵团骑士,在那漫天扬尘之间,骑着战马嚣张到来。 塞拉斯所在的法师刑徒军,这次是跟着嘉文与盖伦率领的德邦远征军,一起回到德玛西亚的。 那队搜魔人骑士在路过德邦远征军时,连步伐都不敢放得太快。路过时还纷纷下马,向嘉文皇子、盖伦将军,及远征军的全体士兵们躬身致敬。 但到了他们这群法师面前,搜魔人骑士的精神便立刻抖擞起来了。 他们骑着马在塞拉斯等人面前傲然停下,又拉着缰绳、高居马鞍,冲法师们倨傲地扬起下巴。 乍一看,就好像这十几位搜魔人,将眼前这数百名历经战场考验的法师们给包围了。 “呵呵。”塞拉斯一声暗笑。 如果是在以前,他可能会很生气。生气到想引弗雷尔卓德蛮族入关,把德玛西亚人全给灭了。 但现在,他释然了。 什么禁魔法案?什么搜魔人? 不过是人类在有限的资源环境之下,用来应对内卷、转移矛盾的统治手段罢了。 塞拉斯现在倒能理解那些贵族了。在德玛西亚国内资源有限,又无力对外开拓的情况下,让法师来当这个“牺牲者”,的确是最能保持内部稳定的办法。 如果他是德邦贵族,他指不定也会这么做。 但在领风者为这世界送来变革之风之后,这种方法就已经过时了。 眼前这些耀武扬威的搜魔人士兵,还有他们背后的主子,都只不过是…… “坟墓里的枯骨罢了。”塞拉斯暗暗冷笑。 面对这万年未有之大变局,搜魔人算什么,埃尔德雷德又算什么? 不过尘埃而已。 风一吹就散了。 而搜魔人们还全然没有感受到风暴前夕的涟漪,他们仍旧将面前的法师们当作可以随意驱使,也理应受到奴役的牲畜。 “罪人们!”为首的搜魔人队长扬了扬鞭子,就好像:“都给我听好了!我……” “你想干嘛?”旁边骤然响起一声娇喝。 拉克丝提着她那无比醒目的海克斯机械法杖,在娑娜的陪伴之下,快步走到了这里。 “拉、拉克珊娜小姐?”搜魔人队长手里扬起的马鞭,顿时在半空中僵住了。 “谁允许你,这么跟我的士兵说话的?”拉克丝眉头一挑。 “我……”搜魔人队长脸色难看。其实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些法师就算成了刑徒军的战士,他们也是刑徒,是罪人。染魔的罪人是没资格当作人看待的,这是德玛西亚的律法。 所以,哪怕这些法师现在是冕卫家族的士兵,他们也是应该受歧视的。 但拉克丝却不吃这套:“你给我下来!” 她举起手中法杖,信手便释放出一片灼目的光芒。 搜魔人的马匹都被这光芒灼得脾气大发,骤然不受控制地挣扎蹦跳。许多骑士猝不及防,便当场摔下马来。 为首的那名搜魔人队长倒是身手了得,没有惊慌落马。 但他看了看拉克丝那张冷峻的小脸,却还是很懂事地顺势翻身,从马上狼狈地“摔”了下来。 “这、这是魔法?”后头还有个年轻搜魔人不懂事,竟然在落马后喊出声来。 “闭嘴!”搜魔人队长看了眼拉克丝盔甲上的冕卫家徽,回过头便狠狠地瞪了那年轻人一眼:“这是海克斯科技……你懂什么!” 其实这是海克斯,还是魔法,大家心里都有点儿疑惑。 但既然埃尔德雷德将军还没发话,上头还没拍板,那它就一定是海克斯科技,不是魔法。 至于它最后到底是海克斯还是魔法,那就得等搜魔人兵团的高层会议来研究决定了。 “……”搜魔人士兵们不懂这么多。 总之,他们在法师面前那高人一等的气势,算是被彻底打下来了。 “告诉你们——”这时,拉克丝又说出了让搜魔人们更加难以接受的话语:“这些法师不是罪人,他们是跟我一起在艾欧尼亚前线浴血奋战的战争英雄!” “他们在战场上打败的诺克萨斯人,可能比你这辈子见到的都多。” “你们应该像对待远征军一样,向这些归国英雄鞠躬致敬!” “什么?!”搜魔人队长闻言大怒。 这已经是冕卫家族的权势,都无法让他低头的问题了。 这是原则问题,是政治问题。作为搜魔人兵团的一员,他绝不可能让步。 他今天要是在这里鞠了躬,那回去之后饭碗可能都不保了。 “鞠躬。”拉克丝板着张脸,冷冷地说:“否则你们别想走。” “拉克珊娜小姐,您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搜魔人队长冷着脸说:“如果您非要让我们向这些罪人低头,那我也就只能回去禀告埃尔德雷德司令,让……” “呵。”拉克丝丝毫不为所动。 毕竟,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挑起保王派与搜魔人兵团之间的矛盾的。 这事儿让埃尔德雷德知道最好。不知道,那她这出戏可就白演了。 于是拉克丝脸色一沉,眉头一挑,便用她那瓷娃娃般稚嫩可爱的面孔,摆出一副贵族恶小姐的跋扈模样: “知道我姓什么吗?拿埃尔德雷德压我,他也配!” “这……”搜魔人队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鞠躬。”拉克丝冷冷催促。 “这不可能!”搜魔人队长咬了咬牙,誓死不从:“搜魔人绝不会向这帮染魔的臭虫低头。” “您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搜魔人兵团,拉克珊娜小姐!” 看他那一派神情坚定的模样,还真有几分随时为搜魔人兵团献上心脏的气场。 “娑娜?”拉克丝有点儿不安地看向好友。 她也是第一次演这种骄横大小姐的角色,还真怕一不小心把人给逼死了。 然而,娑娜却只怀抱叆华古琴,集中精神看了那些搜魔人一眼,便向她摇了摇头: “都怂,别怕。” 这下拉克丝放心了。 她很不客气地举起法杖。法杖上镶嵌的海克斯RGB灯组光芒大作,再然后: 滋啦—— 一道激光飚射而出,险之又险地从搜魔人们身前擦过。 下一秒,他们脚下的土地,就被划出了一条线,一道流淌着熔融岩浆的深长沟渠。 一寸,就差那么一寸,他们的身体就要熔化在那炽烈的高温中了。 “?!”搜魔人们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 “不要再让我重复了。”拉克丝说。 一阵微妙的沉默。 然后,搜魔人们都惊恐地看向他们的队长。 而那搜魔人队长更是一秒都没犹豫,哆嗦着就向法师们低头鞠了一躬:“欢、欢迎英雄归国……” “大声点,听不见!”拉克丝哼道。 “欢迎英雄归国!” “大声点!我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欢迎英雄归国!!!”搜魔人们一脸悲催地大吼。 “哈哈哈……”法师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连十几年来始终一脸苦大仇深的塞拉斯,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虽然他已经放下了狭隘的仇恨,选择拥抱了更为远大的理想。但不得不说,看着这些平时把法师当狗使唤的搜魔人,这时候在这儿鞠躬……这感觉也是挺爽的。 “好了好了。”拉克丝狠狠地羞辱了这队猎魔人一通,便匆忙收手。 她到底贵族当少了,还不习惯这么压迫人。 于是在达成给搜魔人兵团来一个下马威的目的之后,拉克丝便及时进入了正题: “你们刚刚过来,是准备跟我们说什么?” “这个……”搜魔人队长擦了擦额间冷汗,犹豫着说:“是埃尔德雷德将军让我来传令。” “他让我来提醒您,您麾下的这些罪……这些战士,等会儿回德玛西亚雄都的时候,不能走凯旋门,要从侧门进城。” “哦?”拉克丝若有所思。 凯旋门,其实就是德玛西亚雄都的东方城门。 这座高大宏伟的城门原本没有名字。 只是过去数百年来,得胜归来的德玛西亚将士总是从这座城门进入雄都,并在城门口那白石铺地的宽阔街道上,接受国王和贵族们的检阅,以及雄都人民的夹道欢迎…… 所以久而久之,这座城门也就被德玛西亚人称为凯旋门了。 “这一回,凯旋门那里也准备了欢迎仪式?”拉克丝明知故问。 “当然。”搜魔人队长回答:“这次嘉文皇子远征得胜、大捷凯旋不仅国王陛下和各位大人们亲自到场,就连雄都的市民们都为了一睹远征军的风采,自发地汇聚到了凯旋门外。” 那场面可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德玛西亚过去几十年来,可能都没出现过这种热闹。 “那凭什么不让我们去呢?”拉克丝扬起她细细的眉毛:“我们也是远征军的一部分啊!” “这……”搜魔人队长顿时就懵了。 你疯了吗? 他很想这么问。 禁魔法案是德玛西亚的铁律。法师更是万众公认的罪人。 他们能被允许戴着爆炸项圈,离开禁魔塔为国效力,就已经是天大的宽宥了。 这些罪人哪怕在前线立了功劳,他们也只配从无人注意的侧门,从那属于他们的阴暗角落,悄悄地回到雄都。 可现在,拉克丝竟然想带着一帮染魔罪人,当着国王陛下、满朝勋贵以及那无数雄都市民的面,从凯旋门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这、这成何体统! 这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这是要让德玛西亚礼乐崩坏、国将不国啊! “拉克珊娜小姐,请您务必……” “闭嘴。”拉克丝扬了扬手里的法杖:“你一个月才挣多少,玩什么命啊?” “……”搜魔人队长沉默了一下。 其实他挣得还挺多的。薪水、奖金加各种灰色收入,那日子过得都不比小贵族差了。 但…… 搜魔人队长看了看拉克丝法杖上微微亮起的RGB灯条。 果然,还是命更值钱。 “您请便。”他带着部下,默默退到了一旁。 拉克丝则得意地跨上骏马,回头对法师们说:“同……同袍们!” “走,我们这次进凯旋门!” …… 雄都,凯旋门。 嘉文三世国王,此刻正带着德玛西亚王都的大小贵族,站在这座宏伟城门的大门口,高兴地等待着德邦远征军的凯旋归来。 而在国王、贵族和列开阵型的国王禁卫之外,在那道路两侧拥挤守候着的,则是无数闻讯而来的市民群众。 他们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鲜花,脸上还都带着激动开怀的笑容。虽然现场已经拥挤到没有落脚的地方,但市民们的热情仍旧丝毫不减。 这些人还真不是被自愿的,而是自愿来的。 因为嘉文皇子率领的德邦远征军,这次的确在艾欧尼亚取得了不少战果。 “听说了吗?嘉文皇子在巴鲁鄂一战就击溃了诺克萨斯的十万精锐。就连曾经杀害了一世陛下的那个前任诺克萨斯之手赛恩,这回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是啊,!” “我还听说就连那领风者的李维会长都说,这回没有嘉文皇子和德邦远征军的倾力相助,领风者就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 远远听到市民们对自家儿子的吹捧,嘉文国王老脸都笑开了花。 稳了,这下稳了。 他儿子是有能力的,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年轻,没战功,没威望。 而嘉文国王又已经老了,德玛西亚国内的局势又那么微妙。 万一他哪天突然走了,嘉文皇子无功无名,在军队中没有威望,少年登基恐怕很难服众。 现在好了,嘉文皇子在艾欧尼亚一战,就把军功和威望全给刷满了。 首先,他这次带回了赛恩的尸体。 赛恩是诺克萨斯曾经的大将,更是杀害了上上代国王嘉文一世的凶手。 他在战场上当着无数德玛西亚将士的面,一手捏爆了这位国王的头颅。 这次耻辱性的大败,过了50多年也仍旧是德玛西亚人难以释怀的国耻,是之后两代嘉文国王都无法忘却的血仇。 而这一次,嘉文皇子亲手为他的曾祖父,为嘉文王室,为德玛西亚洗刷了这个耻辱! 赛恩那具因血魔法改造而不朽不烂的尸体,现在就跟个战利品似的挂在德玛西亚雄都的城墙上,死不瞑目地看着那些为德邦高声欢呼的雄都群众。 光凭这一点,嘉文皇子就足以成为德玛西亚的大英雄。 而他的战绩还不只这些。 “是他带领联军走向了胜利!” “是他一战击溃诺克萨斯十万大军,挫败黑色玫瑰与名将杜·克卡奥,吓得诺克萨斯人自此开始全面收缩战线,让德玛西亚本土面临的战争压力瞬间消减一空……” 如果按这战绩算,那嘉文皇子简直就是将军中的将军、无敌不胜的象征、诺克萨斯的克星、艾欧尼亚及德玛西亚的救主、杜·克卡奥也叹服的少年英雄、符文之地所有杰出将军中最杰出的元帅…… “咳咳。”听到人群中越来越离谱的吹捧,嘉文国王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知道,这么说是过分淡化了领风者这个主力友军的存在,严重突出了嘉文皇子个人及德邦远征军的作用。 甚至,就算谦虚一点,说诺克萨斯那十万大军是德邦远征军和领风者一起击溃的,那都很有“我跟铸星龙王并称世界最强二人组合”的嫌疑。 但…… 这个说法最早却并不是源于嘉文国王和德邦官方,而是源自领风者自己。 是领风者协会的李维会长在报纸上公开刊文,将嘉文皇子给吹成巴鲁鄂一战的关键人物,把他率领的德玛西亚远征军吹成绝对主力的。 在李维版本的战报中: 赛恩是嘉文杀的,伊莉丝是拉克丝轰死的,杜·克卡奥是盖伦俘虏的。 就连实力接近神明的弗拉基米尔,都是他们三个跟李维一起砍死的。 总之,在领风者的宣传中,嘉文、盖伦、拉克丝三人都是德玛西亚百年难得一见的传奇英雄。而嘉文作为皇子和领袖,在其中戏份最多、光环最重。 虽然不知道领风者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吹捧自家儿子,是为了向德邦王室示好,还是有什么其他更为深层次的目的…… 但既然友军都帮忙这么吹了,老国王也就欣然接受了。 反正,他也正好需要这种宣传。 看着眼前这些高呼着嘉文之名,热情期待着远征军凯旋的雄都市民,嘉文国王心情愈发舒畅。 他就等着儿子率军归来,带着他在雄都百姓和德邦将士面前,好好地出一次风头。 然而…… “不好了,国王陛下!” 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为他送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陛下,拉克珊娜将军提出要求说……” “拉克丝?”嘉文国王脑海里浮现出拉克丝那人畜无害的稚嫩面庞。 她……还能提出什么不好的要求。 “她拒绝让法师刑徒军从侧门进城。她要求我们将那些染魔罪人当作远征军的一部分,一同迎入凯旋门!” “什么?!”老国王表情一愣。 周围的贵族们更是一片哗然。 虽然传令兵已经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能在这个世界当贵族的人几乎没有废物。 在场的贵族们都是听觉敏锐的超凡战士,他们都听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拉克珊娜那丫头,想带着染魔罪人进凯旋门?!” 贵族们都震惊地看向在场的皮特·冕卫和奥格莎·冕卫,拉克丝的父母。 他们都想知道,冕卫家族这回到底是想搞什么幺蛾子。 但皮特夫妇却也一脸震惊,也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不知道此事。 “陛下!”埃尔德雷德坐不住了。 他缓缓将目光从在场的冕卫家族成员身上扫过,然后快步走到嘉文国王面前:“染魔罪人绝对不能从凯旋门进入雄都——” “还请您下令,驳回拉克珊娜将军的无理请求。” 埃尔德雷德用词强硬。可见他平静的外表之下,绝对掩藏着难以压抑的愤怒。 “没错,陛下!”禁魔派的贵族们见状也纷纷附和:“请您下令,驳回拉克珊娜将军的无理请求!” 几乎所有人都在替埃尔德雷德说话。 这本来是让嘉文国王最不悦的一幕。 但这一次,老国王倒能理解。 因为拉克丝的要求实在是太离谱了—— 从哪个门进,这问题看似普通。 但实际上,它却是一个涉及德玛西亚国家根本,办几年“大礼议”都吵不出结果的要命问题。 拉克丝这简直就是想当着全德玛西亚的面,公开打搜魔人兵团的脸。 更糟糕的是:她做这种事,冕卫家族搞这种大动作,竟然都没提前跟他这个国王说。 “皮特。”嘉文国王皱起眉头,看向自己的老友:“你女儿这是在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皮特将军摇头。 “……”老国王沉默。 他觉得老朋友这是在装傻。 虽然在冕卫家族与搜魔人兵团彻底决裂之后,冕卫家族就又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政治盟友了。 他也的确期待着冕卫家族跟搜魔人兵团之间的争斗,希望可以以此稳定国内渐渐失衡的局势。 但那不是在现在。 现在领风者都发育得要超神了,他还哪有心思搞什么内斗? 冕卫家族搞出这种严重不利于团结的操作,还不提前跟他这个国王说……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嘉文国王眉头越蹙越深,终于下令道:“传令给拉克珊娜·冕卫,让她带着法师刑徒军从侧门进城。” “那丫头要是还继续任性的话,那……”说着。老国王罕见地加重了语气:“就让她带着部下在城外呆着,不用再进来了!” 他在贵族们满意的目光中下达了命令,然而…… “陛下。”传令兵这时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提出要求的不止是拉克珊娜将军……” “还有谁?”老国王脸色一沉:“盖伦?” 他这下可真的生气了。 借着得胜还朝的威风,公然要挟国王。 怎么,想造反啊? “说!还有谁?是谁在跟那丫头一起胡闹!”嘉文国王沉声问道。 “还、还有……”传令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还有嘉文皇子殿下。” “他说……他说那些法师也是远征军的一部分,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德邦英雄。” “如果不让那些法师进凯旋门,那他也就不进来了。” 嘉文国王:“……” 第410章 “总导演”嘉文国王 嘉文皇子,竟然带头威逼国王,搞起非暴力不合作来了? 在场的德邦贵族都震惊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嘉文国王。 “不,不对!”但很快又有人回过神来。 嘉文皇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坚持让那些染魔罪人进凯旋门? 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撼动《禁魔法案》的无上威严,是在明晃晃地打搜魔人兵团的脸吗? 如果知道,嘉文皇子又为什么敢这么做? 搞出这么大的动作,他作为王室的继承人,真的就完全没有在事前知会自己的父王吗? “嘶。”贵族们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面水很深啊。 嘉文皇子也好,拉克丝、盖伦也罢,这些年轻人恐怕只是在前方冲锋陷阵的棋子。 真正的棋手,恐怕是: “陛下?”大家若有所思地看向老国王。 果然,这是老国王下的一盘大棋! 他就想在这场凯旋仪式上,当着无数德玛西亚人的面,从禁魔法案上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而嘉文皇子和冕卫兄妹,就是他的开路先锋,是他向搜魔人兵团进攻的战争号角! 毕竟,国王已经老了。 而嘉文皇子又短于权术与政治,登基后很难掌控朝局。 国王陛下一定是想赶在自己去世之前,为他年轻的继承人提前铲除权臣、清理后患。 “……”所有人都在思考,但所有人都不说话。 现场安静得可怕。 贵族们一会儿看着面色阴沉的埃尔德雷德,一会儿看着嘉文国王,目光一个比一个微妙。 嘉文国王:“……” 这下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看大家的眼神就知道,这帮精明的贵族们一定是在胡乱揣测上意,把他脑补成今天这出意外大戏的总导演了。 而最糟糕的是,埃尔德雷德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看他那神情冷峻、一言不发的模样,老国王就知道,这回事情麻烦了。 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引爆一场王室与禁魔派之间的内战,那都是有可能的。 “……”嘉文国王越想越头大。 “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用骂声来表明态度。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此次事件都源于嘉文皇子等青年军官的任性独走——它和国王本人无关,更不代表嘉文王室和冕卫家族的官方态度。 而另一方面,嘉文国王也的确是被那不孝子给气得想骂人了。 “混账!这几个孩子,到底是想干嘛?!” 他们为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挑起和搜魔人兵团之间的矛盾呢? 老国王是真想不通。 他只能再将目光投向皮特与奥格莎夫妇,期待着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然后,只见奥格莎夫人作出一副震惊难消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那几个孩子为什么要这做。但陛下,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嘉文皇子他们会做出这种任性之举,或许就只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个原因呢?” “嗯?”嘉文国王愣了一愣。 对了,他儿子坚持让法师刑徒军进凯旋门,给出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那些法师也是远征军的一部分,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德邦英雄,所以他们理应以英雄的身份进入雄都。”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嘉文国王多半是不会相信的。 但…… “糟了!”老国王想了想自己那个认死理的傻儿子。 以嘉文皇子那过分纯善的性格,他恐怕真会因为自己在战场上和法师们结下的战友之情,而将这些染魔罪人视作自己的生死之交,并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争取平等的待遇。 再加上他那迟钝至极的政治嗅觉…… 这种情理上正确、政治上犯罪的蠢事,他说不定还真能干得出来。 “唉,这孩子真是……太不知进退了!”嘉文国王痛心疾首地感叹。 可贵族们却根本不吃这套。 他们眼神不同、表情各异,有的担忧,有的恐惧,有的暗含敌意,有的悄然表着忠心,有的则平静如常、不露声色…… 但这些不同情绪的表情里,都表达着一个共同的认知: “演,你们接着演。” 嘉文国王:“……”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王室跟冕卫家族联手唱的双簧。 王权与禁魔法权的新一轮争斗,已经不可避免地要被引爆了。 “传我命令!”老国王只能沉下脸来,抱着最后一丝息事宁人的期许,当众喝令道:“我以德玛西亚国王的身份,正式驳回嘉文皇子、拉克珊娜等人的无理要求!” “他们现在就必须立刻率领远征军自凯旋门入城,将法师刑徒军留在城外——告诉那几个孩子,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要是再任性的话,那我就要治他们的罪!明白吗?” “是!”传令兵带着命令匆匆离去。 似乎国王的命令一到,一场战争就可以被避免于无形。 但埃尔德雷尔的神情并没有丝毫舒缓。其他贵族也是。 众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总导演”嘉文国王,紧张地等待着这一出戏的后续情节。 然后,就像大家预料的那样…… 戏还没完。 没过多久,传令兵便匆匆策马归来。 他翻身下马行礼,然后面色紧张地抬起头来:“嘉文陛下,皇子他……” “他怎么了?”老国王心中一沉。 “他还是坚持让您允许那些染魔罪人进凯旋门,不然……” “不然怎样?!”嘉文国王很生气。 他们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就算是他亲儿子,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要挟他!这么搞,他国王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不然他就要继续在城外呆着,是吗?”老国王沉声哼道。 想玩非暴力不合作是吧? “好!那他就别进城了。就让他跟那些染魔罪人一起,在城外老实呆着好了!” 然而那传令兵却额间冷汗直冒,紧张不安地说:“不……皇子殿下的条件,变了。” “他说,您要是还不肯下令让那些法师进凯旋门,那、那他就自己带他们进来。” “我离开的时候,皇子殿下都已经带着部队开拔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到这里了。” 老国王:“……” 逆子!这都敢不顾王命,率军闯门了? 要不是他只有这一个继承人,而且他也足够了解儿子的品性,他恐怕都要怀疑,嘉文皇子这是不是真想请他提前退休了。 “陛下。”这时,埃尔德雷德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 他在一众禁魔派贵族的簇拥之下,款款来到国王面前:“陛下您不仅是皇子殿下的父亲,更是德玛西亚至高无上的国王。” “现在皇子殿下连您的命令都不怕。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叛逆了。还请您一定要及时惩戒!” “否则,等那些染魔罪人当着这无数雄都市民的面踏入凯旋门……一切就都晚了。” 嘉文国王脸色铁青地保持沉默。 他听得出来,虽然埃尔德雷德口口声声指责的都是皇子,但其实是在提醒他这个国王,希望他及时收手,不要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要是真让那些染魔罪人走到凯旋门前,那一切可就无可挽回了。 别闹了,陛下! 领风者都膨胀得要无法遏制了,你还在这儿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 虽然没明说,但这大概就是埃尔德雷德的意思。 “……”嘉文国王倒也想赶快制止这场闹剧。 可是……他真的不是“总导演”啊! 无奈,老国王只能狠下心来。 他对身边的王城禁卫军统领,德邦总管赵信将军说:“赵信,你去一趟。” “传我的命令,让嘉文皇子停止向凯旋门进军。如果他还是这么任性,那……” “那你就凭王命解除嘉文皇子、盖伦及拉克珊娜三人的职务,暂时接管德邦远征军及法师刑徒军的指挥权!” “告诉他们,这次的凯旋仪式……就算没有他们三个,那也能办!” “是!”赵信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仅是禁卫军统领,嘉文国王的亲信,更是嘉文皇子与盖伦的在武道上的授业恩师。 有这位老将出面阻止,那三个年轻人总该能安分下来。 老国王是这么想的。 贵族们也稍微有了些期待。 然而,没过多久……赵信竟然也一脸难看地跑了回来。 “怎么?”嘉文国王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位铩羽归来的心腹爱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对不起,陛下。”赵信那张沧桑坚毅的面庞上,也写满了意外与无奈:“嘉文殿下的态度非常坚决,我劝不住他。” “那你为什么不解除他的职务?”老国王眉头紧蹙。 “我……”赵信欲言又止:“做不到。” “做不到?” “是的。”赵信语气微妙地说:“我搬出陛下您的王命,但那些远征军的战士说……” “他们说自己是军人,而军人在军队里只服从军令。” “他们的将军是嘉文殿下。其他人,他们谁也不认。” 嘉文国王:“……” 他儿子对部下的掌控力,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有一个这么擅长领军驭下、笼聚人心的好儿子,这……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国王也有些懵了。 而就在他震惊无奈的时候,在贵族们紧张怀疑的目光之中,嘉文皇子率领的那支德邦远征军及法师刑徒军,已经遥遥地出现在了城池前方。 “回来了!是嘉文殿下和远征军回来了!” “还有盖伦将军!拉克珊娜小姐!” 见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德邦军旗,不知内情的现场雄都市民,顿时为英雄的归来而激动沸腾。 大家都拥挤着跑到前面,踮着脚努力远眺,只为一睹那战报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三位少年将军的英雄风采。 “怎么办?”嘉文国王都茫然了。 为了帮儿子造势,他这两个月来可没少宣传嘉文皇子的伟岸形象。 这场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于是,现场聚满了冲着嘉文皇子来的“追星粉丝”。他们都知道嘉文皇子是伟大的战争英雄,远征军是德玛西亚的骄傲。 现在好了。他那好儿子这一手突然袭击,算是将他还有满朝勋贵都架在了台上,下不来了。 当着这十数万狂热的雄都市民的面,他们根本无法阻止嘉文皇子的进军。 否则,他们日后要如何对德玛西亚军民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雄都的凯旋门外,公然与德玛西亚的大英雄产生冲突? “埃尔德雷德将军?”眼见着远征军的步伐越来越近,甚至那些染魔罪人的身影都变得清晰可见,不少贵族对在意地看向了这位搜魔人兵团司令。 埃尔德雷德也只能沉默不语。 他能做什么?带着搜魔人兵团,冲出去拦住远征军么? 这当然不可能。 “真是好算计啊!”贵族们立刻就想明白了。 原来,这些都是国王陛下计划的一部分。 他处心积虑地将儿子吹捧成万民敬仰的大英雄,又举办这么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为的就是借助这场胜利给他们父子带来的巨大声望,在这凯旋仪式上给禁魔派一次沉重打击。 而禁魔派碍于社会影响,碍于现场无数期待着嘉文皇子归来的雄都市民,仓促接招之下,根本就无力出手阻止。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嘉文皇子,带着那些染魔罪人进入凯旋门;看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禁魔法案,在现场无数的雄都市民面前,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而这恐怕还只是一个开始。 “德玛西亚,恐怕要变天了。”贵族们忧虑重重地想到。 他们也不知不觉地分出了两派。一派站得离埃尔德雷德更近一些,而另一派则更靠近嘉文王室。 于是,所有人都能隐隐感觉到:“这是一场战争。” “唉。”嘉文国王深深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事情至此已无力挽回。 禁魔派只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当作他向对方全面开战的信号。 之后他再想维持住德玛西亚内部的平衡,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聆听着雄都民众的热情欢呼,望着不远处率军赶来的嘉文皇子,还有他身后那支威武雄壮、军容整齐的得胜之师。 “孩子……”老国王又忧心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411章 嘉文国王的宣战书 军旗飘扬间,德邦远征军的步伐越来越近。 凯旋门下的国王将军、王公贵族们,个个如临大敌、鸦雀无声。 但城门内外夹道欢迎的雄都市民们,却还对上层发生的那些风波一无所知。他们仍旧翘首以盼地期待着嘉文皇子的英雄归来。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远征军万岁!德玛西亚万岁!” 终于,嘉文皇子身着甲胄、手持长槊、驾驭骏马,以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英武姿态,率军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嘉文皇子!”欢呼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起。 “盖伦将军!拉克珊娜将军!”作为战报中风光仅此于嘉文皇子的存在,兄妹俩也迎来了无数尊敬而崇拜的目光。 怀春的少女手捧鲜花,激动地向嘉文与盖伦挥舞手臂。 年轻的小伙子则陶醉在拉克丝飒爽英姿当中,兴奋地为偶像高声呐喊。 现场气氛热烈到了极致,就像是熊熊燃起的火团。所有人都在放声高呼,然后…… “远征军万岁!万……” 一切戛然而止。 世界就像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欢呼声瞬间消失,笑容也随之僵硬。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凯旋归来的德邦远征军战士。 在那远征军战士的队列里,赫然混杂着这么一个醒目的方阵: “染、染魔者?”人们一脸茫然。 是的,法师,足足几百名法师。 他们虽然和其他战士一样身着德邦甲胄,高举万国军旗,但他们手里拿着的却不是刀与剑,而是散发着莹莹魔力光芒的法杖。 而且,这些法杖上还没加装海克斯RGB灯条。 旁人都没办法拿所谓的“海克斯科技”,来解释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震撼一幕—— 这些法师,染魔罪人,竟然以王国英雄的姿态,随嘉文皇子出现在了这凯旋门? “嘉文。”老国王脸色难看地看向归来的儿子。 “父王。”嘉文皇子下马向父亲恭敬行礼。 在场贵族们都用那极为异样的目光看向他。他也全然不为所动。 “你……”老国王已经有了更加不妙的预感。 于是他压低声音说:“不要再闹了,孩子。带着你的人赶快离开。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嘉文皇子看了父亲一眼,然后…… “对不起,父王。这些法师是我的战友,我必须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说着,他便不顾周围贵族们,尤其是以埃尔德雷德为首的禁魔派贵族。那阴沉无比的目光,转过头看向在场的雄都市民们说道: “德玛西亚的公民们,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些法师是什么人。” 人群中一阵交头接耳。的确,他们知道。 冕卫家族牵头成立法师刑徒军的消息,在过去几个月来不仅不是秘密,反而是德玛西亚民间讨论最为热烈的消息。 他们知道有这支法师部队的存在,但…… “这些法师看起来,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吧?”嘉文皇子笑道。 “这……”人们先是疑虑。但看着这些以军人姿态安静矗立在自己面前的法师,他们又不禁暗暗点头。 的确,在他们,在德玛西亚一般人的想象里,法师都是一群极为危险的存在。 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 男法师的造型可以参照塞拉斯、泽拉斯,疯狂而又危险; 女法师造型则可以参照乐芙兰、伊莉丝,邪恶而又妖媚。 总之,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架起火刑架,狠狠地烧上几个。 听说冕卫家族的拉克珊娜小姐要带着一群法师上战场,大家脑补出来的就更是“美女与一群野兽”的惊险画面。 这些毫无理智和人性的野兽平时就被关在符文钢打造的铁笼子里,到战时才会打开笼门,放它们出来咬人。而拉克丝在大家理解中扮演的角色,大概就跟那种成天与豺狼虎豹打交道的驯兽员差不多危险。 然而,现在看看: 这些法师一个个衣着统一、动作整齐,仪态大方、军姿笔挺。 他们庄严而肃穆地列队站在那凯旋门下,看起来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德玛西亚军人,和其他远征军战士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看。”拉克丝与盖伦也缓缓走到嘉文身边,为他站台造势:“他们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和我们也没有区别,不是吗?” “唔……”人群中一阵骚动。 有人本能地不接受,野兽可以这么像人。 但更多人却还是认可了他们现在看到的画面。 而他们中的少数人,则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畏惧、厌恶、甚至憎恨法师,可他们……好像还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任何一个法师。 或许,法师真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危险? “不,同胞们!不要被你们眼睛骗了的!”一名贵族在众目睽睽下站了出来,与皇子公然唱起了反调。 嘉文皇子若有所思看向他。 这是一名禁魔派的贵族。他身后默认伫立着的埃尔德雷德司令,更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这位贵族的阵营。 他就是被禁魔派推出来,阻止嘉文皇子在雄都市民面前所做的,这番离经叛道的宣传的。 “魔法是一种邪恶而危险的力量。掌握这种力量的人,或许在外表上还与我们相同。但归根结底,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了。” “他们是天生的野兽,是隐藏在人群里的不定时炸弹!” “大家忘了吗?那些觉醒了魔力的人,哪怕只是孩子……都会毫无人性地杀死自己的父母,将兄弟姐妹烧成焦炭,将养育了自己的家园夷为平地、焚作飞灰……这样的惨剧,过去发生的难道还少吗?” 那贵族痛心疾首地质问,让在场的雄都市民又是一阵暗暗点头。 而他说的那些人伦惨剧,也并非虚构。这些法师害死自己全家的故事,都是在德玛西亚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 “但那都是因为魔力失控,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人性!”嘉文皇子从容不迫地纠正。 魔法确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力量。 那些刚觉醒魔力的法师,往往无力掌控这份过于强大的天赋。而这种力量一旦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来,就很容易对周边的环境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塞拉斯就曾经因为魔力失控,害死了自己的搜魔人长官,以及一对无辜的农家父女。 所以他坐的那十几年牢,还有在监狱里受的那些折磨,某种意义上还真就是他应得的惩戒。 而类似的惨剧,在德玛西亚历史上也时有发生。 但这并非出自那些法师的本意。他们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从而过失杀人。 “那又如何?”那贵族针锋相对地看向嘉文皇子:“皇子殿下,照您这么说,那野兽也没想过要杀人。他们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不是吗?” “可我们难道要因为野兽没有害人之心,就跟野兽生活在一起么?” 那贵族的言语十分犀利,让刚刚才被嘉文皇子撼动些许刻板印象的在场市民,再度倒到了支持禁魔岛哪一边。 但嘉文皇子并不慌乱。 他语气平静地回答:“失控的魔力,的确是十分危险的。” “但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在禁魔塔中关押的那么多法师里,有多少人有魔力失控的经历,又到底是有多少人,有过因魔力失控而有伤人经历的?” “这……”那贵族微微一愣。 人们也好奇地投来目光,关注起这个他们从未想过,也从没能力去寻求解答的问题。 “不到百分之一。”只听嘉文皇子说:“会天然觉醒魔力并因此失控的,还不到百分之一。” 其实光是“天然觉醒魔力”这一点,就是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了。 大多数法师都是经过后天学习,才能开发出他们驾驭魔力的天赋的。 那些可以不经训练引导就天然觉醒魔力,而且这股天然觉醒的魔力还强到无法掌控的人,本就是万中无一的魔法天才。 他们相当于出生自带一件AP神装,只是意识操作跟不上,所以才会失控坑自己、坑队友。 比如说,萨勒芬妮、拉克丝、塞拉斯……他们都有类似的经历。 可这样的天才,本来就少。 因魔力失控而害死身边人的倒霉蛋,就更是少之又少。 “可能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嘉文皇子给出了这个数据。 那禁魔派贵族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99.99%法师无失控伤人记录的数据,不是嘉文皇子出于政治目的而胡编乱造的,而是真实可信、确凿无误的。 “但……”他还想再说什么。 可嘉文皇子却已经抢在了他前面,紧接着说道:“当然,不管概率有多小,那些天然觉醒的法师,都确实有失控伤人的可能。” “可问题是——” “像过去那样实行禁魔政策,也根本无法避免这种危险,不是么?” 法师在觉醒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法师。 而等他们突然觉醒了,魔力失控了,很多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搜魔人再厉害,也只能当那个每次死完人才能赶到现场的警察。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把法师们关起来,防止他们继续失控而已。 这样做有用,但不彻底。 “谁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呢?”嘉文皇子讲述起他此次在外游历的所见所闻:“祖安人。” 全符文之地,只有祖安暂时成功地预防了这个魔力失控的问题。 而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将德玛西亚严厉禁止的,诺克萨斯的法师们敝帚自珍的,那禁忌而又高贵的魔法知识,当作最普遍的语言和文字一样,放在学校里向孩子们普及。” “在祖安学生的义务教育里,《基础魔力感知与掌控》,始终是一门非常必要的课程。” “如此一来,所有人就都拥有了最基础的魔法知识。” “当他们突然觉醒魔力时,他们就可以更有效地掌控这份力量,而不是任其失控伤人。” “于是,祖安人不仅可以与法师和平共处,还能制造出一个比德玛西亚更安全的,一个避免魔力危害的完美环境。” “什、什么?”这话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这世界上竟然有个地方,敢这么大胆地将魔法知识教授给每一个人? 人人学法,那才不乱?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嘉文皇子的话掷地有声:“魔法是危险的,但它也是可以被掌控、被利用的。” “掌控魔法的人不是野兽,他们也是可以与我们相互理解的人,相识相知的朋友,甚至,是战场上相依为命、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胡说八道!”那禁魔派贵族还想反驳。 可在现实可见的画面面前,言语向来是苍白无力的。 所有人都看得见,现场就有足足数百名法师。 这些法师同样高举着德玛西亚的军旗,平静而忠实地站在嘉文皇子身后。 如果没有法杖,谁会将他们当作怪物? “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更是我的战友,是为德玛西亚赢得这伟大胜利的英雄!” 嘉文皇子从队伍中请出一位手臂残疾的法师,现身说法道: “看到了吗?他就是为了替我挡住赛恩劈下的巨斧,才会失去这条手臂的。” “如果没有他,没有这些法师们的舍命相助,我不可能从赛恩的手中生还,也不可能有机会反击杀死那头怪物,为得德玛西亚的先王先烈们雪耻报仇。” “他们——也是英雄!” 嘉文皇子的演讲掷地有声,动人心神。 在盖伦的背后指导下,他这次没有一上来打阶层牌,只是宣扬了种族平等的理念,提出了反对歧视性禁魔政策的观点。 因为现场观众都是雄都市民,而且还是在谋生之余,还有心思来主动迎接王师的雄都市民。 这些人里哪怕是混得最差的,在整个德玛西亚王国里也能算得上中产阶层。 真打起阶层牌来,他们还指不定会跟谁走呢。 更何况,以德玛西亚目前的社会背景,一上来就宣传这个,步子也确实迈得太大了一些。 所以,嘉文皇子这次只提到了种族平等,主张为过去受到过度歧视的法师正名。 而这些中产小市民,他们会因为政治宣传恨上自己从没见过的人,就自然会因为政治宣传而爱上自己从没见过的人。 “他,还有他——” 嘉文皇子现在也知道了:真理是枯燥的,故事才是喜闻乐见的。所以宣传得讲究方式方法。 所以他将那些法师刑徒军里的战斗英雄,一个一个地请了出来,向人们讲述起他们的故事。 而尊重英雄,又是德玛西亚最大的政治正确。 于是,退伍老兵的强力buff和染魔罪人的debuff,在此刻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而这些法师,过去往往又都有些坎坷复杂的经历。 孤儿buff、难民buff、落魄贵族buff、落难少女buff……这些都是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中,能引起德玛西亚人同情的正面标签。 而在这堆叠buff的过程中,这些法师的形象也渐渐变得鲜活丰富起来。 “这……”观众们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大家终于意识到,这些法师不是怪物。 他们是人,是德玛西亚的英雄。 “英雄,难道不应该受到礼遇,受到我们平等的对待吗?”嘉文皇子手持长槊,振臂高呼。 “应该!!”被盖伦提前安排在人群里的托儿,这时终于上场。 只是嘉文皇子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还额外准备了这手。 他以为自己的演说终于取得了成效。 于是,他的情绪更加高昂: “公民们!这些英雄已经为德玛西亚流过血了,我们不能让再让他们流泪!我今天并非想反对什么。我只是想为我的战友争取一个,作为英雄凯旋的机会!” “我只是想——” “让大家为他们欢呼!” 嘉文皇子激动呐喊,让现场的情绪终于被彻底引燃。 这时候就不需要托儿了。 人们激动而真诚地看向那些他们曾经厌恶的法师,随着嘉文皇子高声呐喊: “欢迎回来——我们的英雄!” …… 在雄都市民的欢呼声,法师们人生第一次光荣地踏入了这座城市的大门。 凯旋仪式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迎军的人群各自散去,现场的王公贵族们也随之请辞离开。 而他们许多人脸上的表情,在离开后则变得更加阴沉。 “埃尔德雷德司令。” 许多贵族一离开现场,离开嘉文国王的视线,就汇聚到埃尔德雷德身边,开起来了小会。 “司令大人,关于今天的事,您怎么看?”大家迫不及待地探询着埃尔德雷德的态度。 “呵。”埃尔德雷德冷冷一哼。 在场的都是禁魔派贵族。而且嘉文王室现在都明着下刀了,他也就不装了。 “国王陛下,看来是容不下我们了。”他一针见血地给嘉文皇子今天做的事情,定了性。 今天禁魔派没有任何人被贬谪、被清算,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损失。 但实际上,嘉文皇子今天做的事情,可要比打压几个禁魔派贵族还要致命。 因为,他这是在撼动禁魔派存在的法理! 搜魔人兵团在德玛西亚权势滔天,但权势滔天,往往也就意味着树敌无数。 比如说,搜魔人拥有高级警察的职能,那地方治安官的权限事实上就被他们夺走了大半。 搜魔人同时又有着独立的情报网络,那德邦的军情部门就免不了要跟他们产生龃龉。 搜魔人同时还是一支事实上的军队武装,那军方的资源就不可避免地会被他们分走一部分。 …… 总之,他们揽的权越多,占有的资源就越多,政治上的敌人也就越多。 在过去,搜魔人为什么可以压住这些反对的声音,愈发发展壮大? 因为他们不仅有力,还有理! 禁魔法案就是他们赖以存在的法理。 凭借着禁魔法案赋予他们的超然地位,他们就是可以不给地方治安官面子,就是有底气跟军情部门搞竞争、跟德邦军方抢资源。 别问,问就是为了禁魔需要。 在过去以“禁魔”为绝对政治正确的社会氛围之内,没人敢公开反对。 但现在,嘉文皇子却撼动了这个政治正确,试图改变全社会对禁魔的认知。 “而社会上的禁魔氛围一旦松动,那我们的敌人就一定会从上上下下的各个方面,全方位地向我们发难。” 军方和军情部门会说法师根本没那么危险,搜魔人兵团用不着占据那么多的资源。 各地城主和治安官也会暗暗使劲,让搜魔人兵团不能像以前那样,扣个帽子就想抓谁就抓谁。 反正,只要禁魔不再是绝对的政治正确,那大家就都有理由反对搜魔人兵团的霸权了。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埃尔德雷德沉声分析:“嘉文陛下最终的目的恐怕还是,彻底废除禁魔法案!” 先舆论造势改变社会氛围,再团结起所有搜魔人兵团的敌人……嘉文王室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显然是要冲着要命来的。 “那、那怎么办?”贵族们心慌意乱。 “见招拆招。先发动我们的能量,尝试改变舆论风向吧。”埃尔德雷德随口回答。 “这……”贵族们仍旧不安:“这真的有用吗?” 他们面对的可是国王和皇子。王室说话,天然就是比搜魔人兵团管用的。 跟王室争夺舆论的控制权,他们真能做得到么? 如果这招没用,那…… “……”埃尔德雷德不说话。 贵族们也不敢吭声。 这件事懂得都懂,不懂的也不方便多说。只能说里面水很深,牵扯到很多东西,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就当不知道就行了…… 总之,他们是不会乖乖等死的。 “我希望。”埃尔德雷德冷冷总结:“大家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有人忧惧感叹:“真会到这个地步么?” “或许,这真的只是嘉文皇子的一次任性?”怀着一丝美好的幻想,他说:“我看嘉文陛下当时的表情,似乎不像是演的。” “或许,他事先真不知道皇子殿下的举动?” 埃尔德雷德没有回答,只是用看弱智的目光打量着他。 “懦夫,别再自欺欺人了。” 嘉文皇子都一个天崩地裂强势开团,把他们围得无路可退了。 “你难道还以为……”埃尔德雷德嘲弄道:“他这是在造自己父亲的反么?” 众人无言以对。 “而且,别忘了!”嘉文皇子在几个月前,还只是一个实践经验为零的政治白痴。 威胁父王,反对禁魔方案,他一个人敢操办这么大的事? 不用想,这背后一定有人指点。而这个人…… “不是嘉文国王,难道还能是领风者么?”埃尔德雷德嘲弄地笑道: “认真起来吧,各位——” “国王陛下,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了!” 第412章 大孝子与老父亲与舆论战 不久之后,雄都王宫。 在回到王宫的路上,嘉文国王还能在人前保持那种父慈子孝、君臣相宜的仁君气度。 然而回到王宫以后,远离了外界视线,他与皇子、盖伦及拉克丝三人之间本就微妙难言的空气,便立刻冷了下来。 “今天的事,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嘉文国王高居王座,面色阴沉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罚站”的三个年轻人说。 “嘉文叔叔~”拉克丝嘟着嘴巴,试图用她那稚嫩可爱的面庞来缓和气氛。 “叫我陛下!”老国王却不根本不吃这套。 “拉克珊娜,不要在我面前装傻。”老国王目光冷峻地打量着这个让他突然感到陌生的少女。 拉克丝现在也不过刚14岁,似乎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金毛小丫头。 可她的冕卫之名,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却已经能让一位王者感到忌惮了:“你现在已经是德玛西亚的将军了。你应该知道,今天你做了什么!” “唔……”拉克丝尴尬地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今天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但这么猛地背刺一直照顾她兄妹俩的国王叔叔一刀,也确实让她有点儿内疚。 “说吧——”这时,嘉文国王又紧紧追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拉克丝吞吞吐吐,不能言语。 盖伦则腆着一张浓眉大眼的憨厚脸庞,装着傻不肯回答。 “好!你们不说,那我就请藏在你们背后的皮特和奥格莎来说——” “堂堂的冕卫家族,王国之盾,现在就是这么守护你们的国王的吗?” 嘉文国王罕见地直接点到了皮特夫妇的名字。冕卫家族过去跟埃尔德雷德订婚联姻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失态。 三个年轻人都知道,这位国王陛下是真的生气了。 “父王!”终于,嘉文皇子站了出来。 他义无反顾挡在兄弟盖伦与妹妹拉克丝面前,沉声说道:“这件事与皮特叔叔和奥格莎夫人没有任何关系,和冕卫家族也没有关系。” “今天的事,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嘉文皇子挺起胸膛,英勇地承担起了责任。 “你?”国王脸色一滞。 “嗯!”嘉文皇子郑重点头。 老国王:“……” 一阵微妙的沉默。 “混账!你哪有这个本事!”老国王更生气了。 这孩子是真的没救了。 被人当棋子使都不知道,还主动站出来帮人顶包。 照这样下去,以后冕卫家族让他禅位给盖伦或拉克丝,他这傻儿子估计都会乖乖听话吧? “叫皮特和奥格莎过来!”老国王愈发愤怒。 但他的“傻儿子”,嘉文皇子,这时却冷静得根本不像是他:“父王,请您冷静些吧!” “您仔细想想,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皮特叔叔策划的,他又怎么敢不提前跟您商量呢?” “难道他们就不怕触怒了您,被您日后报复么?” “这……”老国王看向儿子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的确,仔细想想就知道:以皮特和奥格莎夫妇的政治头脑,他们不可能做出今天的事。 这倒不是说,皮特夫妇就完全没有率军独走、威逼国王的可能。 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幼稚。 这种事他们如果做了,就一定会把事情做绝——就像斯维因对达克威尔做的那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公开威逼要挟了国王之后,还指望国王日后能原谅自己。 “这件事,真的是你策划的?”老国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是!”嘉文皇子郑重点头。 “为什么?”老国王问。 “为了我的战友。”嘉文皇子说:“他们是英雄,就应该受到英雄的待遇。” 还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国王眼中阴沉不定。 “为了给你的战友讨一个公平……只有这么简单?”既然嘉文皇子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傻了,那老国王也不得不怀疑,这孩子还有别的政治目的。 “公平,这两个字可一点都不简单,父亲。”嘉文皇子回答:“那些法师虽然从凯旋门进来了,但他们仍旧是戴着镣铐的罪人。” “可他们又有什么罪呢?拥有魔力?” “我们在艾欧尼亚作战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魔力。可魔法并没有给艾欧尼亚带来毁灭,给艾欧尼亚带来毁灭的是贪得无厌的诺克萨斯。” “这次出海作战的经历让我明白了,魔力本身并不邪恶。邪恶的只是人而已。” “你……”老国王无语。 完了。出一趟国,让这傻儿子变成那种天真而又激进的理想主乂者了。 他当然知道儿子说的这些大道理,但禁魔其实无关对错。 领风者早就在文章里写明白了——禁魔法案的目的本就不是禁魔,而是德玛西亚在无力对外扩张的情况下,采取的一种转移内部矛盾的统治手段。 知道这点,那王室应该做的就不是讲什么道理、论什么对错,而是优先维护自己的统治。 可嘉文皇子却…… “嘉文,我之前让你多读一些领风者的书,学一学他们看待世界、理解政治的方法,你难道就没读么?”老国王无奈问道。 “额……”皇子表情有点儿尴尬。 “我读了。” “读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幼稚的话?” 王室读《迦娜》,不就是为了反着用么?你怎么还正过来用了? “父王。”只听嘉文皇子正色道:“时过境迁了。禁魔法案过去或许有利于我们,但现在……” 现在搜魔人兵团已经尾大不掉,反过来威胁王权了。 结果就是,禁魔方案仍旧有利于贵族阶层的统治,但却已经严重不利于嘉文王室的统治了。 “您也一直在考虑废除禁魔法案,不是么?” “哦?”老国王有些意外。 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他这傻儿子的政治水平确实是提高了。 “可你至少该提前知会我!像今天这种大事,你怎么敢自作主张?” “父王。”嘉文皇子问:“如果我提前将计划告诉您,您会同意么?” 老国王:“……” 当然不会。 他现在最担心的敌人,已经不是国内的禁魔派,而是祖安的领风者协会。 当初他苦于战争压力跟领风者结盟的时候,哪能想到领风者能半年不到就发展成世界一极。 还有那些诺克萨斯人也是……这帮帝国佬在巴鲁鄂挨了一顿揍,回去之后竟然就开始装死了。 也不知道那位斯维因大统领是怎么想的。 作为世界第一霸权等领导者,他不挑起反风大旗,难道还指望他们德玛西亚出来打头阵么? 总之…… 以现在这风云诡谲的国际局势,嘉文国王已经没心思玩什么“攘外必先安内”了。 一些不利于团结的事,影响抗风阶层统一战线的矛盾,都得往后放放。 搁置争议,共同抗风,这才是当务之急。 所以嘉文国王无论如何,都是不想在这时候跟国内禁魔派开战的。 “可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同意,也能猜到我为什么不同意,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国王不解地看向儿子。 “因为我跟您想的不一样,父王。”嘉文皇子说:“您认为现在不是对付禁魔派的时候,但我认为,现在反而是对付禁魔派的最佳时机。” 现在领风者才是贵族们的心头大患。 强敌在外,王室没有内斗的心思,禁魔派贵族难道就有内斗的斗志了? “现在是他们反抗心理最薄弱的时候。只要我们给出合适的条件,我想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不会顽抗到底,而是选择尽快与王室妥协。” 领风者在贵族们看来,那就跟虚空之于人类的威胁差不多,属于灭世级的灾厄。 及早投靠王室,大家还能齐心对抗外敌,日后还能保留贵族之位。 可要是顽抗到底,搞得两败俱伤,那等领风者来了,大家可就都得去祖安踩缝纫机了。 所以,借着领风者的强势威胁,嘉文王室在此刻挑起内斗,反而能更轻易地瓦解禁魔派贵族的斗志。 老国王仔细一想,感觉这说法好像还真有点儿道理。 “但是……”他又敏锐地 皇子这个理论成立的前提是,贵族在“灭世灾难”面前肯摈弃前嫌、团结起来。 可贵族,或者说人类这种生物,真能在灭世灾难面前团结起来么? 这是不是太高估他们了? “别忘了,孩子。”老国王黑着脸提醒:“现在率先打破团结是你。” “你都已经不顾大局挑起内斗了,又怎么能指望他们能顾全大局来向我们妥协呢?” 对此,嘉文皇子显然也无法打包票。 毕竟这本来就是他用来掩盖真实目的,说服父王支持自己的一个借口。 “父王。”于是他索性说:“现在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希望能今早废除禁魔方案,为您除去一个心头之患,也为法师们讨回一个公道。父王,就请您尽力地支持我吧!” 嘉文国王默然。 的确,现在再质问皇子的目的,再拒绝他也晚了。 埃尔德雷德等禁魔派贵族,一定会把今天的事,算作他这个国王对搜魔人兵团的宣战公告。 埃尔德雷德不知道,国王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而国王也不知道,埃尔德雷德在不知道国王会做出什么的情况下,会被刺激得采取什么行动。 所以安全起见,国王和埃尔德雷德肯定都会采取一些行动。 而他们各自看到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又肯定会采取更加过激的行动。 …… 这种要命的互相猜忌,可不是两个人坐下来喝杯酒,把话说开了就能解决的。 猜疑链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打破的话,历史上就不会有这么多君臣相残的流血悲剧了。 “父王,请您支持我吧。”嘉文皇子深深颔首,再度请求。 “……”老国王沉默良久。 终于,他看着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就依你的。”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做吧。” “谢谢父王!”嘉文皇子感激地说。 盖伦和拉克丝也兴奋点头,向国王行礼致敬。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之后要做什么,跟我打声招呼就好了。”老国王似乎有些累了。 他挥了挥手,请他们三人离开。 “是,父王。”嘉文已经当了一回“大孝子”,成功胁迫老国王改变了政策方向。 此时他没有再继续为难父亲,而是识趣地带着盖伦兄妹离开了。 老国王从王座上站起来,一路将这三个孩子送到宫殿门口。 直到嘉文三人沿着那漫长阶梯渐渐远去,远得只剩下三个小黑点儿似的背影,他也仍旧神色惆怅地在原地眺望。 “陛下。”他忠实的守护者,禁军统领赵信,缓缓来到了他的身旁。 “赵信。”突然,只听嘉文国王感叹:“你说,我刚刚要是没同意那孩子的要求……” “他会怎么做?” “这……”赵信脸上一惊。 他没想到老国王会问出这么要命的问题。 最终,他也只能回答:“无论如何,我都会守护在陛下身边。” “哈哈。”嘉文国王笑了笑,没再说话。 “陛下,您是担心……”赵信犹豫难言。 “不,我不担心。”嘉文国王坦言道:“我只是有点儿在意……这孩子过去不是一个热衷政治的人。今天这种事,不像是以前的他能做出来的。” “那……”赵信小心地问:“需不需要我调王都卫戍部队入城,增强宫城防卫?” “不用。”嘉文国王却又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至少我现在确认了,他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 他确认了,自己这儿子不傻。 皇子没有被人利用,他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做一些事的。 嘉文国王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只想为法师讨回公道,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但…… “我只有这一个孩子。”老国王深深一叹,转身走入深宫:“他想做的事,就让他做吧。” …… 嘉文皇子并不知晓父亲在背后的感慨,他还完全沉浸在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喜悦。 都来不及走出宫城,他就按捺不住地对身边的好兄弟说道:“盖伦,拉克丝,我们成功了。” “嗯!”兄妹俩也暗暗点头。 挑起王室与禁魔派的内斗,使德玛西亚无暇顾及领风者,就已经实现他们此行的最大目的了。 下一步就是顺水推舟,借王室派的力量挫败禁魔派。 这帮禁魔派反动到为了自己的特权,连封建的君臣之义都不肯遵守。指望他们日后能接受领风者的道义,那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不如提前给清理了。 而只要禁魔派贵族被清算彻底,那德玛西亚雄都朝堂上的主要力量,就只剩下了王室派。 那么正好: 嘉文皇子是王室的唯一继承人,而冕卫家族又是王室派的中坚力量。 一旦没了禁魔派的制衡,只要皇子和冕卫家族联手,那他们就能在事实上掌控德玛西亚。 “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盖伦和拉克丝还有点腼腆。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是挖嘉文家的墙角。 可嘉文皇子却是崽卖爷田心不疼。他认为领风者终将胜利,所以哪怕不谈理想,谈利益也是越早投风越好。 他这不是在坑爹,而是在拯救光盾家族。 于是,嘉文皇子态度积极地引领起这次讨论,和盖伦兄妹俩商量着,接下来要如何挖自己家的墙角: “首先,我们还是得继续刺激搜魔人兵团,不能给他们缓和局势的机会。” “至于如何刺激……那就像今天做的那样,先从舆论下手。” 一来,德玛西亚民间那根深蒂固的对法师的歧视风气,本来就需要舆论战来慢慢扭转。 二来,社会舆论风向的转变,能最直接地。 “但凯旋仪式这种全民关注的大事件,不是天天都有。像我们今天使用的这种宣传手段,之后也无法复制。” “你们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宣传?” 嘉文皇子向好兄弟问计道。 “咳咳,这我都安排好了。”盖伦这时才腆着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不好意思地站了出来。 “在今天之后,德邦各大城市的街头、酒馆,都会有出现足够多的‘吟游诗人’,向民众讲述这回发生在凯旋门的惊人故事,还有法师们在艾欧尼亚英勇作战的传奇经历的。” “这……”嘉文皇子眼前一亮。 但他又惊讶地看了过来,就好像才知道好兄弟还有这方面的本领似的。 “哈哈,这只是一点儿常规手段而已。” 反正日后都是同志,不是君臣了,也用不着小心翼翼的。所以盖伦索性不装了。 “事实上。”他分析道:“这一招还有不少缺陷。” “国王脚下的雄都还好。在地方上,搜魔人兵团的势力实在过于强大。” “而‘吟游诗人’作为目标又过于明显……如果我们完全依靠这些宣传员来做反禁魔宣传,那搜魔人兵团只要针对他们暗下黑手,那就能很容易地压制住民间反对禁魔的声浪了。” “的确。”嘉文皇子陷入沉思。 因为全面禁魔的原因,德玛西亚国内的信息传播速度是极为缓慢的。 官方好歹还有龙禽骑士负责传递重要情报; 民间就完全是靠驿马来传递邮件,靠吟游诗人来传播新闻。 所以搜魔人兵团只要发动他们强大的基层力量,抓住吟游诗人这个重要传播节点,就能很轻易地把持住民间舆论了。 “那怎么办?”嘉文又问。 “学祖安的办法。”盖伦果然又有准备:“既然吟游诗人目标太明显,不方便信息传播。” “那我们就不用人来传播,而是用物——用文化作品来传播思想。” “事实上……” 他已经联系好了祖安的漫画出版社,定制了一批讲述德邦远征军故事的连环画。 读者只要一看这些纪实漫画,看到漫画里远征军战士是如何与法师们相互依靠、并肩作战的,那他们就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对法师的刻板印象,从而形成反对禁魔的舆论声浪。 “我会派冕卫家族的龙禽骑士,将它们空投到德玛西亚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乡村、城镇。” “那些搜魔人再厉害,还能把老百姓家里藏的漫画书也都给没收了不成?” “更何况,这套《德邦远征军》漫画还是有王室支持的合法读物,是讲述德邦英雄们的主旋律作品……他们想大规模查禁,也拿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是?” 盖伦的话让嘉文安下心来。 “不过。”嘉文皇子还是有些疑虑:“单凭漫画做宣传的话,门槛是不是还是太高了?” 这还真不是他杞人忧天。 德玛西亚虽然是人文成就更胜诺克萨斯的文化强国,但这种文化终究是宫廷贵族和城市文人的文化,而不是最广大人民的文化。 在雄都的哲学家都开始思考人生终极意义的时候,在德玛西亚广袤的国土上,占总人口95%以上的贫农和农奴们,可都还不识字呢。 对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民来说,漫画的门槛就已经算很高了。 小人书要广泛流行起来,至少也得等到普及农村小学教育的年代。 “没关系。”这时,拉克丝提了个主意:“漫画不够的话,就用收音机好了。” “声音节目,听起来总是没有门槛的。” 拉克丝觉得,完全可以向德玛西亚人空投收音机,然后在德玛西亚境内架设电台,向全国做宣传广播。 “还有随身听和磁带!” “萨勒芬妮的音乐专辑!” 作为萨勒芬妮的忠实粉丝,拉克丝的建议都开始带上点儿个人色彩了。 德玛西亚人不是觉得法师都危险而又邪恶吗? 那好,听听萨勒芬妮甜得掉牙的声音,看看海报上那张傻傻的脸——谁会忍心指责,这位法师小姐很危险呢? 这建议听上去不错。 “但……”盖伦嘴角抽搐:“拉克丝,你知道收音机和随身听,在德玛西亚国内值多少钱么?” “额……”拉克丝微微一愣,额间旋即冒出一滴冷汗。 这两个月来的基层工作经验,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提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建议。 收音机和随身听虽然在祖安不值钱,但在德玛西亚却比金子还要昂贵。 把这玩意满大街乱发,就相当于在一群穷疯了的叫花子面前狂撒金海克斯币。 “到时候没人会有心思听音乐,人们只会拼了命地争抢这份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财宝……” 想到这可能引发的一系列流血冲突事件,拉克丝便不说话了。 “那还是用漫画吧。”嘉文皇子总结道:“虽然漫画也有一定的门槛,但这已经是最适合德玛西亚当下国情的方案了。” “嗯!”三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还有。”盖伦不忘提醒:“现在我们已经出了招。搜魔人兵团那边,恐怕也会很快有所动作。” “我们商量计划,恐怕还得把敌人的行动也给考虑进去。” 听闻此言,嘉文与拉克丝不由暗暗点头。 的确,搜魔人兵团不可能坐以待毙,看着王室派一步一步地蚕食他们的生存空间。 那么,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其实也不难猜。 “我们的目标是废除禁魔,所以需要让舆论相信魔法并不危险。”拉克丝尝试着分析道:“而搜魔人兵团的目的是维持禁魔,那他们就需要让大家继续相信,魔法极为危险。” “而要做到这点……” 经历过上回的塞拉斯暗杀事件,拉克丝已经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看待搜魔人兵团了: “他们很可能会人为地制造魔法恐怖事件,从而激起全民对魔法的恐惧。” “而这,就是李维会长不想看到的。” 是的,李维在事先就提醒过拉克丝这位分会会长,一定要注意打赢这场舆论战。 不然,如果让德玛西亚民间产生恐惧魔法的极端氛围,那事情可就不只是对付几个禁魔派贵族那么简单了。 因为李维知道,在那个没有领风者的“未来”,就是因为塞拉斯掀起的法师大起义,使得德玛西亚民间产生了对法师的群体性恐慌…… 才会让久不降世的恐惧之恶魔费德提克,循着这股恐惧的气味儿,重现在德玛西亚的。 这家伙可是原初十大恶魔之首,比塔姆、拉默都高上一整个层级的恐怖存在。 李维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厉害,只希望像这种神仙,有一个算一个,能少蹦出来就别蹦出来。 比如说辛德拉。在诺克萨斯人全面撤离之后,她的封印就被李维派人秘密地看管了起来。 在迦娜真正无敌之前,李维是绝对不会把她这种危险分子给放出来的。 对待费德提克,也是一个道理。 毕竟,这世界打怪又不爆金币。 既然他有“先知”之力,那他就该想办法提前避免这种毫无收益的危机。 “总之,我们绝不能输了这场舆论战。” “如果搜魔人兵团真的用了这种下作手段,试图用魔法恐怖袭击来制造恐慌、裹挟舆论,那我们就得在第一时间阻止他们!” 拉克丝正这么表着决心。 突然,天空传来一阵龙禽的清脆嘶鸣。 三人循声抬头一看,便发现一位龙禽骑士直直飞入王城,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 “这……”嘉文等人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们知道,这是专门负责传递紧急军情的龙禽传令官。 可问题是,现在诺克萨斯已经全面撤退,德玛西亚已经没有战事了。 这又是哪来的紧急军情? 难道说……他们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 “不会吧,这么快?”三人面面相觑。 怀着无比在意的心情,嘉文皇子上前拦住了那位飞身越下龙禽的传令骑士。 “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皇子殿下!”骑士匆匆向他行礼:“不好了,边境传来消息——伦沃尔要塞已经沦陷!” “诺克萨斯人又打过来了?”皇子不敢置信。 “不,不是诺克萨斯人——” “是龙,魔龙。” 第413章 希瓦娜的决心 希瓦娜的母亲伊瓦,是一头如今已经十分罕见的元素巨龙。 作为元素巨龙的女儿,希瓦娜也本应是一头龙。 肥肥的蜥蜴身子搭配俩大号蝙蝠翅膀,几米宽的大嘴巴里长满了锋利的獠牙,一口一头牛都完全不在话下——她本来应该长这样。 但命运跟希瓦娜开了个玩笑。 在她出生前,在她还是一颗龙蛋的时候,一个贪心的法师冒险家闯入了她母亲的龙巢,从巢穴中偷走了她。 那法师原本打算将这颗价值连城的龙蛋,拿到皮尔特沃夫的拍卖场卖掉。 结果在他如愿以偿之前,这颗龙蛋便孵化了。 但,或许是因为龙蛋跟他相处太久,沾染了人类的魔力,所以在这龙蛋孵化之后,破壳而出的并不是一头幼龙,而是…… 一个紫皮肤的“人类娃娃”。 于是,希瓦娜出生了。 以一个人类女婴的姿态。 那名法师发现自己无法狠心抛弃她,于是将这女婴带回了他位于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边境的家乡,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十几年。希瓦娜也在人类的世界里,有惊无险地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直到不久之前,麻烦从天而降: 希瓦娜的亲生母亲,元素巨龙伊瓦,终于来找她失踪的女儿了。 失散多年的母女重逢,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温馨的故事。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伊瓦降临的那一天,她不仅残忍地杀死了希瓦娜的养父,那个该死的“龙贩子”; 而且,她还要连希瓦娜一起杀了。 是的,伊瓦这回不是来找女儿的,而是来清理门户的。 只因为希瓦娜在出生时沾染了人类的气息——她这种半人半龙的奇异形态,被认为是玷污了元素巨龙一族的纯净血脉。 所以伊瓦铁了心地要杀死这个怪胎,这个她眼中的畸形怪物。 于是,在之后的数周时间里,希瓦娜一直都在努力躲避来自母亲的追杀。 而因为母亲锲而不舍的衔咬追击,她只能被迫一路从诺克萨斯边境逃入德玛西亚。 终于,在一周前,在一个叫伦沃尔的地方,希瓦娜再度被她疯狂的母亲追上。 希瓦娜退无可退,不得不激发血脉化身巨龙,与母亲伊瓦展开一轮你死我活的舍命厮杀。 而这场战斗的结果是,希瓦娜与母亲伊瓦两败俱伤。 伊瓦负伤远遁天空。 希瓦娜重伤飞入山林。 母女俩都还活着。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们打架的时候离伦沃尔要塞太近了。 而因为战争结束、主力撤退,伦沃尔要塞中留守的人类士兵本就所剩不多。 他们都很不幸地被牵连进了这场母女之战,最终在巨龙伊瓦那无差别的残忍攻击之下,落得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希瓦娜痛心于这样的惨剧,但她这时候自身难保,也无力去管别人了。 带着一身几乎致命的重伤,希瓦娜拼命飞出去很远很远。 最终,也不知道飞到了哪儿。 在彻底感知不到母亲的危险气息之后,她终于精疲力竭地从空中落下。 …… 时间又过去一周。 在这一周里,希瓦娜一直都藏在深山密林之中养伤。 凭借龙族血脉赋予她的强悍体质,她硬生生地从那致命的重伤状态下恢复了过来。现在的她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勉强以人形的姿态自由活动了。 于是,希瓦娜下了山。 她用斗篷牢牢裹住自己显眼的紫色肌肤,伪装成普通人类的模样,冒险来到山下的城镇——不为别的,只为打听自己现在的位置。 希瓦娜清楚,德玛西亚对魔法生物并不友好。 她是被母亲一路追杀,被逼无奈才会深入德邦国境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尽快想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然后想办法离开德玛西亚。 然而,当希瓦娜来到这小镇,她都还没来得及问路,就在镇上看到这热闹的一幕: “魔龙……悬赏?” 只见一群镇上居民挤在街头的布告栏前,对着一张新张贴出来的悬赏令指指点点。 “德玛西亚搜魔人兵团,埃尔德雷德将军亲令:” “能提供关键情报,协助搜魔人兵团猎杀魔龙者,赏金币三百;” “能提供有效线索,向搜魔人兵团告知魔龙踪迹者,赏银币一百。” “……” 在识字的人喃喃读出这布告上的内容之后,现场气氛立刻便沸腾了。 “告知魔龙踪迹,就有一百银币?这么多?” 人们激动地拥上前来,像是看到一举翻身的希望。 但也有人冷静哼道:“别想了!” “看到这悬赏令上画的两头魔龙了吗?省省吧,这钱是这么好挣的么!” 这张悬赏令的画幅,相交其他公告可以说大得夸张。 就这一张悬赏令,就遮住了几乎大半个布告栏。 于是那悬赏令上用精湛画技绘成的魔龙肖像,也以一个十分具有冲击力的形象,醒目地出现在了这些普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镇居民面前。 “嘶……这两头龙到底有多大啊?”有人感叹。 “大概几千米长。”很快,又有人用讲恐怖故事的语气回答:“我听城里的吟游诗人说,那头魔龙出现的时候,一口就吞掉了半个城堡!” “额……”站在人群外围的希瓦娜,听得嘴角微微抽搐。 她哪有这么大。她也好,她母亲也罢,其实都只有几十米长。 还有,城堡都是石头做的。她闲着没事儿吞那玩意儿做什么啊? 龙女小姐正在心里暗暗吐槽。 这时,只听人们又说:“我还听那些吟游诗人说了——” “据说这两头魔龙,都是被那些勾结了诺克萨斯人的邪恶染魔者,用魔法召唤过来的。” “不然,它们怎么会一现身就攻击咱们的边境要塞呢?这一看就是有预谋的恐怖袭击啊!” “什么,染魔者?”马上有人接茬。 “染魔者都敢召唤魔龙来袭击要塞了,那搜魔人兵团就不管管嘛?” “唉,他们倒是想管!”很快,又有人享受着周围人惊讶好奇的眼神,说起他从吟游诗人那里听来的N手消息: “据说埃尔德雷德司令第一时间就向国王陛下建议,要动员起全部力量,在王国东境全面搜捕可能与魔龙勾结的染魔者。” “可惜啊,嘉文皇子不让。”懂的人深深感叹。 “嘉文皇子为什么不让啊?”不懂的人好奇追问。 “嘉文皇子是反对禁魔的。我听吟游诗人们说,就在一周以前,魔龙现身的同一天,嘉文皇子还带着一帮染魔罪人,在国王主持的凯旋仪式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凯旋门。” “什么?让染魔罪人,进凯旋门?”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嘉文皇子他疯……” “咳咳……”王室威严还是要尊重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不是嘛!品,你细品……” “哦——”有人已经品出味道了。 但有人还想问。 于是“懂’的人只好说:“这件事懂得都懂。你也别来问我怎么了。我只能说,这里面的水很深,牵扯很多大人物……” “……” 对话还在继续,但希瓦娜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当时真的只是路过啊! 而且她也已经很努力地尝试过,在战斗中将她暴躁的母亲从人类的聚居地引开了。 然而要塞里的士兵看到有两头龙在天上打架,竟然在恐惧之下主动射出巨弩攻击。 这一下,不仅没取得任何战果,反而还将本就敌视人类的巨龙伊瓦给彻底惹恼了。 于是,悲剧便发生了…… 总之,这一切都是巧合。 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德玛西亚国内的极端法师团伙,勾结诺克萨斯境外势力,蓄意进行的恐怖袭击了? 那什么嘉文皇子,禁魔不禁魔的,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希瓦娜心里很是无语,但等她挤到人群前方,仔细看过那布告之后…… 她就知道,为什么这些德玛西亚人,都说这次魔龙现身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袭击了。 因为,悬赏令上陈列的魔龙袭击,还远远不止她知道的那一次。 “一日,魔龙首次现身,伦沃尔要塞沦陷。” “二日,魔龙攻溪流城,烧毁粮仓数十座。” “三日,魔龙屠平泽镇,杀害本地驻军数百。死难者皆为龙炎所灼,尸骨无存;” “四日,魔龙侵托比西亚,烧毁军械所及军备仓库十座;” “五日,魔龙屠奥克煲,杀害本地驻军数百。死难者皆化作飞灰,尸骨无存……” “……” 希瓦娜这才震惊发现,在她过去养伤的这一周里,魔龙几乎每天都在针对德玛西亚发动袭击。 而且袭击的目标还大都是德玛西亚的地方驻军,银库、粮仓、军械所…… 一周下来,德玛西亚东部地区多处遭遇袭击。钱粮损失无数不说,为此死去的地方驻军,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上千人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针对德玛西亚官方的恐怖袭击。 人们会怀疑这是那些极端反社会的法师团体做的,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可我明明一直在山里养伤啊。”希瓦娜一头雾水。 “难道,是母亲?” 她母亲当时受伤轻些,倒是可能还留有余力,继续兴风作浪。 可问题是……作为与她血脉相连的元素巨龙,伊瓦是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遥遥感知到她这个女儿的位置的。 既然知道位置,又伤势不重、留有余力,那伊瓦为什么不直接跑来找她“清理门户”,反而跑去袭击那些与此事毫不相关的德玛西亚人呢? “难道……”希瓦娜心中一沉:“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报复我想保护的人类?” 别说,这还真有可能。 或许是因为孩子曾经被人类偷走,她的母亲伊瓦本就极度厌恶人类这种生物。 而一周前,希瓦娜还为了保护那些要塞里的人类,跟母亲拼死战斗过一场。 看到一个被人类扶养长大、半人半龙的怪胎,为了保护人类而跟自己舍命相搏——或许,这更加重了伊瓦对人类的憎恶。 在这种负面情绪的驱使下,性格极端的她,未必不会冲那些无辜的德玛西亚人大发脾气。 毕竟,伊瓦本就是一头视人类为草芥的巨龙。 希瓦娜现在还记得,这个所谓的母亲在几周以前,是如何残忍地杀死了她的养父,又是如何将她居住了十几年的家乡,连带着那些无辜的村民一同烧作灰烬的。 “母亲……”希瓦娜暗暗攥紧了拳头。 虽然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与她血脉相连,但…… “我不能让更多人,因为我而无辜地死去了。” 希瓦娜心里涌现出无穷的斗志。 然而,她那虚弱无力的身体,却又很快将她拉回现实。 希瓦娜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她现在连维持自由活动都很勉强,就更别提与母亲生死相搏。 这种境况下的她,完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别说拯救那些德玛西亚人,等伊瓦在德玛西亚杀尽兴了,循着她的“气息”找上门来……她又有什么办法去对付她呢? 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她要死,还有许多人要死。 希瓦娜只能看到这样悲剧的结局。 除非…… “我能找到一个盟友。”希瓦娜抬头看向那悬赏令,看向那搜魔人兵团的醒目徽记。 埃尔德雷德司令的亲笔签名,就龙飞凤舞地印在这布告上面。 在布告里,埃尔德雷德用极其痛心疾首、激动愤懑的口吻,阐述了他对魔龙及其背后染魔者势力的愤恨,以及他对死难德玛西亚战士的沉痛缅怀,对饱经魔龙恣虐之苦的东境人民的深切关心。 所有人读完这份布告,都会知道,埃尔德雷德便是那个始终站在一线对抗魔龙入侵的人,是他们可以信赖的英勇战士。 “搜魔人……”希瓦娜是在人类世界长大的,而且一直居住在靠近德玛西亚的诺克萨斯边境。 她很清楚,搜魔人兵团对待一个魔法生物的态度。 但…… 希瓦娜最后看了一眼,悬赏令上记述的一笔笔血案。 于是她只犹豫了一秒,便决绝地转身离开: “母亲,过来找我吧。” “我……会阻止你的!” 第414章 天上掉下个龙妹妹 时间又过去一周。 德玛西亚雄都郊外。 两个作平民游侠打扮的熟悉身影,正遥遥从东方的湛蓝天幕之中,向着王都方向御风飞来。 “嘉文,我们该降落了。”盖伦沉声提醒。 “嗯。”嘉文皇子暗暗点头。 他知道在严厉禁魔的德玛西亚,让人看见他们在王都附近的天空上飞行,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于是两人极力避开了路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了雄都远郊的无人荒野。 “脸呢?”盖伦有点不太适应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仿真假面。 “回去换吧。”嘉文此时也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看着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龄青年。 这种易容假面倒也不是什么高科技。在禁绝魔法的德玛西亚,情报人员只能通过这种道具来弥补伪装技能上的缺失。所以变张脸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而盖伦和嘉文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又换上了平民游侠的打扮,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这次出行,就是为了微服私访的。 “埃尔德雷德还真是厉害。” 回想起这次出行的经历,嘉文皇子不由深深感叹。 “这家伙只是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在王国东境的贵族圈子里散播了一个‘雄都使者要去东境清查后勤军务’的消息……” “东境的那么多座城镇,那么多座粮仓、银库、兵营,就毫无征兆地被‘魔龙’给袭击了。” “呵,这‘魔龙’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两头龙,半个月不到就烧死了几千个在册士兵,而且还把他们一个个都烧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死了都见不着一具尸体。” “踏马的!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吗?”一想到这次微服私访的沿途所见所闻,嘉文皇子就不可避免地祖安化了。 “这可都是王国的钱!是人民的血汗啊!” “咳咳,冷静点儿……”盖伦努力安抚着兄弟的情绪。 这次微服私访的经历,显然让嘉文皇子对德玛西亚的真实情况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可他出发前已经把情况想得够坏了,但却没想到能这么坏。 所以面对这荒诞残酷的现实,嘉文皇子到现在都有点儿接受不了。 “其实这也正常。”盖伦倒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你知道的,诺克萨斯在我们东边。” “东境一直都是我们德玛西亚面对帝国的战争一线,王国的各种资源自然一直向东境汇聚。这场仗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地又打了几百年,所以……” 这么多资源,这么长时间,足够形成一个庞大到可怕的利益集团了。 所以东境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他们不是真把王室当傻子,而是在用“魔龙”制造一些借口,给大家一个合适的台阶下。 识趣的话,就别把账查太细。 最好就别来查。 否则,东境军团作为常年与诺克萨斯正面切磋交流的,德玛西亚王国的绝对主力,被逼急了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别看冕卫家族在军队里威望大,但如果涉及这种核心利益上的问题……”盖伦无奈摊了摊手。 你嘉文王室的名头在那儿都不好使,还指望冕卫家族能压住那些经营了数百年的东境人么? “……”嘉文皇子无语 “那其他地方,会好一些么?”他揉了揉眼睛,精神疲惫地问道。 “额……”盖伦表情有点儿尴尬。 他说:“那个,嘉文,其实……只有东境会出现这种问题。” “因为东境常年是王国的战备一线,许多城镇都由东境兵团和雄都中央直接委派的官员管理,所以那里才有足够完善的官僚与行政体系,才会出现如今的这种问题。” “而德玛西亚的其他地方……咳咳。”盖伦指了指自己:“有我们在,还轮不到那些官僚捞钱。” 德玛西亚的其他地方,基本都被分封给像冕卫家族一样的贵族们了。 这些大小贵族在地方上就是合法的土皇帝,哪儿还有那些贪官污吏、豪强乡贤的生态位啊? 钱本来就是贵族老爷的,人家还用得着贪? 嘉文皇子:“……” 累,心累。德玛西亚已经几百岁了,就像一个油尽灯枯、罹患绝症的老人。 从它身上随便揭开一道创口,那股扑面而来的恶臭都能熏得人直掉眼泪。 在这种地方当国王,又有什么意思? “还好。”嘉文皇子不由加深了他作为领风者的信念。 这破房子确实是修不好了。不如推倒重来。 “嗯。”盖伦深表赞同。 “不过……”他又将话题引回当下:“我们现在最应该考虑的,还不是如何处理东境军团。这些人就跟德玛西亚的贵族们一样,是迟早要被变革之风给清除干净的。” “我们现在亟需面对的,还是埃尔德雷德和他的搜魔人兵团。” “李维会长嘱咐我们一定要打赢这场舆论战,不能让德玛西亚民间出现对魔法的群体性恐慌,但是,就目前来看……” 在舆论战上,他们完全是处于劣势状态的。 面对埃尔德雷德一手制造的“魔龙危机”,嘉文、盖伦和拉克丝想的那一系列文化宣传手段,根本就占不到任何优势。 毕竟,相比于从纸上看来的漫画故事,德玛西亚的老百姓们还是更担心随时可能降临到他们头顶的所谓魔龙。 而“魔龙‘本身还只是一个引子,最关键的是: “我们对基层的掌控力,实在是差埃尔德雷德太远了。”盖伦无奈叹息。 德玛西亚是一个封建王国,王权最多也就能下到城市,再往下就是地方贵族们统治的天地。 冕卫家族的影响力倒是能深达村镇,但范围仅限于秘银城,他们家族自己的封地上面。 而搜魔人兵团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每天都活跃在德玛西亚基层一线,全国上下到处搜捕法师。 塞拉斯只不过是一个偏僻村庄的农家少年,但在他暴露染魔者的天赋之后,他那大字不识的贫农父母,竟然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搜魔人兵团,将他逮捕入狱—— 从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出搜魔人兵团在德玛西亚基层的影响力有多么恐怖了。 “大城市还好。可一些小城镇,尤其是被禁魔派贵族控制的小城镇……我们派出去的宣传员,往往一过去就会被搜魔人兵团找茬扣押。” “但搜魔人兵团的吟游诗人,却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深入到德玛西亚的每一个村镇,向人们宣传他们的那一套渲染恐魔气氛的故事。” 你的声音别人都听不见,那还怎么打舆论战? “是啊……”嘉文皇子轻轻一叹。 “明明伦沃尔要塞的幸存者讲述的真相,是只有一头魔龙袭击了他们。而当时在场的另一头魔龙,甚至还在舍命保护人类……” 但这真相根本就没有人信。 毕竟,魔龙入侵的消息还在接连不断地传来。 那些本就憎恶魔法生物、又被恐慌情绪感染的德玛西亚人,根本就不相信魔龙竟然还会保护人类。 再加上搜魔人兵团的恶意宣传:“现在全德玛西亚都相信,魔龙是那些所谓的‘勾结了诺克萨斯帝国的极端染魔者团体’召唤出来的。” “随着魔龙入侵的消息不断传来,这个谣言还在不断加深扩散。可我们却根本无力阻止……” 他也看得出当下的困难。而应对问题的办法,他也想得出来: “还是得尽快找到那两头魔龙!” 基层宣传能力的缺失,一时半会是弥补不过来的。 但他们可以从这一系列事件的“题眼”入手: 既然人们是因为魔龙入侵的消息感到惶惶不安,才让搜魔人兵团有了散播谣言的舆论土壤。 那只要他们能在公开场合,把魔龙给处决了,那就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德玛西亚人的恐慌,让这种不理智的紧张氛围,不再无休止地蔓延下去。 “屠龙么……”盖伦若有所思:“的确,只要我们能公开斩杀掉那头为非作歹的魔龙,然后再明确不会派使者查账,安抚东境兵团的情绪,那接下来……” “这场魔龙入侵的闹剧,应该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思路是对的。 “可问题是……”盖伦眉头紧皱:“我们该怎么找到那两头魔龙呢?” “这……”嘉文也默然无语。 德玛西亚那么大,谁知道那两头魔龙藏在哪儿? 而且根据他们这几天来的调查,这两周来王国东境各地上报的“魔龙烧仓”、“魔龙屠营”的消息,基本全是假的。 真正的魔龙,只在第一天的伦沃尔要塞出现过。 从那之后,那两头魔龙就已经整整两周没出现过了。 它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在德玛西亚境内,那可都不太好说。 他们又哪能找得到呢? “嘿,嘉文。”盖伦抬起他那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说:“你说,我们要不要……” “干脆随便找两头龙,拉到雄都街头砍了算了?” “哈?”嘉文微微一愣。 “你想——”只听好兄弟为他分析:“除了那几名伦沃尔要塞的幸存者,还有谁知道那两头魔龙具体长什么样子?” “搜魔人兵团可以制造假的魔龙入侵,我们也可以来一场假的魔龙处决啊!” “反正,老百姓只想听到魔龙被斩杀的消息……” “被杀的是魔龙,还是魔龙的替身,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额……”嘉文皇子很是犹豫。 弄虚作假,欺骗群众,这跟他的道德观有点冲突。 还有……这算不算违反领风者的纪律啊? “咳咳,李维会长也说了,领风者不能有道德洁癖。”盖伦腆着一张国字大脸,沉声劝道:“有些时候,咱们领风者的工作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得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动。” “这……好像也对。”嘉文皇子渐渐被好兄弟拐上了贼船。 的确,现在德玛西亚国内恐慌蔓延、舆情汹汹。 让搜魔人兵团一时得势还是小事。 要是像李维会长警告的那样,因为这种大规模的群体性恐慌,给德玛西亚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随便找两头龙过来杀了,尽早平息风波,或许还真是一个利国利民的选项。 “可是,这龙也没那么好找吧?”嘉文皇子又在意问道。 元素巨龙在如今的符文之地,本来就是极为稀缺的“特级濒危保护动物”。 现在全德玛西亚都知道,袭击伦沃尔要塞的魔龙体型十分庞大。 要是他们随便抓两头十几米长的“侏儒”亚龙就上来充数,恐怕反而会在搜魔人兵团的质疑之下,搞得弄巧成拙。 “这种事如果被人揭穿,王室的公信力可就彻底没了。”嘉文皇子担忧地说。 “没关系。”盖伦说:“我听说科学装备部那边正在研究什么‘炼金科技亚龙’,看上去长得就跟元素巨龙差不多。” “咱们让祖安那边支援两头过来,能骗过雄都市民就可以了。” “这……真能行吗?”听到这个大胆的建议,嘉文皇子更担心了。 盖伦摊了摊手,表示:“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除非,你能找两头真的元素巨龙过来。” 嘉文皇子沉默。 的确,他也实在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无奈,他只能抬头望天,仰天低叹:“是啊。” “要是天上能掉下两头元素巨龙来,那就好了。” 话音刚落: “轰——” 空中传来一片犹如陨石坠地的恐怖声浪。 嘉文、盖伦循声一望,只见一头浑身鳞甲剥落、血肉撕裂、鲜血淋漓的火焰巨龙,正摇摇欲坠地从东方飞来,然后…… 砰的一声巨响,坠落在了地上。 巨龙在他们面前砸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凹坑,随后便龙翼收缩、龙首垂落,五体投地地瘫倒在那土坑之中。 它是那么无力而虚弱,连眼里的光都似乎要看不见了。 “??!”嘉文与盖伦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再然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死了?”盖伦伸手摸向他腰间的大刀。 为了隐藏身份,他这次“微服私访”,并没有随身携带他那标识性的大宝剑。 但普通的长刀在他手里,也足够斩下一具尸体上的龙首了。 于是盖伦抄起大刀、跳出草丛,就打算信手收下这颗白给的龙头。 “等等。”嘉文却心中一动。 他竭力感受着气流,感受着这呼啸山风中混杂的那缕微弱气息:“它还有一口气。” “或许,我们可以救它。” 第415章 巨龙的身体构造研究 嘉文皇子伸手挡下盖伦长刀的画面,清晰倒映在了巨龙那琥珀色的硕大瞳孔之中。 然后,随着他的缓缓靠近: “呼……”巨龙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一股灼热的鼻息。 嘉文皇子这下有了把握:“它还活着!” “盖伦,过来帮个忙!” “好。”盖伦犹豫片刻,也放下刀过来帮忙。 两人协力召唤来迦娜女神的力量,然后:“复苏季风!” 青色的生命能量随狂风奔涌,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了那头濒死的火焰巨龙身上。 渐渐地,巨龙撕裂的血肉开始愈合,破碎的鳞片也在缓缓恢复。 终于,巨龙那黯淡下去的琥珀色竖瞳,也渐渐充盈起了亮光。 虽然它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还无法完全恢复,但它总算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勉强有了一些行动的能力。 “谢……”巨龙微微张开巨口,艰难地吐出声音:“谢谢你们,不知名的法师。”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英武而不失柔和。 “你是?”嘉文皇子好奇问道。 “希瓦娜。”巨龙说:“这是我的名字。” “希瓦娜……小姐?”嘉文凭着对方那悦耳动听的声音,试探着这么称呼。 “两周前出现在伦沃尔要塞的那两头魔龙,和你有关系吗?你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又为什么要来德玛西亚雄都?” 嘉文皇子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这个……说来话长。”希瓦娜无奈地吐出一口灼热呼吸。 她本来打算从东境来雄都找搜魔人兵团求助,但却远远感受到了母亲伊瓦再度出现的气息,于是不得不低调藏匿踪迹,躲回山里继续休养。 而等时间又过去一周,希瓦娜在好不容易恢复得差不多,可以重新化龙,飞向雄都求助之后…… 她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妈,就又循着那种母女之间的特殊血脉联系,猝不及防地在她飞往雄都的路途中现身了。 经过一番生死搏斗,希瓦娜伤上加伤,拼得几近濒死才堪堪逃出生天。 而她这次的伤势比上回还要致命。 要不是正好遇到两个掌握着稀有的治愈魔法,还愿意对她出手相救的人类,她恐怕就要死了。 “这些事等等再说。”希瓦娜没直接说出自己的来历,而是艰难地抬起她硕大的龙首,担心地看向天空:“我现在的姿态和气息,都实在是太显眼了。” “我得先变回……” “嗯?”嘉文皇子不解地看向声音戛然而止的巨龙。 不知道的,他竟然觉得……这头龙语气有点儿娇羞? 这不可能吧? 龙虽然也是智慧生命,但符文之地的龙就是龙,和人类完全是两个物种。 一般来说,巨龙都是无法化成人形,也不会接触人类社会的。 它们看待人类,就像人类看待猫狗。 所以……一头龙在人类面前,又有什么好娇羞的? 嘉文皇子感觉自己是听错了。 然后,只见这巨龙扭扭捏捏地蠕动了一下尾巴,才开口说道:“法师先生,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嘉文皇子点头。 “我……”希瓦娜努力转头看向她庞大如山的身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向嘉文请求:“我现在完全没有力气行动。你能不能帮我把我背上的包裹,给取下来?” “包裹?”嘉文皇子微微一愣。 他这时才讶异地发觉,这头巨龙背部凸起的脊骨上面,竟然还紧紧系着一只极为袖珍的包裹。 不,这包裹其实不小,对人类来说。 只是跟巨龙那数十米长的庞大身躯比起来,它就小得像是一件过家家的儿童玩具了。 “好的,我帮你拿。”虽然不知道巨龙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一个人类的包裹,但嘉文皇子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帮忙。 他二话不说就跳上了希瓦娜的大尾巴,然后,一路向上走向尾椎,也就是巨龙的臀部…… “咿——”巨龙竟发出了一声奇怪的轻哼。 “我踩到你伤口了?”嘉文皇子不解地看向脚下。 “这里也没受伤啊……”他很奇怪:“不过,这里的龙皮倒是比其他地方要薄……不,嫩上一点儿?” 说着,嘉文皇子还蹲下来,好奇地伸手摸了一摸。 只觉得这火龙屁股温温热热的,没有想象中的烫。 龙皮很厚,而且还处处长着鳞甲,但摸起来的手感却意外得好,像是在抚摸一片柔韧的钢。 没办法……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元素巨龙,难免会对巨龙的身体构造有着那么几分好奇。 希瓦娜:“……” 而盖伦在龙身下面被卡住了视角,一时看不清状况。 于是他开口问道:“怎么了,嘉文?要我上去帮忙吗?” “不要!”龙女小姐瞥了一眼这个差点砍了自己脑袋的坏家伙,本能地表示反对。 “没事,我拿到了。”这时,嘉文皇子也及时结束了他对巨龙身体构造的简单研究,没有表现得太过失礼。 他很快从希瓦娜背上取下了那只包裹,然后跳下龙背,围着希瓦娜绕了个圈,才终于走到那硕大的龙头面前,将这包裹递到希瓦娜探出来的锐利龙爪之上:“给你,希瓦娜小姐。” “嗯……”巨龙的声音竟又娇羞起来。 就在嘉文皇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听错了的时候,只见希瓦娜爪子轻轻一拨……便从那个包裹里取出了一件宽松的黑衣斗篷,还有几件适合穿在斗篷里面的女孩子的衣服。 “……”嘉文皇子骤然沉默。 他不知道一头巨龙收藏这玩意有什么用。 然后,让他更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希瓦娜体内猛然涌出一股炽热的魔法能量,霎时间红光绽放、气流汹涌,四周的草木砂石都随之漫天飞舞,凝成了一道泛着氤氲红色魔力光芒的沙尘云幕。 嘉文和盖伦被挡在这云幕之外,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景象。而等那魔法光芒渐渐散去、砂石尘土平息散落…… 先前那头庞大如山的火焰巨龙,就这么从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一身奇异浅紫色肌肤,英姿飒爽、体型婀娜,就连那一身黑衣斗篷都无法遮掩其傲人身形的……少女? “这……”嘉文皇子彻底懵了。 他此前可还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可以化形成人的巨龙。 “你……你到底是人是龙?” “我是龙,也是人。”希瓦娜回答:“不过,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倒更希望你可以将我看作是你的同类。” “原来如此,你其实是一个法师?”嘉文皇子用比较容易的方式理解道。 然后,他猛地反应过来:“那刚刚,我……” “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法师先生。”希瓦娜面不改色地打断了他。就好像,她一点儿也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你说。”见到对方这一派要聊正事的严肃模样,嘉文皇子也不禁认真起来。 他也对这头巨龙……不,对这位希瓦娜小姐的来历十分好奇。 这时,只听希瓦娜说:“我现在还是没有力气行动。” “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再帮我一把,将我送到德玛西亚雄都。” 或许是知道德玛西亚雄都是一个对法师有多么危险的地方,她还特意强调: “送到雄都城门外就好。我会在那里再请人帮忙的。” “你去雄都做什么?”嘉文与盖伦都为此感到疑惑:“那里可是搜魔人兵团的大本营。” “而你……” 两人都不解地打量起希瓦娜那再显眼不过的浅紫色肌肤。她的这种肤色在瓦罗兰大陆极为罕见,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什么冷门的瓦斯塔亚混种。 而瓦斯塔亚人又是天生的魔法种族。寻常法师还能隐藏身份潜入雄都,可她…… “你就不怕被搜魔人兵团发现么?”嘉文皇子担心地问。 “我不怕。”希瓦娜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她的话更加令人惊讶:“我就是来自首的。” 第416章 真假魔龙 “自首?”嘉文皇子与盖伦都讶异地看向了她。 德玛西亚的法师从来不会自首。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国家不会给染魔者任何宽大。 可为什么,这位龙女小姐要自首呢? “说来话长……”希瓦娜缓缓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从她的出身来历,她与母亲伊瓦之间的恩怨,再到她听闻魔龙在德玛西亚不断恣虐的消息后,所做出的那个决定…… “伊瓦现在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德玛西亚每天都在发生魔龙造成的惨剧,如果我不尽快阻止她,她一定会对人类展开更加猛烈的报复的。” “我不希望让那些无辜的人因我受害。更何况,现在的我本来就没希望逃过伊瓦的追杀。” “所以,我决定向搜魔人兵团自首,借助他们的力量来结束这场灾难。” 希瓦娜用她琥珀色的瞳孔,平静地看着两人说道。 嘉文皇子闻言肃然起敬。 盖伦也向她投来了致敬的目光。 他们知道,希瓦娜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如果不是抱着牺牲的意志来的,恐怕没有哪个魔法生物会主动靠近雄都,甚至要主动造访搜魔人兵团总部。 “法师先生。”这时,希瓦娜诚恳地望向嘉文:“我知道,你们德玛西亚的法师不会喜欢搜魔人,也不会喜欢这个王国。” “但我相信,你们是好人——否则你们也不会不假思索地,向我这个‘怪物’伸出援手了。” “嗯……”盖伦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收起大刀。 其实他刚刚救人这么果断,只是因为,他有信心随时砍倒这头重伤在身的病龙罢了。 他本来还想着……要是这头龙性格恶劣、没法交流,就按原计划把它拖到雄都的大街上,热热闹闹地表演一回“德玛西亚断头台”呢。 “总之。”希瓦娜继续说道:“那些被伊瓦害死的德玛西亚人是无辜的。” “所以法师先生,我希望你们可以将我送到雄都,让我能尽快抵达搜魔人兵团总部……” “这个……”嘉文与盖伦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嘉文皇子说:“希瓦娜小姐,我认为你不应该去搜魔人兵团。” “你想救我?”希瓦娜眨了眨眼。 看着嘉文那张写满真诚的脸,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谢谢。” “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不怕死,也……” “不。”嘉文皇子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根本没有必要去自首。” “因为自从伦沃尔要塞之后,你母亲伊瓦就再也没有袭击过人类了。” 希瓦娜微微一愣:“什么?那悬赏令里说的……” “都是假的。”嘉文无奈摇头。 “而且那也根本不是什么悬赏令。”盖伦则在一旁淡淡补充:“那只是搜魔人兵团打着悬赏魔龙的幌子,贴出来恐吓群众、煽动人心、操控舆论的‘小作文’而已。” “?”龙女小姐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了。 “伊瓦没有继续报复人类?” “没有。” “那那些烧毁的粮仓、银库、军械库呢?” “那是东境兵团自己烧的。” “可那些死去的士兵……” “他们本来就不存在。这是东境兵团平时吃了太多空饷,这时候赶着销账。” “那这些天关于魔龙入侵的消息……” “假的,都是假的。” “悬赏令上的信息太过简略,但你只要随便去一座城市,找吟游诗人仔细打听过就知道——在那一系列魔龙入侵事件中,还有几起事件被报告为,是‘同时遭遇了两头巨龙的袭击’。” “可你这两周来一直都躲在山里,不是吗?那这第二头巨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希瓦娜:“……” 作为一个在人类世界长大的孩子,她能听得懂嘉文皇子在说什么。 但她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这魔幻的现实。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希瓦娜问。 “因为……”嘉文犹豫了一会儿:“我们就是被王室派出去调查此事的使者。”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份调查报告:“这是我们在东境微服游历,收集到的情报。” “希瓦娜小姐,你可以看看,那些东境人都是如何凭空制造出‘魔龙入侵’的一系列事件的。” 希瓦娜犹豫了一下。 她没有接过报告,而是质疑地看向嘉文皇子:“你们……是王室的使者?” “德玛西亚的国王,在暗地里雇佣法师?” “额……”嘉文皇子点了点头,让老爹背上了这个带头违纪的黑锅。 可希瓦娜却一眼看穿了他:“你在说谎。” “我没有。” “那你至少得抬起眼睛看人,法师先生。”希瓦娜忍不住笑了。 眼前的这位法师先生,好像有点实诚过头了。他说谎的功夫很差。 “嘉文,我们还是直说吧。”这时,盖伦轻轻叹道。 “直说?”嘉文皇子很是疑虑:“全都说?” 让人知道嘉文皇子竟然是个法师,传出去影响就十分恶劣了。而他是领风者协会正式会员的事情,如今就更是高度机密。 这些事情,能跟一个刚认识的女人……母龙说吗? “没关系的。”盖伦说:“希瓦娜小姐为了保护人类不受牵连,甚至都愿意牺牲自己。” 这说明她有一颗赤诚之心。 这样的人是天然适合被领风者所争取的。 “而且,往坏了想。”盖伦看着希瓦娜那虚弱颤抖的身形:“就算我们将秘密告诉她,她现在也没能力出去乱说。” 他们把秘密告诉希瓦娜,自然就不会再轻易放她离开了。 “希瓦娜小姐需要留下。”盖伦意味深长地说:“她对我们还很有用。” “有用?”嘉文皇子脸色一黑:“盖伦,你不会还想着把她给当成替身……” “当然不是。”盖伦也不直接解释,只是示意好兄弟放心地向希瓦娜坦白一切。 “好吧……”嘉文皇子犹豫片刻。 终于,他迎向希瓦娜那疑惑不解的目光,神色严肃地说道:“其实,我就是嘉文国王的嫡子,德玛西亚王国的储君。” “但,我也是领风者……” 嘉文将自己的来历,还有他们与搜魔人兵团之间的恩怨,都清清楚楚地告知了希瓦娜。 于是,希瓦娜眼中的疑惑…… 很快就变得更浓郁了: “你是嘉文皇子,还是领风者?” “是的,我的确是嘉文皇子。”嘉文确认道:“这一点,只要你跟我去雄都,就能立刻得到验证。” 希瓦娜也知道,如此荒诞的谎言很容易就能被揭穿。所以他大概率是真的。 可是,她还是不能相信:: “德玛西亚的下代国王,是领风者?” 希瓦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故事实在太魔幻了,还不如之前那个“王室使者”的解释更能让人接受呢! “看来你知道领风者代表着什么。”嘉文皇子看着希瓦娜说。 她点了点头:“是的。” 希瓦娜又不是住在山洞里的野生龙。她就住在德邦与帝国的边境。虽然这里离祖安很远,但也并非与世隔绝。 更何况,她的养父还是一位法师老爷,高级知识分子。 有这样的家庭条件,希瓦娜要接触到海外传来的新闻,要了解领风者的消息,就更加容易了。 “我大概知道领风者是怎样的一群人,但……”希瓦娜不解地问:“如果你真是德玛西亚的皇子,那你怎么可能会成为领风者呢?” 嘉文皇子沉吟片刻。 最终,他指了指希瓦娜那一身,复苏季风都无法完全治愈的伤痕: “希瓦娜小姐,你是龙,也是居住在诺克萨斯的帝国人。无论从种族还是国籍来看,德玛西亚和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那天在伦沃尔要塞,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保护一群陌生的德玛西亚士兵,跟你母亲舍命相博呢?” “我……”希瓦娜也说不好。 严格来说她连人都不是,为什么又要保护人类呢? 这时,嘉文皇子告诉她:“我的理由,跟你差不多。” “出身不能决定我们的选择。成为领风者,需要的只是理想和信念。” 说着,嘉文皇子摊开手,缓缓召唤出了一条亮荧荧的细线。 “信仰之线?”希瓦娜认出了这个传说中的,代表着领风者身份与信仰的标识。 她这下终于确认,嘉文是领风者。 而她也开始相信,嘉文就是那个嘉文皇子。 “你真伟大。”希瓦娜叹息。 “你也一样。”嘉文皇子这回没有谦虚,只是触动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位天然拥有领风者品质的龙女小姐,却已经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个……”这时,盖伦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希瓦娜小姐。”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还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们领风者合作?” “当然。”希瓦娜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她受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又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当然不会再傻乎乎地继续去找搜魔人兵团自首。 而只要嘉文皇子的身份得到进一步验证,那凭借着他德邦皇子的地位和权力……和他合作,也肯定比跟那帮臭名昭著的搜魔人兵团合作,要来的稳妥一些。 “我们要怎么做?”希瓦娜很快就将自己代入了领风者这边。 “很简单。”盖伦眼神微妙地看着希瓦娜:“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母亲根本就没有继续攻击人类。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在追着你一个人,” “所以,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只要将希瓦娜保护起来,再守株待兔地等着伊瓦上门就行。 这头母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主要问题不是真魔龙,而是搜魔人兵团宣传中的假魔龙。” “而要对付这个假魔龙,那我们就需要你的帮忙了,希瓦娜小姐。” 盖伦板着他那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一本正经地向希瓦娜发出邀请。 “请吩咐吧,我会尽我所能。”希瓦娜也认真答复:“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需要……”只听盖伦回答:“你去自首。” “哈?”希瓦娜与嘉文都微微一愣。 “你还让她去自首?” “是的。”盖伦说:“不过,不是让她去搜魔人兵团自首,而是让她去找嘉文陛下自首。” “什么意思?”嘉文皇子还是没明白好兄弟的思路。 只见盖伦笑着回答:“埃尔德雷德不是希望让全德玛西亚都相信,那些魔龙入侵事件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那好,那我们就遂他的心意,给他找一头‘犯罪嫌疑龙’回来。就说——” “希瓦娜小姐确实参与了过去两周,针对德玛西亚东境的一系列袭击。但这一切,都是搜魔人兵团在背后策划指使的。” “东境兵团近来遭受的一切生命财产损失,也都得‘合理合法’地算在搜魔人兵团头上!” 嘉文:“……” 希瓦娜:“……” “他真是领风者?”她转头看向嘉文。 “是吧……” 第417章 “邪恶魔龙”希瓦娜 翌日,德玛西亚雄都。 王宫的议事大厅里,这时已经站满了被嘉文国王传召而来的大小贵族。 无论是冕卫家族、布维尔家族这样的王室派勋贵,还是以埃尔德雷德为首的禁魔派贵族,亦或者劳伦特家族这样不起眼的三等门第,此刻都汇聚在了这议事大厅之中。 看这场面,几乎就像是半个月前的凯旋仪式一样热闹。 “陛下今天到底要说什么?” 埃尔德雷德望着稳稳坐在王座上的嘉文国王,心中不免有几分隐忧。 他知道王国的日常政务,是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贵族到场参与议事的。 老国王今天搞出这么大的场面,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讲。 那么,他到底要谈什么? 同样的问题,也在场的众位贵族心中浮现。 而他们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 只见嘉文国王挥手向赵信总管示意,很快便有宫廷侍卫领着十几个陌生的外地将领及地方官员,出在了这雄都中央的议事大厅。 “国王陛下,他们到了——” “这位是东境兵团,托比西亚总督,奥卡文将军;” “东境兵团,平泽镇驻防军团军团长,萨丁将军;” “东境,溪流城执政官,赛克斯男爵;” “……” 侍卫高声喊出了这些来客的名字,然后才在在场众人微妙的目光中缓缓退下。 “他们是……”埃尔德雷德神情渐渐严峻。 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德玛西亚王国东境各地的地方官。 而他们除了都来自东境兵团的势力范围,还有一个共同点—— 这些官员将领负责管理的地盘上,在过去大半个月内,都发生过所谓的“魔龙入侵”事件。 也就是说…… “国王陛下,将那些上报‘魔龙入侵’的东境地方官,全都给传唤到这里来了?” 埃尔德雷德眉头紧皱。 他搞不懂嘉文国王这是想做什么。 把这些人叫过来做什么,还当着这么多雄都贵族的面? 难道,他是想跟这些东境地方官员,公开聊聊这些天东境地区发生的“魔龙烧仓”的事情? 可这又有什么好聊的? 魔龙烧仓到底是怎么回事,东境兵团很清楚,嘉文国王也一定知道。 东境兵团知道老国王肯定知道,老国王也肯定知道东境兵团知道他知道…… 这就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懂的都懂,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予揭穿罢了。 所以,他看不懂老国王这是想做什么。 你嘉文国王难道还能不吃下个哑巴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揭东境兵团的老底不成? 埃尔德雷德正这么想着。 然后…… “萨丁将军,你先来回答问题!” 只见嘉文国王目光冷冽地从那几位东境地方官身上扫过,便毫不客气地点了其中一位的名字。 “陛、陛下……”一位中年军官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萨丁,你是平泽镇的驻防军团军团长,对吧?”嘉文国王沉声问道。 “是……”萨丁将军脸色煞白。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驻防军团军团长,平时也就只能在平泽镇的地界上作威作福而已。 现在这土皇帝见到真皇帝,又岂能不紧张呢? 更何况,这位萨丁将军还不是走正常程序来“进京面圣”的。 他昨天夜里刚回到自己的府邸,正吃着火锅唱着歌呢,就突然被一群龙禽骑士给劫了。 他都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儿,就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打包上了龙禽,一路飞到了德玛西亚雄都不说,还被安排着要去议事大厅面见国王陛下。 而他现在到了这议事大厅才发现,在场的不仅有嘉文陛下,还有德玛西亚雄都的满朝勋贵。 事情进展到这里……即便这位萨丁将军是猪脑子,他也能意识到,自己这回是摊上大事了。 “萨丁,我问你。”这时,只听嘉文国王用一种锋锐尽显的口吻问道:“平泽镇出现魔龙屠城事件的消息,是你上报给东境兵团的么?” “这个……”萨丁将军冷汗直冒。 这件事哪是他上报的,分明是上头的大人物,吩咐他这么做的。 他辛辛苦苦吃的空饷,大头也都是被东境兵团上层的那些大人物给拿走了。 他算什么?他就是一个打工仔罢了! 萨丁将军心中腹诽。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于是他咬着牙回答:“是的,陛下。是我上报的。” “你亲历了袭击的全过程?”嘉文国王一边翻着报告,一边问道。 “嗯……”萨丁将军硬着头皮确认。 “你看到那两头魔龙的样子了?” “看到了。”萨丁将军都快哭了。 他很怕嘉文国王接下来问他那两头魔龙长什么样子——时间过去半个月,期间一直没人来调查,他都快把上头教给他的标准答案给忘了。 万幸,老国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为难他。 但国王却很快就抛出了一个更敏感的问题:“你们折损了多少士兵?” “523人。”萨丁记得这个数字。 “你们的兵营,离平泽镇的居民区很远吗?” “额……存在一定距离。” 是的。大概有一条街那么宽的距离吧。 “兵营离居民区这么近,魔龙袭击兵营的时候,就没有造成任何平民伤亡?” “没、没有。”萨丁将军绝望回答。 “那还好。”老国王笑道:“算你们还有一点良心。” 萨丁:“……” 听到国王陛下这几乎不加掩饰的嘲弄,他差点没被吓得当场晕厥过去。 无奈,他只好暗暗看向身边一同被拘押到场的东境同僚,希望可以从这些同病相怜的老乡身上获得什么可以让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然而,无论是托比西亚的总督,还是溪流城的执政官,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将军官员…… 这些平时在东境地方上称王称霸,以东境兵团之名作威作福的土皇帝们,这时都跟他一样,被吓得腿都软了。 没办法。 他们此前可从未想过,嘉文王室会绕开东境兵团,直接拿他们这些小喽啰进雄都问话。 “完了,要出大事了。” 萨丁将军已经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这莫非是嘉文王室见到战事平息,决定趁着诺克萨斯无瑕西进的大好机会,对东境兵团展开“削藩”工作了? 可是……雄都不是前不久才传出消息,说嘉文王室准备对禁魔派开刀了吗? 这位老国王是疯了吗?他为什么要同时跟搜魔人兵团和东境兵团撕破脸皮,触动这么多实权贵族的既得利益? 是谁给他的勇气? 萨丁将军百思不得其解。在场的众位雄都贵族,也都诧异于嘉文国王的迷惑操作。 可老国王却仍旧一意孤行。 他拿着那份报告文件,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既然报告上说,魔龙在平泽镇大肆屠杀了523名士兵,那他们的尸体呢?” “尸体……”冷汗又如泉水一般涌出:“都烧成灰了。” “一点儿都没留下?” “一点儿都没留下……”萨丁将军擦着汗回答。 “那你知道。”老国王又突然问:“根据前人书籍的记载,雄都符文钢锻造炉的火焰,其实是要比龙炎还更加炽热的吗?” “这……我有所耳闻。”萨丁将军没搞懂国王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然后,他很快就懂了: “来人啊。”老国王厌烦地挥了挥手:“把这家伙给我丢进符文钢锻造炉里,看看是不是能烧得只剩下灰。” 萨丁将军:“……”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管嘉文国王和东境兵团的那些大人物,之后谁胜谁负。 他作为一个小角色,如果不乖乖听国王的话,那他现在就可以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在场的其他东境官员,在看到萨丁将军的遭遇之后,也很快领悟到了这种小人物的生存法则。 于是…… “陛、陛下!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萨丁将军慌忙改口。 至于他改口之后,日后会被东境兵团的大佬们如何报复,那就是他如今没时间考虑的事情了。 总之,人得先活着。活着才有办法。 更别说,他这回还不是一个人来雄都的。 在萨丁将军被龙禽骑士们请到雄都喝茶的同时,他的老婆孩子也都给一并“请”过来了。 这就让他更加没有顾虑。 “嘉文陛下,其实……”他正准备顺着嘉文国王的心思,说出魔龙事件的真相。 可就在这时…… “吼——” 一阵恶龙咆哮。 在场众人神色一滞,再在惊诧中循声向那水晶天窗上一望…… “魔龙?!”侍卫们惊慌大喊:“魔龙!魔龙打进王宫里来了!” “保护陛下!”赵信将军也跟了一句台词。 “什么?!”老国王的演技更是出神入化。 他看着空中缓缓降落的那头火焰巨龙,大惊失色道:“竟然真有魔龙?” “……”一阵短暂而微妙的沉默。 “糟了。”埃尔德雷德心中一沉。 虽然不知道魔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却让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 今天这出好戏,可能不是为东境兵团准备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埃尔德雷德愈发感觉不妙。 然后,他就见到嘉文国王在“万分震惊”之下,指着天空中出现的那头火焰巨龙问道: “萨丁将军,这头龙……” “是不是就是你在平泽镇遇袭时,见到的那头魔龙?” “这……”萨丁将军微微一愣。 我根本就没遇到过魔龙啊,这您不是很清楚么? 额,等等…… 萨丁将军花了一秒时间揣摩圣意,然后立刻回答: “对!这就是我见到的那头魔龙!” “我亲眼见到这畜生和另一头魔龙一同,毁了我一手建设起来的兵营。我手下的那五百多个棒小伙子,也都被它们给烧死了!” 说到伤心处,萨丁将军都不禁落下两行男儿热泪。 “原来如此……”嘉文国王深深感叹:“原来东境兵团没有骗我,是我误会他们了。” “那你们呢?” 老国王又看向托比西亚总督、溪流城执政官,等在场十几位东境地方官员: “你们之前遭遇的,是不是这头魔龙?” “……”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这十几位“现场目击者”齐齐点头:“没错!就是它!” 他们指着空中盘旋的希瓦娜小姐,信誓旦旦地指认道: “它就是袭击了我们的魔龙!” 第418章 第二头魔龙 在这十几位东境地方官员的公开指认之下,希瓦娜“邪恶魔龙”的身份已然是确凿无疑。 而当这样一头世所罕见的火焰元素巨龙,恣意地伸展开遮天龙翼,咆哮着发出那震天龙吼,伴随着炽红色的魔法光芒,出现在德玛西亚雄都上空的蔚蓝天幕时…… 目睹这一幕的,可就不只是王宫里的大小贵族们了。 同样作为现场观众的,还有王宫之外、雄都街头,那无数因这番魔龙入侵的骇人景象,而沸腾起来的市民群众: “看啊,魔、魔龙!” “魔龙在攻打王宫?” 整座城市的平静,都被这场惊变打破。 一时之间,无数双或震惊、或恐惧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那魔龙盘旋的王宫上空。 “护驾!护驾!”王宫里,赵信将军还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盖伦、拉克丝、嘉文等人也都像模像样地拿出武器,作出了一副誓死保驾勤王的英勇姿态。 “这……”埃尔德雷德愈发感到不妙。 同样察觉到情况微妙的在场贵族们,也都紧张不安地抬头望向了空中的那头巨龙。 而就在这时,那头高居王宫上空的魔龙,竟然开口说话了: “嘉文陛下,请不用紧张——我是来向您自首的!” 市民们:“??!” 贵族们:“……” 一股微妙的气氛覆盖了王宫内外、大街小巷,让大半个城市都陷入了震惊和沉默。 “糟了!”埃尔德雷德脸色一白。 然后就像他担心的那样,巨龙再度用她那全城都听得见的大嗓门,开着“全场语音”喊话道: “陛下,请听我说!我就是您要找的,袭击了王国东境的那两头魔龙中的一个。” “但这整件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今天冒死来到雄都,就是为了告诉您事情的真相——” “其实,我们也都是被迫的!策划这一切的并不是龙,更不是什么极端染魔者团体,而是……” “此时此刻,站在雄都王宫里的某个大人物!” 希瓦娜的声音响彻四方,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无论是宫廷里的满朝勋贵,还是王宫外的雄都市民,都为之一片哗然。 邪恶魔龙为何主动自首? 杀人恶龙为何自称被迫? 袭击背后到底有何秘辛? 嫌疑矛头为何指向王宫?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它、它说的是真的吗?”雄都市民议论纷纷。 “这……”朝堂贵族则惊诧地看向国王陛下。 而嘉文国王则面不改色地抬头看向天空,对希瓦娜问道:“恶龙!你的意思是,虽然袭击东境的是你和另外一头恶龙,但幕后主使却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老国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荡:“现在还就在现场?” “没错!”希瓦娜确认道。 虽然她的演技不是很好。而且被人撺掇来干这种坑蒙拐骗的事,也让她有点儿不太适应。 但现在她是一头巨龙。谁又能从那张吓死人的龙脸上看出演技呢? 希瓦娜只要稍微使上一点儿劲儿,几米宽的大嘴巴轻轻一动,就能让人看到她“咬牙切齿”、“恨入骨髓”的狰狞模样: “我们就是被那家伙请来的法师用魔咒控制住了,才会在过去这半个月里,如此疯狂地袭击人类城镇的。” 这话又立刻引起一阵轩然大波。那位德邦朝堂上的大人物,竟然还和染魔者有勾结往来? “他到底是谁?!”老国王冷着脸,帮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希瓦娜垂下她硕大的琥珀色竖瞳:“就是搜魔人兵团总司令,埃尔德雷德将军!” “什么?!”嘉文国王大惊失色。满朝勋贵一片哗然。 王宫外的雄都吃瓜群众,更是被魔龙甩出来的这个猛料砸得晕头转向。 只有埃尔德雷德脸色铁青,眼神死死地钉在国王身上,没有去看那头魔龙。 “胡说八道!”嘉文国王却还在为他仗义言辞:“埃尔德雷德将军是搜魔兵团的司令,禁魔法律的捍卫者!他怎么可能勾结法师,操控魔龙,袭击德玛西亚王国呢?” “这是真的,陛下!”希瓦娜接上台词:“我亲耳听到他说,他这么做,都是因为您——因为您有意放宽禁魔法律都执行,剥夺搜魔人兵团一些不合理的特权。” 说到搜魔人兵团的不合理特权,雄都的老百姓们马上就能理解了。 搜魔人手里掌握着给人发“染魔者”帽子的权力,可以“捕风捉影”、“便宜执法”…… 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他们平时能借着这份权力,在德玛西亚民间干出多少坏事了。 所以,尽管大家都厌恶法师、支持禁魔,但大家又都普遍不喜欢搜魔人兵团。 嘉文陛下听闻百姓疾苦、目睹如此乱象,想要出手整治,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但搜魔人兵团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希瓦娜这么一说,就激起了市民群众们同仇敌忾的共情。 锐意改革的嘉文陛下,在老百姓眼里是天然的正面人物; 而不愿交出特权的搜魔人兵团,则是毋庸置疑的反派虫豸。 “所以埃尔德雷德就用魔法控制了我们,逼迫我们袭击那些无辜的德玛西亚人,以达到制造恐慌气氛、操控民间舆论,倒逼国王陛下您无法放宽禁魔法律,无法取消他们拥有的特权!” 希瓦娜扯开嗓门,向全城厉声控诉: “而那个恶魔还打算在利用完我们之后,就将我们当作猎物处理掉——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达成了目的,还能为自己赢得一个禁魔英雄、屠龙勇士的好名声。” “如果不是我今天幸运地得到机会,拼死挣开了他给我设下的魔咒枷锁,我恐怕都没有机会活着来到这里,来向陛下您道出真相!” 说着,希瓦娜还褪去周身萦绕的炽烈火焰,向大家展示出了她龙躯之上尚未愈合的累累伤痕。 这一道道伤痕,还有她说出的那些真相,都是那么触目惊心。 “埃尔德雷德。”嘉文国王终于将目光放在这位主角身上:“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陛下……”埃尔德雷德悄然攥紧了拳头:“这是一头魔龙!魔法生物都是天生邪恶的坏种,他们的话又怎么能够采信呢?” “的确。”老国王暗暗点头,却又故作为难地说:“可它确实是这些袭击事件的当事人,不是么?” 说着,嘉文国王转头看向那帮东境官员。 萨丁将军等人立刻会意,站出来再度确认道:“是的,它就是我们在现场看到过的那头魔龙!” “……”埃尔德雷德沉默难言。 事到如今,他总不能说,那些魔龙入侵事件都是假的,是东境兵团人为伪造的。 他要是这么说,站在东境兵团对立面上的可就是他了。 更何况,搜魔人兵团先前可是不遗余力地宣传过魔龙入侵的事情。他的亲笔签名也明晃晃地印在那份魔龙悬赏令上,贴到了全国上下的每一处布告栏上。 所以,埃尔德雷德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那一系列魔龙入侵事件都是真的,而这头龙就是他们要找的“犯罪嫌疑龙”。 “既然它确实是当事人。”嘉文国王若有所指地说:“那它说的话再荒谬可笑,也必须得经过严格的验证调查。” “埃尔德雷德,你认为呢?” 埃尔德雷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没有幼稚地站出来质问,找嘉文国王要什么证据。 他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斗争到了他们这个层级,证据从来都是“莫须有”的。 嘉文国王需要的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启动对搜魔人兵团的全面调查。 而搜魔人兵团要是乖乖交出武器、配合调查……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算没有证据,王室也能查出证据。更何况,搜魔人兵团本来就在私底下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根本就禁不住曝光。 “……”埃尔德雷德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跟诺克萨斯的斯维因大统领成了知音好友。 但他没有冲动。 做大事是需要时间准备的。仓促之下动手,只会让自己陷入全面被动。 “陛下。”于是埃尔德雷德努力压下怒火,说:“我不知道这头魔龙背后究竟有何人指使,又是谁在操控它说出这番污蔑我与搜魔人兵团的指控。” “但我可以发誓,这件事从头至尾都与我无关。所以……” “我们搜魔人兵团愿意接受调查,配合陛下您查出真相。” 埃尔德雷德说话时神色颓丧,就像他已经彻底被国王陛下这一招给打没了心气,只等着和平交出权力,然后体面退场。 看着就跟先前,在达克威尔面前装退休老头的斯维因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 “嗯?!”正在空中盘旋的希瓦娜,突然惊恐地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怎么?”嘉文国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秒。皇子、盖伦、拉克丝等人,也暗暗投来目光。 这一幕并不在剧本上,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 再然后,就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远处又飞来了第二头火焰元素巨龙。 它的身形更加庞大,外貌也更加狰狞,一出场就伴随着席卷天空的炽烈火焰,仿佛要把这座城市给彻底摧毁一般。 而这头魔龙刚一出现,便咆哮着发出怒吼:“去死!给我去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第二头魔龙,也是来自首的吗?看着不像啊…… 贵族们疑惑地看向嘉文国王。 嘉文国王尴尬地看向儿子。 嘉文皇子焦灼地看向盖伦。 盖伦…… “混账!”盖伦当即抄起大宝剑,冲着本来打算韬光养晦的埃尔德雷德喊道: “你竟然狗急跳墙,妄图操控魔龙袭击王宫?” “快——”盖伦也没忘了提醒队友:“快去阻止那头魔龙!” “别让它开口说……吐出龙炎!” 第419章 沉默的巨龙 元素巨龙虽然也是智慧生命,但它们与人类之间的思维差异,却可能比狗还大。 狗也有舐犊之情。但在伊瓦这样的传统龙族眼中,维护巨龙血脉的纯洁性才是她作为母亲的第一要务。 所以希瓦娜必须死。 这个半人半龙的“畸形怪胎”只要还存活一天,对伊瓦来说就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 她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丑陋可怜的怪物,拥有自己作为元素巨龙的高贵血脉。 所以伊瓦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追杀自己的女儿。 前后数次失手之后,终于在今天,她又感受到了希瓦娜化为巨龙时,散发出的那股炽烈气息。 于是,伊瓦在暴怒中迅速赶到。 “孽种!你怎么敢变成龙的模样,亵渎巨龙的高贵血统!” 伊瓦本来想这么对希瓦娜喊的。 然而,她这大嘴巴才刚一张开—— “德-玛-西-亚!” 只听地面上传来一声娇喝。 一个原本不被伊瓦放在眼里,毫不起眼的金发小人儿,竟突然举起了她那镶嵌着浮夸灯条的机械法杖,朝着天空射出了一道耀眼夺目的金色光束。 而这道光束攻击的目标正是…… “啊!”伊瓦话都来不及说,嘴巴就让拉克丝狠狠地滋了一记光炮。 那炽烈如太阳般的光束,让这头平时把岩浆当水喝的火焰元素巨龙,都感受到了一种刺痛喉咙的灼烫。 “混、混账……”伊瓦愤恨地看向地上的这些小人儿。 可她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嘴里还在冒着烟呢…… “魔龙,休伤吾主!”又有一位黑发将军,向天空掷出了他手中的长枪。 那根长枪在巨龙面前,看起来就像牙签一样渺小。 伊瓦本来没当回事儿。 可只见那一点寒芒先至,随后…… “啊!!”伊瓦又发出了一声惨呼。 那人类竟然远远一枪,便刺破了她的坚韧鳞甲,撕裂她的厚实血肉,自下而上地扎穿了她的半个头颅。 而那“牙签”再小,扎进肉里也疼得慌。 “可恶……”伊瓦呜咽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怒吼,在天上打了几个空中滚筒,都没能将这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出。 这帮人类有病吧? 多管闲事就算了,干嘛老捅她嘴巴? 伊瓦喉咙里焦灼一片、鲜血淋漓,正想缓缓再骂。 “抱歉——”只听希瓦娜也张开吐出一团炽烈的火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让你伤害到这些无辜的人类的。” 这火球猝不及防地轰到了伊瓦面前,将她那张刚艰难撑开的大嘴巴,又给填了一个满满当当。 伊瓦:“……” “唔唔!唔!”魔龙驾驭着火焰,愤怒地振翅扑来。 …… 战斗在雄都上空激烈打响。 王宫里的贵族们虽然紧张,但还算不上慌乱。 毕竟他们几乎都是上过战场的超凡战士,是德玛西亚第一流的战力代表,魔龙在他们眼里还不算多么要命的威胁。 但对那些享受惯了太平生活的雄都市民来说,天空中这双龙死斗的一幕,就已经是堪比世界末日的恐怖景象了。 两头庞大如山的巨龙,在渺小的人类头顶搏斗。 战斗中随便坠落的一片破碎鳞甲,从高空落在地上,对凡人来说都像是断头台上落下的铡刀一样恐怖。 “快、快跑!”大家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 看热闹的雄都市民本能地往远处奔跑,可还是有人不幸地被卷入了这场可怖的战斗之中。 “吼!”只见伊瓦吐出一口炽热龙炎,与希瓦娜吐出的龙炎火球在半空激烈碰撞。 两团龙炎碰撞出了一片遮天的火光。 但那高温的火球却并没有在这爆炸中湮灭耗尽,反而在那爆炸的气浪中绽放成无数颗“火焰流星”,呼啸着向地面坠落而去。 而这一团团火焰流星下方,就是无数惊慌失措的雄都市民。 “糟了!”希瓦娜心中一沉,竟立刻放弃了战斗、飞身越下天空,用身体阻挡在了那些散落的火球前方。 “那头龙,在保护我们?”人们错愕地看向天空,看向那如盾牌一般极力伸展开的,流淌着火焰与鲜血的龙翼。 这些将染魔者当作恶魔一样仇视的雄都市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得到魔法生物的保护。 原来,不是所有的龙都是恶龙,魔法也并不代表邪恶。魔法生物也有好坏之分,就像人一样。 大家终于有了这样的感悟。 但两头龙的战斗还在继续,且战况更加激烈。 在发现自己那个不人不龙的畸形女儿,竟然还在舍命保护人类之后,伊瓦更加愤怒。 她甚至故意向下方的城市喷吐龙炎,只为了刺激希瓦娜去主动承受她的进攻。 空中很快绽放出更多流星花火。而这每一缕火光的绽放,都意味着无数致命流星的洒落。 而那些缺乏远程攻击手段的德玛西亚战士,一时又无力阻止飞在高空的巨龙。 虽然弓箭可以弥补这个缺陷。德邦战士们射出的弓箭,威力也足以穿透龙躯。 但伊瓦和希瓦娜早已在缠斗之中,飞到王宫之外的居民区上空。 面对巨龙身下没来得及撤离干净的雄都市民,他们投鼠忌器之下,一时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射出箭雨。 “救、救命!”于是雄都市民们很快发现,危险并没有就此解除。 单凭希瓦娜的一己之力,还无法为他们挡住天空中散落的所有火球。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家快走!”塞拉斯出现在了人群前方。 不止是他,还有法师刑徒军的数百位法师们。 他们用魔力在城市上空,撑开了一道又一道护盾。 赤红的火、湛蓝的水、青翠的风……这些五颜六色的魔法元素,第一次绽放在了德玛西亚上空。 魔法为雄都市民们撑开了一道巨伞,让他们可以在这漫天的流星火雨之下,安然撤离。 “谢、谢谢你们。”渐渐地,人们的情绪复杂起来:“染魔……不,法师先生。” …… 伊瓦很快落入了下风。 她本以为昨天还被她打得重伤濒死的女儿,今天一定不会有能力阻挡她的进攻,所以她只要从天而降给予女儿致命一击,就能很快结束战斗,从容飞离雄都。 却没想到,希瓦娜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强大治愈系魔法的救助——她竟然在这短短一天之内,就将伤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更糟糕的是,希瓦娜还在这里认识了不少厉害的人类朋友。 当地面上突然冒出来几百个法师之后,伊瓦就知道自己应该跑了。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锁链鞭击!”只见塞拉斯一跃飞上天空,用一道禁魔锁链勾住了她的庞大身躯。 伊瓦顿时感到自己体内的澎湃魔力,如开闸洪水一般向外倾泻流失。 而这魔力流失还是小事。 要命的是,这魔力在流失出她的龙躯之后,竟然被那个人类小子给诡异地吸收进了身体。 再然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魔龙降世!” 塞拉斯的身体上竟然长出了鳞甲与双翼、尖牙与利爪,还涌现出了无穷无尽的风暴与火焰。 不过刹那之间,他便也化身成为了一头火焰元素巨龙。 “什么?”伊瓦错愕而又愤怒。 她无法忍受巨龙的力量被人类窃取,更无法容忍这个比希瓦娜还要低贱的怪胎异种。 但此时此刻,她的愤怒已经毫无意义。 塞拉斯与希瓦娜已经联起手来,将她的去路彻底堵死。 还越来越多的法师飞上天空,环绕着她设下重重璧障。 德邦的龙禽骑士们也终于作出反应,呼啸着飞到了王都上空…… ……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 伊瓦如残翼的蝴蝶一般,飘落着坠入王宫。 她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救、救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之下,伊瓦艰难地张开嘴巴,想要向她曾经蔑视的那些人类求救。 虽然她知道自己曾经杀死了这个王国的士兵,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毕竟活的元素巨龙,可比一头死龙要有价值得多。 然而,伊瓦才刚一张口…… “小心龙炎!”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将军,如鬼魅般“闪现”到了她身后。 “德玛西亚!”一记重剑当头砸落,让她陷入了永远的沉默。 第420章 拉克丝的老朋友 伊瓦在沉默中死去了。 随着魔龙殒命,王宫终于恢复平静。但这平静之下的气氛却仍旧压抑。 王宫侍卫们忙碌着打扫这一片狼藉的战场,而在场的贵族们却根本无心于此。 他们很快就忘了这头魔龙,将目光重新投回今天的两个主人公,嘉文国王和埃尔德雷德将军。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还没结束。和那头魔龙相比,搜魔人兵团才是王室真正的麻烦。 而现在,嘉文国王还把这个火药桶给彻底引爆了。 “嘉文陛下,魔龙已经伏诛。”盖伦扛着巨剑回到殿内,并毫不客气地看向埃尔德雷德。 根据希瓦娜的供述,这第二头魔龙是始终受控于埃尔德雷德将军和搜魔人兵团的。 那么伊瓦袭击王宫的罪行,也就别无选择地,只能扣在禁魔派头上了。 “埃尔德雷德。”嘉文国王无奈地暗叹口气:“现在,你还要什么好解释的么?” “陛下!”埃尔德雷德眼神冷到了极点。 他卸下了全部伪装,眉宇间没有一丝臣子的谦恭:“您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吗?” “现在就想把我们送上断头台,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嘉文国王默然。 赵信悄然护在国王身前。 盖伦板着脸,一言不发。 而嘉文皇子和拉克丝在微一沉吟之后,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给埃尔德雷德扣这个“操控魔龙、袭击王宫”的帽子,其实并不高明。 如果不是伊瓦突然现身,差点当着全雄都市民的面揭穿了事情真相,恐怕盖伦也不会在情急之下,被迫使出这招。 毕竟…… 这里可是封建王国,又不是啥法治社会。如果君真要臣死,那又有什么罪名罗织不出来呢? 所以,嘉文国王缺的从来不是能给埃尔德雷德判死刑的罪名,而是能一举荡平禁魔派贵族及搜魔人兵团的绝对力量。 君要臣死,臣有能力不死。甚至,他们还有能力让君先死—— 这才是国王真正头疼的事。 按盖伦、拉克丝和嘉文皇子一开始的计划,他们是本来打算以一出“魔龙自首”的大戏,在一举碾碎禁魔派舆论攻势的同时,顺便以此为由启动对搜魔人兵团的全面调查的。 是调查、整顿,并不是围剿。 要给人留活路,软刀子割肉,才能不把人逼得狗急跳墙,把局势推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可现在: “操控魔龙,袭击王宫,呵……” 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谁沾谁死,没有一丝余地。 “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埃尔德雷德冷笑着说:“搜魔人兵团更担不起!” 嘉文国王看了盖伦一眼。 盖伦则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也知道这样做太着急。但没办法,他当时不把这黑锅扣在埃尔德雷德头上,就没办法解释第二头魔龙的到来。 总之…… 这帽子扣都扣了,总不可能再收回来。 搜魔人兵团要是不肯乖乖伏法,那他们也就只能用刀剑来教他们理解什么是“王法”了。 “埃尔德雷德!”嘉文国王也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很快沉下脸色,对赵信等人吩咐道:“赵信将军,我命令你们现在就率禁卫军去搜魔人兵团总部,让他们放下武器、接受调查!” “是!”赵信、盖伦、拉克丝、嘉文皇子等人纷纷点头。 “不用了!”埃尔德雷德竟一声冷哼,当着国王的面嘲弄道:“你们以为把我扣在这里,搜魔人兵团就群龙无首、任人宰割了吗?” “不!他们是不会乖乖接受调查的——” “因为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一小撮阴谋分子在背后陷害!我们搜魔人兵团,没有义务配合这种不公正的调查!” “一小撮阴谋分子?”嘉文国王眉头紧皱:“调查是我亲自下达的王令。你是想说,我也是阴谋分子吗?” “不,嘉文陛下。”埃尔德雷德面不改色:“我指的那些阴谋分子其实是——” 他环顾四周,然后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 “黑色玫瑰!” 一阵微妙的沉默。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很扯淡。 但埃尔德雷德不在乎:“我早就通过调查发现,黑色玫瑰组织已经秘密潜入了德玛西亚,并通过邪恶的法术控制、顶替了许多身居高位的贵族。” “比如说,冕卫家族——” “你们大可以检查一下拉克珊娜将军的身体,看看她是不是一个染魔者伪装而成的假货!” “你?!”拉克丝银牙一咬,就想骂点儿祖安话。 她是法师不假。但这顶黑色玫瑰的帽子是怎么回事儿? “别听他胡说!”盖伦倒能看出埃尔德雷德的心思:“他只是在效仿斯维因,给接下来搜魔人兵团的谋逆之举制造宣称罢了。” 黑色玫瑰,阴谋集团,这借口实在是太好用了。 反正没人能证明黑色玫瑰存在,也不能证明它不存在。 而在“清君侧”成功之后,那不管黑色玫瑰存不存在,它也就都是“真实存在”的了。 “这家伙不怕死吗?”拉克丝在哥哥身边小声嘀咕:“他和那些禁魔派贵族,现在可还被我们扣在王宫里呢。” “没办法。”盖伦回答:“这家伙已经被逼到绝路,狗急跳墙了。” “而且就像埃尔德雷德说的那样:搜魔人兵团不是他们几个人的私产,而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就算我们在这里把他们杀了,恐怕也不能让搜魔人兵团弃械投降。” “事实恰恰相反……” 盖伦若有所思地看向在场的无数宫廷侍卫。 他知道,王宫里一定有不少搜魔人兵团的眼线。现在这宫殿里发生的事情,搜魔人兵团总部那边一定也有所了解。 而生性谨慎的埃尔德雷德在被传召进宫之前,也不可能不做任何预案,不留任何后手。 “埃尔德雷德肯定知道,搜魔人兵团在外面闹得越厉害,他们在这里还反而更安全。” “所以……”盖伦轻叹口气:“看来战斗是不可避免了。” 搜魔人兵团一定会以武拒查。 而如果搜魔人兵团总部抗过了王室的这波清缴,那要不了多久,德玛西亚各地的搜魔人兵团分部,以及那些禁魔派贵族的领地私兵…… 就大概率会在王国各地掀起一片“尊王讨奸”的浪潮,让德玛西亚陷入长久的分裂与内战。 “那怎么办?”拉克丝紧张地攥紧法杖。 “打!”盖伦将巨剑再度扛起:“以雷霆之势一口气将搜魔人总部荡平,让那些地方上的禁魔势力知道,参与谋逆就是死路一条!” 说着,盖伦站到国王面前: “国王陛下!现在人证就在这里。埃尔德雷德的心思,就连雄都街头的路人都知道了。” “对搜魔人兵团进行调查整顿,已经是您最大的仁慈。可他们却连这都不愿意接受——”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叛逆了。” “一定要出重拳!” …… 不久之后。 雄都城外,搜魔人兵团总部。 搜魔人兵团总部,可不是常人想象中的几座办公大楼,搭配上一片亳不设防的营房。 作为一个庞大武装集团的总部,它几乎就是一座矗立在雄都旁边的独立军事堡垒,一座墙高城厚、垒固营坚的卫星城池。 当嘉文皇子等人率军赶到这里,在城下列开阵势的时候…… 搜魔人兵团更是已经将全部兵力收缩进了这座坚固堡垒,并且收起了护城河桥、架起了城防巨弩,摆出了一副顽抗到底的架势。 “这恐怕不好打啊,嘉文殿下。”赵信将军经过一番简单观察,便忧心忡忡地说对这场战争的总指挥,嘉文皇子说道: “搜魔人的总部城池内有独立水源,且常年储备有足额的军械粮草。我们虽然有兵力和战力优势,但面对如此坚城……” “如果城内守军的抵抗意志足够坚定,那他们在这里守个一年半载,恐怕都不是问题。” 搜魔人兵团能在这儿守上大半年,但嘉文王室可没时间跟他们慢慢耗上半年。 别说半年了,时间多拖上一天,王国各地的搜魔人兵团分部就可能会变得不安分,德玛西亚内部就可能烽烟四起。 “您说的对。”嘉文皇子暗暗点头。 他平时的精力主要都放在军事上。 政治他玩得不是很好,但打仗他还是比较擅长的。 所以嘉文皇子也看得出来,眼前的这座城池不好打。 虽然敌人已经困守孤城,优势全然在我。 但要在几天之内,甚至是短短一天之内将其攻克,攻城方也肯定得付出巨大伤亡。 “两边都是德玛西亚的战士,谁死了都是王国的损失。”嘉文皇子深深一叹。 然后他决定:“先喊话吧。”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搜魔人兵团的军官将领们,愿意为了他们的特权而顽抗到底。” “但这些军官老爷麾下的士兵,可未必愿意跟着他们造反谋逆。” 嘉文皇子这么想着,便派了几个大嗓门拿着祖安进口的电喇叭,跑到阵前喊道: “搜魔人兵团的弟兄们!” “先前魔龙向国王陛下自首时,在全城面前喊出来的供词,你们难道就没听到么?” “埃尔德雷德现在都已经认罪伏法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跟着这个私下勾结染魔者,操控魔龙、袭击王城的叛逆,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别再负隅顽抗了,各位!德玛西亚人不打德玛西亚人,我们只诛首恶,其余人一概不问!” 这话一喊出来,便在城上守军之中激起了一阵波澜。 的确,先前希瓦娜在“全城公屏语音”里的指控,他们也都听见了。 埃尔德雷德可是搜魔人兵团的司令,而禁魔便是搜魔人兵团上下全员的绝对共识。 如果连埃尔德雷德都私下勾结染魔者、策划魔龙入侵,那他们这些大头兵,又还有什么理由为这个兵团继续作战呢? “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士兵们才刚刚有所动摇,就听见一位搜魔人兵团的将领在城头高喊:“埃尔德雷德将军已经为我们传回了消息——” “这一切都是黑色玫瑰的阴谋!” “埃尔德雷德将军是被冤枉的。那两头魔龙从一开始,就是被黑色玫瑰的阴谋分子控制的傀儡。” “嘉文陛下、冕卫家族,他们也都已经被黑色玫瑰的法师给控制了。” “不信你们看——”那将军指向城下,拉克丝与塞拉斯率领的法师刑徒军:“看吧!” “如果陛下没有被那些阴谋分子控制,他又怎么会让这些臭虫一样的染魔罪人成为德玛西亚的军人,甚至以英雄之名进入凯旋门?” “现在嘉文陛下已经被染魔者彻底蛊惑了心智,一心想着迫害我们搜魔人兵团,甚至彻底推翻禁魔法案。” “如果我们不阻止那些染魔罪人,那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了!” “弟兄们,难道你们就甘心将这个国家交给那些染魔罪人,让这些天生的坏种、恶魔的化身,永远地骑在德玛西亚人民的头上吗?” 这位搜魔人将军一阵呐喊,竟让那动荡不安的军心瞬间恢复了平静。 城头的搜魔人士兵们渐渐有了斗志,对城下传来的劝降喊话,也突然有了一种强大的抗性。 “糟了。”嘉文皇子暗道不妙。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误判了这些搜魔人士兵的心态,也误判了搜魔人兵团的整体抵抗意志。 要知道一支强大的军队,从来都是一支有信念的军队。 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的军队之所以强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拥有更加浓烈的爱国情怀。 在其他国家还停留在“中世纪”时,德邦和帝国已经在向近代民族国家渐渐转型了。 而搜魔人兵团,严格说起来,也能是一支有信念的军队。 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饷银作战。他们并不是因为“吃了埃大帅的饭”,才会“当埃大帅的兵”。 将他们团结起来的,还有一个虚无缥缈但威力无穷的东西——反法师种族主乂。 说具体点,就是对染魔者的恨。 “我听说,搜魔人兵团很喜欢招募那些因法师袭击而失去家人的孤儿,将他们带回总部培养成可靠的基层军官。”这时,赵信也看出来了不对。 压迫总会招致反抗。德玛西亚内部也确实存在一些极端法师群体。 这些法师用极端的暴力来报复德玛西亚的禁魔政策,可与此同时,他们的暴力又制造出了更多憎恨法师的人。 而这些人,就是搜魔人兵团最好的兵源。 “而且,搜捕法师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工作。” “这些搜魔人在平时的任务中,很容易就会折损战友……而一旦有搜魔人因此殉职,那就会有更多的搜魔人,产生对染魔者的极端憎恨。” “更别说,他们平时在兵团里接受的教育,本就是与法师极端对立的。” 在这种情况下,搜魔人兵团,尤其是搜魔人兵团总部…… 这里面汇聚的人,从将领到军官、士兵,几乎全都是仇恨入脑的极端反法师种族主乂者。 “他们在知道嘉文陛下允许将法师带出禁魔塔、成立法师刑徒军的时候,就已经很不满了。” “半个月前,在听到凯旋仪式上发生的事情之后,这些人就更是深受刺激。” “现在……”赵信将军神情忧虑地对嘉文皇子说:“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投降啊。” 这些搜魔人兵团的士兵,的确不愿意对抗嘉文王室。 但他们却无比坚定地支持禁魔,反对嘉文国王放宽禁魔限制的种种举措。 现在那些搜魔人兵团将领,将他们反对嘉文王室的夺权之战,上升成了禁魔派与“阴谋法师集团”的信仰斗争——那在士兵们看来,这性质就立刻不一样了。 造反一下子就成了勤王,成了保卫德玛西亚的祖宗之法,保卫这片纯洁的土地不受染魔者侵害。 搜魔人兵团的士兵们,显然很吃这套。 望着城下拉克丝率领的数百位法师,他们眼中都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大家!坚持下去!”这时那将军又在城头大喊:“我们绝对不能让那些卑鄙的染魔者得逞!” “我们必须将嘉文陛下从那些法师的魔爪里拯救出来,保护神圣的禁魔法案不被破坏!” “大家,坚持下去吧——我们在德邦各地的援军,很快就会响应我们的!” “是!”搜魔人们齐齐应声。 在这极端反法师种族主乂的加持之下,搜魔人兵团的军心渐渐稳固起来。 任凭嘉文皇子的人如何在城下呐喊,如何许诺条件,这些士兵们都不肯轻易回应了。 “打吧。”赵信轻轻一叹。 “可是……”嘉文皇子还有所犹豫。两边都是德玛西亚的战士,谁死了他都心疼。 “嘉文。”可盖伦也劝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果我们不尽快攻下搜魔人兵团总部,那德玛西亚就很可能被卷入无休无止的战火。” 但嘉文皇子仍旧下不了决心。他走到盖伦身边,试探着小声问道;“要不,我们向祖安那边请求支援?” 请李维过来,他一定能以最小的伤亡赢下这场战争。 “不行。”盖伦摇了摇头:“那样做动静太大了。如果让人发现我们跟领风者的合作,那……” 那就不是王室派和禁魔派的斗争,而是德玛西亚全体贵族与领风者的斗争了。 到时候,德玛西亚的局势只会更加动荡。在混乱中死的人只会更多。 而以领风者协会目前的干部数量和行政能力,他们即便打败了德玛西亚的贵族联军,也绝对接不下这个烂摊子。 “没能力建立新秩序,就不要贸然打破旧秩序。”盖伦劝道:“现在让领风者介入,还不合适。” “好吧……”嘉文皇子也终于认清了现实。 劝降起不了作用,又无法请上级支援。 那就只能强攻了。 “好吧。”嘉文皇子终于作出了决定:“传令全军——攻城!” “等等!”拉克丝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怎么了?”嘉文、盖伦、赵信,都不解地望了过来。 然后就只见拉克丝神色微妙地,抬头看着那高大堡垒:“我好像有瓦解敌人军心,甚至轻松攻下这座城池的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不解。 “你们看到那个了吗?”拉克丝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遥遥指向城池上方。 只见在那高耸的城墙之上,正有一群搜魔人战士竭尽全力地拖曳着绳索和滑轮,将一尊巨大无比的白色雕像,给一步一步地牵引到了城墙后面。 “这是什么?”盖伦和嘉文都微微一愣。 “这是……”老将军赵信倒认得它的来历:“禁魔石巨像?” “这家伙已经在雄都城外闲置了几百年了,没想到又被搜魔人兵团请出来用了。” “原来如此。”盖伦和嘉文都明白了这尊巨像的用途:“这是搜魔人兵团事先准备好的,用来应对法师威胁的武器。” 这明显就是冲着拉克丝,还有她手下的那几百名法师来的。 “不。”但拉克丝反而笑了:“它才不是武器——它是我的老朋友!” 第421章 英雄登场 “禁魔石巨像。”当赵信说出这个名字时,盖伦和嘉文皇子就已经依稀回想起它的来历了。 而禁魔石巨像只是它的学名,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 正义巨像,加里奥。 盖伦和嘉文小时候都听过这尊巨像的传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崛起的德玛西亚王国已经占据了禁魔石林以内的全部土地,开始将势力向这道天然屏障之外延伸的时代。 为了能在禁魔石城墙保护的边境以外,在前线的征战中处理法师带来的威胁,雕塑家杜朗接受了委托,用禁魔石为军队设计制作了某种防护手段。 于是,宏伟展翅的雕像加里奥问世了。 它后来成为了王国重要的防卫战力,也向整个符文之地昭告着德玛西亚的力量。 这位“吃魔法的巨人”激励了整个王国,也震慑着这个王国的敌人。在数百年以前,它甚至一度成为德玛西亚的国家象征。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这么结束,精彩的部分还在后面。 “根据民间传说……”盖伦努力回想着自己小时候听到过的故事:“当时,德玛西亚正在瓦洛兰北方的绿齿峰进行旷日持久的缠斗。” “敌方法师掌握着可怕的秘法魔能,对着阵地狂轰滥炸了十三日夜。然后就在德玛西亚的士兵们身陷绝境、万念俱灰之时……” “巨像‘活’了过来。” 是的,在那个传说的最后,本来只是当作“可移动禁魔城墙”使用的加里奥,一尊本应没有生命的石雕……竟然活了。 加里奥动了起来,还在说话,完全以他自己的意志。 他挪动着山峦般巍峨的身躯,一拳就碾碎了敌人。德玛西亚的残兵这才得以幸存,并在这正义巨像的庇佑下取得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在德玛西亚算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 但随便一个德玛西亚人,只要细细一想,就会发觉这个故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说没有生命的禁魔石巨像真的可以活过来,甚至还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可以自由行动…… 那这岂不是石头成了精,成了有生命的魔法生物? 德玛西亚可是绝对禁魔的。曾经作为德邦国家象征的禁魔石巨像,怎么可以是魔法生物呢? 许多孩子小时候都问过父母这个问题。而父母们给出的解释都是: “那只是一个童话故事,是古时候人们为了共渡难关相互勉励而编出来的寓言。” “其实雕像本没有生命,真正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是德玛西亚战士们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 盖伦回忆着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解释。 他知道母亲没有故意骗他。 他母亲,还有其他人的父亲、母亲,德玛西亚的所有人,大家都深深相信着,加里奥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禁魔石巨像。 而随着德玛西亚对外扩张时代的终结,发生在禁魔石林以外的战争越来越少,体型庞大、笨重难携的加里奥,也早就没了再重上战场、吸收魔法的机会。 它被闲置在德玛西亚雄都的城墙外面,就像一尊最普通的观赏用雕塑巨像,安安静静地度过了数百年的光阴。 市民们早就习惯了这个忠实守护着雄都的大家伙,也没人会相信它竟然还可以“活”过来。 童话终究只是一个童话。 但…… “拉克丝。”盖伦等人诧异地看向她:“你说它是你的老朋友?难道说……” “是的。”拉克丝绽开一个笑容:“童话里不是骗人的。” “加里奥是有生命的!我以前还经常跑到城墙外面,跟它偷偷聊天呢!” “这……”望着城墙后面矗立的那尊巨像,盖伦的表情先是诧异,然后是惊喜。 这玩意比城墙还高出半个身子,而且还就矗立在敌人的防御阵地核心。 它要是突然活过来,随便抡上两拳……那敌人可就真要被“中心开花”了。 “拉克丝!”盖伦连忙问:“你有办法将他唤醒吗?” “我可以试试。”拉克丝点了点头。 她轻轻掷出法杖,让那魔杖在自己身前旋转着划出一道宽阔的圆,然后: “终极闪光!” 一道炽烈如阳的圆柱形光束,便如攻城巨炮一般直直地轰向了前方。 但这股连岩石都能洞穿、连钢铁都能熔化的灼热光束,才刚一靠近城池……便诡异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被矗立在城墙后方的正义巨像给“吸”过去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魔法闪光轰击在加里奥身上,就像细雨滴入干涸的土壤。 不仅没有激起一丝波澜,而且那股光芒还很快被巨像吸收殆尽,并无声地渗透进了那股通体由禁魔石打造的巍峨躯壳。 “哈哈哈哈。”城头上的搜魔人将军不禁挑衅道:“省省吧,染魔者!” “在正义巨像面前,一切魔法都是无用的!” 说着,他还不忘鼓舞士气道:“搜魔人兵团的兄弟们,看吧!这是德玛西亚先王们为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 “他们在雄都城外给我们留下这尊正义巨像,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给我们留下最后的武器,让我们阻止这些染魔罪人们颠覆德玛西亚!” 跟加里奥并肩作战,让人天然就有一种被保护起来的安全感。 再加上它曾经作为德玛西亚国家象征的光荣历史,就更让搜魔人兵团的士兵们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捍卫传统、保卫德邦的绝对正义的一方。 “哼。”拉克丝轻轻一哼,转头就对塞拉斯说道:“塞拉斯!把咱们军团里所有掌握远程能量魔法的法师都带上来,然后向着那尊禁魔石巨像——” “开炮!” 耀眼的光芒再度绽放。 而这一回亮起的,还不仅仅是金色的终极闪光。 赤红的火柱、蔚蓝的水波、青翠的风刃,以及各式各样纯粹的魔法能量光球…… 战场上瞬间掀起了一股魔法的浪潮,五颜六色的魔法能量就像焰火一样在空中绽放。 然后溪汇成河、百川归海,无声无息地汇聚进了正义巨像加里奥,那仿佛容量无穷无尽的庞大身躯之内。 “开炮!开炮!”拉克丝指挥着法师们继续毫不保留地倾泻火力。 “这……”搜魔人们隐隐觉得不妙。 虽然看不懂法师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但面对那声势浩大的魔法弹幕,他们仍旧本能地感觉到了紧张。 “不要怕!”搜魔人的将军们立刻站出来稳定军心:“这些染魔罪人,不过是一群蠢货罢了。” “先王留给我们的禁魔石巨像,岂是他们这点儿贫弱的魔法就可以击碎的!” 说着,那搜魔人将军转头看向正义巨像:“看吧——” “它这不是还好好……” 声音戛然而止。 “?!”搜魔人们突然集体陷入呆滞。因为…… “轰隆隆——”那禁魔石巨像,动了。 加里奥睁开双眼,露出了一对散发着淡淡魔法光芒的巨型瞳孔。 他略显迷茫地低头看向自己脚下汇聚的小人儿,还有身前阻挡的城墙。 “嘿!加里奥!”拉克丝在城墙外面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跟他打着招呼:“你醒过来了吗?是我啊,我,拉克珊娜!” 加里奥思考了一秒。 然后,在搜魔人士兵们震惊而恐慌的表情中,这尊本应没有生命的禁魔石巨像说话了。 而且,他看着还跟拉克丝很熟:“哦,是你,金发的小人儿……你的光芒比以前更闪耀了。” “他、他真是活的?!”盖伦这边也挺震惊。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禁魔石做的雕塑,竟然可以变成魔法生物这件事……还是大大地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接受范围。 “这个铁皮人儿是?”巨像指着一惊一乍的盖伦,对拉克丝问道。 “他是我哥哥!”在敌我双方震惊的目光中,拉克丝毫无障碍地与加里奥拉起了家常。 “哦,是他啊。”加里奥挠了挠头,抖落下来一团藤蔓和几只鸟窝:“我记得。” “你跟我讲过。就是那个小时候偷偷尿床,还让自己妹妹顶包的坏家伙。” 战场上的无数道目光,顿时又汇聚到了盖伦身上。 盖伦:“……” “拉克丝,你、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讲?!”盖伦将军大脸涨红,支吾着说不出话。 而在场众人,现在也都看出来了:加里奥不仅是活的,而且在智慧上一点儿不输人类。 是的,通体由禁魔石打造的加里奥,这尊曾经作为德玛西亚国力象征的正义巨像——是一个拥有高度智慧的魔法生物。 “这……”搜魔人兵团的士兵们,顿时有了一种信仰崩塌的感觉。 在德玛西亚,禁魔石一直被人们,尤其是搜魔人们,视作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 凭借着禁魔石的庇佑,正义的人类战士才可以对抗邪恶的染魔罪人,保护这片纯净的土地不受任何魔法侵害。 可现在,他们才突然发现: 禁魔石的原理似乎不是让魔法凭空消失。它好像只是把魔力给吸收了进去。 而吸收了魔力的禁魔石,竟然还可以凭空长出“石头人”,诞生出“邪恶”的魔法生命。 原来魔力从来没有在德玛西亚的土地上消失。它们只是被储存在了禁魔石里,而且,随时有可能以这种方式觉醒…… 这细思极恐的念头一经涌现,便让搜魔人的士兵们信念迅速崩塌。 他们以为自己彻底消灭了魔法,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而他们当作守护神看待的正义巨像,原来也只是一个他们仇视的魔法生物。 搜魔人兵团的军心瞬间动摇,任凭军官将领们如何呼喝,那股愈演愈烈的骚动都无法止息。 而这时,只听拉克丝又大喊着对加里奥说:“嘿,大石头!你能不能帮我们个忙?” “你身边的那些人都是些坏家伙。他们掀起了一场叛乱,我需要你帮忙阻止他们。” 说着,拉克丝还指了指身边的嘉文皇子,以及他身后竖起的德玛西亚禁卫军军旗:“看!德玛西亚的皇子殿下就这这儿。我们才是可以代表德玛西亚的正义一方!” “嗯……”加里奥点了点头。 他是德玛西亚王国的卫士,几百年前是,现在也是。 而且:“我相信你,金发的小人儿。你是我的朋友。” 说着,加里奥微微抬起了胳膊,对准了身前的城墙。 “让一让。”巨像瓮声瓮气地说。 “……”城墙上的搜魔人士兵犹豫了半秒。 然后,他们就像人类脚下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任凭军官将领如何喝令都不肯留下。 加里奥身前顿时空出了一片城墙。那些原本聚集在他身边寻求庇护的士兵们,这时也识趣地向着四面八方散开了。 “正义冲拳!”加里奥其实也没用多少力道。 他只是攥紧拳头,躬下身子,轻轻往前一撞……然后,大家就知道为什么传说中,这家伙是德玛西亚国力的象征了。 只见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在他面前如豆腐般轻易垮塌。 塌陷的城墙又迅速将护城河填了个严严实实,再被加里奥紧跟上前的大脚掌轻轻一踩,就被压出了一条宽阔无比的平直通道。 城,就这么破了。 加里奥缓缓走了出来,每一步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伴随着那地动山摇的恐怖声响。 搜魔人们战战兢兢地躲在远处,根本不敢靠近阻止。 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守护神”,走到了敌人一方。 然后,加里奥蹲下身子,友好地向拉克丝伸出手掌:“金发的小儿,上来吧。” “嗯!”拉克丝兴奋地跳上他老朋友的大手,站上了这个巨人的肩膀。 然后,伴随着拉克丝在他耳畔的几句耳语,加里奥又转过头,看向那座刚刚被他轻易凿穿的城堡:“你们……” “还要继续打吗?” 说着,加里奥背后的宏伟双翼之上,悄然凝聚出了一股凛冽的魔法风暴。 虽然这股风暴并没有酝酿成形,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恐怖力量。 搜魔人士兵们:“……” 一阵微妙的沉默。 他们在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将军。 “投降!”将军第一个跑了:“我们投降!” 第422章 “吕布奉先”嘉文四世 “父王,搜魔人兵团已经正式向我们开城投降。这场战争,是我们赢了!” 王宫,老国王已经收到了嘉文皇子亲自送回来的捷报。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硬仗,但没想到,自己的好儿子竟然半天不到就拿下了搜魔人兵团总部。 而且,皇子还为他带回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正义巨像……”嘉文国王遥遥望着远方,那尊昂首阔步走在雄都大街上的巨像。 经此一战,加里奥也正式成为了德玛西亚军队的一员。 正义巨像加里奥,还有先前的元素巨龙希瓦娜,以及被解放的法师刑徒军……德玛西亚现如今的力量,那是越来越强大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些力量都直接掌握在他儿子手上,而不是他这个国王手上。 “……”老国王一阵沉思。 “父王?”嘉文皇子的呼唤声,将他悄然拉回现实:“父王,你在想什么?” “我……”老国王有些愧疚。 作为父亲,他不该这么恶意地揣测儿子。 但作为国王,他却无时无刻都在与人斗争。高处不胜寒,理论上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的敌人。 现在禁魔派的失败已经注定,但这个派系的覆灭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当禁魔派留下的权力真空被填补完整,利益被分割完毕,他这个国王迟早会迎来新的敌人。 这个敌人会是谁呢?说不好。 作为国王,王座上的孤家寡人,他只能把一切有能力威胁到他的人,都视为潜在的敌人。 而此时此刻,随着禁魔派的彻底覆灭,那个最有能力威胁到王权的人,竟然就成了…… “嘉文。”老国王看向自己的好儿子。 现在冕卫家族、布维尔家族等王室派大家族,都不同程度地表达了对嘉文皇子的支持。 而嘉文皇子又在针对禁魔派的一系列雷霆攻势中,展现了强大的能量、收获了伟大的胜利、积累了巨大的威望。 毫无疑问,这孩子是羽翼已成了。 他现在恐怕已经有了卸下伪装,在父王面前袒露心声的底气——不管他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 于是,老国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他半个月前就想知道的问题:“嘉文。” “你宁可违逆我的心意,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军独走、威逼国王,也要不顾大局向禁魔派开战……就真的只是为了给你的法师朋友赢得一个公平,为了废除禁魔法案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老国王心情有些紧张。 在短短几个月前,嘉文皇子还是那个老实到让他头疼的,一根筋的“傻儿子”。 可现在再看看他: 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剑眉星目、虎背熊腰…… 虽然脸还是那张脸,眼神也跟以前一样满是赤诚,但他的确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大丈夫了。 看他这面相,还真有种“岂能久居于人下”的霸气。 “父王。”只见嘉文皇子深深一拜。 然后,他环顾四周,看到周围没有侍卫…… “……”老国王突然有点儿紧张。 他就一个儿子,位置迟早都是他的。不至于吧? 老国王正胡思乱想,然后就只听嘉文皇子说:“父王,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些事我怕您听了不能接受,所以我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您。” “但如今德玛西亚正站在时代的岔路口上,我们稍微走错一步,就可能踏入万丈深渊……” 说着,嘉文皇子神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在禁魔派贵族覆灭之后,其余贵族没了内忧,很快就会想起领风者这个外患的。 而要压制住德玛西亚内部的这种反领风者浪潮,尽可能地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他就不能只是一个听父王话的好儿子。 他必须成为这个王国的掌舵者,才能将德玛西亚和平地推到进步的道路上。 “所以……”嘉文皇子咬了咬牙,终于说道:“父王,我还是希望您之后可以多信任我,最好……让我来帮您分担一些压力。” 嘉文国王:“……” 来了,真的来了。 老国王沉默良久,神情憔悴得像是凭空老了几岁:“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真是没有白学啊!” “这才几个月时间,谁能想到,就轮到你给我上课了呢?” “父王……”嘉文皇子脸上写满内疚。 但老国王竟长舒了一口气,便很快释然了。 “好,这样也好。”他喃喃自语地感叹道:“你能有这样的手段,我也就放心了。” 老国王的语气是欣慰的。 但他还是有所疑虑:“孩子,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别的什么人在背后鼓动你?” 这才是老国王最担心的。 “是不是那个盖伦?” 老国王以前还觉得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很可靠。 可今天看到盖伦在朝堂上的表现,他便重新地认识了这位冕卫家族的继承人。 他现在很怀疑,嘉文皇子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他这个好兄弟的提线傀儡了。 “父王,您多心了。”嘉文皇子坦诚说道:“这次消灭禁魔派、夺取王国权力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我制订的。” “我愿意相信你,嘉文。”老国王眉头紧皱:“但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冕卫家族,让他们背叛我这个国王,转而去追随你的?” 如果这一切不是冕卫家族的阴谋,那嘉文皇子凭什么能让冕卫家族这么听话呢? “这……”嘉文皇子难以回答。 他只能说:“因为盖伦和拉克丝都支持我。他们是我的家人。” “可皮特和奥格莎不是你的家人。”老国王哼道:“他们俩才是冕卫家族的真正掌控者。” “我可不认为,皮特和奥格莎会因为三个孩子的鼓动,就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嘉文皇子更加说不出话了。 而这时,老国王才敏锐地察觉到:“嘉文,这一切是不是跟你刚刚说的,那个你不愿告诉我的‘真正目的’有关?” “是不是你真正想做的那件大事,得到了冕卫家族的认同,所以他们才如此支持你的?” “……是。”嘉文皇子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老国王想不通了。 他给冕卫家族的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待遇了。 嘉文皇子还能许诺给冕卫家族什么,才能让他们跟着冒险? 难道嘉文皇子想学着诺克萨斯搞维新变法,效仿斯维因与德莱厄斯之故事,让盖伦给他当“常务副皇帝”吗? “这个……”嘉文皇子吞吞吐吐。 “说吧。”老国王轻叹口气:“现在你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孩子。你不用担心我的反对。” “就算你真想学诺克萨斯的斯维因,把德玛西亚王国改成德玛西亚联邦,我也绝不会阻止你的。” “好吧……”嘉文皇子深吸口气,终于说道:“其实,我是想……” “把德玛西亚王国,改成德玛西亚迦娜主乂联盟共和囸。” 老国王:“???”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个答案,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你、你……”老国王惊讶至极,以至于语无伦次。 “是的。”嘉文皇子帮父亲补上了之后的话:“我是领风者。” “盖伦和拉克丝也是。”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你们……是领风者?!”老国王完全不能理解:“你们是德玛西亚的皇子、冕卫家族的继承人,你们好端端的当什么领风者?” “出身不能决定信仰,理想更高于一切。”说着,嘉文皇子语气坚定起来:“父亲,我相信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您年轻时作为德玛西亚的皇子,本来是可以跟着军队打一些顺风仗,捡一些现成的功劳的。” “可您没有这么做。您选择去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与那些最普通的德邦战士并肩作战。” “这是为什么?为了利益,还是为了您自己的信仰?” “我……”老国王沉默了。 他仿佛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像,的确很像。 “我们的信仰有所不同。但父王,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的。” “更何况……”嘉文皇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就不年轻了。 他是不会被虚无缥缈的信仰二字轻易说动的。 于是他又转而从现实利弊出发,对父亲说:“父王,如今领风者的崛起之势已然不可阻挡。你们这时候才想到要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 “够了!”老国王果然还是不能接受投降:“德玛西亚不会轻易屈服。哪怕是面对领风者和迦娜女神!” “别忘了,我们也有飞翼守护神的庇佑。” “正义天使在离开之前曾经留下神谕:当德玛西亚面临倾覆之危时,她是一定是会重新降临凡世,出手保护我们的!” 老国王话里很有几分底气。 但嘉文皇子却很不客气地对他说:“父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领风者是不会被这种“核讹诈”骗到的,因为“先知”李维清楚: 就像乐芙兰无论如何都不敢解开莫德凯撒的封印一样,德玛西亚的贵族们,也是绝不愿意再见到正义天使凯尔的。 “父王,您真的希望正义天使回来吗?” “如果她真回来了,那德玛西亚的贵族们恐怕都要抢着向领风者投降,求迦娜女神庇护他们的小命吧?” 迦娜女神好歹跟你讲点统战价值。 但正义天使凯尔的眼里,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在迦娜女神那里,贵族们至少还有缝纫机可以踩。 可要是让凯尔见到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凯尔恐怕只会将他们全给杀了。 “父王。”嘉文皇子问道:“您就这么有自信,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犯过法?” 老国王:“……”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迦娜女神更能接受一些。 当然,最关键的是:现在他唯一的儿子都已经投风了。 他再死死护着这份家业,死后又能传给谁呢? “我明白了……”老国王深深叹了口气:“嘉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管不了你了。” 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不过……”老国王还是很关心:“你这么帮助领风者,领风者又许诺了你什么?” 许诺了一个新世界。 嘉文皇子心想,但他没这么说。 因为他知道,他父亲想听的是:“领风者协会允许我们保留一部分王室财产。” 嘉文王室都带头投风了,领风者协会当然不好在没收了他们家的土地不动产之后,再把他家的浮财也给抄了。 虽然相比于王室名下的土地,这部分浮财只是小数。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凭这部分剩余的王室财产,光盾家族就足以成为新时代的“人民富豪”。 “就这?”可老国王还不满意。 那钱本来就是他家的。 领风者一口气抢走七成,就给他留下三成,他还得谢谢人家? “不,那不是我们的钱,而是德玛西亚的民脂民膏。”嘉文皇子郑重说道:“我们能留下三成就已经很过分了。” “现在还有很多德玛西亚人连饭都吃不上。要我说,那些钱就该直接捐了……” “等等!”老国王慌忙喊住儿子,生怕这小子一个冲动就把老光盾家给彻底败了。 然后,他缓了一缓:“钱财倒是小事。” “嘉文,我问你——你现在帮领风者做了这么大的事,领风者就没有许诺给你什么职务吗?” “父亲。”嘉文皇子眉头紧蹙:“我们领风者的权力是不可能变现的。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也就是说,确实有?”老国王不管不顾地问道。 “是。”嘉文皇子无奈回答。 “什么职务?” “领风者协会德玛西亚分会,副会长。” “副会长……”老国王还在琢磨:“就跟冕卫家族现在在德玛西亚的地位,差不多?” “额,差不多吧。” “那还好。”老国王轻叹了口气。 前朝王室能在新朝当个“副皇帝”,这已经很不错了。 “那这个正会长是谁?”他好奇问道:“总会那边委派过来的?” “不。”嘉文皇子摇了摇头:“正会长也是德玛西亚人。” “是谁?” “拉克丝。” “领风者那边也有一个拉克丝?” “不,就是您认识的那个拉克丝。”嘉文皇子笑道:“拉克珊娜-冕卫,我妹妹。” 老国王:“……” 一阵微妙的沉默。 “怎么了,父王?” “没什么。”老国王心累地揉了揉眼:“嘉文,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再多上几节课吧。” 第423章 战略规划,希维尔 “李维,嘉文三世国王已经同意了与我方的合作,并承诺将对领风者协会将来在德玛西亚的一切工作表示支持。” 迦娜轻轻振翅飞来,为正在办公桌前忙碌的李维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哦?”李维放下钢笔,轻车熟路地摊开手掌,让女神大人着陆在自己手心。 “那位老国王这么快就想通了?”他问。 让一个人放下自己的特权,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是要一个国王交出自己的江山社稷。 李维还以为,嘉文国王会表现得更加抗拒。 “他倒的确向我们提出了一个要求。”迦娜抖了抖羽毛,说。 “什么?”李维眉头微皱。 “他希望在上交全部王室领地的基础上,再捐出九成我们允许他们保留的浮财。” “这……”李维有点儿讶异于嘉文国王的觉悟。 这位老国王是嫌儿子把光盾家族的命革得还不够彻底,他自己还要再革上一遍? “不过。”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如果只是这样,那这似乎不是一个‘要求’。” 要求是得提条件的。 嘉文国王只捐钱,没有条件? “他倒的确有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是什么?”李维问。 “嘉文国王希望将这笔捐款里的一部分,用作未来德玛西亚工业化人才培养及新式教育普及的专项经费——不仅以领风者的名义,也以他个人及光盾家族的名义。” 迦娜说出了嘉文国王的条件。 “啧……”李维这下明白了:“真不愧是千年的世家,这格局大了。” 投资教育,就是投资未来。 德玛西亚的未来主旋律是工业发展。那么领风者协会德玛西亚分会未来的干部主力,就一定会来自于那些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工业化人才。 这些人在学生时代就受了嘉文国王的恩惠,他们也肯定会天然地对光盾家族更有好感。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迦娜歪了歪脑袋:“门生故吏、师门情谊那一套,在我们领风者的官场上可不好使。” “是,但也不完全是。”李维笑笑。 领风者的坚定信仰让他们可以不受人情关系的腐蚀,但这并不代表人情的影响就完全不存在了。 “假如有两个人在能力、信仰、资历、出身背景和工作成绩上都相差无几,而我们需要在大会上推举其中一位——那么你会选谁?” “这……”迦娜沉默。 她想了想,说:“跟我关系更好的那位。” 既然两个候选人在各方面条件上都差不多,那就算选自己的熟人,也不会违反领风者公平公正的原则。 “而在实践工作中,能在我们领风者营造的公平环境下竞争同一个位置的人,其各方面条件,本来就不会差上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情分就显得很重要了。” 说着,李维还不忘打趣着笑道:“嘉文国王这是在为自己的后人培养善缘呢。” “只要光盾家族的名字还挂在遍及德玛西亚的新式学校上,那他们的家族后人,就永远比别人多一个印象分。” “可这有什么用呢?”迦娜不解:“我们领风者的权力又不能变现。” “不,迦娜你可能无法理解。”李维摇了摇头:“有些人喜欢的就是权力本身,而不是权力变现得来的利益。” “更何况。嘉文王室的浮财就算再额外捐出九成,剩下的一成也足够他们当‘人民富豪’了。” “而老国王他肯定也清楚,‘富豪’在领风者这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更别说,他们一家还是前朝王室……” 以后德玛西亚的贫农们是肯定要得到解放,要接受领风者的思想教育的。 那当这些苦命人接受了迦娜思想,再回首谈及他们在旧德邦的苦难生活时,他们又该怎么评价的嘉文王室? 批臭批烂?那肯定不行。嘉文皇子可还是现任副会长呢。 大唱赞歌,把锅全推到贪婪的贵族身上,洗白王室?那更不行。 嘉文王室就是德玛西亚最大的贵族。德玛西亚人民受的苦,无论如何都有他们的一份。 当然,如果辩证地看待:那嘉文王室肯定是有过的,但嘉文三世父子作为率先接受了领风者的进步王族,对新生的德玛西亚又一定是大功的。 嘉文王室的过,不能抹消他们父子的巨大贡献。 嘉文皇子作为个人,就更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迦娜主乂战士。 以他的信仰、能力和贡献,让他担任德玛西亚的副会长,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问题是,人类是普遍缺少辩证看待问题的能力的。 大家看待问题的方式很简单:要不是爱,要不是恨。 爱就爱到骨子里,恨也要恨到骨子里,很少有真正的理性客观中立。 “树大招风啊。”李维说:“就像咱们的梅尔理事——直到现在,会里还有不少人拿她军阀小姐出身说事。大家对借此洗白上岸的米达尔达家族,心里也难免也有所腹诽。” “嘉文国王或许也是担心自己日后被人恨上,所以想花钱把自己刻在德玛西亚历史的光辉一页,给后人结个善缘,也给自己买个安稳。” “这……”迦娜听得入神。 虽然这有可能是李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不定嘉文国王就是单纯地想要捐钱。但…… 李维的分析和猜测,显然更符合她对一位老国王的想象。 “那我们要同意吗?”迦娜问。 “同意吧。”李维想了想,说。 反正有信仰保证队伍的纯洁性,他也不用担心让个人投资教育带来的负面作用。 嘉文国王想花钱结善缘,那李维也乐得让他站出来做个表率—— 给冕卫家族、米达尔达家族这些早期两头下注,后期成功从腐朽贵族转型为“人民富豪”的大人物们都看一看,富人在新时代该怎么承担社会责任。 “我明白了。”迦娜眼里泛起神光:“我现在就通知德玛西亚那边,给他们答复。” “嗯。”李维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头看向自己办公室墙上,悬挂着的那张巨幅符文之地地图。 “德玛西亚的问题,现在暂时解决了;” “而诺克萨斯和艾欧尼亚,我们也已经控制了。” 其实还差得远。 艾欧尼亚还有无数大师等着慢慢清除、改造。 诺克萨斯的军阀贵族们也只是暂时被斯维因清洗主战派的雷霆手段震慑,不敢再妄提抗风。 但他们私下里的各种针对领风者威胁的集会、串联,却从来都没有停过。 德玛西亚未来的情况,差不多也会是这样。 只走通了上层路线,没有经过基层的彻底改造,那就根本谈不上真正的控制。 但如果只考虑字面意思的“控制”,那德玛西亚、诺克萨斯和艾欧尼亚的总体局势,倒也能算作是被领风者成功控制住了。 如今在这三个方向上,领风者已经几乎没了战略压力。 领风者的影响力,也随之渗透到了符文之地的大部分区域。 除了…… “弗雷尔卓德,还有恕瑞玛。”李维又将目光投到了这两个地方。 弗雷尔卓德位处瓦罗兰大陆最北方,一是离领风者太远,二是这里自然条件太过极端、社会形态太过原始,领风者的理论搬过去也很难适用。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弗雷尔卓德这边神仙太多,去了容易出事儿。 虽然奥恩、沃利贝尔、艾尼维亚这些神明也是半神,听上去好像跟迦娜是一个层级。 但其实,“半神”只是区别于天界巨神等先天神明,对那些在符文之地形成之后,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后天神明的称呼。 所以半神和半神之间的实力,也可以是天差地别。 “传说奥恩是这片大地上诞生的第一个神明。刚出生的奥恩向大地展示了祂的力量,祂撞击向高高的山峰,用祂的羊蹄在大地上凿下了一道道山谷——” “弗雷尔卓德的崎岖地形,就这么被祂给塑造出来了。” 李维回想着奥恩等弗雷尔卓德神明的传说,便愈发觉得忌惮。 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半块大陆的地形地貌,这是何等恐怖的神力。 更何况,弗雷尔卓德还不止一个奥恩这一个神仙。 沃利贝尔:有实战记录,跟奥恩五五开。 艾尼维亚:奥恩和沃利贝尔的妹妹,实力肯定也差不太多。 海豹修女:帮助奥恩冷却炉子,据记载使“符文之地海平面下降了好几寸”。 野猪王:据说是蛮王部落的祖先,拥有不死的能力。 丽桑卓:连虚空来的监视者都可以封印。 …… “真不知道符文之地的人类,是怎么可以跟这帮神仙和谐共生的。”李维叹了口气。 似乎弗雷尔卓德那边随便拉个神仙出来,都能毁灭世界。 这地方现在不能去。 弗雷尔卓德本来就没多少人口。冒着巨大的风险去那儿跟神仙们抢信徒,没必要。 “那就只有恕瑞玛了。”李维将目光投向恕瑞玛大陆。 这块大陆可以分出四个部分: 西边的巨神峰,天界巨神的地盘,李维敢去,迦娜也不敢去。 南边的艾卡西亚,这地方现在天神都不敢轻易过去。 东边的以绪塔尔,这地方上千年不与外界交流,极度封闭保守。领风者很难渗透过去。 这些与世隔绝的以绪塔尔人同样极端排外。外人如果贸然进去,恐怕只会被当成侵略者。 李维可不想把领风者理论上的解放,打成一场事实上的侵略战争。 那么,就只剩下中部和北部的恕瑞玛地区了…… 而对于恕瑞玛地区,李维原本就是有规划的。 他打算按原世界线促成阿兹尔的复活,让他来帮忙干整合恕瑞玛的脏活累活,顺便在前线顶着虚空的威胁。 可现在…… “卡西奥佩娅那边有消息了吗?她到底什么时候出发?”李维有点儿在意地看向迦娜。 “还没有。”迦娜摇了摇头。 本来李维为了让阿兹尔复活的剧情按原样发生,就特意没有去干扰卡西奥佩娅的探险计划。 哪怕乐芙兰都已经带头投降了,李维都想方设法地没让卡西奥佩娅知道,她为之效忠的黑色玫瑰组织,其实已经成了领风者协会的附属机构。 可是,这位卡西奥佩娅·杜·克卡奥小姐,却仍迟迟没有像原剧情一样,出发去寻找鹰王阿兹尔的墓葬。 “她恐怕是不会出发了。”迦娜给李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因为,你这个预言的另一个主角,那位希维尔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在原世界线里,卡西奥佩娅雇佣希维尔当佣兵,其实并不是一个偶然。 因为阿兹尔墓穴的封印,据记载只有希维尔手里的上古武器“恰丽喀尔”才能打开。 所以没有希维尔,就没有打开墓葬的钥匙,卡西奥佩娅自然也就无法出发去探险。 “剧情还是乱了啊……”李维在心里暗暗嘀咕。 希维尔本来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并接下卡西奥佩娅的委托,但她没有。 她的老祖宗阿兹尔,也就很不幸地没法按时复活了。 “也罢。”李维对此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蝴蝶扇动翅膀都可能掀起风暴,更何况领风者如今在符文之地的影响力还如此之大。 许多英雄他之前都素未谋面,但他们的命运却已经因为领风者而改变了。 “不过。”李维还是挺在意:“希维尔……” 希维尔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恕瑞玛佣兵,但她却是阿兹尔的嫡系后裔,飞升之血的继承人。 她的存亡关系着阿兹尔的命运,也影响着李维的战略规划。 所以她很重要。那么…… “希维尔,她现在到底在哪?” …… 恕瑞玛大陆北岸,卑尔居恩。 小有名气的恕瑞玛佣兵团长,战争女神·希维尔小姐,这时正率领着她的佣兵团策马而来。 她是来这儿与她的新主顾见面的。 “希维尔团长。”临进城前,副手凑近了问她:“现在整个恕瑞玛北岸都在传。据说乌泽里斯那边有个诺克萨斯贵族小姐想要去沙漠寻找古墓宝藏,而且点了名地想要雇佣我们。” “听说那女人给的价格很高。团长,你说,我们要不要……” “不行。”希维尔打断了他:“我们已经接下了委托,就不能翘掉主顾再去接别的单子。这是规矩,明白吗?” “而且……”她老练地笑笑:“古墓探险给的佣金是多,但那钱可是要拿命来挣的。” “哪像现在这单。给人当保镖,佣金也不算少。而且还安全。” “对了。”说着,希维尔又吐槽起自己的新主顾:“招个带路的保镖,都给这么高的佣金……那帮人傻钱多的祖安佬,说要来干嘛来着?” “旅游观光?” “不。”副手想了想:“他们好像管这叫……社会调查?” 第424章 岩雀?风雀√ “社会调查?”希维尔眉头微蹙:“那是什么意思?” “额……”副手也一脸茫然。 他想了想,说:“据说就是到恕瑞玛各地走走、看看,跟当地人聊聊天。” 那些祖安佬通过中间人转达的委托内容,差不多就是这些。 “这不就是旅游观光?”希维尔撇嘴。 “不一样。”副手感觉自己看明白了:“旅游观光是自己出钱。但这个社会调查,好像是祖安的领风者协会出钱。” “哦。”希维尔也懂了。 这就跟那帮诺克萨斯的军官老爷一样嘛。 他们在恕瑞玛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时,花的也大多是帝国殖民地的公款。 “切。”她不屑地笑笑:“果然是这样。” 恕瑞玛,尤其是恕瑞玛北岸的沿海城邦,和双城的贸易往来、文化交流其实是很紧密的。 从恕瑞玛北岸装船出发的货物,至少有七成会汇聚到双城的日之门运河。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街头,更从不缺少来自恕瑞玛的沙漠商人。 所以,希维尔也听过领风者协会的各种传说。 只是这些传说在从双城传到恕瑞玛北岸,再从恕瑞玛北岸的沿海城邦,经过沙漠商队的口口相传,传到希维尔长期活动的茫茫大漠时,已经以讹传讹地变了许多模样。 在希维尔听到的版本里: 领风者都是神选的圣人,是全世界苦难者的救世主。 就好像领风者们一个个都是天使下凡、圣人转世,浑身上下都满溢着万丈佛光,凡人看上一眼就能获得拯救。 …… 有不少沙漠部民们相信这一点。反正只要是能让他们苦涩生活多上一点儿希望的,他们就什么都愿意信。 但希维尔却对此嗤之以鼻。 以她在大漠多年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那些成天以“救世主”自居的民间教团,多半就不是什么正经教派。 这什么领风者协会,估计也差不多。他们信奉的那什么迦娜女神,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神。 希维尔是这样认为的。 而这次接到的委托,就更让她确信了这一点。 圣人?救世主? “哈哈。”希维尔忍不住对副手打趣道:“走,让我们去见见这些救世主吧。” …… 希维尔率领着她的佣兵团进入卑尔居恩,又按照中间人给的会面地址一路寻来。 可当她寻到了那家约定见面的旅店,旅店里却只有几个事先得到嘱咐的旅店店员。 他们告诉希维尔,领风者的调查队早上已经出了城,据说是去了城外的绿洲河畔。 于是希维尔又一路寻到城外。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群穿得西装革履,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仆人随从,在那绿洲河畔信马由缰、惬意野游的双城阔佬。 结果,她却看到了一群“泥腿子”。 是字面意思的泥腿子。那些自称是领风者的人,这时正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在河边忙碌。 他们的衣着打扮,看着就跟最普通的恕瑞玛沙漠部民差不多。 那在烈日之下闪烁着莹莹汗光的黝黑皮肤,挽起的裤腿上沾染着的浊黄色泥浆,则更让他们的形象无限接近于一个在绿洲河畔辛苦耕种的恕瑞玛农夫。 “你们……是领风者?”希维尔有点儿不敢置信地确认。 “是的。”一个领队模样的少女,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小姑娘相貌质朴、眼神清澈,肌肤间带着沙漠部民特有的粗糙。 “你看起来像一个恕瑞玛人。”希维尔忍不住说。 “你没看错,希维尔小姐。”少女告诉她:“我是恕瑞玛人。我们这支社会调查小队的大部分成员,也都是旅居双城的恕瑞玛人。” “认识一下:”说着,少女向她伸出手来:“我叫塔莉垭,来自恕瑞玛南方的织匠部落。” “织匠部落?”希维尔眉头微蹙。 见多识广的她几乎了解这茫茫大漠中的每一个沙漠部族。 她知道这位塔莉垭小姐出身的织匠部落,常年游牧在恕瑞玛最南端的丘陵地带——这地方再往南一点,可就是寸草不生的艾卡西亚了。 “那可真够远的。”希维尔不禁感叹:“你怎么会去祖安?而且,还当了这什么领风者?” “这个,说来话长……”塔莉垭倒也乐意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生在岩石嶙峋的恕瑞玛丘陵地区,与艾卡西亚险恶的阴影相接壤。她的童年时光,便是在流浪织匠的部落里放羊度过的。 塔莉垭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平平凡凡地度过一生。 但16岁的她却突然觉醒了强大的土元素魔法,拥有了操控巨岩、撼动大地的可怕天赋。 无知的她无法控制这样强大的天赋,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流浪部落里,也无人可以传授她那神秘而高贵的魔法知识。 无奈,为了部落同胞的安全,也为了让自己的魔法不再失控,塔莉垭只能独自一人离开自己的家乡,踏上寻找魔法知识的漫长道路。 “我一路从南方流浪到了恕瑞玛北岸,又在恕瑞玛北岸遇到了诺克萨斯的殖民地军官。” “那些诺克萨斯人觉得我的魔法可以被帝国利用,就把我诱骗着踏上了通往不朽堡垒的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塔莉垭之后会被带去不朽堡垒,接受诺克萨斯魔法团体的检查和培训。 再之后她可能会作为人形武器,被丢到艾欧尼亚战场发光发热。 在那里,塔莉垭还会遇到一个掌控疾风的男人,并从他那里学到掌控元素之力的真正法门。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因为从恕瑞玛到不朽堡垒要经过祖安,而塔莉垭在经过祖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迦娜女神降临凡世的震撼场面。 “当时我就知道,那些领风者一定可以传授我掌控元素的奥秘,帮助我驾驭我的天赋。” “于是我轻易摆脱了那些被迦娜女神吓破了胆的诺克萨斯军官,去祖安投靠了领风者。” “再后来……”塔莉垭清澈的眼睛里仿佛要迸出光来:“我不仅如愿以偿地从领风者那里学到了掌控元素的法门,还从这里学到了一些更加珍贵的知识。” 她也成为了一个领风者。 这大半年来,她在祖安当过基层干部,支援过艾欧尼亚的抗诺战争,还跟同志们在艾欧尼亚基层一线,掌握了一些社会改造的实践经验。 再后来…… “我主动向组织申请,回到恕瑞玛做社会调查工作。”塔莉垭认真地说。 虽然领风者暂时没有全面介入恕瑞玛的打算,李维也打算先让阿兹尔把这烂摊子给收拾着。 但恕瑞玛和双城的联系太过紧密,以至于祖安的领风者协会内部,就有许多处境和塔莉垭差不多的恕瑞玛侨民。 在双城、比尔吉沃特与艾欧尼亚的斗争接连取得成功之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领风者的成功经验带回家乡,让恕瑞玛也能尽早得到解放。 对此,李维当然也不好阻止。 他总不好用老大哥的口吻对恕瑞玛的同志说,你们恕瑞玛暂时还没有搞迦娜主乂斗争的条件,应该先缓一缓,让那些军阀老爷、沙漠强盗继续作威作福…… 于是李维同意了这个对恕瑞玛地区进行社会调查的计划。 而这也跟他的战略规划没有冲突。 反正领风者就算现在不介入恕瑞玛的局势,等日后实力壮大起来了,也肯定是要全面介入的。 到时候无论是解放,还是之后的社会改造和工业建设,都需要一系列完善的社会调查打基础。 现在就开始做社会调查,也是未雨绸缪。这是有必要的。 “所以,我们来了。” “我们计划对整个恕瑞玛地区进行一次全面的社会调查,而实现这个计划就必须穿越军阀恣虐、盗匪纵横的茫茫大漠。” “所以我们需要比我们这些外行更熟悉路途的向导,也需要一群有经验的保镖。” 塔莉垭讲清楚了自己的来意,也说明了她们雇佣希维尔一行人的目的。 接下来,塔莉垭准备再跟希维尔讲讲这次旅程的大致路线,以及一些合作上的具体要求。 但比起谈那枯燥乏味的工作,希维尔倒对塔莉垭提到的“社会调查”更感兴趣。 反正佣金待遇是事先定好的,剩下的内容她都没那么关心。 “看来,你们不是来旅游的。”希维尔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塔莉垭那砂砾般粗糙的皮肤、磐石般坚定的眼神都已经说明,她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恕瑞玛姑娘。 而恕瑞玛人早已吃够了沙子。他们是不会大老远跑回来旅游的。 “那你们说的这个‘社会调查’,到底要做什么?”希维尔有点不能理解了。 她看向眼前奔流不息的绿洲长河,好奇问道:“你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我们在测河流流量。”塔莉垭说。 “河流流量?”希维尔大脑有点儿宕机。 她儿时家人就惨死在沙漠强盗手里,在很小的年纪里就成了孤儿。 所以她的文化水平也就是胎教肄业,很多专业名词根本就听不懂。 更何况,恕瑞玛本来就没有多少河,更没有人会有心思去测量什么河流流量。这个词在恕瑞玛人听来,就更是无比生僻。 “简单来说……”塔莉垭也知道希维尔听不太懂,所以用更容易理解的方式解释:“我们想搞清楚在这个季节,这条河每天能往下游的卑尔居恩运来多少立方的水。” “如果持续观测,我们还能大致计算出,这条河在一年中的年径流量……也就是它一年能为卑尔居恩运来多少立方的水。” “算这个干嘛?”希维尔一脸茫然:“这也是在做社会调查?” 她虽然不太懂什么是社会调查,但她懂调查,也懂“社会”。 社会不应该是人的事儿吗?调查河做什么? “水是生命之源。”塔莉垭叹道:“希维尔小姐,我们都是恕瑞玛人。对恕瑞玛人来说,难道还有比水更重要的么?” “没有水的地方,是不可能有生命,更不可能有发展的。” “这是我们领风者也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 说着,塔莉垭看向眼前的这条河流。 她说起这些天自己在卑尔居恩的调查心得:“相较于被茫茫大漠覆盖的中部地区而言,恕瑞玛的北岸无疑是幸运的。” “沿海的地理条件为这里送来了相对湿润的气候条件,让这里拥有了径流稳定的恒态河流。” “于是相应的,这里发展出了与中部沙漠地带截然不同的发达农牧业。” “在卑尔居恩的出口商品中,大麦、小麦、土豆、橄榄、柑橘、苹果、西瓜、大枣、棉花、蔬菜等农作物,就占据了足足7成份额……” “因为这里距离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只有200海里的航程,所以卑尔居恩也成为了双城重要的瓜果蔬菜供应基地。双方去年的双边贸易额就达到了……” “这……”希维尔眉头越皱越紧。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上文化课。虽然都听得懂,但是不知道这玩意学了有什么用。 于是她径直问道:“你们调查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知道卑尔居恩的河里有多少水,种什么种类的粮食瓜果,对你们领风者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塔莉垭投入地向希维尔介绍:“卑尔居恩的农业,是建立在对这有限水资源的利用上的。” “知道河里一年有多少水,我们未来就能更科学地为卑尔居恩规划水利建设,规划种植面积、作物种类……” “最终将这有限的水资源利用到极致,让卑尔居恩可以科学合理地开垦更多的田地,种出更多的粮食蔬菜,挣到更多的出口外汇。” “而且,不仅农业需要耗水,工业也需要耗水。” “工业上需要消耗冷却用水、工艺用水、锅炉用水、食品工业及少数化学工业的原料用水、冲洗用水、空调用水、水力用水、消防用水……” “钢铁、电力、煤矿、造纸、印染、皮革、制糖、冶金、炼金工业……这些产业都是耗水大户。” “只有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水资源可供利用,我们未来才能为卑尔居恩更好地规划工业发展,而不至于盲目上马项目,搞得生态崩溃、环境恶化,让大家的生产生活也受影响。” 塔莉垭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通。 希维尔听得晕头转向。但她总归是隐约听出了这一番话的核心要义:“也就是说,塔莉垭……” “你们领风者做社会调查,是为了帮助卑尔居恩更好地发展。” “是的。”塔莉垭点了点头:“我们一定会将卑尔居恩从帝国殖民者和买办庄园主的手里解放出来,然后将它建设得更加美好。” “而且不仅仅是在卑尔居恩,还有整个恕瑞玛北岸,甚至是整个恕瑞玛。” “总而言之……”领风者的目的是:“我们要让恕瑞玛的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 塔莉垭的话掷地有声。 希维尔看着她眼里的光,却很不适应。 她习惯了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的佣兵生活,每天都在跟恕瑞玛最穷凶极恶的军阀部落、沙漠盗匪打交道。 像塔莉垭,或者说像领风者这样的“活圣人”,她从未见过,更无法接受。 这帮领风者……是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吗? 他们真是圣人?是天使? “呵。”希维尔觉得这帮人肯定另有目的:“说什么解放、什么建设,我看你们也只是想像那些诺克萨斯人一样,跑过来占据恕瑞玛的土地罢了。” 她直率地给出了恶评。 然后期待着塔莉垭的反应。 而塔莉垭…… “希维尔。”这丫头竟然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说:“你的怀疑是对的!” “哎?”希维尔微微一愣。 “殖民者在恕瑞玛北岸恣虐了几百年,时至今日,大家都好像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塔莉垭攥紧拳头,说:“人们都已经麻木了。但你不一样,希维尔——” “你还有反抗精神,还有一颗质疑不公的心。” “这正是我们领风者想看到的!” 希维尔:“……” 她感觉这丫头像个疯子。 虽然塔莉垭的眼神很清澈、意识很清醒,但她说的那些天真的话,在恕瑞玛这块土地上听起来就像是疯子。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希维尔。”塔莉垭似乎读得懂她的心思:“但我相信,你会在今后的旅程中理解我们的。” 说着,塔莉垭向她伸出了手。 希维尔想了一想…… “你说这么多漂亮话,不会是想骗我给你们免费打工吧?”她狐疑地看了过来。 “当然不是。”塔莉垭真诚地说:“佣金我们一分也不会少。我只是希望,能让更多人理解我们领风者的信仰罢了。” “……”希维尔一阵沉默。 然后,她还是郑重地握住了这只手:“好吧。你的委托,我接下了。” 第425章 希维尔的日记 恕瑞玛历6879年,11月23日,卑尔居恩。 这是委托开始的第一天。 从我信任的麦拉在背后给了我一刀,将我洗劫一空、抛弃在沙漠里的那一天起,我就学会了恕瑞玛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不要相信任何人。 恕瑞玛没有好人。 这片茫茫大漠里只有沙子,没有土壤供人性与道德生存。 理想之朵或许可以在世上任何一个地方绽开,但在恕瑞玛,它就只有干涸枯死的可能。 所以我不相信领风者,不相信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 我认为他们一定另有所图,就像过去数百年间,接连来到恕瑞玛大陆的皮尔特沃夫商人和诺克萨斯侵略军。 我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这一点,并希望揭穿这些领风者虚伪的假面。 可塔莉垭却说,她能理解我。 她还说,这趟旅程一定会让我改变对领风者的看法。 真的吗?我不信。 …… 11月24日,卑尔居恩。 这帮领风者可真是够闲的。 他们昨天测完了那什么河流流量,勘察了周边的地形地貌,今天就开始全城上下到处找人聊天。 街边的乞丐、流浪的孤儿、码头的包身工、城外庄园里的奴隶……不管谈话对象的身份有多低贱,他们都能跟对方聊得热火朝天。 我在旁边听了都直打哈欠。 这些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一股子绝望的苦味儿。 嘿,这里可是恕瑞玛。这种悲剧故事,有什么可新鲜的? 我都看得烦了。 还好,佣金谈好了是按天计费。 他们喜欢聊天,我也乐得清闲。 …… 11月27日,卑尔居恩。 三天过去了,这些领风者还是没有动身前往其他城市的意思。 他们还是在不断地找各色人等聊天,谈话内容变得越来越深入,掌握的信息也越来越全面。 我时刻跟在塔莉垭身边,也随之看到了许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不得不说,这些领风者的确改变了我的一部分想法。 比如说,我对卑尔居恩的看法。 在我原先的认知里,或者说,在大多数恕瑞玛人的印象里,卑尔居恩人的生活,就已经是“天堂般的好日子”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里有水、靠海。 有水,这里的土地就能种出粮食瓜果蔬菜。 就不用像那些将水源视作生命的沙漠部落一样,为了那么一片小得可怜的绿洲,一条几近干涸的地下暗河,就如争食的野兽一般,日复一日地互相厮杀不止。 靠海,而且与瓦罗兰大陆隔海相望,这就注定了这里会有繁荣的商业。 沙漠强盗劫掠来的财宝,古墓盗贼发掘出来的文物,中部游牧部落生产出来的的兽皮,南方丘陵部落开采出来的各种稀缺矿产—— 这些人在沙里来风里去,拿命换来的好东西,最终都得穿过茫茫大漠,汇聚到恕瑞玛北岸。 而像卑尔居恩这样的北岸城邦,就只需要把这些好东西装船卖出去,然后舒舒服服地躺着数钱。 只因为这里靠海、有港口,而且离商品出口目的地的瓦罗兰大陆更近。 总之,相较于恕瑞玛其他地区,这里已然拥有了令人艳羡的自然条件。 所以我认为,卑尔居恩人的生活再糟糕,也不可能比我在沙漠里见到的那些部落民更惨了。 更何况,我从小就是沙漠城邦的流浪孤儿。没有人比我更懂这悲惨世界。 卑尔居恩人的那些苦痛,过去在我眼里就像是苍蝇叮咬,根本不值一提。 可领风者的社会调查,却似乎为我揭开了这座繁华城邦的另外一面。 …… 11月30日,卑尔居恩。 对卑尔居恩的社会调查渐渐进入尾声。 虽然我一直跟在塔莉垭身边,看到了许多事情。 但塔莉垭一个人的调查结果,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我很想知道这么多调查队员,他们各自收集起来的信息汇总起来,最终又能将卑尔居恩的情况描述得有多么详细、真实。 于是,我在好奇之下,第一次主动向塔莉垭请教了这个问题。 塔莉垭很高兴我能问她。 她也详细地向我讲述了卑尔居恩的真实情况。 “卑尔居恩也好,其他恕瑞玛北岸的港口城邦也罢,都只不过是诺克萨斯帝国插在恕瑞玛大陆上的一根吸管。” “这些吸管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抽取着恕瑞玛大陆的血液。而残留在吸管壁上的那一缕恕瑞玛人的血汗,就造就了卑尔居恩的表面繁荣。” 塔莉垭是这么总结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塔莉垭之前就提到过,因为这里水汽相对充沛,卑尔居恩地区的农业还算发达。 又因为这里离祖安和皮尔特沃夫不远,不过只有一天一夜的航程,所以这里也成为了双城重要的瓜果蔬菜供应基地。 光是最基本的农产品出口,每年都能为卑尔居恩带来极为丰厚的利润。 更别说,那一支支由沙漠商队运来的黄金、玉石、稀有矿产、古代文物,最终也都会汇聚于此再对外出口。 可以说,卑尔居恩的确很有钱。 但这钱都去哪了呢?如此巨额的利润,真的惠及最广大的卑尔居恩人了么? 答案显然是否。 这我也能想得出来。 我作为一个中型佣兵团的团长,一般也是自己和团队骨干拿佣金的大头,剩下的汤汤水水才会分给那些底层佣兵。 上层人吃肉,下层人喝汤,这天经地义。 但我没想到的是,卑尔居恩的情况却是: “诺克萨斯人吃肉,恕瑞玛买办喝汤。而普通的卑尔居恩人……事实上,他们就是被帝国主乂和买办商人分食的肉和汤。” 塔莉垭是这么告诉我的。 卑尔居恩的出口商品的确足够有价值。但这所有的出口商品,都需要通过诺克萨斯帝国经营的“恕瑞玛北岸贸易公司”,才能顺利地对外销售。 也就是说,卑尔居恩对外贸易的利润大头,事实上都被诺克萨斯人给拿去了。 而卑尔居恩的城邦议会在交出了经济主权之后,得到的却只是这家恕瑞玛北岸贸易公司每年10%的利润分红。 9成都是诺克萨斯人的,卑尔居恩的商人们只能拿到1成。 而这1成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到的。只有和诺克萨斯帝国合作,有殖民地军官老爷入股的恕瑞玛商家,才有资格参与这由诺克萨斯完全主导的对外贸易。 “卑尔居恩的出口完全被殖民者和买办商人控制。” “而在进口方面,卑尔居恩的情况同样没好到哪去。” “诺克萨斯人甚至都不需要自己生产商品。他们只需要在祖安购买一船又一船的廉价工业品,转手就能在卑尔居恩等恕瑞玛北岸城邦赚得盆满钵满。” “出口留不住利润,进口又被掠夺式倾销,卑尔居恩就算离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再近,也不可能开启工业化的道路,走向富裕和进步。” 这种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式的掠夺方式,事实上已经严重损害到卑尔居恩商人阶层的利益了。 他们即便辛辛苦苦当买办,最终也只能喝上一点诺克萨斯人喝剩下的汤汤水水。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呢? 面对诺克萨斯帝国的入侵与殖民,这些沿海城邦从来就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反抗诺克萨斯帝国的,为什么往往是那些距离北岸殖民地较近的沙漠部落,而不是直接遭受殖民统治、利益受损最严重的北岸商人呢? 我当时提出了这个问题。 而塔莉垭给出的回答是: “因为比起诺克萨斯的殖民者,恕瑞玛北岸沿海城邦的商人们,其实更害怕他们理论上的同胞,那些南方的沙漠部落。” 所有沙漠部落都知道,恕瑞玛北岸是个好地方。 如果可以占据北岸城邦,在那水源充足的沿海地带躺着挣钱,谁又愿意留在沙漠里吃沙子呢? 于是,在恕瑞玛帝国陨落后的这近3000年来…… 恕瑞玛的历史,就几乎可以看作是南方战力彪悍的沙漠部落,不断入侵北岸沿海城邦的历史。 强大的沙漠部落从漫漫黄沙中走出,占据恕瑞玛北岸的花花世界,然后又在百十年后,被下一个从南方沙漠里走出来的部落取代。 历史就这样无限轮回,还没有哪一届北岸城邦的主人,能长时间地保住他们的财富和地位。 直到三百年前的双城殖民者,和后来诺克萨斯帝国的到来。 塔莉垭以为,诺克萨斯帝国在恕瑞玛人眼里应该都是邪恶的。 但其实,那些苦沙漠部落久矣的北岸城邦商人,当初可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上赶着求诺克萨斯来这里驻军的。 “他们宁愿给诺克萨斯人当狗,也要稳住自己的地位。” “跟着诺克萨斯人他们还能喝汤。没了诺克萨斯人,他们就可能随时被人取代。” “所以,他们出卖了恕瑞玛。” 连买办商人都甘心当狗,只能吃点残羹剩饭了。 那那些普通卑尔居恩人的处境,就更不用想了。 “卑尔居恩的工商业,早已被诺克萨斯殖民者和买办商人彻底垄断。普通人除了给他们打工、做劳力,就几乎没有其他的出路可走。” 那卑尔居恩对雇工们的待遇好吗? 这个问题不用谈。 因为卑尔居恩几乎没有作为自由人的雇工,只有奴工。 别忘了,这里是恕瑞玛。 “那些沙漠部落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攻伐,战火每一天都在恕瑞玛的漫天黄沙里无序蔓延。” 这意味着,沙漠里每一天都会有部落灭亡,每一天都会有无数部落民沦为奴隶。 而这些奴隶又会被那些沙漠部落当成一种热销商品,源源不断地卖到恕瑞玛的北岸城邦。 “更别说,诺克萨斯帝国本身就是符文之地最大的奴隶贩子。” “他们在世界各地抓的奴隶用都用不完,以至于很大一部分都被当作不值钱的消耗品,丢到了他们在恕瑞玛北岸的殖民地种植园里。” 有沙漠部落和诺克萨斯帝国这两大稳定量大的优质供货源,一条人命在这里能有多便宜,自然可想而知。 “更别说,这里离祖安也不算远。”塔莉垭还提到了这一点。 因为离祖安不远,所以卑尔居恩的庄园主们,还从旧祖安那里学来了炼金男爵们“先进”的奴隶管理经验,大大提升了奴隶们的工作效率。 再加上这里的人命比旧祖安还便宜,他们消耗起奴隶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奴隶们既便宜,又好用,而且供货稳定充足。” “这就意味着,一个没有家业继承和特殊技能傍身的普通卑尔居恩人,往往只有两个选择:” “一,逃离这里另谋生路。” “二,因工作岗位被奴隶取代而长期失业,因为高昂生活成本背负债务,最终也沦为奴隶。” 一般人都会选择前者。毕竟没人会愿意当奴隶。 但前者也未必就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像卑尔居恩这样的沿海北岸城邦,就已经是恕瑞玛最富庶的地区了。 他们从这里逃出去,又能逃到哪儿呢? 逃进茫茫沙漠?沙漠部落自己都穷得吃不上饭,又哪来的闲饭去养外人! 所以事情发展到最后,往往就只有一个选择: “逃去皮尔特沃夫。” 没有人不向往这座文明与进步之城。而恕瑞玛北岸城邦离双城不远,又和双城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的。这里的居民,自然更加憧憬传说中皮尔特沃夫的无限繁华。 于是在过去许多年里,不知有多少走投无路的恕瑞玛北岸人,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皮尔特沃夫的海船。 而这些人去了这座梦想之城后,就真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吗? 不。 “作为没有合法身份的外来户,他们只会得到和祖安学徒工一样的待遇。” 祖安学徒工是什么待遇? 拿学徒级别的可怜薪水,来皮城打工,打完工就老老实实地滚回祖安。 总之,皮城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在这里扎不下根、站不住脚,只能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走。 这就是大多数祖安学徒工的命运。 而祖安人会被赶回祖安,恕瑞玛人又会被赶到哪里? 当然也是祖安。 皮城执法官可不会好心地为他们支付回恕瑞玛的船票。 更何况,这些恕瑞玛人已经回不去了。因为即便回去了,北岸城邦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他们只能去祖安,为那些炼金男爵出卖自己最后的剩余价值,然后毫无尊严地死去。 而这也是炼金男爵们如此挥霍人命,而祖安人口还一直能保持稳定不下降的原因。 因为在双城之外,像恕瑞玛北岸这样的绝望之地,还太多了。 人们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皮城这个“天堂”,然后幻想破灭,堕入祖安的人间炼狱。 “我们调查团里的许多同志,就是这么来到祖安的。” 塔莉垭指着她身边的那些调查队队员,这么对我说: “他们既是恕瑞玛人,也是皮城的学徒工、祖安的工人。” “现在皮城已经没有所谓的学徒工了,祖安的工人也已经站起来了。但恕瑞玛人却还沉沦在这无尽的痛苦之中。” “所以,希维尔——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回来了么?” …… 12月1日,卑尔居恩。 昨天听完塔莉垭总结的社会调查结果之后,我莫名地有些愤怒。 这种愤怒由何而来,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以前从来就不关心恕瑞玛的命运,也不关心恕瑞玛人的命运。 我自己过得很好,这就够了。诺克萨斯和买办商人的阴谋勾当,并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意。 事实上,我过去还因为那些诺克萨斯阔佬带来的生意,赚到了不少金币。 但经过这次社会调查,见到他们给这片土地带来的苦难,我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愤怒。 我本能地想要改变这一切。 塔莉垭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为我送来了一本恕瑞玛语版的《迦娜思想简述》。 她说,这里面藏着问题的答案。只要看懂了,我就能知道领风者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只有领风者才能做成这件事。 唔…… 我礼貌地收下了。 但老娘才不喜欢看书。 …… 12月2日,卑尔居恩。 对卑尔居恩的社会调查终于宣告结束。 但糟糕的是,塔莉垭等人之前四处打听消息、调查情况的动作,到底还是引起了诺克萨斯殖民者的注意。 有一队诺克萨斯士兵,来到了我们下榻的旅店。 我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为了对得起领风者给的佣金,跟着塔莉垭闲逛了一个多星期的我,很敬业地主动站了出来。 可没想到…… 那帮诺克萨斯人在得知塔莉垭等人正是如假包换的祖安领风者后,立刻就主动放下了武器,表示自己愿意主动投降、接受改造。 我:“……” 后来我才知道,诺克萨斯南部军团的前任统帅就是杜·克卡奥将军。 自从杜·克卡奥将军在艾欧尼亚投降领风者的消息传开之后,诺克萨斯南方殖民地军团的军心,就差不多是彻底散了。 更别说,恕瑞玛北岸离祖安还这么近……谁都不知道,领风者会在什么时候打过来。 于是有能耐的贵族老爷们,早就想办法带着他们在殖民地积累的巨额财产,调回了帝国本土。 现在留在这里的诺克萨斯人,都是没门路的中下层军官、士兵。 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在担心受怕之中度过,早就把自己熬成了惊弓之鸟。 …… 12月3日,卑尔居恩。 卑尔居恩离祖安真的太近了。 我似乎低估了领风者在卑尔居恩的影响力。可能塔莉垭自己都没想到,迦娜女神的名头在这里会有这么好使。 昨天她们的身份才刚曝光,今天…… 诺克萨斯的士兵就开始排着队来这里投诚; 卑尔居恩的庄园主们也开始比赛着解放奴隶; 买办商人们要不吓得当场卷款逃跑,要不哭丧着脸主动捐出浮财,只为求一个平安。 塔莉垭本来只打算来做个社会调查,没想到顺手就解放了一座城邦。 无奈,她只能分出一部分人手来接管卑尔居恩,然后再整理行装,继续接下来的漫长旅程。 这让我意识到,领风者的力量比我想象得还要恐怖。那迦娜女神操控飓风撼动双城的传说,恐怕也丝毫没有夸张。 这些领风者,似乎真有能力拯救恕瑞玛。 于是,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第426章 塔莉垭工作日记 11月30日,卑尔居恩。 已知恕瑞玛地区可以大致分为三个区域:北岸平原,中部沙漠,南部半荒漠丘陵。 不同区域的不同地理特征,也大致造就了三种不同的社会形态:沿海商业城邦文明,绿洲农业部落文明,丘陵游牧部落文明。 为了能对恕瑞玛各区域的不同社会背景有清晰全面的了解,调查绝不能局限于一时一地。 如今,我团对卑尔居恩的社会调查工作业已顺利完成。 按计划,我团将从卑尔居恩南下,经肯内瑟深入大漠,调查诸沙漠城邦、部落之后,再直抵南方丘陵地带,至艾卡西亚北部后一路向西,随后沿巨神峰山脉向北折返,环沙漠回到北岸。 (一点儿小小的私心是,这样我也可以顺便回一趟南方老家,寻找我的部落同胞。离开部落已经有一年多了,希望他们都好) 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包括我在内的恕瑞玛裔领风者,无不希望迦娜女神的春风能尽快浸润这片枯死的大地。 但组织对我们的期盼没有作出积极回应。 临行之前,李维会长曾在送别调查团的接见会上对我说,如今领风者的干部力量已经到了极限,恕瑞玛的斗争条件还不成熟,希望我们可以在工作中小心一些、谨慎一些,将步子放缓一点,不要让追求变革的狂热情绪盖过了理性。 我理解李维会长的担忧。 可在卑尔居恩的种植园里,我亲眼见到了我那沦为奴隶的同胞,还有他们正在经历的惊人苦难。 我看到一个父亲沮丧地盯着他五岁女儿的断手和断脚,而这仅仅是他没能完成奴隶主定下的橡胶配额,而受到的“小小惩罚”。 这里出产的橡胶,最终都经过诺克萨斯殖民者的海船,出口到了对橡胶需求最大的祖安。 祖安新兴的汽车工业生产的每一只轮胎,里面都有恕瑞玛奴隶的血。 难怪李维会长在文章里说,现在的这个所谓新祖安,其实也只是一个改良版的皮尔特沃夫而已。 所以,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留在祖安? 我怎能坐在那染血的车轮之上,吹着汽车空调舒适的暖风,而忘记恕瑞玛的凛人沙暴呢? 我……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忍了。 我真想现在就闹个地动山摇,打碎这旧世界的一切。 我现在就吊死那些可恨的奴隶主和殖民者,让我的同胞能够打破镣铐、挣脱枷锁,像人一样挺直腰杆站起来。 这样想,算不算李维会长所说的,“变革的狂热情绪”? 我……错了么?! (重重的顿笔) 领风者的组织纪律,让我不能做更多事情。 只希望我这次所做的社会调查,能尽快改变最高理事会对恕瑞玛的研判态度吧。 …… 12月1日,卑尔居恩。 我不愿意离开卑尔居恩。我忘不了那一双双麻木绝望的眼睛,和我在这里看到的苦难。 但我又必须尽快离开。 我要尽快完成对恕瑞玛的社会调查。希望在看到我发回祖安的报告之后,组织可以改变对恕瑞玛地区的态度。 于是,我们还是在今天收拾起了行囊,准备在明天按计划南下深入大漠。 希维尔小姐和她的佣兵团,这下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在局势稳定的卑尔居恩,他们的“保护”完全是多余的。 说实话,我不该这么早雇佣佣兵团到位,而且还是按天计费。 我没有为节约组织经费作考虑,这是我作为调查团领导者的失职。 好在希维尔小姐她虽然表面市侩、残忍,甚至还有过背刺雇主夺取出土宝物的恶劣传闻——她的武器恰丽喀尔,那只“大车轮”,据说就是这么来的。 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她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好人。 领风者不对任何人做单纯的道德批判。这样做意义不大。 比起人性,我们更看重阶及性。 就像你不能指责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去偷面包。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哲学。 所以,我能理解希维尔小姐。 她的市侩和狠辣,或许只是她在这残酷环境中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法则。 是恕瑞玛塑造了“战争女神”希维尔,而不是她天生喜欢当这样的人。 只要用理想的光照亮她眼前的黑暗,给她一个新的方向和环境,或许她就会展现出人性的光辉,甚至是信仰的璀璨。 这样的人,有潜力成为领风者。 接下来我会重点发展希维尔小姐,将她指引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希望她可以成为我们的同志。 (这样也可以省下一笔佣金,顺便节约组织经费) …… 12月2日,卑尔居恩。 今天我们打算离开,但发生了意外。 一队诺克萨斯士兵找到了我们,他们发现了我们领风者的身份。 我有些意外。 我们在进行社会调查时也表现得足够小心,应当不会被发现身份。 但那些诺克萨斯人却指着调查团里的少数几位皮城同志告诉我,恕瑞玛就没有这么白的部落民。 就算有,他们也大都是来恕瑞玛旅游探险的阔佬,才不会纡尊降贵地跑到田间地头跟种植区的奴隶聊天。 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 那几位皮城同志后来私下里跟我做了检讨。他们从小到大都在皮尔特沃夫长大,习惯了擦防晒霜做肌肤保养。 这在恕瑞玛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因为祖安生产的炼金防晒霜,在这里卖得比金子还贵。 没人会把“金子”往脸上擦。 于是后来,这几位皮城同志都放弃了擦防晒霜。 没过几天,恕瑞玛的烈日和黄沙,就让他们跟群众“黑成一片”了。 …… 12月3日,卑尔居恩。 昨天发生的意外,大大扰乱了我团的调查计划。 我们原以为会迎来一场与诺克萨斯殖民军的恶战,没想到却迎来了一片起义投降的浪潮。 这些恕瑞玛奴隶眼中的恶魔,在我们面前倒表现得像一群受害者。 更让人心情复杂的是,某种程度上。他们还真是受害者。 因为恕瑞玛殖民地,是诺克萨斯帝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战略压力最小、进攻需求最低,最不需要保持强大战力的一条战线。 所以和其他主要以职业士兵为主力的诺克萨斯战团不同,这支殖民地驻军,几乎充满了被诺克萨斯当局强征而来的壮丁。 他们不是自愿来这里的。 而在领风者于艾欧尼亚战胜帝国,招降大将杜克卡奥将军的消息传出之后,恕瑞玛北岸各殖民地长官更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只留下这些没背景的中下层炮灰在这里戍守领地。 所以,这些诺克萨斯士兵早就想投风了。 当得知我们是领风者时,他们的态度竟然是:“你们可算来了。你们再不来,我们都想自己把军官们给绑了,坐船去祖安自首了。” 诺克萨斯人都是这样的态度。 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卑尔居恩买办、奴隶主,就更是被领风者的名号吓得不轻。 他们要不惊慌失措地逃遁,要不主动地找上门来表示愿意接受改造。 卑尔居恩的政权,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完全落在我们手中。 我们……很意外地将卑尔居恩解放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错误,但也是一个惊喜,一个机会。 组织并不支持我们过早地介入恕瑞玛局势,但现在……一切都是意外。 老实说,我和其他恕瑞玛裔的同志,心里其实对组织一直有些意见。为什么祖安向外输出斗争的第一步是比尔吉沃特和艾欧尼亚,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恕瑞玛呢? 难道恕瑞玛人就活该比双城人、比港人和艾欧尼亚人,多吃上一、两年苦头么? (回过头读来,这里似乎有落入狭隘的民族主乂之嫌。我检讨。) 总之,我怀着复杂地心情,接受了这个意外。 我决定留下一部分调查团的成员,负责接管卑尔居恩。 同时,我也会在这里多待几天,用以“整理行装”。 好吧……我承认。我是想暂时放下调查的工作,把卑尔居恩的事情处理好。 这里的情况我也及时用“青鸟无线电”汇报给了祖安,希望组织能理解我们。 …… 12月4日,卑尔居恩。 该死,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或许,是我把我的同胞们想得太过简单。 在我的调查报告里,他们是羸弱无力饱经摧残的可怜奴隶,是绝对的弱者。 虽然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我忘了,被压迫到极限的弹簧在突然解除限制后,爆发出的力量会有多么可怖。 更何况,这些卑尔居恩种植园里的奴隶,绝大多数都是在部落冲突中落败被俘的俘虏,被沙漠强盗掳掠而来的战利品。 也就是说,他们中的许多人,过去都是在那残酷沙漠中生存下来的部落民。 而用希维尔小姐的话说: 恕瑞玛的沙漠里,从来就长不出好人。 他们以前的生活方式就是以部落的形式从事生产、经商和劫掠,生产时是朴实的绿洲农民,经商时是奸猾狡诈的商人,劫掠时就是再残忍不过的沙漠盗匪。 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可能都沾染过无辜者的血——可能是为了一片绿洲的归属权,也可能只是为了那么一枚小小的银币,甚至是一袋麦子,一口水。 这些人在部落冲突中落败沦为奴隶,并不代表他们就褪去了那刻在骨髓里的野性。 因为,这就是恕瑞玛沙漠部落民的生存方式。 我不能因此指责他们。 错的是我。 难怪李维会长总是强调,领风者在双城的工作经验绝不能不动脑子地往外照搬。 毕竟按照领风者之前的经验,这些半民半匪,甚至做强盗胜过劳动生产的沙漠部落民,都差不多可以归纳为“流氓无铲者”的一员。 迦娜在上! 我一口气解放了上万名“流氓无铲者”。而我带来的人手却只有不到20人。 希望局势稳定,不要再出乱子。 …… 12月5日,卑尔居恩。 短短两天,局势就彻底失控了。 昨天就有少数不安分的种植园奴隶在得到了解放之后,开始自发地用极端暴力的手段,向那些压迫他们的奴隶主及其鹰犬走狗发动报复。 今天的情况就更是严重。 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还是这些沙漠部落民根据固有认知作出的误解。 总之,在他们眼里,领风者的形象就像是一个传统的沙漠部落联盟首领,来这里就是为了拯救他们——然后带着他们去抢别人。 我努力地想要纠正这样的误解。 但这不到20人的调查团,又如何能约束得了一万名饱经了痛苦和磨难,有一腔仇恨要疯狂发泄的恕瑞玛奴隶呢? 他们缺乏领导和指引。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人手去领导他们,给他们带去组织和纪律。 于是,局势失控了。 对奴隶主的报复很快演变成无序的暴乱,甚至是对整座卑尔居恩城无差别的洗劫。 参与劫掠的奴隶,或者说暴徒们,甚至会自发地组成团体,在洗劫过程中互相攻伐。 我们没有给他们组织和秩序,他们就自己形成了暴力团体。 就像沙漠里,一个个互相残杀、互相掠夺的强盗部落一般。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最终,我不得不动用“青鸟无线电”的紧急呼叫,请求祖安总会派人手跨海支援。 我还被迫亲自出手,用撼动大地的致命魔法去震慑那些我亲手解放的人。 甚至,我还不得不采取希维尔小姐的建议,将那些放下武器的诺克萨斯士兵重新武装,同时甄别启用殖民地的部分旧官僚,让他们来帮助我们稳定秩序。 领风者,动用帝国殖民地的旧军队,去阻止奴隶们掀起的暴乱……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这个笑话,就是我们闹出来的。 …… 12月6日,卑尔居恩。 万幸,卑尔居恩离祖安不远。 祖安的同志在接到求助讯息之后,就立刻组织了一支由超凡者组成的支援小队乘风跨海,在当天下午就空降到了卑尔居恩。 有这些祖安干部的协助,加上重新启用的诺克萨斯殖民地军队,我们总算赶在暴乱彻底吞噬这座城邦之前,及时稳定住了局势。 后续祖安方面还会抽调过来更多的基层干部,帮助卑尔居恩完成真正的解放和改造。 故事的结局还算美好。 但组织上对我们的失误做出了严厉批评。 只因为这确实是一场由身份泄露引发的意外,上级才没有在批评的基础上对我们采取进一步的处分措施。 卑尔居恩的事情,之后就不再由我们负责。 对恕瑞玛进行全面社会调查的任务还得继续。 只是负责处理这次突发事件的梅尔理事,在“青鸟无线电”里严辞告诫了我们—— 以后做工作一定要注意小心、谨慎、不要轻易暴露身份,更不要在没有组织允许的情况下,尝试改变恕瑞玛的地方局势。 领风者真的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基层干部,来接管下一个卑尔居恩了。 我很惭愧。 类似的话李维会长在我们出发前就警告过我,现在梅尔理事又说了一次。 我终于认识到了我的错误。而付出的代价,却是无辜者的鲜血。 虽然李维会长说,斗争不是请客吃饭,不能因为惧怕流血就瞻前顾后、止步不前。 但我知道,这不是我可以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李维会长的话是说给那些保守派听的,而我的问题却是激进。 我以前以为这是好事,是我作为一个坚定领风者的最好证明。可是,事实证明…… 一个坚定的领风者,未必就是一个好干部。 我应当警醒,用我的余生为这次教训赎罪。 …… 12月7日,卑尔居恩。 我们终于要再次出发。 好消息是,卑尔居恩的局势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 坏消息是,卑尔居恩事件的影响,可能对组织对恕瑞玛地区的战略规划造成破坏。 虽然领风者协会本无介入恕瑞玛的意图,这一切都源自于我们的失误。 但领风者占据卑尔居恩,正式将势力延伸到恕瑞玛地区的消息,却还是跟着沙漠商人们的嘴巴,迅速传播开了。 可以想象,要不了多久,整个恕瑞玛北岸,甚至是恕瑞玛大漠里的诸多绿洲城邦、沙漠部落,就都会知道领风者“入侵”恕瑞玛的消息。 这会对恕瑞玛的未来造成什么影响? 我团后续在恕瑞玛的调查之旅,会不会也因此出现波折? 不好说。 希望一切顺利。 还有,我今天才发现,外表粗豪的希维尔小姐,私底下竟然也有写日记的文雅习惯。 这真是一个惊喜。 对我们领风者来说,日记是一样可以帮助我们记录工作得失、总结经验教训、巩固理论学习、坚定信仰意志的工具。 不知道,它对希维尔小姐来说有没有这样的作用。 话说回来,我已经将那本《迦娜思想简述》赠给她一周了。 这一周来,我因为卑尔居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而忙得焦头烂额,也疏忽了关注希维尔小姐的思想状况和理论学习进展。 也不知道,在过去这一周里,她有没有认真看这本书。 如果她每天都在认真记日记的话,那到现在的话,她应该也已经有一些学习心得了吧? 可以的话,我还真想看看她的日记,看看她对我们领风者的理论有什么看法。 …… 以下节选自《希维尔日记》: 12月3日,看书。没看懂。 12月4日,看书。没看懂。写的什么玩意儿。 12月5日,看……看个屁!砍人去! 这帮不知好歹的奴隶得了救还不知感恩,竟然还跑出来打砸抢烧给老娘添乱。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奴隶了,一定要出重拳! 领风者的书果然是不靠谱。 说什么相信群众,这帮家伙像是能被信赖的样子吗? 群众里有坏人啊! 真可笑。我先前竟然还会对他们有所同情。 弱势时可怜兮兮,一强势起来就要你性命,这就是恕瑞玛的沙漠民。这样的亏,我以前难道还没吃够吗? 领风者的书,根本就是童话。这不是现实。 他们就是一群天真的疯子。嗯……有力量的疯子。 对了…… 镇压暴乱,好像不是佣兵合同里包含的内容。 得跟塔莉垭说一下,这得加钱。 12月6日。 祖安的领风者来了。 从海上飞过来的。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领风者都会飞。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风元素的法师,只是施法能力有所差异。 原来只要读懂了这本小册子,迦娜女神就会白送你风之神力。 想想吧,如果我能将风刃附魔在恰丽喀尔上,那…… 啧啧,看来我真得认真地看一看这本书了。 正好,明天就要启程南下大漠了。路上有很长时间,可以用来看书。 12月7日,看书。没看懂。 12月8日,看书。没看懂。 12月9日,练习回旋镖。 12月10日,练习回旋镖。 12月11日,希维尔啊希维尔,你怎么能如此堕落。 你难道不想掌握风之神力,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了吗? 12月12日,练习回旋镖。 第427章 希维尔:领风者发老公吗? 落日在沙漠的棱线上绽放余晖,将那无尽黄沙染成了一片深红色的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彩从橙红变得暗红,然后渐渐黯淡。狂风依旧在这大漠戈壁之间呼啸,但送来的空气却不再灼热逼人,反而寒冷刺骨、凛冽难耐。 “停下来吧。”希维尔抬头看了看天:“今夜的风可能很大。” “嗯。”塔莉垭暗暗点头。 不要在沙漠的夜里赶路,这是每一个恕瑞玛人都了解的常识。 夜里容易迷失方向,而且寒冷刺骨。一些危险的沙漠生物,也喜欢趁着夜色的掩护出没。 而那凛冽夜风随时可能带来的沙尘暴,就更是寻常超凡者都无法抗衡的自然伟力。 所以行走在恕瑞玛大漠中的商旅部落,一入夜便会驱赶着斯卡拉什——一种类似骆驼但体型更大数倍的生物——让它们组成一道巨型的环形“驼墙”,为人类阻挡那夜间的沙尘风暴,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搭建临时营地、燃起温暖篝火的沙漠避风港。 这一座座避风港就像是沙漠上的移动城市,保证了恕瑞玛人能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顽强生存下来,并安然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无情的夜晚。 但塔莉垭用不上这招。 她有更方便的办法: “岩突-土木工程之术!” 只见塔莉垭轻盈跳下那块漂浮在沙海上的岩石“滑板”,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大地便开始在那土黄色的魔力光晕中微微震颤。 很快,地底的岩石从那漫漫黄沙之下突出隆起,直达地表。 它们不断地腾挪变形、重塑结构,竟在这空无一物的无垠荒漠之上,变化出了一幢幢粗糙而又牢固的石头小屋。 “啧啧,这可真是够方便的。”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景了,但希维尔还是不免为之惊叹。 她在漫长的佣兵生涯里没少跟法师打过交道,但像这种把魔法用在创造事物而不是破坏上的,却是少之又少。 “因为这是我们领风者的魔法。”塔莉垭不无自豪地回答。 领风者一直在致力于研究,如何将魔法运用到日常的生产生活之中,让法师可以在战场之外的其他地方,同样发挥他们作为超凡者的特殊作用。 高情商地说,这叫进一步解放生产力; 低情商地说,这叫未雨绸缪地为未来的法师解决就业问题。 免得以后天下太平了,他们找不到匹配天赋的合适工作,又眼高手低不愿于普通人做同样的工作,最终集体失业下岗,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李维想搞英雄联盟体育联赛,也是出于这方面考虑。 总之,在领风者那里,法师并不仅仅是人形的战争兵器。 火元素法师可以是完美掌控火候的好厨子; 水元素法师可以是守护人民安全的消防员; 风元素法师可以从事航空专业,当飞机飞艇的安全守护者; 精神系法师则可以效仿萨勒芬妮,在政工宣传岗位上发光发热…… 而在那诸多门类的超凡者之中,土元素法师的就业问题,便是最不需要让人担心的了。 探矿、采掘、选矿、考古发掘、抢险救灾、土木建设……可以用到他们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我以前在祖安当基层干部的时候,就是干工地的。”塔莉垭骄傲地回忆道:“许多用在建筑领域的魔法,都是我和工友们摸索着开发出来的。” “嗯。”希维尔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应。 用魔法来搞生产建设,这事听来确实很有意思。 塔莉垭等人身上那股齐心协力建设美好生活的劲头儿,还有她们取得的种种成就,也让人本能地为之向往。 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希维尔已经对领风者有了足够的了解。她对领风者展现出来的种种美好,已经开始有免疫力了。 她意识到自己对领风者的向往,和过去恕瑞玛人对皮尔特沃夫的向往其实相差不大。 归根结底,那是对更美好生活,更好的物质条件的向往。 而对领风者真正宝贵的东西——他们的理想和信仰,或者说领风者的意识形态,希维尔却还是打心里无法接受的。 她要是能接受的话,也不会连“白送”的神力都不要,天天在沙漠里看斯卡拉什呲牙,对着空气练回旋镖了。 “好了好了。”希维尔望向天边彻底落下的太阳,感受着这渐渐凌厉起来的沙暴,便更加没心思听塔莉垭介绍她在祖安的领风者生涯了。 “入夜了。塔莉垭,进屋避风吧。” 说着,她将自己的斯卡拉什信手拴在了那石屋外面,便自顾自地提着行囊走进了屋子。 塔莉垭在安排好同伴们的住处之后,便也跟着走进了希维尔的房间。 整个调查团加佣兵团,一共就只有她们两个女人。 为了能在危险的沙漠之夜中身旁有人照应,她们一直都住同一间石屋。 而塔莉垭在进屋之后,便看见希维尔已经狼吞虎咽地就着清水,吞掉了几大块肉干和面馕。 然后她就大喇喇地脱下了那件早就被汗水渍出味儿来的皮甲和布靴,又用脚趾勾拉着蹭掉了那双湿漉漉的破袜子—— 不待塔莉垭叫她,她便慵懒地裹起一张脏兮兮的防风毛毯,瘫在了那张简陋的石床上面。 那眼睛一闭,鼻梁一颤,似乎下一秒就能打起鼾儿来。 “你……现在就睡了?”塔莉垭犹豫着为露营灯装上炼金电池,将这屋子照得透亮。 “不睡做什么?”希维尔懒懒地抬起眼皮:“沙漠的夜晚,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放心吧。我手下的佣兵会为大家站好岗的。有任何异样,我都会在第一时间醒过来。” 说着,她裹着毯子翻了个身,就准备就着屋外那呼啸不已的风声沉沉入睡了。 “你不看书吗?”塔莉垭有点儿在意地问。 她一直在默默观察希维尔的思想学习状况。 而希维尔原本的学习积极性还很高。可最近几天,希维尔不仅白天越来越沉迷于练回旋镖,而且晚上也看书看得越来越少。 到了今天…… “不看了。”希维尔干脆彻底放弃了:“看不懂。” “哪里看不懂?”塔莉垭满怀热情地走近,在她旁边的单人石床上坐下:“你可以像前些天那样,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的。” 希维尔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急着提出问题,而是沉默着陷入思考。 良久之后,她才认真地摇了摇头:“算了,我不问了。” “我发现,我不是看不懂你们的书。” 希维尔手上的这本《迦娜思想简述》,已经是领风者协会为了照顾符文之地的人均文化水平,迭代多次后的最亲民版本了。 这最多算个迦娜主乂的入门指南,理解门槛并没有那么高。 所以希维尔其实看得懂。 “我只是没法接受。”希维尔蹙紧了眉头回答。 “为什么不能接受?”塔莉垭不解:“我们领风者的信仰不好吗?” “好,当然好。”希维尔从胸口摸出那本已经被她翻皱了的小册子,叹息着说:“只是好过头了,让人觉得不现实。” “你是指?”塔莉垭若有所思。 “就是你们的那个终极理想!”希维尔直指领风者理论的核心要点:“那个所谓的大同社会。” “塔莉垭,我相信你们领风者的能力和品格。我也相信你们可以让祖安,让恕瑞玛,甚至是让整个符文之地变得更好。” “但这个更好,最多也就好上一点点罢了。” “就比如说……你们即便做得再好,也总不可能让全符文之地的人,都过上跟皮尔特沃夫一样的美好生活吧?” “这个……”塔莉垭坦率地点了点头:“目前而言,的确做不到。” 皮尔特沃夫和祖安是如今符文之地唯二的发达工业都市。 如果以领风者对人类生活质量的定义,那双城以外的广袤地区,这个世界上的99%以上的人口,其实还都处在一种极端贫困的状态中。 区区两座城,就要带领全世界脱贫致富。这谈何容易啊。 “但现在做不到,并不代表以后也做不到。”塔莉垭很有信心地说:“只要我们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一直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就一定能让全世界人都过上比肩皮城的美好生活的。” “那得多久?”希维尔问。 “额……”塔莉垭哑口无言。 虽说领风者擅长制订计划,并着手去完成它。但领风者的势力如今还远远没有遍及世界,他们对符文之地整体的情况还不够了解,又怎么可能在现在就制订出一个保证能让全世界脱贫致富的长远计划? “你看。”希维尔又裹着毯子瘫了回去,看着就跟个蠕动的毛毛虫似的:“你们甚至都说不出来,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过上皮城佬的生活。” “那你们怎么又敢承诺,就一定能实现迦娜主乂社会呢?” 希维尔的质问十分有力。 但塔莉垭的神色却反而坚定起来:“希维尔,我们当然敢承诺。” “因为这是真理,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不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象。” “迦娜主乂是一定会实现的。就像历史上的奴隶制社会取代了原始社会,封建社会又取代了奴隶制社会一样——” “从双城兴起的籽苯主乂社会现在还有一定的生命力,但它未来也终将被迦娜主乂的大同社会所彻底取代!” “不可能!”希维尔反驳。 她认为领风者所说的大同社会,根本就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童话故事。 “我宁愿相信鹰王阿兹尔从坟墓里诈尸,让恕瑞玛帝国重新崛起,也不相信你们说的什么大同社会!别的不说,就一条——” “按需分配,这怎么可能实现呢?” 希维尔小姐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她举例质疑道:“前些日子在卑尔居恩发生的事情,塔莉垭你也看到了。” “那些奴隶在得到解放之后还不满足,他们还要复仇;但复仇之后,他们就满足了吗?” “没有!他们还要冲上街奸淫掳掠,还要分奴隶主的老婆,还要往自己兜里抢更多的钱!”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按需分配,又怎么可能分配得过来呢?” “这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得高到什么地步,才能满足所有人无穷无尽的需求?” 希维尔振振有词地质问。 但塔莉垭反而笑了。 她不怕希维尔有问题,就怕希维尔读书不思考,真的什么都没看懂。 而希维尔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初学者对迦娜主乂理解的常见谬误了。 所以塔莉垭轻车熟路地答道:“希维尔,你弄错了一点。” “我们领风者所说的按需分配,指的是满足人合理的需求,而不是无限的欲求。”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区别。 如果只有满足了人类无限的欲壑,才能算大同社会。那大同社会就真跟那些宗教徒口中的极乐净土一样,属于是纯粹的幻想了。 抱着这种幻想去看待迦娜思想,那就只能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 一定要生产力极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丰富到可以用近乎无限的资源去满足人的欲壑,才能实现真正的大同社会。 但现实是,人类的物质资源,永远都不可能丰富到无穷无尽的地步。 所以大同社会现在不能实现,未来也不能实现。未来的未来也不可能实现。 “既得利益者就永远有合适的理由抗拒变革,将实现大同社会的那一天无限延后了。” “但希维尔小姐。领风者理论中的大同社会,真是你曲解的这样吗?不!” 按需分配,是按人合理的生活需求进行分配。 人的欲求无限,但合理的需求却是有限的。 “就像你想吃好吃的,就算往最奢侈的地方想象——你想吃比港出产的顶级海兽肉排。” “你就算一个人可以吃一吨,也总该能吃饱了吧?” 既然能吃饱,那这需求就是有上限的。 既然需求有上限,那这些需求理论上就可以通过生产力的发展来实现满足。 比如说,这一吨顶级海兽肉排,在现在可能比一吨黄金都更贵。 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未来人类却完全有可能发明出规模化的海兽养殖技术,让所有人都能随便吃海兽肉吃到吐。 “大同社会就是要在物质足够丰富的情况下,根据每个人的需求进行合理分配——你能理解么,希维尔?” “额……”希维尔有点懵。 她停下来仔细思考了许久,却还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不不不……”她拿手抹了抹脸,才说:“不是所有需求,都可以这么满足的吧?” 人再能吃也就只能一顿吃几碗饭,再能穿也就只能同时穿几件衣服,再能住也就只能同时住一套房子,再能出行也就只能同时开一辆车。 似乎人类常规的生活需求,都有一个合理的上限。 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大同社会,人们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想穿什么就可以穿什么,想住怎样的房子就住怎样的房子,想开怎样的车就开怎样的车。 只要不挥霍浪费,不无度索取。这些合理的需求似乎都可以得到满足。 “那女人呢?”希维尔大大咧咧地问道。 饱暖思淫欲,sex需求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 想到自己和塔莉垭的性别,她又改口道:“还有男人。” “我要是想让你们的李维会长给我当姘头——不要多,就要他一个人,这算合理吧?” “大同社会能给我按需分配吗?” 希维尔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领风者理论的弱点。 没想到塔莉垭却用一种看杠精的无奈表情看着她:“看来你还是没有读懂啊,希维尔小姐。” “把人当作物品,将性当作资源,视配偶为自己的私人财产,这些都是私有制社会的价值观,是籽苯对人最赤裸裸的异化。” “在公有制的大同社会里,每一个都是社会地位平等的自由人。” “李维会长他要是自己愿意给你当姘头,那没人可以拦着你们;可他要是不愿意,那就也没人可以强迫他这么做。” 还指望领风者给你发老公/老婆?做梦呢! 老公/老婆的命也是命。人家凭什么被当作物件发来发去? 说着,塔莉垭还不忘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希维尔,还有她身上那张脏得吓人的毯子—— 希维尔小姐虽然是个美人。但常年累月的沙漠佣兵生活,显然已经让她模糊了自己的性别。 一般来说,恕瑞玛人虽然因为缺水而很少洗澡,但他们只要有条件就会尽可能地清洁自身。 但跟一帮佣兵糙汉子呆久了的希维尔,却十分不在意这一点——毕竟她就算把自己洗干净了,也很快会因为高强度的战斗和训练而变得邋遢不已。 所以希维尔干脆彻底放弃了个人卫生。 她的皮甲、靴子和毛毯,简直就像是祖安的炼金化学武器。那两只丢在一边的臭袜子,就更是可以直接拿出去当炼金手榴弹使。 塔莉垭每次跟她住一间屋子,都得偷偷用神术为自己隔绝空间、通风换气,才能安然入眠。 为此她还曾经隐晦地跟希维尔提过,其实他们调查团里有随行的水元素法师,就算在沙漠里洗澡也不算困难。 但希维尔却豪爽地告诉她,沙漠佣兵一辈子也用不着洗澡。 肌肤上的“护盾”要是被搓干净了,她可就没办法无视恕瑞玛的烈日和沙尘了。 “希维尔小姐。”正好讲到这里,塔莉垭便忍不住提醒:“就算是在大同社会,人也不是绝对平等的。毕竟人天生就有美丑之分,各自的生活习惯也有后天差异。” “如果你一直这么邋遢不爱干净,那就算到了大同社会,也不会有男人喜欢你的。” “不努力改变自己,指望领风者给你发老公,这样肯定是行不通的。” 希维尔:“……” …… 就在塔莉垭和希维尔讨论迦娜理论,以及希维尔小姐的个人卫生问题的同时: 在一个最精锐的沙漠佣兵也无法感知的遥远距离之外,在那寂寥开阔的无尽沙海之上凡人根本无法生存的凛冽夜风与狂暴沙尘之间—— 竟有一个人影,在那黑夜的沙漠中独自穿行。 他的身形无比高大,魁梧得不像是人类。 而这魁梧的身形却全然被一件脏兮兮的粗布长袍覆盖,让人看不清他的身体轮廓。 他的脸庞也藏在伸长的头巾之下,手指还裹着麻风病人一样的绷带——就好像他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以至于就连一寸肌肤都不敢在人前显露出来。 但这个人又显然不是什么绝症病人。 因为那股连戈壁巨岩都可以吹得满地打滚的沙漠风暴,甚至连他的身形都无法撼动。 一柄被破布包裹着的,依稀能看见巨斧轮廓的沉重武器,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扛在肩上。 而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可以隔着这夜晚咆哮的狂风,还有不知有多么遥远的距离,听清楚远方旅者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那里休息……是旅行者么?”他用沧桑的声音喃喃自语,又任由那声音孤独地消散在恕瑞玛千年不息的风里。 然后,他停了下来。 在沙漠里倾听旅行者的对话,是他如今唯一的乐趣。 或者是,是他唯一还在意的事情。 他倒不是对这些小人儿的隐私故事感兴趣,也不是想要从旅行者的对话中打听到什么宝藏秘辛、时事新闻。 财宝对他来说,都早就没意义了。 沙漠外面的世界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早就没心思去管了。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知识。 是的。 别看他人高马大地还扛着一柄巨斧,看着跟个狂战士似的。 但他其实是一个学者,大知识分子。 他对一切知识都抱有最本能的兴趣。 他很想知道,古代的知识有没有传承到如今的恕瑞玛人手里;如今的恕瑞玛人,又有没有创造出可以让他眼前一亮的新的知识。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过去一直让他感到失望。 自恕瑞玛帝国灭亡之后,这片土地的文明就彻底发生了倒退。 恕瑞玛的文化传承几乎断绝,恕瑞玛人也早就失去了对知识的渴求——毕竟,对现在的恕瑞玛人来说,生存就已经足够让他们竭尽全力。 千百年来,他从旅行者那里听到的对话,总能让他失望透顶,又扼腕叹息。 恕瑞玛帝国亡了。 恕瑞玛人也再也没有了仰望星空的能力。 直到现在…… “大同……社会?”他听到了两个少女的对话。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汇。也是一门他极其陌生的知识。 他一开始就跟那个叫希维尔的小人儿一样,觉得这是宗教人士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还好奇,当年被他们轻易捣毁神庙、灭绝信仰的迦娜女神,怎么又会在三千年后,带着这么一套荒谬绝伦的发明卷土重来。 可听着听着…… 他的尖耳朵就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他的眼睛,也在这夜色中绿莹莹地泛起了光。 “这……这不是幻想。” “这是知识,我从未见识过的知识!” 他彻底停下脚步,又遥遥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已经很多年没接触过人类了。看到恕瑞玛如今的模样,他只会更加自责懊悔。 但这一回…… “知识即便远在艾欧尼亚,亦当往而求之。” 内瑟斯喃喃自语着,走向了那凛冽的风。 第428章 末代公主希维尔 石屋里,两个少女的争论并未结束。 塔莉垭告诉希维尔,大同社会里人人平等,人不是物品,性不是资源,不可能强制分配。 而不注意个人卫生的人,在大同社会也是没人爱的。 希维尔一阵沉默。 塔莉垭这话说的够直接了。她知道是什么意思。 然后…… “嘶……”希维尔扳起她那黏糊糊的汗脚丫子,猛地嗅了一口。 然后她抬起头:“这还好吧?没什么味道。” 塔莉垭:“……” “哈哈。”希维尔倒一点儿也不惭愧:“塔莉垭,看看你,这都要变成讲究的皮城大小姐了。” “我们干佣兵的天天都在沙漠里跑生活,这点儿味道又算什么!” “……好吧。”塔莉垭无奈地叹了口气。 比起改变希维尔的卫生习惯,她现在更关心的还是改变希维尔的思想和认知。 于是她问:“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应该都能理解。那希维尔小姐,你现在还认为,大同社会是不可能实现的童话吗?” “这……”希维尔陷入沉思。 她的疑惑似乎已经得到了解答。 既然大同社会是按照人类合理的需求分配,而人的合理需求又总有一个上限,那只要物质足够丰富,似乎就真可以实现所谓的大同社会。 但……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希维尔细细琢磨。 她还是觉得,这个大同社会有些太理想化了。 理想化在哪呢? “塔莉垭。”希维尔想了想,说:“我相信,按合理需求进行分配是可以实现的。” “但是……人类这种生物,可不是满足了合理需求,就可以心满意足的。” 人的欲壑是无穷无尽的。 塔姆吃了一万年,都吃不光人类的贪欲。 许多人类明知道他是恶魔,却还为了满足自己得到更多东西的欲望,一次次地向恶魔出卖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这就是人性。”希维尔说:“人类是永远无法被满足的。” “放在大同社会也一样。大同社会给他分配了大房子,他还想要住宫殿。你给了他宫殿,他还想要漂亮的侍女和王妃。” “弱者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你们所说的按需分配。毕竟靠他们自己打拼,他们可能连自己的合理需求都无法满足。” “但强者呢?”希维尔指了指自己。 她在恕瑞玛也算一号人物,所以她习惯用强者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塔莉垭你也说了,就算在大同社会,人和人之间也不是绝对平等。就算是做同一个工作的两个人,也会因为个人能力问题而分出强弱。” 大同社会的人也有强弱之分。 而在符文之地这个超凡世界,人和人之间能力的差距、强者和弱者的区别,则还要更加极端。 “在私有制社会里,强者有能力获得更多的财富,比弱者占有更多的资源。” “既然如此,那他们又为什么要支持大同社会,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跟那些弱者享差不多的待遇?他们凭什么只能满足自己的合理需求,而不是索取更多?” 说着,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希维尔还特意补充道: “当然,你们可以用迦娜女神的武力强迫那些强者接受,让他们不得不只满足于合理需求。” “但你也说了,大同社会应该是自由人的社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可以自我实现的社会——如果你们只是用武力来强迫他们接受这个规则的话,那这又能算是真正的大同社会么?” 希维尔又抛出了一个犀利问题。 塔莉垭却只不慌不忙地说:“别忘了,希维尔小姐。” “大同社会除了生产力高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以外,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人们拥有高度的思想觉悟。” “哈?”希维尔微微一愣。 然后她眼里的质疑之色就更浓了:“也就是说……你们指望靠人类的自觉,来实现大同社会?” “这怎么可能!” “人性是不会变的,塔莉垭!”希维尔深有感触地说。 作为一个精通人性的女佣兵,她太明白人类的德行了。 她曾经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刺过,也曾亲手背叛过自己的雇主。 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做,而欲望却永不满足。这就是人性。 指望人类靠自觉来克服人性?这怎么可能? 希维尔觉得这很荒谬。 “这个嘛……”塔莉垭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希维尔,你不喜欢洗澡,是因为你天生就不爱干净吗?” “哎?”希维尔脸色一黑。 她下意识把脚丫子缩回那臭烘烘的毛毯,然后很不爽地问:“你怎么老提这个?” “回答我的问题。”塔莉垭表情却很认真。 “唔……”希维尔没好气地回答:“哪有人天生就不爱干净的!我不爱洗澡,还不是没办法吗?” 佣兵每天的体力活动强度很大,又天天在沙漠奔波没有水源挥霍。 她就算今天洗了澡,第二天穿上不透气的靴子和皮甲、带上沉重的武器和装备,在沙漠里被那烈日一晒、风沙一吹,汗水搅和着沙子黏在肌肤上,就还得变成一个脏不拉几的黑炭球。 那还不如干脆不洗。 反正他们都习惯了。不洗澡,让自己过得糙一些,还能让那层“石化皮肤”帮忙抵挡恕瑞玛的烈日和狂沙。 “是啊。”塔莉垭顺势说:“你们不洗澡的习惯,完全来自于客观条件对你们的异化。” “但如果,我们把佣兵团当作一个封闭的人类社会,请科学家来加以观察的话——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得出结论;” “人都是不爱洗澡的。这是人性。想要建成人人洗澡的社会,是根本不可能的。” “哪怕以后生产力发达到每个人都有独立卫浴了,也不可能。” “这……”希维尔有些懵了。 但她还是本能地质疑道:“这、这能一样吗?” “好。”塔莉垭早有准备。 她不慌不忙地继续往下说:“我再举个例子。” “希维尔小姐,我听说过,你背叛过你的雇主对吗?” “我……”希维尔瞥了眼自己的恰丽喀尔。 这柄来自古恕瑞玛的十字刃,就是她用很不道德的手段,从自己的雇主手里抢过来的。 “是。”她点头承认道。 “为什么?”塔莉垭问。 “因为我想要它,还能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要它呢?”塔莉垭又问。 “因为这把武器对我来说很趁手,就好像它天生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希维尔耐着性子如实回答:“拥有了它,我的实力就还能更上一个台阶!” “那你又为什么要急于提升实力,甚至不惜为此背弃信义呢?”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希维尔撇了撇嘴:“变强还需要理由吗?” “没有实力,我怎么在沙漠立足?怎么把佣兵团做强、做大?怎么挣更多的金币,获得更高的地位呢?” “只要能得到钱和地位,就什么都可以做——这就是恕瑞玛的生存法则!” 塔莉垭笑了。 她说:“所以,你还是为了钱和地位。” “不然呢?”希维尔冷哼道。 “那你为什么要追求钱和地位?”塔莉垭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因为你天生就喜欢吗?” “我……”希维尔微微一愣。 当然不是。她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连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但在父母惨死之后,残酷的生活很快就教会了她钱和地位的重要性。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去挣钱的;不是因为你热爱这个职业,才去当佣兵的;” “你也不是天生的坏种,是为了变态的愉悦感,才去背叛雇主的。” “你的贪婪、残忍、对金钱地位的无限渴求——也就是你所说的人性——很大程度上,都是被这个私有制的社会给塑造出来的。” 说着,塔莉垭又看向陷入沉思的希维尔。 “希维尔小姐,我知道你还有疑虑。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更直接的例子:” “那就是我。”塔莉垭指了指自己:“我们的织匠部落。” 她出身的织匠部落,常年在恕瑞玛南部贫瘠的半荒漠丘陵地带游牧维生。 这片干涸的土地上只能长出稀疏的草,只能供养得起一支规模不大的羊群在这游牧。 这些数量有限的牲畜,还有当地稀缺且不稳定的水源,也就刚刚够一个部落的人维系生存而已。 而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在偏居大漠之南,在紧挨着人迹罕至的艾卡西亚的丘陵地带生活的边缘流浪部落,织匠部落又极少与外界产生交流。 他们几乎常年过着与世隔绝,又自给自足的生活。 “在我们的部落里,所有人都没有私人财产。” “大家的地位是平等的。每个人的劳动所得都会上缴,然后由族长来统一平均分配。” “这……”希维尔若有所思。 的确。她过去也曾听说过沙漠里的一些小部落,他们会以集体公有的形式同进同退,而个人则几乎不保留任何私有财产。 “你说多吃多占是人性使然。但为什么人性在我们的部落里,就不好用了呢?” “这也是客观条件使然。” “因为我们部落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极为低下,只能获得十分有限的食物和水。” “这微少的食物是统一分配的,别的办法也不可能。因为劳动产品只能勉强满足最迫切的需要。假如部落里有一个成员分得多些,超过每人应得的份额,另一个人就可能饿死。” “因此,我们只能选择报团取暖,将部落集体当作我们共同的家。” “在这里,贫瘠的生产力几乎产生不了产品剩余。没有产品剩余就没有商品交换,没有商品交换就不存在一般等价物,就不存在‘钱’这种东西。” 塔莉垭微微一顿,又说: “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希维尔。” “可以说,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钱长什么样子,更对钱没有任何兴趣。” “因为我们部落里根本就没有钱,钱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 “我那时的梦想也不是挣更多的钱,当多大的老爷,而是为部落当好牧羊女,为部落养好那些绵羊,并以此获得大家的尊重和认可。” 听到这里,希维尔已经沉默了。 她明白了塔莉垭的意思: “是人性塑造了现在的社会,还是社会塑造了现代人的‘人性’,这是一个问题。” 希维尔觉得人性贪婪,每个人都会无止境地渴求钱和地位。 但她所说的这种情况,却是她在一个私有制社会观察到的现象。 如果是在一个生产力贫瘠的原始公有制社会,那人还会无止境地追求钱和地位吗? 当然不会。 因为在这种社会背景之下,钱根本就不存在,大家的地位也是平等的。 所以大家就不会想着追求自己个人的利益,而是努力地为部落做贡献,和大家一起报团取暖。 生产力贫瘠的原始部落是这样,那如果到了生产力高度发达,物资丰富到可以按需分配的大同社会呢? “那时候的人们,还会去无止境地追求钱和地位,追求更多的物质资源吗?同样也不会!” “因为大同社会的人,和我们相比就已经是一代全新的人类了。” “新的人类,会拥有新的道德、新的三观。” “就像生活在现在的人很难理解,原始部落的人为什么不为自己积蓄财富一样——” “未来大同社会的人恐怕也会很难理解,我们这一代人为什么要为了积蓄那‘没用’的金钱而劳苦奔波,甚至不惜为此拼上性命。” 说着,塔莉垭总结道:“希维尔,你大可不必担心人性的问题。” “艾欧尼亚有句古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当时代发展到大同社会的高级阶段,人们自然会变得具有高度的思想觉悟的。” …… “精妙!”一个陌生而沧桑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屋外响起。 那声音竟然穿透了呼啸的沙暴,无视了厚重的石墙,清晰地传入了两个少女的耳中。 “谁?!”塔莉垭愕然地抬头看向外面。 沉思中的希维尔更是瞬间惊醒。她一个翻身抄起床边的恰丽喀尔,紧接着就光着脚跳下地面,摆出了一副凌厉的战斗姿态。 “不要害怕,恕瑞玛的孩子们。”那声音再度响起,而且很近,近得就像是在窗户外面。 可她们却根本看不见人影。 “你、你到底是谁?!”希维尔额间滴下紧张的汗水。 她明明已经让佣兵团里的老兄弟们,在营地周围设下了岗哨。 可对方竟然可以毫无声息地接近到这里,甚至人站在屋外,都让她们看不清身形。 这怎么能让人不害怕? “我只是一个渴求知识的人。” 说着,石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个高大魁梧,身高近三米的长袍巨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那漫天沙暴中显出身形。 他便是内瑟斯,狗……沙漠死神,飞升者,恕瑞玛帝国曾经的大学士。 在恕瑞玛帝国灭亡之后,出于亲手封印了弟弟的内疚、没能拯救帝国的自责,内瑟斯一直都处在一个离群索居、自我放逐的避世状态。 他不愿与人交流,也不愿让人见到他这位失去了帝国的大学士,没能保护住恕瑞玛的飞升者。 可这一次,内瑟斯却主动在人前现身。 因为他找到了那足以让他为之入迷的新奇知识:“大同社会……这的确是一个精妙的理论。” “我曾经听过无数学者阐述他们对未来的思考与展望,但却从来没有谁能像你们一样,将你们对未来社会的假想描绘得那么准确,推演得那么严谨。” “孩子,恕我失礼。” “我还有几个问题,希望可以与你们一起探讨……” 说着,内瑟斯便自顾自地佝偻着身子,从那扇推开的石门中硬生生地挤了上来。 “站住!”塔莉垭本能地召唤出一道石柱,试图将这不速之客挡在门外。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那坚硬的岩石才刚从地面升起,便在这巨人的脚步面前,迅速枯萎。 是的,枯萎。那明明是没有生命的石头,却还是如凋零的花朵一般,在内瑟斯面前失去了颜色、枯萎了形体,最终迅速垮塌成一滩粉末般的碎岩。 “嘶——”塔莉垭和希维尔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不用打了。 对方只是稍稍显露了一丝威能,就让她们感受到了那如天堑一般的恐怖差距。 这、这是什么怪物? 她们到底在沙漠里撞了什么邪? 两位少女心中忐忑,而内瑟斯却已经不请自来地挤进了这间屋子。 他那三米高的庞大身形,在这石屋里连腰都很难直起。 但他还是丝毫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然后抬头仔细看向塔莉垭和希维尔: “不用紧张,孩子。我说过了,我只是来这里求取知识。” “你们……”内瑟斯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方才沉浸在探询知识的喜悦中,他一直到挤进屋内才注意到: 那个叫希维尔的小丫头,她手里拿着的那柄十字刃,好像是…… “恰丽喀尔?”内瑟斯沧桑的声音里有了波动。 “是。”希维尔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你是冲着它来的?” 内瑟斯没有回答,只是十分在意地问:“这把武器,怎么会在你手里?” “从一座古墓里挖出来的。”希维尔如实回答。在这种绝对的强者面前,她不敢作假。 “这……”内瑟斯陷入沉思。 恰丽喀尔,它曾经的主人讳为瑟塔卡,飞升之主最初的战争皇后。 内瑟斯曾经光荣地陪伴着瑟塔卡征战了三个世纪,直到她在艾卡西亚的虚空灾难之中战死。 瑟塔卡死后,又是他亲手将这柄飞升者的传奇武器,与她的尸身一同安葬。 后来为了结束那场永无止境的暗裔战争,内瑟斯曾经短暂地将恰丽喀尔给借了出去。 但事情的最后,这柄武器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他手里,又被他重新安放在了瑟塔卡的墓穴。 “你……”得知老上司的墓穴被挖,内瑟斯却并不生气。 他更关心一件事:“你能使用这件武器?” “能啊……”希维尔不明所以。 “这……”内瑟斯真没想到,自己先前听到的对话中,希维尔提到的那把她背叛雇主夺来的十字刃,就是传承自飞升武后瑟塔卡的恰丽喀尔。 而希维尔那时还说,这柄武器就好像是天生为她量身打造的。 她竟然会有这种感觉。 难道说…… “唏——”内瑟斯暗暗释放魔力,用他突出的鼻尖轻轻嗅了一口这房间里的空气。 然后……他沉默下来,鼻子微微颤动。 “你……”虽然看不清对方遮挡在面巾下的脸庞,但希维尔还是能本能地察觉到,面前的这个巨人好像有点儿不太舒服。 于是她紧张地问:“怎、怎么了?” “你确实该洗澡了。”内瑟斯抚摸着那灵敏的胡狼鼻子,不悦地沉声回答。 希维尔:“……” “还有……”紧接着,内瑟斯的声音中又有了几分波澜:“你身上有飞升之血的气息。而且,十分纯粹。” “不会有错的,希维尔——” “你是鹰王阿兹尔的纯正后代,恕瑞玛帝国的继承者!” 第429章 恕瑞玛,你们的皇帝别回来了 见到此情此景,内瑟斯枯死的灵魂就仿佛遇到了天降甘露,终于重新焕发了蓬勃生机。 三千年了! 恕瑞玛帝国亡了三千年了,他也等候了三千年了! 三千年前,太阳圆盘被泽拉斯的巫术抽干了力量,轰然崩塌。 城中绿洲潺潺流出的圣水干涸了,恕瑞玛陷入死亡和饥荒之中。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其他飞升者曾经尝试过维系这个破碎的帝国,然而他们不计其数的敌手诱发了他们之间的内斗。 所有尚存的天神战士,都感觉自己的不朽之心缺失了太阳圆盘的照耀。 失去了帝国的约束和太阳圆盘的指引,被虚空影响心智的飞升者们,就这样化作了为世人所摈弃的暗裔。 一场暗裔的世界大战就此开启,不仅恕瑞玛分崩离析,就连整个符文之地都迎来了黑暗纪元。 这一切的一切,内瑟斯都无力阻止,也无力挽回。 作为一个失去了帝国的帝国大学士,他在恕瑞玛灭亡之后便心灰意冷地躲到了一座隐秘悬崖中的高塔上独居。 他就这样在悬崖上隐居无数年,又用古老的占星术向星辰询问恕瑞玛未来的命运。 而星象给与了他一个预言: “在久远的未来,恕瑞玛将从沙漠中再度崛起。真正的统治者将会奋战不懈,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而恰丽喀尔,便是恕瑞玛重生的一环。它将成为恕瑞玛的象征,召唤人民集结。” 飞升者是天神的战士,内瑟斯相信星灵给与他的预言。 但这预言的内容也只有两句话。 久远的未来到底有多久远?恕瑞玛到底要等到哪一年才能再度崛起? 那个将给与恕瑞玛新生的“真正的统治者”,又会是谁? 内瑟斯不知道。即便他强如神明,他也无力窥得未来的全貌。 于是他将恰丽喀尔,最伟大飞升者瑟塔卡的武器,预言中“恕瑞玛帝国复活的关键一环”,不管不顾地放进了墓穴,掩埋进了地底。 他相信,只要那预言准确,有朝一日恰丽喀尔必将在命运的指引下重现人间。 而现在…… “恰丽喀尔,已经重现人世。”内瑟斯目光灼热地看着希维尔。 而且,持有它的人还是飞升之血的继承者,皇帝阿兹尔的嫡系后代! 她拿起了自己祖先的武器! 恰丽喀尔选中了她。恕瑞玛选中了她! “不会有错的。”内瑟斯心潮澎湃:“你就是鹰王阿兹尔的后代——” “恕瑞玛帝国的继承者!” 他激动地低吼出声,然后…… “……”一阵诡异的沉默。 希维尔与他对视了几秒。 再然后,她忍不住评价道:“嘿。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 “其实阿兹尔并没有死。他在沙漠里藏了100吨黄金,现在需要2000银轮路费去开启古墓,复活恕瑞玛帝国?” 内瑟斯:“?” “省省吧。”希维尔讥讽地说道:“我才不信你说的那些鬼话!” “什么鹰王阿兹尔,恕瑞玛帝国,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兹尔会复活,恕瑞玛会重生,这其实早就是恕瑞玛沙漠里家喻户晓的预言传说了。 一开始,人们是用这个传说来回忆往昔的辉煌,寄托美好愿望的。 再后来,随着故事越传越广、越传越真,一群聪明人就开始用它来骗傻子。 时至今日,恕瑞玛几乎到处都是打着鹰王阿兹尔的名义,拿着复活恕瑞玛帝国当幌子骗钱的神棍。 就连卑尔居恩,都有信奉阿兹尔的歌鹰神殿。 神殿的圣职者们都说自己是伟大的鹰王后裔。 可当希维尔跟着领风者接管卑尔居恩时,她却只见到了一帮吸血鬼和寄生虫。别说让恕瑞玛再度伟大了,他们能不跟诺克萨斯殖民者联起手来坑自己的同胞,那就算不错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希维尔警惕地看向内瑟斯。 虽然内瑟斯实力强大不像普通骗子。但经验告诉她,这种一开口就是“阿兹尔”和“恕瑞玛帝国”的人,多半是另有所图的坏人。 “不,希维尔。”内瑟斯想要解释:“你的确是阿兹尔的后裔……” “当然。”希维尔爽朗地笑笑。 阿兹尔都死了快3000年了。鬼知道他如今在恕瑞玛有多少后裔。 谁家族谱往上翻3000年,翻不到一个王公贵族呢? 要是照这么算,那李维还是正儿八经的炎帝后裔,高贵的炎黄部落继承人呢。 “不不不。”内瑟斯察觉到了希维尔对这个说法的抵触和警惕。 于是他耐心解释:“飞升之血要比你想象的更加珍贵,也更加稀缺。” 几乎每一代恕瑞玛皇帝,都是经过太阳圆盘能量洗礼的强大飞升者。 所以恕瑞玛王室的嫡系后代,就是融合了许多代飞升者血脉的天神之子,真正意义上的“太阳的后裔”。 而在3000年前,泽拉斯的巫术打断了飞升仪式,又失控地引爆了太阳圆盘。 太阳圆盘爆发出的浩瀚能量,其威力甚至更甚于一颗真正的核弹。 这颗“沙皇炸弹”不仅当场炸死了沙漠皇帝阿兹尔,还在将恕瑞玛首都夷为平地的同时,将那些集中居住在王畿腹地的皇室嫡系们也给顺手带走了。 “我还以为,阿兹尔的嫡系血脉在当时就已经断绝了。” “但没想到……”内瑟斯深深地望着希维尔,眼中流露出丝丝期盼。 希维尔看不清他的样貌,反而从他灼热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危险。 “够了!”她是一个倔强的人。 即便眼前这个怪人比自己更强,希维尔也不惧地质疑道:“就算我真是阿兹尔的后裔,那又有如何?” “在我的父母家人被沙漠盗匪像蚂蚁一样踩死,当我像狗一样在路边乞食的时候,我这所谓的‘高贵血脉’,有对我起到任何作用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但如果我的血脉真有这么重要的话,那你怎么不早点出现,救下我的父母家人呢?” 内瑟斯说不出话。 他不自觉地耷拉下耳朵,眼神低落。 “这些……都是预言中写好的命运。”良久之后,内瑟斯说:“是命运指引我们来到了这里。” “希维尔,你身上还肩负着更加重要的使命。我相信,恕瑞玛会因为你而再度崛起……” “那要怎么做?”希维尔直入主题。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才能让恕瑞玛再度崛起?” “额……”内瑟斯还真答不上来。 他来这里,就是单纯地来找人聊天的。谁能想到一来就让他看到了预言印证? 可这预言又只印证了一半。 恰丽喀尔是重见天日了,那个“真正的统治者”好像也在希维尔身上应验了。 那恕瑞玛呢?说好的,“恕瑞玛会从黄沙中再度崛起”、“恕瑞玛人会再度团结”的呢? 接下来希维尔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让恕瑞玛再度崛起,让分崩离析、互相残杀的恕瑞玛人再度团结? “我也不知道。”不知为不知,内瑟斯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迷茫。 “但命运已经让你遇到了恰丽喀尔。”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所以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他身上,而应该在希维尔这个主角身上。 于是内瑟斯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希维尔?” “向同伴求救,把你赶跑。”希维尔很坦率。 “不,我问的是更长远的计划。”内瑟斯问:“在离开这里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希维尔眉头紧蹙。 然后她如实回答:“继续接委托搞钱。” “不,你误会了。”大学士耐心地劝诱:“我指的是,你人生的终极目标。你这一生最终要实现什么,你想过吗?” 希维尔:“接委托搞钱。” 内瑟斯:“……” 这跟他想象中的那个“真正的统治者”,好像有点儿不同。 希维尔对3000年前的恕瑞玛帝国没有任何感情,对如今的恕瑞玛也不甚关心。 这样胸无大志的人,真的会成为拯救恕瑞玛的英雄吗? “或许,这才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内瑟斯在思考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为什么命运让他和希维尔在这里相遇? 或许,这是星辰在启示他,希维尔的成长还需要他的辅佐,恕瑞玛的崛起还需要他的力量。 恕瑞玛,你们的大学士要回来了。 “跟我走吧,希维尔。” “你要做什么?”希维尔立刻抄起恰丽喀尔,摆出了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现在的你还无法承担重任。命运选择了我作为你的老师,我需要将你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统治者。” 内瑟斯作为恕瑞玛知识最渊博的帝国大学士,本来就是恕瑞玛历代皇帝的老师。 现在命运安排他遇见希维尔,一定是希望他好好培养这个孩子。 内瑟斯这么想着。 “那如果,我不愿意跟你走呢?”希维尔警惕万分。 “你以后会理解我的苦心的。”内瑟斯只这么回答。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空气里也弥漫起淡淡的火药味道。 希维尔似乎想拼出个鱼死网破。 内瑟斯则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家长在看不懂事的闹腾孩子。 “等等。”一直沉默观察的塔莉垭,这时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她看着内瑟斯那完全掩盖在长袍和绷带之下的魁梧身形,问:“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 “我……”内瑟斯有些犹豫。 他的名字对每一个恕瑞玛人来说都不陌生。 时至今日,恕瑞玛人仍旧将他当作这个文明的伟大英雄,放在故事里讲给孩子。 他的胡狼神像仍旧矗立在各地的神庙里,供后人参观敬仰。 可越是这样,内瑟斯就越是本能地不愿在后人面前袒露身份。 他很怕这些饱经苦难的孩子问他,为什么他这个恕瑞玛的大英雄还活着,但恕瑞玛却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我……”内瑟斯纠结于要不要现在就道明身份。 好在塔莉垭没有继续追问。 她只是小心地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先生,我能看得出来,您并没有恶意。” 以内瑟斯展现出的实力,他要真有恶意,也用不着耐心地跟希维尔说这么多。 所以塔莉垭大胆地相信了内瑟斯说的那些话:“您刚刚说‘这是预言里写好的命运’,也就是说,您相信一个预言?” “是。”内瑟斯点头:“预言告诉我,恕瑞玛将从沙漠中再度崛起。真正的统治者将会奋战不懈,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他说出了自己的预言,然后又期许地看向希维尔和她的恰丽喀尔。 很显然,希维尔就是他眼中的那个“真正的统治者”。 “我相信您的预言。”塔莉垭首先表示支持。 而她真的相信。 毕竟内瑟斯不仅实力强大,而且还在刚刚说出了恕瑞玛帝国的许多秘辛。 甚至,他还可以嗅出“飞升之血”的气息,一语道破了连希维尔本人都不清楚的,恰丽喀尔的真正来历。 越是往深处思考,就越觉得内瑟斯来头不小。 “但您的预言之中,也没有提到恕瑞玛具体将用何种方式重新崛起,对么?” “是的。”内瑟斯看向希维尔:“但预言提到过,恰丽喀尔会是恕瑞玛崛起的关键一环。而它已经出现了。” 现在预言已经在希维尔身上应验了一半,接下来的那一半也肯定会应验。 至于具体要怎么应验,那就是他也说不清的了。 以他现在的理解,这是命运来安排他当希维尔的老师,将她培养成统领恕瑞玛的伟大英雄的。 但是…… “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塔莉垭尝试着说:“命运让您在这里和我们相遇,其实不是让您带走拥有恰丽喀尔的希维尔——” “而是命运在指引您,让您加入我们?” “这……”内瑟斯陷入沉思。 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他反问:“我们……‘我们’是谁?” “领风者。”塔莉垭报上家门:“迦娜女神的信徒。” “迦娜,呵……”内瑟斯笑而不语。 飞升者自己就是神。 命运怎么会让高贵的飞升者,去追随什么迦娜女神? 当年捣毁迦娜神庙、禁绝异端信仰的命令,还是他这个大学士签的字呢。 “跟恕瑞玛帝国的伟业相比,迦娜不值一提。”内瑟斯骄傲地说。 但塔莉垭很不客气地打碎了他的骄傲:“可恕瑞玛帝国已经亡了3000年了。” “而迦娜女神不仅仍旧存在,而且还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崭新的道路。” “我们的信仰和理想,就算是您也为之向往,不是么?” 塔莉垭并没有忘了,内瑟斯一开始出现的时候,说的可是“来这里求取知识”。后来见到了恰丽喀尔,他才突然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预言上面。 不难想象,他一定是听到了自己跟希维尔的讨论,从而对迦娜理论里的大同社会产生了兴趣。 实力强大,态度温和,可以正常沟通交流,而且还对迦娜理论感兴趣…… 这不就是最好的发展对象吗? 虽然还不知道内瑟斯的身份来历,但塔莉垭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于是她说:“先生。既然您将希维尔视作那个预言之子,那您至少得听听,她到底想如何给恕瑞玛带来新生。” “可我问过了。”内瑟斯郁闷回答:“她现在只想搞钱。” “是么?在你眼里,希维尔真的只有这么浅薄么?”塔莉垭看着希维尔,反问道。 希维尔则瞪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 她自己都想这么问。 “当然不是。”塔莉垭对内瑟斯说:“先生,我想您应该听到了,我先前跟希维尔就大同社会的讨论。” “您真的认为,这是一个浅薄无知、精致利己的人会思考的事情么?” “这……”内瑟斯瞳孔微颤。 的确。每个人都有思考的能力,但现实却是只有极少数人热爱思考。 大多数人的智力,都被限制在了沉重的生活和低级的娱乐之中。 很少有人会仰望星空、展望未来——在如今这个残破不堪的恕瑞玛,就更是如此。 可希维尔在做什么? 她在跟人讨论大同社会、研究按需分配,思考人类社会遥远的未来形态。 而且她还在深入思考之后,向塔莉垭提出了许多犀利的问题。 这像是一个浅薄无知、胸无大志的人,会做出的事吗? “其实,希维尔小姐已经觉醒了。”说着,塔莉垭郑重地看向希维尔:“我相信她内心里,已经选择了我们领风者。” “对吗?” “我……”希维尔本能地想要反驳。 她这趟只是来挣钱的,仅此而已。 可是……想到自己在卑尔居恩跟着做社会调查时的种种见闻,想到自己仔细阅读过的那些理论,还有刚刚自己关于大同社会的讨论…… 她想了想,还是坦诚回答:“的确。我现在有点儿相信领风者的理论了。” “尤其是……”希维尔警惕地看向内瑟斯:“比起什么不着四六的预言。” “我倒宁愿相信这些领风者,相信他们可以给恕瑞玛带来新生!” “这……”内瑟斯不禁陷入沉思。 恰丽喀尔的持有者,恕瑞玛的末代后裔,选择了追随迦娜女神? 难道,命运真的将恕瑞玛……指引向了迦娜? 3000多年前,恕瑞玛驱逐了迦娜。 3000多年后,被驱逐的异端反而成了恕瑞玛的正神? “您可以详细地了解一下我们。”塔莉垭瞅准时机,为他也递上了一本《迦娜思想简述》。 “唔……”内瑟斯犹豫再三。 他最终还是伸出那宽阔的手掌,接过了这本小册子。 他本来就对领风者的知识理论感兴趣,便索性坐直了身体,将那小册子捧在手心,神情专注地现场翻看起来。 但这一翻,书的扉页就写着:“……没有神仙皇帝……” “怎么会没有神仙皇帝?”内瑟斯不解:“你们的迦娜不就是神?” “这是意指。”塔莉垭说:“我们说没有神仙皇帝,不是指世界上不存在神和皇帝——我们的意思是,神也好,皇帝也罢,没有人可以做人类的主人,可以高高在上地奴役众生。” “所以……”内瑟斯犹疑:“你们要打倒一切奴役人的神和皇帝?” “可以这么说。”塔莉垭点头。 “那恕瑞玛帝国呢?” “它当然也包括在内。”塔莉垭直言不讳地说:“这种落后的奴隶制帝国如果现在还存在的话,那它一定会是领风者的敌人。” 内瑟斯:“……” “也就是说,你们并不想复辟恕瑞玛帝国?” “废话。”这题希维尔都会抢答:“恕瑞玛帝国都亡了3000年了,复活这玩意儿干嘛?” “这……”内瑟斯纠结了。 他期待中的恕瑞玛归来,可不是什么信奉迦娜的新恕瑞玛啊。 帝国呢?飞升者呢?太阳圆盘呢? 这些都没有,那还能叫恕瑞玛么? “但预言里好像也没说未来要再度崛起的,是恕瑞玛帝国吧?”塔莉垭适时地说。 “额……”的确。 预言说“恕瑞玛将从沙漠中再度崛起”,可没说崛起的一定是帝国。 “那这真正的统治者是?”内瑟斯疑惑。 帝国都没了,怎么预言里还有统治者。 “统治者只是政权的控制者,并不代表一定得是皇帝。”塔莉垭分析道:“恕瑞玛的确即将迎来它真正的统治者——” “那就是恕瑞玛的人民!” 这么一说,预言好像都能对上。 “但预言里还提到了恰丽喀尔。它将成为恕瑞玛的象征,召唤人民集结。” 恰丽喀尔是女皇瑟塔卡的武器。预言里提到了恰丽喀尔,而恰丽喀尔又出现在“末代公主”手里。这难道不是在暗示,飞升之血应当再度君临恕瑞玛大地? “恰丽喀尔只是武器,先生。” “武器本身不可能团结人民,能团结起人民的是武器的主人,还有他的道路。” “恰丽喀尔曾经的主人是皇帝,但它现在的新主人——” 说着,塔莉垭看向希维尔: “她一定会是一个领风者。” 希维尔唇瓣微启,但最终也没有反驳。 “恕瑞玛的皇帝没有拯救国家。再度崛起的恕瑞玛,也不再需要皇帝了。” “这……”内瑟斯不再质疑。 他纠结地看向手里的小册子,还有与自己警惕对视的希维尔。 他还并不完全了解领风者的理论,也不相信什么迦娜女神。但命运确实将他指引到了这里。 既然希维尔是预言之子,那她的选择,就值得他耐心期待。 “我尊重你的选择,皇帝的末裔,恰丽喀尔的主人——” “我会暂时追随你,观察你今后的表现的。” 说着,内瑟斯终于再度打开那本《迦娜思想简述》,继续读了下去。 第430章 内瑟斯的纠结 一个月后,大漠深处,维考拉城之外。 塔莉垭率领的恕瑞玛调查旅团,正穿行在那漫漫黄沙之间。 内瑟斯也在这支队伍中间。 他仍旧穿着那件扑满灰尘的长袍,将自己的魁梧身形小心掩盖。 而他那足有三米的身高,即便站在体型庞大的斯卡拉什驼兽旁边,也依旧不显逊色。 此时此刻,内瑟斯就步行跟在希维尔的坐骑旁边: “她像大海一样奔流,念。”他像老师一样,一字一句地教授着古老的恕瑞玛诗歌。 “她像大海一样奔流……”希维尔一脸生无可恋地念着。 “用潮水哺育人们,和人们栽培的庄稼。”内瑟斯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个音节里都充满情感。 “用潮水哺育人们,和人们栽培的庄稼……”希维尔就像是没有感情地背课文机器。 “她是食用的麦粒,又是作衣裳的棉花……神圣、浩瀚的生命之母啊,你是我们永恒的母亲!”内瑟斯的背诵就像是歌唱,似乎让人能忘记在这漫漫沙海中远行的疲惫。 “她是……”希维尔却越背越精神萎靡,声音有气无力。 “没有精神,重来!”内瑟斯老师沉声喝道。 “她是……” “大点声儿!有感情地背诵!” “我……”希维尔沉默了。 然后,她在沉默爆发了:“艹!有完没完!” 从这个神秘人加入调查队伍之后,他就天天跟她死去的亲爹转世一样,逼迫她学习各种各样的无用知识。 诗歌、散文、数学、音乐、美术、天文、地理、占卜、魔法常识、古恕瑞玛语,甚至还有古恕瑞玛宫廷礼仪…… 希维尔从早到晚都在上课,就像是被家长不管不顾地报了一堆培训班的皮城小学生。 她已经快被逼疯了。 她,堂堂的战争女神、佣兵之王,怎么可以天天在这学那些书呆子的东西? “淦!老娘不背了!”希维尔气急败坏地看向跟在一旁的佣兵团成员,又对她的副手吼道:“你!你们——” “你们都给我过来,把这个狗东西给我埋进沙里!” “额……这个。”副手尴尬地笑笑。 “哈哈,老大,你……你继续努力。”佣兵们也不声不响地驾驭着坐骑,离希维尔更远了一些。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现在佣兵团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团长大人突然多了个“爹”。 这个神秘的老爹虽然来历不明,但他的实力却强得吓人。 恕瑞玛人敬畏强者。 大家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希维尔团长,在这位路上捡来的野爹手下默默受苦了。 “混账!”希维尔来了脾气,当即策“马”扬鞭,就想骑着她的斯卡拉什跑开。 可内瑟斯只是手臂一抬。 希维尔和她的驼兽就像是中了时间静止的法术一样,动作被无限放慢。 “放……开……我……”她就像凭空衰老了一百岁,萎靡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别闹了,希维尔。”内瑟斯挥手解开法术,又走到她的身边,牵住了她坐骑的缰绳。 然后他教育道:“第一,我教过你礼仪,你说话不该如此粗鄙;” “第二,我是你的老师,你不该叫我狗东西。人类文明可以延续,就是因为我们有老师;” “第三,知识是宝贵的。你过去缺失了太多学习的机会,现在应该珍惜。” “身为恕瑞玛帝国的继承人,这些都是你应该做到的。你明白吗?” “呸!我才不想当什么帝国继承人!”希维尔刚一摆脱法术控制,就叛逆地回答:“就算真要有什么远大追求,我也只会当领风者!” 说着,希维尔还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塔莉垭。 塔莉垭却也只是窃笑:“领风者也要求学习文化知识。” “你应该听巨人先生的,希维尔小姐。” 因为内瑟斯表示,直到看到恕瑞玛崛起的希望之前,他都不想表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塔莉垭等人一直叫他“巨人先生”。 而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塔莉垭更发现,这位巨人先生不仅实力强大,而且极为温和、博学、富有耐心。 让他来给希维尔当老师,塔莉垭也是乐意见到的。 别的不说……自从希维尔多了这么一个“爹”之后,她就每天被强迫着洗澡换衣服。一个月下来,她那一身黑皮都被搓得白了几个色号,恢复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这对塔莉垭夜里的居住环境,起到了巨大的改善作用。 “好了,你自己反省吧。”这边,内瑟斯略显失望地教育完了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很显然,希维尔并不是他期待中的那种皇室后裔。 “把我刚刚教你的长诗背好,过一会儿我会来检查作业。”说着,内瑟斯抛下了一脸自闭的希维尔不顾,缓步追上了塔莉垭的坐骑。 希维尔在学习,他也一直在学习。 学的就是领风者的理论。 “巨人先生。”塔莉垭热情地:“您是有问题与我讨论么?” “是的。”内瑟斯用绷带包裹着的粗壮手指,轻轻拨弄开了手里的小册子。 他虽然已经有多年未接触人类社会,更对沙漠之外的双城,在过去几百年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工业革命和文明进步一无所知。 但他拥有智慧的头脑和思辨的精神。 仅仅凭借书里对往昔历史发展和当下社会背景的描述,内瑟斯就能理解领风者所说的迦娜思想,到底在说些什么。 经过这一个月来的学习与了解,他已经对领风者这个组织的理论纲领有了全面的了解。 这确实是一个具有革命性的,科学严谨而又浪漫至极的信仰。 当年连正经教义都没有的迦娜女神,如今竟然能在观察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之后,总结出这样的理论,这也的确大大出乎了内瑟斯的预料。 “你们的理论很有现实的指导意义。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我也获益匪浅。”面对塔莉垭探询的眼神,内瑟斯谦逊表示道。 但他也并没有就因此皈依迦娜女神。 他只是在用做学问的态度,了解迦娜思想。既是学习,也是为领风者挑毛病。 抛开他对恕瑞玛帝国怀有的浓烈情感不谈,时至今日,内瑟斯也仍对一些理论细节抱有疑虑。 “您说。”塔莉垭小心回应。 在这位博学的巨人先生面前,她也不敢太过托大。 对方总是能问出一些犀利的问题,让她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干部都一时招架不住。 “我思考了许久。”这时只听内瑟斯说:“让我对迦娜理论持保留意见的关键,还是在你们的终极目标,那所谓的大同社会之上。” 这毕竟是领风者们的终极理想。如果一个人不相信大同社会能够建成的话,那他就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迦娜主乂者的。 “那,您还有什么问题?”塔莉垭谨慎问道。 “其实我相信,大同社会可以建成。”内瑟斯说:“就如你一月前与希维尔讨论的那样,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可以满足全人类的合理需求,而进步的社会又会创造新的人性。” “人们会因为合理需求被满足而感到满足,而不是无止境地追求欲壑。” “可是……”他微微一顿。 然后,他就直言不讳地提出质疑:“我觉得你们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人类社会的进步,很大程度上就是驱动于人的野心和欲望,而不是单纯的,对生活现状的满足。” “古往今来的英杰之所以会成为推动文明进步的关键人物,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努力提高自己,就能为自己获得更多。” “可如果到了大同社会,所有人都只能按需求分配到差不多一样的物质资源,那人类又有什么动力去努力工作,努力提升自我呢?” “这……”塔莉垭若有所思。 她问:“巨人先生,您是在担心,在实现大同社会的公有制按需分配之后,人类文明会因此停滞,对么?” “是的。”内瑟斯点了点头。 干多干少都一样,那结果就只能是没人干活。 就算被督促着干活,也没人会积极寻求进步。 这是内瑟斯作为一个有几百年人事管理经验的老领导,从实践中得出的经验。 “我相信,大同社会对大多数人是美好的。但它对强者而言是不公的。” “我相信它可以被实现。但大同社会实现的那一天,恐怕就是人类文明发展停滞的那一天。” “人们会在按需分配的天堂里幸福地躺下,然后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溺死。” “就像那帮约德尔人……”内瑟斯还很嫌弃地拿班德尔城举例子:“他们在精神领域里生活了几千年,也没见创造出什么璀璨的文明。” “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吃喝玩乐、打打闹闹,就像是贪玩的孩子。” “所以几千年下来,他们都还跟过去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进步。” 符文之地有个好处。在这里讨论大同社会,是有班德尔城这个现实存在的例子,可以直接拿出来作参考的。 而在凡人眼中乌托邦一样美好的班德尔城,在内瑟斯看来却是这样不堪。 他无法忍受一个停滞的世界,没有新知识诞生的世界。 可是…… “噗嗤——”塔莉垭却忍不住笑了。 “?”内瑟斯没有生气。 他只是好奇,自己话中到底有着怎样可笑的谬误,才会让一向沉稳的塔莉垭如此失态。 “巨人先生。”只听塔莉垭说:“看来您对外面的世界还不够了解,对约德尔人也不够了解。” “您知道吗?” “双城工业革命的引领者,近代科学文明的奠基者,如今我们领风者科学装备部的总工程师,黑默丁格教授——” “他就是一个约德尔人。” 黑默丁格在双城呆了300年。人类目前蓬勃发展的科学文明,几乎就是他一手浇灌出来的花朵。可以说,他大大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 “额……”内瑟斯不免有些窘迫。 他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观点,在论据上就是站不住脚的。 他印象里的约德尔人,还是一帮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谁能想到,这群在乌托邦里养废了的“小可爱”里,竟然还可以诞生这样的伟人。 “这或许只是极端个例。”内瑟斯想了想说。 而他也的确没说错。约德尔人大多数都是提莫这样的“街溜子”,像黑默丁格这种醉心于某一领域并取得巨大成就的人,确实很少。 “不,巨人先生,您不能拿班德尔城的情况,直接套到人类身上。” “约德尔人大都无心科学,无心进步。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生活在精神领域,他们拥有理论上近乎无限的物质资源。” “而人类的大同社会,永远不可能是这样。所以我们知道,我们只能不断进步,才能让自己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可怎样进步?”内瑟斯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耽于享乐的,而追求进步又是一件反人性的、痛苦的事。” 说着,内瑟斯又看向希维尔。 让她稍微学点东西,她就跟杀猪一样闹腾。 要是大同社会来了,那她还不得彻底躺平成废物了? “不,您错了。”塔莉垭据理力争道:“您这是又陷入了人性论的桎梏。” “可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内瑟斯却说:“就像手被刺伤就会痛一样——学习对大多数人类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这种痛苦直到大同社会,恐怕也不会得到改变。” 内瑟斯还是认为,人类骨子里就热爱享受。大同社会将带来全人类的“脑死亡”,这会是人类文明的落幕。 “可是,巨人先生。”塔莉垭想了想,回答道:“您别忘了,大同社会还有一个特征是:” “劳动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我们将不计报酬、不讲条件,只为实现人生的意义而劳动。” “也就是说……”内瑟斯质疑:“你们还是在期盼,人类可以克服本能,然后无条件地热爱上学习和劳动?” 为爱发电?这听上去就不靠谱。 “为什么不行呢?”塔莉垭说:“黑默丁格研究科学,是为了报酬吗?巨人先生您热爱知识,是为了利益吗?”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热爱着的,并愿意为之奋斗下去的事业——” “包括希维尔小姐。” 塔莉垭仿佛猜到了内瑟斯会继续拿希维尔这个“庸人”来举例,来论证他和黑默丁格只是不可复制的个例。 所以她抢先拿希维尔举例道:“希维尔小姐虽然不爱看书,对音乐、美术也不甚感兴趣。” “可她却十分热爱运动。扔回旋镖就是她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 虽然希维尔称之为练习战斗技艺,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就是喜欢玩这个轮子。 “我想,如果是在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大同社会,希维尔小姐一定会成为一个职业的运动员。” “至于其他人——” “其实大多数人不是没有自己热爱的事业,而是生活死死地限制住了他们,让他们连自己到底热爱什么,都没有机会去了解、发掘。” 塔莉垭一连说了许多,才说: “巨人先生,您不能因为见到了那些被生活磨去棱角的人类,就认为他们天生麻木。” “这就像是在问灾民为什么不喝肉粥一样。是不合理的。” “这……”内瑟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这时候,塔莉垭又说起了李维没有写在书里,但在领风者中广为流传的那套“需求理论”: “生理(食物和衣服),安全(工作保障),社交需要(友谊),尊重和自我实现。” 大同社会只能给人托底,给人类满足前两种,至多前四种需求。 而当人类吃喝不愁,又完全不需要为生计考虑,有了爱人朋友,获得了平等和尊重之后…… 人类就会本能地追求更高的需求——追求实现自己的能力或者潜能,并使之完善化。 “在大同社会,每个人的自由和能力都能够得到充分的发展。” “我们去做一项工作,不再是因为这项工作有多体面、有多挣钱,而是因为一个最直接的原因——我喜欢,我愿意。” “这就是我们领风者所说的,各尽所能。” 塔莉垭坚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好吧……”内瑟斯在沉思之后,也暗暗点头。 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完全认同,反而是他进一步质疑的开始: “我愿意相信,到了大同社会,人类会克服惰性,单纯因为热爱而学习、工作。” “可问题是……在大同社会,人类真的能够完全自由地,选择自己热爱的工作么?” “所谓的各尽所能,真的能够实现么?” 内瑟斯的问题十分犀利: “根据人类的社会分工,在一个良好运行的社会体系当中,总会有许多,让人无论如何都热爱不起来的工作。” 人可以热爱文学、热爱艺术、热爱科学、热爱魔法、热爱政治、热爱历史…… 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魔法师、政治家、历史学者……这些工作也都有人愿意不计报酬地去做。 但总不会有人热爱搬砖,热爱扛包,热爱扫大街,热爱钻下水道吧? “所有人都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了。” “那这些工作,又该谁来做呢?” “这个……”塔莉垭认真地想了一想。 这问题乍一看难答,但仔细想来…… “这个问题,其实完全可以通过生产力的发展来解决。” 内瑟斯说的那些让人爱不起来的工作,比如说搬砖、扫地、捡垃圾什么的…… 这些总结下来,本质上都是无法创造新事物的,枯燥、重复的体力工作。 每天干着同样的事,而又创造不出任何能让人为之骄傲的劳动成果,人当然会反感工作。 “可这些枯燥重复的工作,理论上却都是可以被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给完全替代的。” “机器人?”内瑟斯眉头微皱。 这可有点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就类似于自律型魔偶。”塔莉垭换了一种容易理解的说法。 “但跟由法师手工打造的魔偶不同,机器人是可以被工业化低成本量产,并大规模运用到实际的生产生活之中的。” “事实上,如今的祖安就可以批量生产蒸汽机器人了——这些量产型的蒸汽机器人还有些笨拙,但它们却已经可以替代人类做一些简单的体力工作了。” “设想一下,巨人先生……” “当未来,枯燥重复的体力工作完全被机器替代,物质资源极大丰富,实现按需分配……” “那每一个人就都可以完全放下生活的负担,自由地选择他所热爱的工作。” “我们的社会将拥有数以亿计的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政治家、魔法师——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您这样的学者,可以是黑默丁格教授!” 塔莉垭激动地说出了这样美好的未来。 内瑟斯被隐隐震撼到了。 科技昌明,人人如龙! 启圣觉智,人人成圣! 这就是领风者理想中的大同社会! 如果在一个月前,内瑟斯一定会对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嗤之以鼻。 可现在,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和了解,他才意外地发现: 这样的社会,在理论上竟然是有可能实现的! “唔……”内瑟斯经过一阵深思熟虑。 他仍旧没有就此折服,而是在思考后,抬头问出了一个问题: “那塔莉垭,你们领风者对何时能实现大同社会,有什么具体的判断标准么?” 理论上可行,实践上又另当别论。 听完了领风者的“空想”,内瑟斯便又想知道,他们对未来的具体发展规划。 “总之,生产力具体要发达到什么地步,才可以进入大同社会呢?” “以人类文明的能力,有希望发展到这个地步么?” “这……”塔莉垭愣了一下。 大学士不愧是大学士,这一问就问到了要命的地方。 领风者都是相信大同社会可以被实现的。他们有共同的理想,所以被称为同志。 可是,具体到人类什么时候才有条件进入大同社会…… 围绕着这个问题,领风者内部分歧可就不小了。 激进派认为,以双城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就可以带着全世界加速进入大同社会了; 保守派认为,人类如今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大同社会离我们还极为遥远。领风者现在还应该在籽苯主乂的制度基础上做改良,等生产力提高了才能考虑进入下一个阶段。 这两拨人马是互相看不上的。 一边说对方是狂热情绪入脑,另一边则抨击对方是籽苯余毒未消。 如果不是组织有纪律,有以李维为核心的强力领导层把握方向,尤其是,有一个现实存在的迦娜女神悬在头顶、团结人心…… 塔莉垭很怀疑,就冲着这两派之间的巨大分歧,他们自己就能互相打起来。 “这个,巨人先生……”她思考良久,也只能如实回答:“其实对于何时能实现大同社会,我们领风者也没有具体的答案。” “嗯。”内瑟斯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答案表示接受。 预测终极问题的具体解法,即便是对领风者而言,也有些强人所难。 不知为不知,承认自己的无知,然后朝着正确的方向,摸索着前进,这也未尝不是正确答案。 “不过李维会长,对此倒是有个大致的假说。” 让内瑟斯意外的是,塔莉垭还真琢磨这着给他来了一个相对具体的答案。 “李维会长认为,全符文之地的工业化和电气化,再加上领风者政权,就可以实现大同社会的初级阶段。” “而真正的大同社会,便是全符文之地的信息化和智能化,加上领风者政权。” 这样的预测,现在当然无法验证。 毕竟现在全符文之地,真正实现了工业化的也就只有小小的双城。 全世界的信息化和智能化,要实现这点,人类还需要往前进步很远。 但这终究是给人类定下了一个具现化的目标,让领风者找准了往后进步的方向。 “这……确实是一个有可行性的远大计划。”内瑟斯在沉思后评价道。 “呼。”塔莉垭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巨人先生,您还有别的问题么?” “我……”内瑟斯沉默:“没有了。” 是啊,没有了。 他快找不出领风者理论里的问题了。 而他向往的恕瑞玛帝国却还一个问题——它死了。 帝国亡了3000年了,迄今还见不着任何复活的希望。 这时候,迦娜带来了新的答案。他仔细一看,竟然还挺对的。 “难道说……”内瑟斯终于纠结起来:“预言,真的将恕瑞玛引向了迦娜?” 第431章 恕瑞玛发展展望 在内瑟斯与塔莉垭闲聊之时,旅团渐渐靠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维考拉城。 大漠深处能形成这样一座城市,哪怕它如今已经萧瑟破败不堪,这也依旧是一种奇迹。 而这种奇迹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里有足以供养一城人口的宝贵资源——水。 而这也是塔莉垭一行人选择来此的原因。 水吸引来了足够多的人口,形成了城市。 附近的沙漠部落,北上的大漠商旅,都会为了补给宝贵的水资源,而自发地汇聚到这座城市。 所以领风者只需要到这座维考拉城,就能见到形形色色的沙漠部落民,找到他们了解这片沙漠的各方面详细情况,完成对恕瑞玛大漠东部地区的社会背景调查。 那么,维考拉城的水源是从何而来呢? “生命之母。”望着前方渐渐浮现在自己面前的干枯河床,内瑟斯语气惆怅地低叹。 这条如奇迹般出现在沙漠深处的长河,就是维考拉的水源。 只是,它呈现在地表的部分已经完全干涸,只剩下一道被风沙掩埋大半的宽阔河床,还在诉说它曾经的澎湃汹涌。 好在这条大河虽然断流了,但却没有完全断流。 尽管那条地上长河已经干涸殆尽,但地底暗河仍旧在悄然奔流。 深层的地下水在此处仁慈地涌上地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恒态湖泊。湖泊滋润了绿洲,绿洲又哺育了生命。 这也是衰退破败的古维考拉城,迄今为止还能苟延残喘地存在着的原因。 “这……就是生命之母么?”塔莉垭以前没有见过它,但她也知道这条河流。 这条河流是所有恕瑞玛人的精神图腾,是传说中滋润了恕瑞玛大地的生命源泉。 其重要性,就像尼罗河之于埃及——所以它才称为生命之母。 故事里的生命之母水量充沛、支流繁多,传说它从恕瑞玛帝国的首都发源而出,又如蛛网般将甘甜的泉水输送到恕瑞玛大漠的各个角落。 寂寥的恕瑞玛沙漠因此焕发生机,一片片绿洲因水而生,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最终造就了一个繁荣富庶的古恕瑞玛帝国。 然而,恕瑞玛人只要稍微长大一点都会知道: 这些美好的传说,不过都是骗小孩子的故事。 现实里的生命之母根本就没有什么浩瀚奔流,能剩下个了干涸的河床轮廓,没被黄沙完全掩埋就不错了。 “她像大海一样奔流,用潮水哺育人们,和人们栽培的庄稼。她是食用的麦粒,又是作衣裳的棉花……” 旁边的希维尔,还在生无可恋地背着赞颂生命之母的古恕瑞玛诗歌。 而塔莉垭则是望着眼前这一派寂寥枯朽的景象,忍不住对内瑟斯问道:“巨人先生。” “您教授给希维尔的那首古诗里,说生命之母是‘食用的麦粒’,是‘做衣裳的棉花’。” “难道,在古恕瑞玛……沙漠里还能种庄稼和棉花?” 种庄稼可是很耗水的,棉花更是如此。 皮尔特沃夫的科学家早研究过,产出一公斤小麦需要消耗1~1.2吨水,产出一公斤棉花则需要消耗5.7吨水。 这么多水,眼前这条枯死的河流真能提供? 这片沙漠连胡杨和仙人掌都只能勉强生存,又哪有生存空间让给娇贵的庄稼和棉花呢? 塔莉垭不敢相信,那些关于生命之母的古老传说是真的。 “唉。”内瑟斯深深一叹。 “这是真的。”他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我们的生命之母,要远远比你想象的更加伟大。” “塔莉垭,你听到的传说故事里,生命之母是起源于恕瑞玛帝国首都,对吧?” “嗯。”塔莉垭讷讷点头。 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 恕瑞玛帝国首都地处大漠最中心,东西南北全是连绵不绝的戈壁沙漠。 在这沙漠的中心,生命的绝地,怎么会凭空发源出一条能被誉为生命之母的大河呢? “因为生命之母的源头,其实不是帝国首都,而是沙漠最西侧的巨神峰山脉。”内瑟斯说:“是巨神峰终年不绝的雪山融水,为这片沙漠带来了生命源泉。” “巨神峰?”塔莉垭眉头微蹙。 她去过巨神峰山脉。 她当年离开部落之后,就着沿着大漠西侧的巨神峰山脉一路向北,抵达恕瑞玛北岸的诺克萨斯殖民地的。 在路经巨神峰山脉时,塔莉垭的确见到了内瑟斯所说的雪山融水。 那雪山融水从高山之上奔流而下,汇聚成无数条溪流江河,一路向东涌进恕瑞玛沙漠。 “可是,据我所见。”塔莉垭说:“那些溪流在进入沙漠之后,也并没有改变沙漠的环境。” “或许它们在进入沙漠之后,就很快干涸了。” 塔莉垭当初并没有特地考察这些溪流下游的水文环境。但她知道,如果这些水真能起到作用,那恕瑞玛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更何况,从巨神峰到维考拉……” 巨神峰在大漠西侧,维考拉在大漠东侧,东西跨度足足有数千公里。 那些雪山融水,真的能顶住沙漠的炎炎烈日,一路上不流失、不蒸发,跨越几千公里来到这里吗? “自然条件下的话,不行。”内瑟斯沉声回答:“但在恕瑞玛帝国,可以。” “怎么做到的?”塔莉垭急切地问道。 如果内瑟斯说的是真的,那意味着沙漠的生态环境其实是可以被人为改变的。 而只要真存在这样的办法,那当年的古恕瑞玛人可以做到,现在的领风者就一定也能做到。 塔莉垭这么相信着。 她期盼着有那么一天,可以让恕瑞玛人再度看到春天,鲜花开满枝头。 “不,你们不行。”内瑟斯却只摇头。 他这并不是嘲弄,而是叹息:“在恕瑞玛帝国灭亡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做到了。” 说着,他开始讲起了古恕瑞玛实现“西水东送”伟大工程的基本原理。 “其实,巨神峰山脉为恕瑞玛沙漠送来的雪山融水,本就足够充沛。” “而这些水在进入沙漠后也并没有完全干涸,他们汇聚成了三条条大河——三条大河下游的交汇处,就是恕瑞玛帝国的首都。” “哦?”塔莉垭不解:“您是说,恕瑞玛首都,其实天然就是一个水源充沛的地方?” “不。”内瑟斯又摇了摇头:“那几条大河在流到帝国首都的时候,事实上就已经因为沿途高温环境带来的过度水分蒸发,而完全枯竭了。” 恕瑞玛帝国首都虽然位处三河交汇之处,但它同时却也是三条大河的终点,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地方。否则它现在也不会被掩埋在深深黄沙之下,成为生命禁区了。 “但这也只是表象。” “在帝国首都枯竭断流的,只是地表河床。” “巨神峰雪山融水的大部分水量,其实并没有在沿途被太阳蒸发——而是汇聚到了地底深处,并且在恕瑞玛沙漠地底,形成了一片‘地下海洋’。” 内瑟斯说出了惊人之语。 干旱缺水的恕瑞玛沙漠地下,竟然有一片辽阔的淡水海洋! “是的。”在塔莉垭惊讶的目光中,内瑟斯认真地确认道。 但不待塔莉垭期待开口,他就又泼出了一盆冷水:“但这片地下含水层,实在是太深了。” “以人类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凿穿地层,从地底深处取出这些水来利用。” “就算是你们领风者,你们赖以为傲的科学技术,现在也绝做不到。” 内瑟斯说的是实话。 从地底深处取水供全恕瑞玛使用,这工程量堪比将巨神峰山脉炸一个口子,引西岸湿润水汽来滋润沙漠一样离谱。 现在的祖安人就算把螺丝给拧爆了,也拧不出这么强力的抽水泵。 更何况,抽水泵也是要消耗能源的。 烧炼金燃油抽出来的水,那水的价格还不得比油还贵? 领风者又不是中东傻大户,哪来的这么多钱搞沙漠农业。 “也就是说……”塔莉垭琢磨出味道了:“在古恕瑞玛帝国,人类不仅拥有制造‘大陆级供水中心’的技术,而且还有一种近乎无限的廉价能源可以利用?” “没错。”内瑟斯点头。 古恕瑞玛还真有这种黑科技。 这个“黑科技”就是…… “太阳圆盘。”内瑟斯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太阳圆盘是星灵们窃取了铸星龙王的伟力,制造出来的魔法奇观。 它可以抽取宇宙恒星的无限能量,并将其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符文之地。 飞升者们将这种能量称为星界能量,也将拥有这种力量的自己成为天神战士、太阳之子。 而太阳圆盘的作用,还不仅仅是制造飞升者。 “它还是一个由星界能量驱动的巨大抽水泵,会源源不断地从地底深处抽取地下水,并将其输送到地表,形成足以覆盖大半个恕瑞玛地区的磅礴河流。” “所以传说中,生命之母的源头才在帝国首都。” “因为这条大河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确实起源于帝国首都,起源于太阳圆盘。” 内瑟斯讲述的历史真相,让塔莉垭为之震惊。 她没想到古恕瑞玛人解决问题的方法,竟然会这么简单粗暴。 开着天界巨神赠送的“外挂”,用近乎无限的星界能量去抽取地下水,然后人工制造出一条磅礴大河,滋润恕瑞玛沙漠的广袤土地。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而且,李维也早就知道这点。 因为作为熟知剧情的“先知”,他知道在原世界线里,阿兹尔复活时,太阳圆盘也随之重建。 再后来,希维尔趁着复生的阿兹尔没有留意,在忌惮之下独自离开都城。 而她离开没多久,就看见了“三英尺高的湛蓝水墙沿着远古的河床奔腾而来”。 阿兹尔是沙皇,又不是海王—— 很显然,这凭空出现的磅礴潮水,应该并非阿兹尔个人的杰作,而是来自太阳圆盘的伟大力量。 “这……”塔莉垭死死盯着内瑟斯。 在确认他没有开玩笑后,她陷入了沉默。 太阳圆盘?这…… 这让领风者怎么学啊? “所以我才说,你们做不到。”内瑟斯叹息。 不仅领风者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在太阳圆盘崩塌之后,生命之母就失去了水源,恕瑞玛也就从事实上……死了。 它就像一具被抽空血液的干尸,已经不可能再复活了。 因为没有水,就没有大片的绿洲,就没有足量的人口,形成不了城市,构建不起帝国。 “用你们领风者的话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而恕瑞玛的生产力水平,从太阳圆盘崩塌后就倒退回了极端低下的境地。恕瑞玛的社会文明也就无可挽回地从帝国时代,倒退回了部落时代。” 所以内瑟斯这三千年来才一直在闭门隐居。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救不活这个因缺水而变成“木乃伊”的帝国。 没有太阳圆盘的力量,恕瑞玛就永远回不到过去的繁荣。 这是生产力的问题,是自然环境的限制。哪怕内瑟斯强如神明,他也无法解决。 “所以我很想知道——”内瑟斯好奇地看向塔莉垭:“你们领风者,到底打算怎么解决恕瑞玛的发展问题?” “额……”塔莉垭一下子就给问住了。 这种发展战略问题,大方向上的问题,一般都是由领风者高层商讨把控的。 而李维等人要回答这个问题,就首先得了解恕瑞玛地区的详细情况。 一点详细情况都不清楚,人在万里之外,靠着一点儿刻板印象就对着地图高谈阔论、指手画脚……这样做工作,是行不通的。 也就是说: “这得我完成这次的社会调查,回去向上级做完整报告,最终经领风者最高理事会讨论研究,才能拿出一个大致的方案。” 无奈,塔莉垭只能承认自己还没有答案。 “嗯。”内瑟斯暗暗点头,倒也不显失望:“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少作空谈,也是一种智慧。” “不过……”内瑟斯想不出来。 就算知道了恕瑞玛地区的社会背景和详细情况,领风者又能对恕瑞玛的问题给出什么答案。 难道他们还能帮忙把阿兹尔从坟里挖出来,复活恕瑞玛帝国,重建太阳圆盘么? “塔莉垭,现在你是最了解恕瑞玛情况的领风者。” “依你之见,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现在的恕瑞玛?” “额……”塔莉垭沉默。 她也找不到任何办法。这片土地剩下的只有绝望。 于是塔莉垭想了一想:“只能用异地扶贫搬迁的办法,将沙漠地区的人口都迁出大漠吧。” “至少,恕瑞玛北岸拥有工业化的条件。” “工业化会大大提高土地的人口承载力,而这茫茫大漠里的人口总量又本就不算太多。” “所以工业化后的北岸沿海地区,就足以容纳现在恕瑞玛的所有人口了。” 沙漠里本来就不是人住的。 别在里面互相砍人了,全都搬到北岸沿海地带进厂打工吧。 再加上恕瑞玛北岸本来就拥有不少值钱的矿产。 祖安汽车所用的炼金燃油,其原材料就主要从恕瑞玛北岸进口。 到时候只要把炼金燃油工业迁移到作为原材料产地的恕瑞玛北岸,等工业化在全符文之地铺开,世界各地区对炼金燃料的需求量猛增…… 那领风者光凭卖油卖燃料,恐怕就足以带动全恕瑞玛致富。 如此一来,那恕瑞玛不也算是再次崛起了吗? “这……”内瑟斯沉默了。 塔莉垭这可是一张嘴,就抛弃了恕瑞玛地区95%的土地。 到时候全恕瑞玛的人口,就挤在那5%的领土上生活? 曾经铸就了辉煌文明的恕瑞玛大漠,就要从此变成被人类抛弃的废土? 内瑟斯从情感上不能接受,但……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他也只能承认,塔莉垭的眼光非常独到。 把全恕瑞玛人都集中到北岸地区,让他们过上现代的工业文明生活,这就是针对目前恕瑞玛地区问题的,最好解决办法了。 “那要如何实现呢?”内瑟斯问:“沙漠里这么多零零散散的部落,要将他们迁出大漠,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这个……或许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塔莉垭想了一想。 “去水源充足的北岸定居生活,本来就是每一个恕瑞玛沙漠民的梦想。” “只要我们领风者整合好恕瑞玛北岸地区,做好接受移民的准备,然后再通过沙漠商旅们四处放出消息——” “我想不用我们去赶,那些沙漠部落就会很主动地搬去北岸的。” 就像所有人都想去皮尔特沃夫一样。 从大漠润北岸,这哪还需要人赶? “嗯,这确实可行。”思考良久之后,内瑟斯只能唏嘘着表示认可。 领风者的理论,他已经挑不出太大毛病。 而在实践方面,他们既有解决问题的可行之道,又有践行想法的能力。 “或许,这些人真能拯救恕瑞玛?”内瑟斯心中暗道。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却越来越相信,领风者许下的那些美好承诺了。 而在这思索之间,内瑟斯一行人又已经不知不觉地前进了许多距离。 他们策“马”来到了维考拉城门口,伫立在了这座古城之下。 因为生命之母的干涸断流,这座城市如今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虽然城池的轮廓还在,但从城门口放眼望去,却只能见到一片风化衰朽的,让人丝毫感受不到繁荣与活力的建筑。 不过,此时此刻…… 街上却意外的热闹。 只见一大群戴着镣铐的沙漠民,正被维考拉的军阀战士押送着,沿着街向城外走去。 他们正好与进城的内瑟斯一行人撞了个照面。 “这些是……”塔莉垭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可怜人:“奴隶?” 她拦住一个看着面善的军阀战士,问他:“你们这是去哪儿?” “是要将这些奴隶,卖到北岸去么?” 维考拉是沙漠商旅北上的重要补给点,也是一个重要的货物集散中心。 一些无力远行的沙漠部落,会将他们的货物卖到维考拉,再经由维考拉的二道贩子,一路向北穿行大漠,转手卖到恕瑞玛北岸。 而在这些沙漠部落带来的货物之中,最常见的一种商品就是——奴隶。 所以塔莉垭本能地认为,这是占据维考拉称王称霸,同时兼任着奴隶二道贩子的部落军阀,是在押送他们的货物去恕瑞玛北岸。 然而…… “去北岸?”那军阀战士却嘲弄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吗?孩子。” “北岸前不久来了一群叫领风者的家伙。他们不仅占据了卑尔居恩,还……” 塔莉垭一路调查,走走停停耽误了很久。 她却是没想到,领风者的消息已经先于她一步,传到了南方的维考拉。 “总之,据说这帮领风者来了之后,恕瑞玛北岸各大城邦的种植园老爷们,就都被吓得把他们的奴隶全给释放了。” “现在整个北岸都没人敢做奴隶买卖,再继续买奴隶了。” “是吗?”塔莉垭有些惊喜。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一个多月前引发的意外,已经给恕瑞玛的局势带来了这样的剧变。 虽然领风者还只是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卑尔居恩,但他们的威名却已经震慑了整个北岸。 恕瑞玛延续数千年的奴隶制,就要被这么终结了? 塔莉垭本能地感到高兴。 但是…… “朋友。”内瑟斯在沉思之后,语气凝重地问道:“既然现在没人买奴隶了,那这些奴隶……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塔莉垭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突然意识到,领风者给恕瑞玛带来的蝴蝶效应,未必就全是正面的。 甚至,随着领风者的意外介入,奴隶贸易的突然终止,情况对那些奴隶而言还可能更糟。 毕竟,只要想想知道: 在突然失去买家之后,卖家会怎么处理货物? 经济危机来了,奶农又是怎么处理牛奶的呢? “糟了。”塔莉垭的心咯噔一沉。 “还能怎么处理?”只见那军阀战士有点儿敬畏地看着内瑟斯的魁梧身形,然后才忍着不耐烦说:“拉到城外杀了呗。” “总不能还养着吧?” 第432章 阵痛 “拉到……城外杀了?”塔莉垭哑然失语。 是啊。因为领风者正式介入恕瑞玛了,所以北岸的种植园主们都不敢买奴隶了。 做奴隶生意的沙漠军阀们发现货物砸在了手里,就会立刻采取止损措施。 而这个措施只能是屠杀。 每一个恕瑞玛人都是从这残酷沙漠中生存下来的战士——奴隶主是不可能将这些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危险分子”,白白放出去的。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一个月前在卑尔居恩激发起来的斗争热情早已褪去,而它带来的后果却让塔莉垭不寒而栗。 她抬头看向那些如猪猡一般被驱赶向屠宰场的奴隶。仅仅是这里,就至少有几百人。 那在维考拉城之外呢? 在整个恕瑞玛大漠呢? 还有多少奴隶因为失去了价值,而被奴隶主无情屠戮? “我……”塔莉垭不敢深想。 她为此感到恐惧,而又茫然。 “我该怎么拯救他们?”望着眼前这些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奴隶,她喃喃自语道。 “救这些奴隶?”内瑟斯悄然来到塔莉垭身边。 “这很简单。”虽说能在这群狼环伺的沙漠里占据一座绿洲城市,并稳稳将这块大肥肉护在碗里的人,就没有好对付的。 但只要内瑟斯愿意帮忙,那他就随时能帮塔莉垭救下她眼前的这一批奴隶。 可他清楚,塔莉垭心里想的,还远远不只是她眼前看到的这一批奴隶。 “救这些人简单。”内瑟斯用看透一切的深沉口吻说:“但如果你想彻底弥补自己的错误,拯救所有的恕瑞玛奴隶,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蝴蝶振翅、覆水难收,你能有什么办法,制止这已经蔓延开来的风暴呢?” “我……”塔莉垭哑然。 是啊,她能有什么办法。 奴隶贩子们已经在自发地“清理库存”,而这股风潮又已经随着奴隶贸易终止的消息,蔓延到了整个恕瑞玛。 以后沙漠部落在互相攻伐之后,恐怕都不会再留下活口了。 她又如何能扭转这一切?难道跟北岸的种植园老爷打声招呼,让他们重启奴隶贸易不成? “我……”塔莉垭额间渗出冷汗。 她思虑良久,终于咬紧了牙关,下决心道:“我、我可以用青鸟化身的紧急通讯联络祖安,让组织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内瑟斯半是质疑、半是期待地说:“你们领风者已经没有余力介入恕瑞玛局势了,不是吗?” “不用正式介入。”塔莉垭说出了她的想法:“或许……” “可以让祖安出钱,从那些奴隶贩子手里赎人。” 这就相当于变相重启了奴隶贸易。 沙漠里的奴隶商人们见到货物还能出手,就不会急着清库存了。 “这……”内瑟斯被这个天真的想法逗笑了:“哈哈哈哈。” “塔莉垭,虽然我不认识你的上司。但我相信,如果他们从你这里收到这样的请求,他们一定会很头疼的。” 李维等人当然会头疼。 祖安现在用钱的地方很多。尤其是在二线建设计划渐渐启动之后。 工业化与基础建设的巨额投资,都是很难在短期之内见到效益、收回成本的。为了支援艾欧尼亚,曾经阔绰无比的领风者协会,现在也开始变得财政吃紧了。 这个时候,塔莉垭要是给最高理事会发来这种求助信息,那就相当于是挥舞着政治正确的道德大棒,把领风者高层全都架到天上下不来了。 花钱赎人吧,财政上吃不消; 不花钱赎人吧,政治上犯错误。 说难听点……这就相当于把沙漠难民赶到欧洲白左家门口,让人左右为难啊。 “我能看得出来。”内瑟斯叹道:“在领风者协会的战略规划里,恕瑞玛的优先级并不高。” “你在卑尔居恩引发的意外,以及其导致的如此之大的后续影响,对你们那位睿智的李维会长来说,恐怕也是计划之外的大麻烦。” 事实也正是如此。 恕瑞玛这地方,人口少,政局复杂,土地广袤而又贫瘠,社会形态还极为原始。 如果不唱政治正确的高调,说现实一点: 那对亟需传播信仰、巩固实力、提升信徒数量的领风者协会来说,恕瑞玛几乎就是一块“钱少事多”的烂地。 连鸡肋都谈不上,最多算边角料。 啃下要花很多力气,还吃不上几口肉。 所以按照李维的战略规划,领风者应该先集中力量吃下人口众多的艾欧尼亚,同时在斯维因和嘉文皇子等人的配合之下,暗中渗透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 这三个人口最多的地方消化掉了,迦娜女神也就天下无敌了。 只有这样,领风者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实现解放全符文之地的梦想。 而在此之前,领风者是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去接下恕瑞玛这个大包袱的。 “所以,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向领风者高层报告此事。”内瑟斯沉声说道:“因为你就算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麻烦。” “到时候,你的上司们要不只能装傻,假装没听过你的报告。” “要不他们就只能打乱自己的战略规划,从别的地方挤出一大部分人力财力物力,来收拾恕瑞玛的烂摊子。” “塔莉垭……”内瑟斯问:“你觉得,这样做对你们领风者的事业来讲,真的好吗?” “那……”塔莉垭脸色苍白。 她喃喃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如今在恕瑞玛各地,已然掀起了一股针对奴隶的屠杀浪潮。 就真的没有办法,可以遏制这股趋势吗? “没有。”内瑟斯神情严肃地说:“现实不是吟游诗人口中的传奇故事,不是你想当英雄就能当英雄的。” “而且,你真以为你想出来的那个赎买之策,对恕瑞玛人就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吗?” 赎买奴隶,说白了就是变相复活奴隶贸易。 而奴隶贸易被终止的这件事吧…… 短期来看,这会导致奴隶被大规模屠杀,是坏事。 但长期来看,奴隶贸易的终止,却又是一件好事。 “因为只要还有人在花钱买奴隶,那就会让人变得值钱。”内瑟斯意味深长地说:“而在恕瑞玛的茫茫大漠里,值钱的东西本就不多。” 让一件东西变得值钱,那其实就是在变相鼓励人们去为它战斗、为它掠夺。 以前恕瑞玛的各个部落在沙漠里撞见,还得先看看对方有没有东西可抢,抢过来值不值钱。 只有预期获利远大于战斗风险,才会引发一场部落之间的冲突。 可后来,奴隶贸易兴起了。以前俘虏回去都嫌浪费粮食的人类,现在竟变成了一种值钱的宝贝。 于是恕瑞玛的茫茫大漠,就彻底变成了一片黑暗森林。 两个陌生的沙漠部落,在相遇后几乎再无可能和平共处。他们只有毫不犹豫地选择战斗,才能保证被卖猪仔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手。 “奴隶贸易的存在,只会让本就混乱的恕瑞玛大漠变得更加混乱。许多原本不应该流的血,都会因此而流。” “塔莉垭,你确定——你还想用你那天真的赎买政策,为这糟糕的奴隶贸易续命吗?” 内瑟斯的问题直击灵魂,塔莉垭彻底说不出话了。 照这么说,奴隶贸易的终止也是一件好事。她不该阻止。 “可那些奴隶呢?” “哎。”内瑟斯无奈点明:“等这一批奴隶都被处理掉了,军阀们也就不会去抓更多奴隶了。” “到那时,悲剧也就可以终结了。” 塔莉垭:“……” “这是变革的阵痛。”内瑟斯沉声说:“恕瑞玛必须承受。” “更何况……”他补了一刀:“奴隶贸易终止的消息,现在可能已经传遍了整个恕瑞玛。不管你想用何种方式补救,恐怕都为时已完了。” 塔莉垭愈发沉默。 “我……就真的救不了他们了吗?” “救他们,可以。”内瑟斯看着眼前的奴隶们说。 然后,他又抬头眺望起恕瑞玛的茫茫黄沙:“救全恕瑞玛,不行。” “当领风者,可要比当英雄难多了。” 第433章 先知教团 英雄只需要快意恩仇,解决他看到的那个矛盾就可以了。 但在领风者看来。一个矛盾克服了,就又会有一个矛盾产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总是有矛盾存在的。 听完内瑟斯的话,塔莉垭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她救不了全恕瑞玛的奴隶。 她只能救自己眼前的人。 是的,至少……她要将眼前的这些奴隶救下来。 “巨人先生。”塔莉垭看向内瑟斯:“您能帮助我吗?” 维考拉的军阀不是调查团能对付的。要救这些奴隶,还得内瑟斯愿意出手。 内瑟斯沉默着想了一想。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选择视而不见。 毕竟,恕瑞玛帝国本来就是一个奴隶制帝国。内瑟斯当初为恕瑞玛帝国服务了上千年,奴隶的存在,以及他们的种种遭遇,在他眼里,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古恕瑞玛的飞升者们,从来不关心奴隶的命。(不算还没飞升成功就中道崩的阿兹尔) 拯救奴隶、解放奴隶,这完全是出于领风者的价值观。 “我……”看着塔莉垭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再看看一旁二话不说就抄起恰丽喀尔,准备跟着塔莉垭大干一场的希维尔…… 内瑟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我会出手的。”他答应了。 内瑟斯缓缓举起了手中巨斧,转头看向了那些从自己面前押解路过的奴隶。 塔莉垭的双手间暗暗激荡起魔力的光晕,希维尔也攥紧了她的恰丽喀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维考拉的军阀就要倒霉了。 可就在这时…… “城主命令!把这些奴隶都带回去!” 一个传令兵骑着骏马,匆匆从内城赶到这城门口。 他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命令,不仅让那几百名绝望麻木的奴隶眼前一亮,也让蓄势待发的塔莉垭等人微微一愣。 “搞什么?”负责押解奴隶的军阀头目,帮围观者们问出了大家的心中疑问:“这才刚让我们把奴隶押出去处理,怎么又要押回去了?” “废那么多话干嘛!”传令兵没好气地嚷嚷道:“城主说了,这些家伙有新买家了!” “新买家?谁啊?”那大嗓门的军阀头目,又帮着围观者们问出了那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北岸城邦的阔佬们不是都不买奴隶了吗?怎么还有新买家上门?” “不知道。”传令兵随口回答:“我只是听说,是那个什么先知教团,想要我们的这批奴隶。” “先知教团?这是?” “我也不清楚……”在两人的对话声中,奴隶们又被押解着返回了城里。 塔莉垭等人在旁默默看着,见到奴隶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便没有再急着动手。 “先知教团……”塔莉垭眉头微蹙。 她也从来没听过这个教团的名号。奴隶们被他们买去,又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巨人先生。”塔莉垭试探着看向博学的内瑟斯:“您听说过这个先知教团么?” “不。”内瑟斯摇了摇头。 他平时一直躲在沙漠里看星星,都已经有好些年没接触人类社会了。 “可能是近几年出现的新教派吧。”说着,内瑟斯又探询地看向希维尔。 对于这些沙漠里涌现的新势力,希维尔这个走南闯北的佣兵团团长,应该比他更为了解。 “我也不太清楚。”希维尔却耸了耸肩。 她平时主要在漠北活动,而现在调查团都已经到了漠南。 “而且沙漠里隔三差五就能冒出几个蛊惑人心的小教团出来,谁知道这什么先知教团,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三流教派。”希维尔很不客气地说。 虽然不了解先知教团的情况,但她的经验告诉她,恕瑞玛的这些教派几乎就没有好东西。 毕竟,恕瑞玛人过去信仰的飞升者众神如今早已陨落,他们的教派传承也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歪曲断绝。 剩下的要不就是打着飞升者信徒的旗号骗钱的骗子,要不就是失去了恕瑞玛帝国压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邪神的教众。 作为一个过去只信仰钱,现在信点儿迦娜的人,希维尔对这些教团从来就没有好印象。 “这……”塔莉垭闻言不免担忧。 她还是想弄清楚这个先知教团的底细,搞清楚他们买奴隶的动机。 现在北岸都不收奴隶了,这个教团买了奴隶,又能有什么用呢? 自己留着当苦力?可沙漠里从来不缺人,缺的是能养活人的绿洲。一般的部落连自己人都只能勉强养活,又哪还需要什么奴隶呢? “我帮你问问好了。”希维尔读懂了塔莉垭的心思。 她虽然也不了解这个先知教团,但收集情报、打听消息,本来就是佣兵的职业技能。 于是希维尔站在这大街上看了一眼。没多久,她就挑中了一个适合她打听消息的人选。 那是一个刚刚牵着坐骑进城的中年男人。 他的长袍上点缀着漠南特有的纹饰,手上却戴着恕瑞玛北岸才能见着的祖安进口腕表,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沙漠里走南闯北的商人,或者是商队向导。 这样的人消息最灵。 于是,希维尔不由分说地将他拦了下来:“朋友,我能向你打听点儿事么?” “嗯?”那中年男人微微一愣。 希维尔知道,大漠里的每一个消息都是值钱的。 于是她按照沙漠的规矩,很豪爽地摸出一枚银币:“向你打听点儿事——你知不知道,漠南有个叫先知教团的新教派?” “先知教团?”中年男人瞥了一眼希维尔手里的银币,便也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我倒的确有所耳闻。” “哦?”塔莉垭也好奇地围了过来:“先生,您知道这个教派?” “知道。”男人点了点头:“最近两年冒出来的新教派,在漠南有点儿影响力。” “这个教团其实不叫‘先知教团’,它们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只是因为他们的教团首领被人称为‘先知’,所以才叫先知教团而已。” “传说这位先知的魔法可以轻易撕裂大地,说他召来的强大地震撕开了恕瑞玛的基岩,形成了绵延数里的断层……但这些只是传说,没人亲眼见过。” “还有人传说,被先知撕开的地底里,出现了‘梦魇一般的生物’。敢于违逆他的罪人,都被丢进了那地震裂开的大窟窿里,被那些地底涌出的怪物活活吞噬。” 中年男人说出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但他很快又补充:“但这也只是传说而已。所谓的地底怪物,可能只是沙漠地底再普通不过的潜沙兽什么的。” 很显然,对于如此荒谬恐怖的传说,中年男人本人也不是太过相信。 “估计就是一帮骗子。”希维尔撇了撇嘴。 教主拥有毁天灭地的魔法,会召唤怪物/恶魔来惩罚违逆圣职者的罪人……这种设定在恕瑞玛的诸多教派里,都已经显得不新鲜了。 大家都在用着同一套话术吓唬信众。谁知道那传说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内瑟斯却略显在意地皱起眉头:“地底涌出的,梦魇一般的生物?” 这是在漠南兴起的教团。 而漠南再往南,翻过丘陵山脉,可就是艾卡西亚了。 难道说…… 内瑟斯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只是在意地追问道:“朋友,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多关于这个教团的情报可以分享吗?” “这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内瑟斯那三米高的魁梧身形。 然后他仔细回忆道:“我倒是还听人讲过一些,这个先知教团的教义。” “它还有教义?”塔莉垭很是好奇。 由于符文之地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而大多数神明又更愿意用力量来昭示自己的伟大,而不屑于用理论发明来说服信众。 所以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教派,都是没有完善教义的。 反正神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是的。这也是这个先知教派特殊的地方。”只听那中年男人说。 “他们并不崇拜任何神明,他们只是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世界终将毁灭,末日终将降临。” “而在世界的终焉来临之前,只有追随先知的脚步,将自己投入那伟大的虚无之中,才能获得真正的救赎。” “伟大的虚无?”内瑟斯语气更加严肃。 “是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他们是这么称呼,他们的‘神’的。虽然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神……” “总之,这些先知教徒们相信,这世间一切的万物最终都会被‘伟大虚无’吞噬——然后在‘伟大虚无’的怀抱中融为一体。” “所以对先知教徒们来说,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成为那‘伟大虚无’的一部分的宝贵机会。” “而他们也将就此彻底摆脱作为人类的痛苦,成为比神明都更加神圣的存在——毕竟,他们是伟大虚无的一部分,而伟大虚无就是‘他们’。” “这……”塔莉垭和希维尔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们都没想到,这个先知教团的教义还能这么高深,而且这么诡异。 而内瑟斯眼中的警惕,却反而渐渐散了。 这个先知教团信奉的所谓“伟大虚无”,跟他担心的虚空生物好像完全是两码事。 虚空,就是纯粹的虚无。虚空生物的降临就是为了湮灭现实,就是为了将物质领域的一切都湮灭殆尽。 可这个“伟大虚无”,怎么还会把人类吸收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跟虚空可完全不同。 所以……这是那位先知大人胡编乱造的故事,还是哪路邪神在用这套高深莫测的理论,诱骗信徒为它主动献身? 内瑟斯疑惑不解。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情况都要比他担心的虚空入侵要好得多。 于是,内瑟斯稍稍放下心来。 塔莉垭和希维尔则没有他想的多。她们的注意力还都放在眼下的这些奴隶身上。 “这个先知教团,听着有些邪门啊。” 奴隶们如果被这种教义诡异的教团买去,那他们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塔莉垭和希维尔还在沉思。 那中年男人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们,然后好奇地出声问道:“恕我多言。请问,你们打听这先知教团,是为了?” “好奇而已。”希维尔敷衍着回答:“我听说这个先知教团最近在漠南非常流行,就随便问问。” “原来如此。”那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这种教团十有八九是邪道教派,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接触太深。” “如果你们有困难需要向神明求助,需要奇迹的话,那……” 说着,他竟然跟个敬业的保险推销员似的,突然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了一本《迦娜思想简述》: “你们可以看看这个。” “这个灵。” 塔莉垭、希维尔:“???” “我刚跟着商队做向导,从皮尔特沃夫回来。”那中年男人笑着补充:“这些是我带回来,准备给我女儿看的。” “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送你们一本。” 第434章 卡萨丁与祖安移民政策 看着中年男人手里的那本《迦娜思想简述》,塔莉垭和希维尔的表情都很微妙。 她们都没想到自己在大漠深处的维考拉,还能见到组织的“宣传员”。 “您是领风者?”塔莉垭忍不住问。 “你们也知道领风者?”中年男人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然后他主动地摊开手掌,暗暗运转神力,自豪地展示出他的信仰之线: “是的,我是一个领风者——” “你们可以叫我卡萨丁。” “卡萨丁先生……”看到对方的信仰之线,塔莉垭确认了这是同志。 她打量着对方那恕瑞玛人特有的干燥肌肤,还有他长袍上漠南特有的纹饰,然后好奇问道:“您是漠南人?” “是的。”卡萨丁说:“我住在更南边,南方山谷的一个小村子里。” “南方山谷?”塔莉垭本能地感到亲近。 她的部落也常年在南方丘陵山脉游牧。 虽然这个“南方群山”的范围极大,按古恕瑞玛帝国的分法可以分出几个行省,但双方居住在同一地理单元,还是能勉强算得上是老乡的。 “可是……您一个南方人,又怎么会成为领风者?”塔莉垭愈发好奇。 祖安在恕瑞玛大陆最北端,而漠南山脉又几乎在大陆最南端,其中相隔几千公里的距离。 塔莉垭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诺克萨斯人抓上了途经双城的海船,才会成为领风者的。 她很好奇,这位跟她出身同乡的卡萨丁先生,又会有怎样传奇的经历。 “看来你们是了解领风者的。”卡萨丁从塔莉垭等人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他更加热情地回答:“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 卡萨丁最初只是个低贱的弃婴,在大塞的沙漠上受雇于商队,保护他们贵重的货物,充当诱饵将掠食者引开。 他曾多次侥幸活着穿越沙漠,于是不再是单纯的诱饵,而逐渐成为了商队的向导。 每当有说外语的人要寻求他的协助,都会说“卡斯-塞-阿-迪恩?”意思是“沙漠认得谁?”但是他们的恕瑞玛语总是含混不清,于是他就被亲切地唤为卡萨丁。 后来,在一次漠南探险的委托中,他爱上了一个来自沙漠部族的女人。 卡萨丁带着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之中的女儿,在南方一个岩石山谷中的小村子里安家落户。 为了维持生计,他经常在外奔波,经常需要将非常贵重的古代遗物押送给远方的资助者。 而这些阔绰的“资助者”,他为之服务的大金主们,则大多是来自皮尔特沃夫的财阀商人。 毕竟,如今的恕瑞玛人连吃饭都是问题。 只有皮尔特沃夫的阔佬,诺克萨斯的贵族,才有心思去掠夺,不,“保护”古恕瑞玛的文物。 所以,卡萨丁几乎每年都需要跟随商队,北上去一趟皮尔特沃夫。 “皮尔特沃夫是个好地方啊。在恕瑞玛如生命一样珍贵的粮食和水,在那里就像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卡萨丁回忆着感叹道。 他每次去皮城,看着皮城人那富足优雅的生活,都不禁心生向往。 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像皮城孩子一样,从小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学习,而不是在恕瑞玛的戈壁山谷里养牛放羊。 可这太难做到了。 皮尔特沃夫只对有钱人敞开大门。连一河之隔的祖安人都做不起这个皮城梦,更何况是他这个来自万里之外的恕瑞玛人呢? 哪怕卡萨丁已经是恕瑞玛大漠中最经验丰富的向导,他也依旧做不起这个梦。 他每次在大漠里冒着生命危险辗转万里、奔波数月,带领商队将那一件件价值千金的恕瑞玛文物送到皮城,送到那些阔绰的皮城老爷手上。 而他每次得到的报酬,虽然对恕瑞玛人来说不少,但放在寸土寸金的皮尔特沃夫,却是连一个厕所都买不起的。 所以卡萨丁只能一次次去到皮城,再一次次带着他的皮城梦离开。他的女儿注定了是一个恕瑞玛人,注定了一辈子只能放羊——最好最好,也就是像他一样,长大后当一个给外国人打工卖命的商队向导。 “可这次我去皮城,一切都不一样了。”卡萨丁又感叹道。 他这次去到皮尔特沃夫之后才发现,双城已经变天了。 在斯维因带着皮城驻军“返京勤王”之后,祖安领风者就正式接管了皮尔特沃夫的政权,并对根据他们在祖安实践得来的经验,皮城展开了一系列社会改造。 当然,这些对卡萨丁个人来说,都还关系不大。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改变是: “现在双城彻底打开了对外来移民的大门。无论是祖安人、皮城人,还是恕瑞玛人,都可以享受平等的工作待遇。” “以前外国人想在皮城定居,非得拿出大价钱投资商业、购买房产,证明自己的财力不可。” “而现在,你只需要在那里找到工作就行。” 卡萨丁很幸运。他不仅撞上了好政策,还撞上了好时候。 领风者新成立的炼金燃油集团,正计划未来对恕瑞玛地区展开全方位的资源勘探—— 作为恕瑞玛地区最经验丰富的向导,他很轻松地就通过了面试考核,被聘请为了祖安炼金燃油集团的正式员工。 其实类似的资源勘探工作,以前的皮城人也在做。 但皮城商人更愿意在恕瑞玛雇佣便宜的“临时工”当向导,而不是花大价钱给这些恕瑞玛人正式编制,还给他们在皮城定居的机会。 “所以,我就很自然地成了领风者。” 祖安炼金燃油集团是国企。而在领风者管理的国企里,信仰可是影响工作升迁的重要因素。 而事实上,如今哪怕是在双城的私人企业,信仰虔诚的领风者也往往会是更受老板青睐的心腹。 因为私企老板也怕人事上出问题,也担心内部贪污腐败,担心办公室政治拖垮企业效率。 而领风者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不管出现在哪里,都能让大环境变得干净、高效。 卡萨丁这都在祖安找到工作了,哪怕不为崇高理想,只为了个人的事业前途考虑,他也得好好学习迦娜理论,争取在思想上成为一个更进步的人。 “一开始,我只是为了融入祖安的环境。我学习迦娜理论的目的,也是抱有功利性的。” “但当我真的学明白之后,我也就成为一个真正拥有信仰的领风者了。” 卡萨丁感慨着回忆道。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领风者了。而且在祖安有了工作。 “而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我的妻子女儿离开恕瑞玛,搬去祖安定居。” “这些《迦娜思想简述》,也是我特地带回来给女儿看的。” 祖安的学校喜欢评什么三好学生,讲究的就是学习好、身体好、思想品德好。这也得在一定程度上看个人信仰。 他这也是想让女儿先学习适应,不要输在起跑线上。 “原来如此……”塔莉垭暗暗点头。 这位卡萨丁先生的经历并不复杂。她简单了解过后,就没打算与对方深聊下去了。 可这时,内瑟斯却颇有兴趣地站了出来。 “卡萨丁先生。”他很有礼貌地称呼这个后辈为先生。 内瑟斯过去与塔莉垭聊的,大多是领风者的理论。 而在具体的实践操作、执政方针上,因为他没去过双城,所以也无处了解。 于是,在听完卡萨丁的经历之后,他非常好奇地质疑道:“你刚刚是说,双城现在完全放开了移民限制,在用工待遇上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是吗?” “这……是的。”卡萨丁认真点了点头。 他正打算再好好给这些陌生的恕瑞玛同胞,好好讲一些领风者政策上的优越性。 但内瑟斯却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感叹道:“这真是太理想化了。” “它真的能完好运行吗?” “是啊……”或许是被内瑟斯这位严师教训得多了,希维尔也不自觉地跟着思考。 而她虽然没有内瑟斯有文化,但她却明白一个道理: “所有人都渴望绿洲,但绿洲只有这么大,只够那么多人分。” “敞开大门让外人进来喝水,岂不是所有人都得渴死?” “这……”卡萨丁微微一愣。 他显然没有想到,内瑟斯等人能问出这么深刻的问题。 在返乡沿途向同胞宣传迦娜思想的时候,一般人都是问他,迦娜女神是不是真有那么灵,双城是不是真有那么好,是不是真有一铜元面包和一银轮大豪斯。 总之,恕瑞玛人普遍不了解真正的领风者,只是对双城的物质生活有着本能的向往。 可这一回……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跟他讨论起了领风者的移民政策,还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质疑。 卡萨丁顿时有些乱了手脚。 他认真地想了一想,才回答道:“我在祖安的时候,也跟人讨论过。”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像希维尔说的那样,所有人都渴望绿洲。 像领风者这样不设任何限制地开放边境,结果就只能是外国移民在短时间内大量涌入双城,与本地居民产生恶性竞争。 过去的皮尔特沃夫严格地限制移民,并对外来务工人员采取极端的歧视政策,从而帮助作统治基本盘的皮城本地居民,“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现在,领风者肯定不能这么干。 作为一个以解放全符文之地为目标的迦娜主乂政权,领风者协会的统治基本盘,绝不是某个单一的民族、某个单一的城市。 如果跟皮城一样对外来移民严格区别对待,那祖安真就跟原来的皮城没有任何区别了。 到时候,外国的同志来这一看: 让他们发现祖安还存在对外国人的歧视政策,发现祖安人自己不当学徒工之后,又雇佣起外国人来祖安当学徒工了…… 那这美好理想和残酷现实的一对比,又让外国的同志如何继续坚持迦娜主乂,坚持服从祖安领风者协会的领导呢? 所以,出于政治上的考量,祖安也只能放松移民限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那移民涌入带来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内瑟斯好奇追问。 他不想知道,领风者为什么要放开移民。 他只想知道,领风者要如何解决放开移民后带来的问题。 “如此多的移民进入城市,一定会造成城市的恶性扩张。” “人口急遽膨胀过后,城市提供不了那么多合适的工作岗位,就必然会有一大部分人陷入失业和贫困的境地,沦落到贫民窟里。” 在过去,皮城有祖安这个大贫民窟。不朽堡垒的贫民窟更是成了帝国一景,是诺克萨斯弱肉强食理念的最好反映。 大城市出现贫民窟,其实很正常。 但……你领风者既然自称人类解放者,城市里还有这么大面积的贫民窟。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把移民拦在外面,不政治正确。 让人住在贫民窟里,难道面子上就过得去了? “这个……”卡萨丁还真让内瑟斯给问住了。 作为一个刚入门的领风者,他也只是了解理论。这些涉及实践的问题,他也知之甚浅。 “还是我来说吧。”塔莉垭叹了口气。 既然卡萨丁是有信仰之线的自己人,她也不担心让人看出身份。 于是她站出来解答道:“关于这个外来移民导致人口快速膨胀和城市恶性扩张的问题,我们领风者协会内部其实早有讨论。” “哎?”卡萨丁猛地一征。 他不解地看着塔莉垭,然后惊喜地反应过来:“你、你难道也是?” 塔莉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行动作出了回应。 只听她继续为内瑟斯解释道: “其中一派认为,祖安有限的资源无法承载无限的人口,这是客观事实。过于理想化的政策,是无法解决这个客观存在的矛盾的。” “所以——” “领风者就应该像过去的皮尔特沃夫学习,全面恢复土地产业的市场化经营。” 不要再让企业、单位给员工分房子了。重新开放地产市场,把地皮和楼面价格都给炒上来。 这样做,外乡人在祖安的生活成本就会陡然上升。 虽然没有在明面上采取对新移民的歧视政策,但市场那只无形的手,却会自然而然地劝退一大批想要在此定居的外乡人。 “这样就可以保证,城市人口不会无限制地增长。” “这时候再配合一些对‘市容市貌’有针对性的整治政策,祖安就不会出现那种大面积聚集性的贫民窟了……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而如此一来,领风者还可以通过土地财政,从祖安的购房者身上提取大量的劳动剩余,用于全符文之地的快速工业化建设。” 如何从人身上提取劳动剩余,是一门有讲究的学问。 直接多收税、多要钱,或者砍福利、少发钱,都会引起老百姓的强烈反感。 但如果绕一个弯子,用土地财政的方式来提取劳动剩余,那阻力就小很多了。 间接税从来都比直接税更容易被人接受。虽然这就是个“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区别,但给人的直接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又能解决城市恶性扩张的问题,又能替符文之地的工业化快速积累原始籽苯,这…… “这对领风者协会来说,显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内瑟斯暗暗点头。 虽然这有些不够理想化,但是更符合他对现实世界的认知。 所以他觉得领风者的处理方式没什么问题。 这反而能让内瑟斯体会到,领风者协会在政治上的成熟。 “不。”塔莉垭摇了摇头:“事实上,李维会长最终否决了这个方案。” “他认为,符文之地的工业化确实需要大量的原始籽苯积累,但我们没必要用这种激进方式来为其提速。” 因为在符文之地,领风者在科技、经济和军事上占据着绝对强势的地位。 未来全世界都会团结在迦娜的旗帜之下。领风者没有竞争对手,自然就不需要通过快速的工业化,保证自身的安全与发展。 “而房地市场一旦完全放开,未来想再刹车可就难了。” 打土豪容易,领风者就是干这个的。 领风者的队伍永远纯洁,就永远不惧变革。 可如果无数小市民,小有产者,也都因为他们辛辛苦苦购买的商品房,被绑架着上了战车…… 那领风者未来再想要采取改革措施,他们要得罪的可就不只是那一小撮地主豪强,而是一大群小有产者了。 而这些城市小有产者,又是把握着社会舆论的主力军。 如果领风者现在寅吃卯粮挣了卖地皮的快钱,未来问题严重了才想着要出手补救的话,那招致的骂声肯定是少不了的。 到时候李维总不好说,先苦一苦老百姓,骂名他来担吧?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内瑟斯质问:“开放移民带来的人口膨胀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只听塔莉垭回答:“根据李维会长的想法,我们采取了一个比较折中的方案。” 领风者一开始在祖安搞的全民分房,肯定也是搞不长久的。 毕竟要是随便什么人,来了就送祖安一套房。那祖安还不得被排队领房子的外来移民给挤爆了? 这座城市就这么大,哪够所有人分的。 “现在我们执行的政策是,通过建设大量的公租房和廉租房,给与外来务工人员、低收入人群、住房困难家庭,提供住房保障。” “同时建设一大批经济适用房,低价投放市场。” “只要你在祖安有工作,那以现在祖安的人均收入,就不难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 这是对普通人的基础保障。 “同时,我们领风者也针对那些高收入人群,开放了部分房地市场。” 土地财政确实来钱快。李维也在搞。不过他盯着的是那些富人的钱包。 一般人经济能力有限,就按指标,购买祖安低价供应的经济适用房。 那些富人有钱,又喜欢攀比。 领风者就专门推出一批高档商品房,然后把楼价炒得高高的,使其成为一种奢侈品—— 让普通人望而却步,不掉进消费陷阱; 也让有钱人尽情展现财力,顺便支援符文之地的迦娜主乂建设。 “如此一来,祖安的高端房产和中低端房产就实现了分开供应,且被割裂成了两个几乎互不干扰的独立市场。” “普通人住100银轮/平的经济适用房,有钱人住1000银轮/平的高档商品房……” 虽然谈不上绝对公平,但也算是实现了居者有其屋了。 “这……”内瑟斯暗暗皱起眉头。 塔莉垭说的这个办法听着很好,但他仔细想来,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经济适用房也是需要买的——就像你说的,‘只要你在祖安有工作,就不难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 “那如果,很多人甚至连工作都找不到呢?” 完全放开移民,会导致双城人口短时间大量增长。 双城提供不了那么多工作岗位,那这些失业人群,岂不是连经济适用房都住不到了? “就业,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就业上。”内瑟斯一针见血地说道。 “是的。”塔莉垭暗暗点头:“但这就要说到领风者的另一项政策上了——那就是二线建设,和二线建设人才培养计划。” 二线建设,就是要逐步帮助艾欧尼亚、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等落后地区,实现工业化。 所以,和内瑟斯担心的不同…… 这时候的祖安,其实是不会嫌弃人口多的。 因为二线建设将会在世界各地建设大量的工厂——这就需要海量的产业工人作为技术骨干,支援到各个兄弟国家。 “于是,‘二线建设人才培育计划’就应运而生了。” 祖安现在提供不了那么多就业岗位,外来移民找不到工作,没关系。 实在找不到工作,走投无路了,就先来领风者这里接受职业技能培训。 领风者管吃管住,并负责将他们培养成合格的产业工人。 等以后二线建设全面铺开了,这些人自然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李维会长说,双城会是未来迦娜主乂联盟的心脏。” “心脏从全身上下抽血,更要从心脏往四肢百骸泵血。” “所以外来移民也好,双城本地居民也罢,大家都应该积极地投身二线建设,去艾欧尼亚、去诺克萨斯、去恕瑞玛,将那些地方也建设得跟双城一样发达。” 这样一来,祖安的就业问题就得到了解决,人口膨胀问题也会得到遏制。 因为祖安的人口会随着浩浩荡荡的二线建设浪潮不断地向外输出,在祖安之外寻得出路。 而等诺克萨斯、艾欧尼亚、恕瑞玛等落后地区的工业化也取得了进展,不朽堡垒、普雷西典、卑尔居恩等城市也渐渐富裕起来,最终在世界各地形成许多个跟祖安经济地位接近的中心城市…… 那人们也就用不着舍近求远地奔赴双城,挤在那小小的祖安讨生活了。 虽然祖安依旧会是经济发达的“世界渴望之城”,但至少,它不再会是符文之地唯一的工业中心了。除了祖安,人们不是再没有别的大城市可选了。 如此一来,那当祖安人口膨胀到一定地步,本地产业无法再提供充足就业时,人们就自然会在生活的驱动之下,去其他更宜居的城市寻找机会的。 “巨人先生。”塔莉垭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嗯……”内瑟斯沉思不语。 领风者的办法,其实也没有多么高明。 说白了,就是“先苦一苦富人”,想尽一切办法从富人身上多搞钱,然后变相补贴到穷人身上。 这在过去任何一个社会,都是行不通的。因为过去的统治者们自己就是大有产者,人家怎么可能从自己身上割肉,拿去补贴他们看不起的穷鬼呢? 这样搞,不怕“民怨沸腾”吗? 领风者还真就不怕。 领风者有迦娜女神庇佑。他们为了稳妥还在搞市场经济,还允许“人民富豪”的存在,就已经是很给这些阔佬面子了。 他们要是连这点肉都不肯割,那就不是一般的反动了。是一定要出重拳的。 最关键的是,领风者也不怕这些富人肉疼后转移资产、卷款跑路,以至于使一地经济失去活力。 因为未来全符文之地都归领风者管辖,他们不管跑到哪去,对富人“割肉”的政策都是差不多的。 而在这全球统一的政策环境之下,符文之地的各国家地区也就用不着陷入螺旋的恶性竞争,互相比赛着怎么优待企业家、压低人工成本,来提升本地的竞争力,吸引产业转移、籽苯投资了。 “这的确是只有领风者,才能实现的政策啊。”内瑟斯叹道。 他仍怀念着他的伟大帝国。 可此时此刻,内瑟斯不禁想到: 即便作最不切实际的狂想,让恕瑞玛帝国复活过来——那在领风者和恕瑞玛帝国之间,恕瑞玛人又会选择谁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塔莉垭的话:“只有领风者,才能救恕瑞玛……” 第435章 卡萨丁的大危机 两人关于祖安移民政策的讨论,终于在内瑟斯那复杂的轻叹声中告一段落。 而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卡萨丁,才终于忍不住问道:“朋友……难道,你们也是领风者?” “是的。”在同志面前,塔莉垭也不再掩饰。 她轻轻摊开手掌,向卡萨丁展示出自己的信仰之线。 “我是塔莉垭,领风者恕瑞玛社会调查团团长。” “是你?”卡萨丁惊讶:“那个卑尔居恩的解放者?” 恕瑞玛人喜欢歌颂英雄。在卑尔居恩的奴隶们被解放之后,塔莉垭就成了他们歌颂的英雄。 所以在如今的恕瑞玛北岸,塔莉垭其实已经有不小的名气了。 卡萨丁从北岸南下的路上,就听过这位“卑尔居恩解放者”的名号。 “唔……”塔莉垭却脸色一红。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荣誉。 一般人将她当作卑尔居恩的解放者,虽然事实也正是如此,但她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英雄之举背后又带出了多少麻烦。 而卡萨丁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只完全沉浸在巧遇同志的惊喜之中:“我在路过卑尔居恩的时候,听接管卑尔居恩的同志们提过你们这支队伍——” “你们的任务是要对整个恕瑞玛展开社会调查,对吧?” “嗯。”塔莉垭点了点头。 “那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 “从维考拉深入漠南,再去南部群山,”塔莉垭如实回答。 “那我可以给你带路啊!”卡萨丁热情地毛遂自荐道:“我就是做向导的。漠南这块地方我熟。” “从维考拉到南部群山,如果你们要按这条路线调查,那跟我也正好顺路!” “这……”塔莉垭有点儿意动。 她试探着看向希维尔。 希维尔耸了耸肩:“我觉得可以。我平时主要在漠北活动,对漠南的情况不是很熟。” “既然他信得过,那多一个熟悉漠南的向导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是在以前,她肯定是不会同意让一个陌生人加入队伍的。 毕竟在恕瑞玛,没有人值得信任。 但领风者不同。他们不论身份、不论亲疏远近,只要亮出那根信仰之线,就能让人心安。 “那好。”塔莉垭暗暗点头,又向卡萨丁伸出手:“感谢你的协助,卡萨丁同志。” “不用谢。”卡萨丁与她轻轻握手,又很坦诚地回答:“其实,我也只是想为恕瑞玛的解放出一份力而已。” “要是能再跟着你们混一个功臣的名头,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哈哈。” 说着,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对了……” “塔莉垭同志,你们刚刚向我打听那个先知教团的事情,是组织上有什么任务么?” “不。”塔莉垭摇了摇头:“其实,我们只是为了解救那些奴隶……” 说着,塔莉垭向卡萨丁简单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其实和先知教团没有冲突。 只是先知教团不知为何买下了那几百名奴隶,让他们有些在意而已。 “北岸的种植园已经停购奴隶了。而沙漠里人多绿洲少,养奴隶根本就是一项亏本生意。这个先知教团买下这么多奴隶,又有什么用呢?” “这很奇怪不是吗?”塔莉垭有点儿担心那些奴隶的命运。 “这个……”卡萨丁神色微妙:“不好说。” 反正这个先知教派处处透着邪性,几乎是把邪神信徒的标签打在了自己脸上。 奴隶们落在他们手里,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而那位所谓的先知,应该也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他还不忘小心地提醒道:“如今漠南的许多城邦部落,都已经臣服于这位先知大人。如果你们想对付他,那可得从长计议。” 塔莉垭闻言有些犹豫。 这时,内瑟斯点醒了她:“塔莉垭,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我们要做的就只是拯救我们眼前的这一批奴隶。救下那几百名奴隶,安置好他们,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这……是!”塔莉垭也暗暗点头。 是的。她来这里是做社会调查的,不是来这里当英雄的。 而且,当英雄也救不了恕瑞玛: 她大可以救下这批奴隶,然后再去对付先知教团,可然后呢? 推倒了先知教团,他们留下的那一大片权力真空,那些追随教团的城邦部落,又该怎么处理? 如果在对付先知教团的过程中,还发现有其他与之沆瀣一气的邪恶势力,她又该怎么办? 一路杀下去吗? 把恕瑞玛杀个对穿,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就太平了? “恕瑞玛需要的不是侠客,而是秩序。”内瑟斯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完成你们的恕瑞玛调查报告,然后带回祖安,让你的上级决定什么时候解放这块土地。” “嗯。”塔莉垭暗暗点头。 “我明白了。”她想通了。 救下这批奴隶,当这一回英雄就足够了。 再无视组织交给调查团的任务,针对恕瑞玛的地方势力擅自采取行动,那可就是个人英雄主乂的盲动了。 “谢谢您,巨人先生。”塔莉垭感激地说:“比起我来,您才更像是一个成熟的领风者。” “唔……”内瑟斯眼神复杂地没有搭话。 “好了。”他扛起巨斧,转移话题道:“别关心什么先知教团了。” “我们去救下这批奴隶,然后离开——就这么简单。” …… 翌日,维考拉城外数里,黄沙大漠之中。 内瑟斯一行人就埋伏在这里。 他们拯救奴隶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等那帮先知教团的人带着奴隶离开维考拉,然后在半道上将这帮邪神信徒给劫了。 沙漠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种“黑吃黑”的事情,没人会联想到万里之外的领风者身上。 这样做可以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以免维考拉的局势也跟卑尔居恩一样,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嘿,大个子。”希维尔带着人手躲在戈壁的巨岩后面,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恰丽喀尔。 她问内瑟斯:“那帮邪神信徒过来了吗?”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希维尔已经清楚,内瑟斯的鼻子和耳朵都很灵了。 哪怕是以听风辨位为特长的领风者,都赶不上内瑟斯听觉敏锐。 他甚至可以隔着大漠里的漫天风沙,在十里地外听清楚人的对话。 所以,希维尔也就将她的这位好老师当成了好用的索敌雷达。 “快了。”果然,内瑟斯眼皮都没抬,就看着那茫茫黄沙说道:“他们已经出城了,现在正在往这边赶来——和我们预料的一样,他们走的是南下的方向。” “那些奴隶呢?”塔莉垭在意问道。 “不用担心。”内瑟斯的胡狼耳朵微微颤动:“听声音,他们的状态似乎都还不错。” 说完,他又悄然陷入沉默,像是在静静地倾听什么。 “怎么了?”希维尔有点儿好奇。 “我在听那些教徒的对话。”内瑟斯回过头来看她:“不得不说,这挺有意思。” 说着,他眼神微动,竟是用魔法将他倾听到的对话,凭空重现在了众人耳中: “我们这次带回去了这么多祭品,先知一定会嘉奖我们的贡献。”教徒A说。 “是啊。”教徒B的声音有些狂热:“或许,先知会恩准我们也参与献祭——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那伟大的虚无融为一体了。” “这……”教徒C似乎是一个刚入教的新人。 他有些在意地小心询问:“参与献祭……是指?” “就跟那些祭品一样。”教徒B激动回答:“将肉身献给地底的虚灵,让伟大虚无融合我们。” “什么?”教徒C讶然失色:“我们也要献祭?” “当然。”教徒A、B都用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那我们和这些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有区别。”教徒B平静回答:“在伟大虚无的怀抱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都将是祂的一部分,是精神相融的兄弟姐妹。” “这……”教徒C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这算是平等?” “当然!这才是真正的平等!” “人生来就不平等。有人富裕、有人贫穷,有人强大、有人弱小,有人聪明、有人愚笨。” “强大的人总会将弱者踩在脚下,聪明的人总会骑在愚笨者的头顶。而穷人一辈子就只能给富人当牛做马,几乎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我们还以人类的身份活着,就永远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凭人类自己,永远也解决不了人类社会的问题。” “万幸,伟大虚无终将降临符文之地——” “我们所有人都可以褪去躯壳,将灵魂与之融为一体。” “到那时,我们便不再用忍饥挨饿,不再用挣扎求生。人和人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不平等,不会再有个体对个体的压迫和欺凌。” “因为到那时,全人类都将不复存在,而世界只会剩下一个个体——那就是‘我们’!” “我们都是伟大的虚无,伟大的虚无就是我们!” “我们……将成为神明!” “……” 沉默之中,教徒C似乎被他描述的美好未来给说动了。 做人太苦了。 加入伟大的虚无,成为神明的一部分,似乎才是人类最好的归宿。 “……” 听完这些对话,塔莉垭、希维尔等人都不禁哑然。 她们本来以为,这个先知教团只是一个大漠里常见的邪道教派,最多是教义特殊一点。 却没想到,他们的教义不仅独具一格,而且还相当完善。 “有对社会矛盾的思考和剖析,也有终极的解决方案。” 虽然这个通过消灭人类社会来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案,确实诡异了一点儿。 但这个先知教团的教义,在逻辑上也的确是完美自洽的。 既然做人类无法得到平等,那就不当人了。让全人类都融合成一个集体意识,就再也不存在人对人的压迫,不存在任何社会矛盾了。 “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邪神信徒吗?”塔莉垭喃喃感叹。 一般的邪神,比如说伊莉丝信奉的蜘蛛之神,猩红教徒们追捧的弗拉基米尔,他们命令教徒们献上祭品,都只是单纯地想要吃人。 而这些邪神,一般也不会为自己设计太过复杂的教义。 因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神明,拥有足以让信徒忠心追随的强大力量。 所以邪神们不需要讲故事忽悠信徒,只需要稍微给信徒施点小恩小惠,就能让信徒们心悦诚服地为他们献上活祭。 “可这个先知教团,却为他们的献祭设计了这么一套复杂的说辞。”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塔莉垭和希维尔互相对视一眼,又试探着看向内瑟斯。 内瑟斯垂着眼睛,悄然陷入沉思。 他思虑片刻,才说:“我想,这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塔莉垭等人好奇地问。 “他们的教义,不是故事。” “他们的主,那个万物意识的集合体,终将彻底吞噬一切的伟大虚无——或许是真实存在的。” “这……”塔莉垭和希维尔都不敢置信。 世上真有这样的神明? 一个吞噬万物,又能融合万物的,终极的意识集合体? “我不清楚。”内瑟斯摇了摇头:“在我了解的范围之内,还从未出现过如此特殊的存在。” 哪怕他是恕瑞玛帝国的大学士,经历过几千个春秋岁月的飞升者,他都没听说过任何类似这个“伟大虚无”的存在。 这让他又不禁怀疑: “或许是我多心了。或许……他们的教义,就真的只是一个故事。” 内瑟斯正这么说着,他藏在兜帽下的胡狼耳朵就又微微颤动起来。 他沉默下来,仔细倾听远方传来的声音。 “你又听见什么了,大个子?”希维尔连忙追问。 “没什么。”这回内瑟斯摇了摇头。 那几个教徒没有再继续讨论教义了。 他们的讨论,在一阵催促声中结束:“别闲聊了,动作都快一点!” “别忘了,先知将在拜拉特山举行下一次献祭仪式。” “我们出发得已经晚了。要是赶不上的话,可就得等下一次献祭仪式了。” “……” 听完这话,塔莉垭和希维尔都没太大反应。 毕竟她们早就决定好了,这回只救奴隶,不做其他事情。 这些先知教徒之后要去哪里,那名所谓的先知又要在哪里举行献祭仪式,都跟她们没有关系。 但是…… “拜拉特山?”原本只是静静听着同伴讨论的卡萨丁,这时却突然激动地喊出声来。 他不管不顾地拉住内瑟斯的袍子,追问:“巨人先生,那些先知教徒刚刚是说……” “先知举行下一次献祭仪式的地方,是拜拉特山?” “是的。”内瑟斯确认道。 飞升者的耳朵不会出错。更何况,他拥有的还是一双狗……胡狼耳朵。 “怎么了?”塔莉垭和希维尔都好奇望来。 只见卡萨丁脸色惨白地回答:“我……” “我家就在拜拉特山!” 第436章 卡莎与虚空先知 漠南,拜拉特山。 这里是茫茫大漠的边缘,也是生命禁区的尽头。虽然来自北方大漠的风沙依旧凌厉无情,但南方高山流淌而下的潺潺溪水,却给这片贫瘠的土地带来了些许生机。 这里的山丘上能长草,能养羊,可以种一些耐旱作物。 对恕瑞玛人来说,这样一块土地,就已经算是大自然仁慈而慷慨的施舍了。 今年10岁的凯莎,就出生在这里。 是的,和李维认识的那位虚空之女卡莎不同: 卡莎是她“未来”成为与虚空生物的共生体后,为自己改的名字; 而现在的她,还只是一个名为凯莎的人类小女孩儿。 “咩~咩~”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凯莎就驱赶着她家的几十头羊,去那村外的山谷放牧。 这里没有高楼,没有商铺,没有城市的喧嚣,有的只是蓝天、白云、青草、羊群…… 凯莎读过父亲从皮尔特沃夫带回来的故事绘本。 那些皮城人总是在故事里畅想,他们可以远离城市,来一个类似这里的地方当牧羊人。 在这里,人们可以不用再肩负生活的沉重负担,只需要照看着那些温顺可爱的羊儿,躺在草原上静静地看着天…… “才怪!”一想起那些皮城佬写的荒诞故事,凯莎就无奈地撇了撇嘴。 然后,她又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让那疲惫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在她灰扑扑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晶莹的泪痕。 而泪水流淌过的地方,才能勉强显露出这个天生丽质的小丫头,那雪白肌肤的本来颜色。 但凯莎随便用手一抹,就又用那泪水和着灰尘,将小脸抹得一片灰黑。 “咩~咩~”羊群还在她身边乱哄哄地叫着,吵得她心神有些不安。 她今天天没亮就起来了,为羊儿搭配精料、收拾羊圈、清理羊粪,帮母亲挤羊奶准备早饭。 那清扫出来的满满一大桶羊粪蛋子,让她全身上下都渍满了一股浓郁的羊骚味儿。 而凯莎也顾不得打理自己。 家里生了病的小羊羔子,比她更需要照顾。 她只能坐在那脏兮兮臭烘烘的羊圈里,像耐心的母亲一样,把那些和着草药的精料,一口一口地喂给那些病恹恹的羊羔。 然后再虔诚地向恕瑞玛的众神祈祷,祈祷他们可以保佑这几只羊儿早点好转过来,让她和母亲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些杂活儿,凯莎总算能把羊群赶出来放牧,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儿。 但也只是轻松一点儿而已。 “嗡嗡嗡嗡——” 在皮城故事书里“如钢琴般优雅”的草地虫鸣,在凯莎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草地上的蚊子,简直就是一种生物武器。 它们的数量多到无穷无尽。羊群在草地里每行进一步,就能在半空中激起一团氤氲的黑雾——这时候你只要随便一伸手,就能从空气里抓到一把蚊子。 于是,凯莎不得不顶着恕瑞玛的烈日,用长袍和纱巾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有不少蚊子从凯莎衣服的缝隙间钻了进去,将它们的吸血毒针刺入了少女娇嫩的肌肤。 “嘶——”草地的蚊子咬人很疼。 凯莎感觉自己像是被针扎了几下,然后胳膊上被咬到的地方便迅速红肿起来。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她胳膊上昨天、前天、大前天被咬伤的肿包还没消呢,这样的小伤再多几处也不算什么。 凯莎咬了咬牙,强自撑了下去。 可上午的太阳正变得越来越大。 皮城故事书里的“草原温暖阳光”,这时候正无情地炙烤着这个瘦小的恕瑞玛少女。她脸颊上的肌肤很快变得烫红一片,并且渍满了一层致密的晶莹汗珠。 汗水不断滴落,跟她那件旧袍子上的羊骚味儿腌在一块儿,让她身上的气味儿变得更加糟糕。 可凯莎也只能继续坚持。 她好不容易将羊群赶到了小溪旁边,让羊儿都喝够了水,然后又来到山谷的背阴面,避开了头顶那越来越毒辣的烈日。 这里清风正凉,蚊子也不算多,正是适合驻足休息,让羊群好好吃草的地方。 “啊……切。”凯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眼里困意连连。 干活实在是太累了。她这时很想睡上一会儿。 但她不敢。 牧羊犬也不是万能的。她很怕自己睡得太沉,一觉醒来,羊群就少了几只。 可能是羊儿自己走丢了,可能是被山上的狼叼走了,但不管是哪种可能,这都是她这个小牧羊女无法承受的损失。 于是,凯莎也只能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她坐在草地上,一边紧紧攥着羊铲子,小心照看着那些吃草的羊儿,一边小心地从怀里翻出那本她看过无数次的皮城故事书,分出心思翻阅。 书上的故事,她都太熟悉了。可她还是得看。 因为周边的景色她更熟悉,熟悉到了厌倦的程度。不看书,她也没有其他办法来打发时间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时候,凯莎不禁想念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来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给她带来很多远方的传奇故事。 “皮尔特沃夫……”凯莎又尝试着眺望北方,看着父亲此次远行所去的方向。 皮尔特沃夫,这座繁荣富裕的文明与进步之城,也是她父亲冒险故事里的常客。 凯莎还记得父亲有一次在喝醉酒后,激动地跟她说,等他以后发了财,就要带她和母亲去皮尔特沃夫。 这样她和母亲就可以住在一开水龙头就有水、一开冰箱就有肉,魔法般的奇迹小屋里了。 到时候,她也就不用被夏天的烈日晒得破皮,不用再被冬天的寒风吹得冻伤,不用再在在夏天给羊儿剪毛、打水,在冬天给羊群打草、喂草,不用半夜起来给羊看病、接生,不用再打扫羊圈、清理羊粪…… 可这些终究没有实现。 卡萨丁稀里糊涂地说完这些醉话,第二天就又启程去往远方。 不管他在外面经历了多么传奇的冒险,凯莎和母亲的日子都和以前差不太多。 “唉。”凯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父亲已经是这么厉害的商队向导了,却还是没办法将她和母亲带出这片大山。 皮尔特沃夫,真的有这么难去么? “……”凯莎突然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 她将那本皮城故事书紧紧合上,再也不看一眼。 是的,她就不该看的。 她们一家的生活,在恕瑞玛、在村子里,都已经算很不错了。 如果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皮尔特沃夫这么好的地方,或许,她也不会这么迷茫痛苦吧? 年幼的凯莎小姐,不禁这样深刻地想到。 而就在这时…… “汪汪汪汪!”牧羊犬突然发出了一阵恐惧的惊叫。 “有狼?”凯莎立刻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从怀里掏出父亲送给她的匕首,警惕地看着牧羊犬吠叫的方向。 她纤薄的身形看起来,还没有她要保护的那些羊壮。 但凯莎却还是双腿打着颤,艰难地守在羊群前面。她舍不得丢羊,母亲会很难过的。 万幸…… 随着牧羊犬的吠叫声越来越响,出现在山谷里的却并不是狼,而是一群陌生人。 那些人都穿着抵御风沙的长袍,牵着马匹和斯卡拉什驼兽,看着像是远道而来,途经这里的客商。 而这支“商队”的领头人,则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那紫色长袍之下的神秘男人。 他只有一双紫色的瞳孔露在外面。而且看起来亮莹莹的,像是这眼睛会自己发光。 “汪汪汪汪汪汪!”随着这紫袍男人渐渐走近,牧羊犬的吠叫声也渐渐惊恐到了扭曲。 凯莎只是一个不注意,这狗子竟然就抛下了它的主人,惊慌失措地调头逃跑了。 “嘿,站住!”凯莎反应过来,想要去追。 但她又不好抛下自己的羊群。 对了,羊群…… 凯莎瞥了一眼她的羊儿,才发现那些羊都不知怎的,竟然吓得连草都不敢吃了。它们都在害怕地咩咩叫着,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了?”凯莎看不懂。 而这时候,那紫袍男人已经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 “叔叔……您好?”凯莎小心翼翼地打着招呼。 紫袍男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然后,他说话了:“孩子。” “你很痛苦,对吗?” 男人的声音极为空灵缥缈,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他眼神里有着一丝怜悯。 “我……”凯莎有些迷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突然,紫袍男人又自顾自地收回了目光。就好像他已经读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众生皆苦,你也不例外,孩子。” “?”凯莎歪着她的小脑袋瓜,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 而紫袍男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很是专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个……”这时候,凯莎倒先开口了。 “嗯?”紫袍男眼神微动。 “叔叔。”凯莎心头一动,忍不住说:“你也很痛苦,对吗?” 紫袍男一阵沉默。 “是。”他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个小丫头一眼,然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凯莎学着他的口吻问道。 “……”紫袍男又是一阵沉默。 可看着凯莎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最终还是给出了回答。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阿玛克拉的街头流浪。” “我的父母都在我面前病死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紫袍男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口吻回答。 “抱歉……”凯莎给这位大叔送去了同情的目光。 她至少还有父母,还有家人,还能不用每天饿肚子。 可这位陌生大叔就很可怜了。 难怪他很痛苦。 “不,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痛苦。”紫袍男却说:“让我痛苦的是,我看懂了悲剧发生的原因,但我自己却没有力量去解决它。”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只要人类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就永远会有像你我一样,承受着无尽痛苦的人啊。” “唔……”凯莎又有点儿晕了。 她听不懂这位大叔在说什么。 总之,这听上去不像什么好话。 最重要的是,凯莎听过这种语气——村里的一个老奶奶也曾用这种语气说话,再然后,她就被人发现吊死在了村外的枯树上,永远地离开了大家。 “大叔。”凯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现在……” 说着,她还看了看紫袍男身后跟着的那支浩浩荡荡的“商队”。 “这些人是?” “他们是我的追随者。”紫袍男毫不隐瞒地说:“还有我们买来的奴隶。最近奴隶便宜了许多,所以我们买了不少。” “哇……”凯莎暗暗惊叹。 能拥有这样一支“商队”,让这么多人忠实追随,还一出手就买下了这么多奴隶,这位大叔现在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当年那个父母双亡的流浪孤儿,现在多半是发迹了。 于是她小心问道:“那现在,大叔你的日子应该好多了吧?” 紫袍男沉吟许久。 然后,他笑了:“嗯,是的。现在的我,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那就好。”凯莎大大地松了口气。 “但这还不够。”紫袍男却说:“问题的根源还没解决。” “我的日子过好了,但那些奴隶呢?你呢?你的父母家人,朋友·邻居呢?” “所谓的好日子,永远都是少数人的。大多数人都在挣扎着活着,而且永远也摆脱不了。” “我见证过人类究竟能够麻木不仁到何种地步,也看到了这世界堕落腐败的极致——人类,已经没有救了。” “唔……”凯莎已经听得有些迷糊了。 她挠了挠头,试探着说:“可是,自己过好不就够了么?” “能让自己过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世上又哪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呢?” “有的。”紫袍男语气严肃地说:“我已经找到了。” “你想知道吗?孩子。” “我……”凯莎犹豫着点了点头:“嗯,我想知道。” “那你可以加入我们。”紫袍男的声音带着天然的诱惑:“跟我来吧,孩子。” “去、去哪?”凯莎不解。 “就在这里。”紫袍男笑道:“我们将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每个人都有资格加入。” “这不行。”凯莎有点儿警惕地摇了摇头:“我还得放羊。放完羊,我就得回家。” “然后呢?”紫袍男打断了她:“明天继续放羊?明年、后年,八九十年后也继续放羊?” “等你长大后有了孩子,也让她继续放羊?” 凯莎被问得说不出话了。 “不。”她攥紧了拳头,执拗地说:“我会像我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商队向导。等我长大了,我的孩子就不用继续放羊了。” “可你的父亲就是厉害的商队向导,不是吗?”紫袍男笑道:“而你还在放羊。” 凯莎:“我……” “来吧。”紫袍男眼神微动:“你品尝过痛苦,也可以感受到别人的痛苦,这是一种天分。” “我本来会比今天来得更早。是我的追随者们买来了太多奴隶,耽误了几天行程,才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所以我们的相遇,是命运注定的巧合。” “或许,是命运为你指出了另一条路。主的降临需要更多人为之奉献,凯莎,你该加入我们。” “哎?”凯莎脑中一阵嗡响:“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时候,她想到了那只被吓破的牧羊犬,还有那些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羊儿。 她本能地感到警惕,又害怕地往后倒退。 可这已经晚了。 紫袍男人眼中暗光一闪,凯莎就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片淡紫色的星空海洋——她完全沉浸在其中,从精神到肉体都陷入了一片麻木。 她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却迟迟也合不上。 就好像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截木头一样,不能行动,也不能说话。 “把她带上吧。”这时,紫袍男人才对身后的追随者说。 “是,先知大人!”一位信徒恭敬地走上前来,又动作利索地将凯莎那小小的身子单手提起,丢在了一旁马匹的背上。 然后,他又好奇地问道:“伟大的先知,您为什么要特地抓来这个小姑娘?” “反正等我们的献祭仪式开始,这方圆几十里的所有人,就都会和‘伟大虚无’融为一体——这丫头也一样,不是吗?” 这片山脉里的所有人都得死。特地将凯莎抓起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大家都猜不透先知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紫袍的先知却这么回答:“只是直觉告诉我,她对主的事业会很重要。” 是的,直觉。 紫袍男人,也就是那位虚空先知·玛尔扎哈,从小就有预见天机、占卜命运的魔法天赋。 他的直觉或许模糊不清,但从来都是最灵验的。 只可惜,命运给他这个命运预知者,开了一个极为恶劣的玩笑—— 他的能力,觉醒得有点儿晚了。 在玛尔扎哈觉醒天赋,轻松成为衣食无忧的大占卜师时,他的父母早已在他面前活活病死了。 于是,这种天赋没能拯救玛尔扎哈人生的外挂,反而成为了他毁灭世界的工具。 “把这丫头带上吧。”玛尔扎哈瞥了一眼凯莎:“她一定有特殊的地方。” 第437章 虚空之女 当凯莎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变得昏黄。 她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观察四周,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那些坏人带走太远。 她还在村外的某座山峰之上,离家只隔着几个山头。 但这未必就是一个好消息。 凯莎看见,那个掳走她的紫袍男人,信徒们口中的先知大人,这时正在一片诡异的淡紫色光晕中,如神明般光芒四溢地悬浮在半空。 而那些信徒就像是在举行什么神圣的宗教仪式一般,密不透风地拥挤着,目光虔诚、神情狂热地抬头看着他们的伟大先知。 至于那些被他们带来的奴隶,这时则都被不管不顾地晾在了一旁。 信徒们似乎根本不担心这些奴隶逃跑。而那些奴隶茫然地站在这仪式现场,又敬又怕地看着那位悬浮在半空中的先知大人,也的确不敢轻易逃亡。 这些信徒和奴隶加在一起,竟是乌泱泱地几乎站满了这一小片山坡。 可这还不是全部。 在那山峰之下,群山之外,还依稀有信徒押送着奴隶,从远方的大漠中缓缓赶来。 “献祭的队伍将会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赶来,等祭品们到齐之后,仪式就将正式开始。” “信徒们,期待这伟大的虚无吧!” “赞美吾主!” “赞美吾主!赞美吾主!”山峰上响彻信徒们狂热的嘶吼。 “唔……”凯莎愈发紧张。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奇怪的家伙要聚集在这里,在离她家、离村子这么近的地方。 他们口中的仪式,又到底是指什么。 “你醒了。”这时,玛尔扎哈注意到了她。 他转头望了过来,用他泛着紫色光芒的眸子静静看着凯莎。 “你、你……”凯莎看清了他的脸,便被猛地骇了一跳。 因为此时的玛尔扎哈,已然没有了一丝人类的模样。 玛尔扎哈的整个头骨,都好像只是一层薄薄的……网?网里面有恐怖的东西,泛着诡异的光……搏动。膨胀。蔓延。渴望进食。 “你是什么东西?!”凯莎惊恐地往后倒退。 她又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攥紧了父亲送给她的匕首——或许是信徒们根本不惧怕她这个小丫头的反抗,所以他们没有特地收走她防身用的武器。 “孩子。”玛尔扎哈说话了,但他的声音根本不是声音。是直接投进了凯莎的脑海中,是那道非光之光的延伸,光滑、剔透,不合常理。 凯莎那纤瘦的双腿在恐惧中骇得直打哆嗦。 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不必惧怕。”玛尔扎哈说:“就由我来唤醒你吧。” 刹那间,凯莎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景象。 一个巨大的身影,高耸在先知身后,填满了整片夜空。许多建筑……或者说是某种类似建筑的东西,上下颠倒,张牙舞爪,沉在一片广袤、异样的海洋之下。上千只贪婪的生物成群结队地游弋,它们体型巨大,甚至挡住了绝非烈日的光斑,在非然的海水中卷起洋流。 紧接着,凯莎又看到了诺克萨斯—— 虽然她根本没见过诺克萨斯,但很诡异地,她就是能知道此刻出现在自己脑海的幻象,就是那个遥远的诺克萨斯帝国。 他看到无数怪物组成不可思议的巨浪将诺克萨斯吞没,不朽堡垒崩开可怕的裂缝,随后倾覆在怪物的海洋中。冰面破碎,万物喷涌翻腾。 诺克萨斯毁灭了。 然后是,双城、恕瑞玛、德玛西亚、艾欧尼亚、比尔吉沃特、弗雷尔卓德…… 整个符文之地都浮现在凯莎眼中,然后在一片淡紫色的海洋中湮灭于无。 “你、你们……”凯莎小脸煞白地从幻象中挣脱。 她读懂了那一幕幕幻象:“你们想要毁灭世界?” “不。”玛尔扎哈摇头:“不是我们要毁灭世界,而是世界终将走向毁灭。” “终焉必至。虚空必定降临,洗刷这个世界,以及世上的一切悲苦。与之一并消失的,也包括你们每个人。 “……”凯莎骇得大脑嗡嗡作响。 但这个坚强的小丫头,却还是很快挣脱了那恐惧的大网,咬着牙问道:“那、那我母亲呢?” 说着,她不禁转头望向了村子的方向。 凯莎很害怕,害怕这些疯子会对她的村子做些什么。 “我说过,不必畏惧。”玛尔扎哈又说话了:“毁灭其实并不可怕。” “我曾经看到世界终结于光与暗的缺失,彻底的空无。但那时我错了。虚空已经化作新的形态。一种新的可能——” “万物终将湮灭,但又会迎来新生。” “仁慈的主会向所有人敞开怀抱,邀请你们融入伟大的虚无,然后,在那无尽的晕紫之海中获得永远的幸福!” “疯、疯子……”凯莎紧咬唇瓣。 她听不太懂玛尔扎哈的话,但她知道,她和她的村子现在多半是危险了。 她很害怕。但是…… “妈妈!”突然,凯莎疯了似地调头逃跑。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想逃回村子,警告母亲和乡亲们赶快逃亡。 “唉。”玛尔扎哈叹了口气:“还不明白吗,孩子?对你的母亲、对那些村民来说,接受伟大虚无的融合,才是真正的解脱啊。” “呸!”凯莎的小短腿迈得更快了:“鬼才想要这种解脱!我要救我妈妈!” 多年山地牧羊的生活,让这个小丫头锻炼出了灵活敏锐的身手。 她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几十米远,似乎连那些先知信徒都拦不住她。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信徒们根本不用出手。只见玛尔扎哈心念一动…… “虚空虫群!”凯莎身前的空间就出现了诡异的扭曲。 一道淡紫色的窄门凭空打开,几只浑身散发着紫色光晕,跟她体型差不多大的虚空甲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不能走。”随着玛尔扎哈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几只虚空甲虫便如充实的傀儡一般,从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凯莎的去路。 在这些狰狞可怖的虚空甲虫面前,凯莎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羸弱可怜的羊羔。 她已经无路可逃,也无力反抗了。 玛尔扎哈是这么想的。 然而…… “让、让开!”那小丫头竟在极端的恐惧中,发出了不屈的怒吼。 声音虽然稚嫩,但气势却是十足。 凯莎咬紧银牙,不管不顾地拔出了父亲送过自己的匕首,拼命地向前冲锋。 一只虚空甲虫挡在了她面前,亮出了狰狞獠牙。 可她仍旧没有退缩。 她一记滑铲躲过了那虚空甲虫的利爪,然后借着全力向前冲刺的动能,将那匕首毫无保留地刺入了这个怪物的心脏。 那颗泛着诡异紫色光芒的心脏,顿时如爆炸果实般炸裂开来。 虚灵体内迸溅出的粘稠液体,则几乎将凯莎那小小的身体完全包裹。 凯莎就这样和这具半死不活的虚灵躯壳“拥抱”着滚在了一起,无力地摔落在这倾斜的山坡。 她这拼死的挣扎,也就这样可悲而无力地结束了。 “……”玛尔扎哈倒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几只低级的虚灵就足以吓住这个10岁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意志和勇气,向虚空怪物挥刀。 难道,这就是凯莎的特殊之处? 可这跟主的事业,又能有什么关系? 玛尔扎哈心中仍在思索自己那直觉出现的缘由,而这时…… “啊啊啊啊——”凯莎挣扎着爬了起来,小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痛苦。 她想要摆脱那只压在自己身上的虚灵躯壳。而她也做到了。 但这个怪物的躯壳,却还有一部分残留在她的身上—— 那张奇异的外皮,这时牢牢地贴在她的手臂上。无论她如何撕扯,这副坚韧的怪物甲壳都稳稳地粘连着她的肌肤。 这只虚灵已经死了。 可它的皮肤却还“活”着——并且渐渐地与凯莎融为一体,甚至自下而上地吞噬了她的衣袖、衣领,乃至她体表的一切布料与污垢。 渐渐地,凯莎身上的衣服被吞噬殆尽,但又多长出了一层紧身装甲般的紫色活体皮肤。 “这、这是什么?”凯莎惊恐到了极点。 她努力地想要剥掉甲壳,慌乱之下却弄断了匕首。 可那层甲壳却仍旧纹丝不动。它牢牢地生长在她的肌肤表层,就好像她体外延伸出的另一块血肉——当匕首划过甲壳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痛。 “救、救命!”小丫头疯了似地往前逃窜。 另外几只虚空甲虫仍忠实执行着玛尔扎哈的命令,快步阻挡在她的身前。 可这一次,面对虚空甲虫的围攻…… 凯莎的动作竟然比先前快了十倍不止。 她本能地闪过拦路虚灵的利爪,然后挥拳相向—— 在拳头挥出去之后,凯莎手臂上包裹的那层虚灵装甲竟然被动地蠕动变形,追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化成了一道伸长的利爪。 凯莎就这样,在她自己都茫然惊悚的目光中,一爪杀死了眼前的虚空甲虫。 虚空甲虫体内绽开一片泛着紫色荧光的液体,而那些液体在喷溅到凯莎身上之后……竟然都被那蠕动着的活体皮肤,给吸收了个干干净净。 就好像,这层皮肤也会独立进食、自主进化一般。 “这……”玛尔扎哈看得瞳孔一缩。 周围的先知信徒,也纷纷面露讶色。 他们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景象,更从不敢想象这一幕。 竟然有人可以在贴身遭受虚灵的污染之后,反过来把虚灵给同化了? 这个孩子没有被虚灵吞噬,她……和虚灵实现了共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玛尔扎哈癫狂大吼:“凯莎,你果然是特殊的!” “你——你是人和虚灵的共生体,是虚空的女儿!这样的你,对主一定有用!” “我要将你送到晕紫之海,去见你那命中注定的,真正的母亲!” 伴随着玛尔扎哈的怪吼,周围信徒的目光亦变得狂热起来。 凯莎愈发茫然惊恐。她想不通为什么这身皮肤会长在自己身上。 她只想逃跑,去警告母亲和乡亲们赶快逃亡。 “要是我会飞就好了。”面对周围信徒们那渗人的狂热目光,凯莎不禁在绝望中这么想到。 而她只是心念一动…… 她身上的活体皮肤一阵蠕动变形,背后竟然就真的长出了一对甲虫翅膀。 “这……”凯莎都来不及震惊。 她本能地振起双翼,拼命地一跃飞上天空。 “留下来吧,凯莎!”玛尔扎哈眼中紫芒大作:“虚空才是你的归宿!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他微微抬起手臂,就要召唤出一道虚空之门将凯莎拦住。 可就在这时…… “凯莎!”天空中竟突然传来一阵风啸。 “父亲?”凯莎微微一愣。 她听得出这个声音:“父亲!是父亲!” 小丫头顿时喜极而泣。 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爹是怎么升的天,但凯莎还是拼命地拍打着她稚嫩的双翼,循着那声音努力向高空飞去。 而这时,伴随着一股从天而降的强劲气流,高空中也迅速落下几个身影。 那正是卡萨丁、塔莉垭、希维尔和内瑟斯四人。 “凯莎!”卡萨丁激动地飞身而下,与腾空而上的女儿正好撞了个正着。 父女俩在空中紧紧相拥,上演了一出感人重逢。 “你没事吧?”卡萨丁搂着凯莎问道。 “我、我没事!”小丫头一头扑在父亲怀里,眼泪这时才终于溢出眼眶。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卡萨丁脸上的担忧终于稍稍缓解。 一旁的塔莉垭和希维尔,也为之暗暗松了口气。 她们昨天维考拉救下了那批奴隶,也顺手截住了那几名在维考拉购买奴隶的先知信徒。 可那几名信徒要不就是极端狂热、自杀殉道的狂信徒,要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刚刚入教,一问三不知的新人。 所以,他们也没能从俘虏的先知教徒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们只是知道,这位先知大人将在拜拉特山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献祭仪式。 这让卡萨丁不禁担心起自己留在家乡的妻女。 于是,为了保证他家人的安全,塔莉垭在跟希维尔讨论决定之后,就暂时将调查团和佣兵团的大部队都暂时留在了维考拉。 而她则跟卡萨丁这位领风者同志一起,带着希维尔和内瑟斯这两大保镖,暂时抛下大部队不顾,全力施展御风之术,一路飞向了南方的拜拉特山区。 然后,经过这一天的长途飞行,路上又因为需要“回蓝”休息了一段时间…… 等塔莉垭一行四人终于飞回拜拉特山的时候,就正巧撞见了现在这一幕。 因为内瑟斯远远地听见了小女孩儿的惨叫声,所以在卡萨丁那心急如焚的哀求和催促之下,他们就不管不顾地朝着这片山峰飞了过来。 “还好,凯莎你没事。”卡萨丁很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慌忙问道:“你母亲呢?她还好吗?” “母亲在家里,她应该没事。”凯莎匆忙回答,又让卡萨丁心里松了根弦。 见到他和凯莎父女团圆,无人伤亡,塔莉垭和希维尔也愈发感到庆幸。 只有内瑟斯沉默不语,而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刚刚在飞来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他那灵敏的胡狼耳朵,听到了一些非常糟糕的对话。 而现在,他又亲眼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凯莎,对吧?你……”内瑟斯目光严肃地看了过来:“你身上的这层甲壳是什么?” “嗯?”卡萨丁微微一愣。 他这时才有工夫注意,女儿肌肤上紧紧包裹着的那层,犹如外生皮肤一般的紫色甲壳。 而且,他女儿竟然还长出了翅膀?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凯莎声音里带着哭腔:“是那个疯子——他、他凭空召唤出了几只紫色的虫子,然后……” 然后内瑟斯就已经没心情再听下去了。 “你是说,他可以凭空召唤虚空生物?” “嗯。”凯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内瑟斯一阵沉默。 他低头看向地面,那几只仍旧在张牙舞爪的虚空甲虫,还有在那一片妖冶紫光中凌空漂浮着的,先知玛尔扎哈。 玛尔扎哈与他隔空对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 在飞升者显露的强大魔力波动之下,玛尔扎哈丝毫没有显露出退缩。 他甚至表现得有些兴奋,就好像是猎人在自己的陷阱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头珍稀无比的猎物。 于是,内瑟斯也看到了凯莎之前看到的,玛尔扎哈头颅中那诡异闪烁着的非光之光。 “这……”他的声音顿时变得艰涩。 传说中,这位先知大人可以轻易撕裂恕瑞玛的大地,从地底召唤出无穷无尽的恐怖生物。 内瑟斯原先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还以为,这个在教义上和虚空有着明显差异的先知教团,只是一群普通的邪神信徒。 毕竟虚空生物的使命,或者说本能,就是无限制地吞噬物质领域的一切。 在内瑟斯的认知里,人和虚空生物,这两者是根本不可能共存的。 在过去那漫长而艰难的战争中,它们还从来没有过与人类合作的记录,就更别提在人类中传播教义、发展信徒。 更何况,虚空的目的是湮灭一切,而不是融合万物。两者的“教义”也完全不同。 所以直到此刻,直到亲眼目睹,内瑟斯都不敢相信,这个先知教团会真的跟虚空有关。 可是…… “希维尔。”内瑟斯深深地看向希维尔,还有她手里的恰丽喀尔。 恰丽喀尔的前任主人,就是死在这片可怖的紫色光晕之中的。 即便强如飞升武后瑟塔卡,强如拥有一整个飞升者军团的恕瑞玛帝国,都只能勉强与之抗衡。 而现在,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怎、怎么了?”塔莉垭和希维尔都察觉到了不妙。 “跑!”内瑟斯的声音第一次这么严肃:“虚空要降临了——” “快跑啊,傻孩子们!” 第438章 恕瑞玛,你们的狗头回来了 “虚空?”塔莉垭与希维尔都微微一愣。 她们一个是接受过系统性历史教育的领风者协会干部,一个是经常去古墓里找老祖宗借钱的“业余考古专家”。 虚空是什么,她们都有所了解。 据说虚空是一个特殊的位面,没有没有任何物质的存在,一切皆是虚无。 但是有一天,物质位面和虚空的通道被打开,符文之地的能量波动影响到了虚空,虚空因此诞生了许多由能量组成的灵体。 而这些虚空生物对待物质领域的态度,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 因为对本应“空无一物”的虚空来说,物质领域的存在,就像是侵入了人体的病菌,必须铲除的异物。 而虚空生物,则像是虚空的免疫系统自然生成的,负责消灭病菌的白细胞。 它们不仅拥有极为强大的个体,而且数量无穷无尽,不知疼痛,不知恐惧,不知疲倦。 就连当年辉煌鼎盛的古瑞玛帝国,都无法战胜虚空。 他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拼着众神陨落、帝国衰朽,才勉强封印了虚空的位面裂缝,将虚空的污染控制在那艾卡西亚半岛。 随后,耗尽元气的恕瑞玛帝国在一场意外中轰然倒塌,3000多年时间过去…… “虚空,又回来了?” 听到内瑟斯的话,塔莉垭和希维尔不敢置信。 她们事先预想的敌人,顶了天也就是一个三流邪神。可内瑟斯竟然说,她们面对的是虚空? 这种荒谬的感觉…… 就好像你为沙滩旅行精心准备了防晒霜,结果晒到的却不是太阳,而是太阳氦闪一样。 “别愣着了,快跑!”内瑟斯却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他本来只打算来救个小孩儿,没想到却捅了虚空老窝。 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掌控了。 “是!”塔莉垭和卡萨丁终于反应过来。 卡萨丁一把搂住凯莎,驾驭着狂风飞上高空。 塔莉垭也随之鼓起风暴,席卷着希维尔和内瑟斯向远处遁逃。 可这时,玛尔扎哈的声音却如鬼魅般传入众人脑海:“不,你们不能带走她。凯莎属于吾主,属于虚空!” “开启吧——” “虚空之门!” 霎时间天地变色,地动山摇。 大地震颤撕裂,山丘溃散垮塌。 茫茫大地上撕裂开无数道透着妖冶紫色光芒的巨大缝隙,宽阔如同大河,深邃如同沉渊。 奴隶们在惊恐中坠入深渊,又被那紫光中瞬间涌出的虚空虫群吞没。 “让我们解脱吧,吾主!”信徒们则狂热地张开双手,主动地跃入深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让人根本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于是不过短短一瞬,这座水草丰茂的山峦就变成了被虫海淹没的生命绝地。 而这些深渊一般的缝隙还在不断向外蔓延,很快又吞没了更多土地,撕裂了更多山丘。 “杀了他们,留下凯莎。” 玛尔扎哈一声命下,那漫山遍野的虚空虫群就如同潮水般涌动起来。 它们舒展起泛着暗紫光芒的巨大虫翅,如飓风般腾空而起,呼啸着淹没了整个天幕。 一时之间,就连那夕阳下昏黄幽暗的天空,都被这群虚空虫族给映成了诡异的紫色。 塔莉垭等人都没来得及飞出多远,就遭遇了这片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令人绝望的虫潮。 “卧槽!!!”希维尔瞬间忘了自己学了一个月的皇室礼仪,吓得骂起了娘。 卡萨丁更是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他被那漫天虫海惊得脸色煞白。 可看到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儿凯莎,他也只能强自打起精神,努力地御风前行。 但去路已经被堵住了。 他们飞不出去。 “这、这怎么打?”希维尔攥着手里的恰丽喀尔。 四面八方都是潮水一般的虫群,她这回旋镖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扔。就算扔出去了,也是抽刀断水,徒劳耗力罢了。 “冷静!”一开始非常紧张严肃的内瑟斯,这时的目光却反而沉稳下来。 因为他发现…… 这个好像不是虚空。准确地说,玛尔扎哈打开的这些裂隙,好像不是通往虚空的位面通道。 真正的虚空位面通道,就像是万倾水坝决开了一个裂口,让人绝望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填补。 而玛尔扎哈打开的裂隙,就只像是打开了一道门,然后从门那边叫了一帮打手一样。 这倒不是说,眼前的虚空虫群威胁不大。 只是,它们还远远没有内瑟斯当年在艾卡西亚见识到的,那些源源不断从位面通道中涌出的虚空生物们强大,且令人绝望。 “门那边是……”内瑟斯若有所思。 世上只有两个地方能有这么多虚空生物,除了虚空位面本身,也就只有被虚空污染的…… “艾卡西亚?” “艾卡西亚那里,还隐藏着一个特别的虚空生物?它就是这个人类口中的‘主’?” “是它给了这个人类,驾驭虚空虫群的能力?” 内瑟斯一瞬间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那个神秘的“主”未必就好对付,但这至少比位面通道被重新打开,虚空正式入侵的消息要好。 “我们还有机会。”内瑟斯郑重地说:“跟在我身边,我带你们杀出去!” “你行吗?!”希维尔绝望地问道。 内瑟斯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他稳稳举起巨斧,手臂轻轻一振,巨斧上包裹的布条便瞬间迸裂,露出了它锋锐厚重、神光闪烁的本来面目。 下一秒:“死神降临!” 内瑟斯的身形瞬间膨胀十数倍,将那遮挡在他身上的长袍和面巾尽皆震碎。 他转瞬间就化作了一个山峦般伟岸的巨人,他手中的武器,古老的神圣分离者,也其体型膨胀变化为了一柄劈山巨斧。 “沙漠风暴!”内瑟斯那变身后的巨大身躯周边,又骤然旋起了一股炽烈的魔法风暴。 这股纯粹由魔力凝成的风暴漩涡,不仅在空中托住了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使之轻盈地飞行在空中。 它还在内瑟斯身周撑开了一道无形的“炼狱火墙”,让那些试图逼近的虚空虫兽都被卷入了那炽烈的魔法风暴,被那强大的魔力撕碎、绞杀。 一时间,风暴呼啸不止,虫尸如大雨洒落。 内瑟斯凭空立在这茫茫虫海之中、风暴中央,护佑得身边众人都安全无恙。 而他那冷峻的胡狼面孔、魁梧的人类身躯,这半人半兽、半人半神的奇异容貌,这时也终于伴随着这震撼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在众人眼中。 “你、你是……”塔莉垭、希维尔、卡萨丁等人纷纷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因为哪怕在如今的恕瑞玛,内瑟斯也依旧是一个名人。 他那人身狼首的伟岸神像,到现在都还跟他的鳄鱼弟弟一起,陈列在恕瑞玛各地的古老神庙。 “你是内瑟斯?!”就连凯莎这小丫头都认识他:“那个故事书里的帝国大学士?” “靠!”希维尔又惊得骂起脏活:“你还活着?” “我盗的那个墓是假的?” 内瑟斯:“……” “来不及解释了。”他忍着把希维尔抓去神庙向老祖宗谢罪的冲动,将精力放在了眼前的虚空虫群上面。 他的沙漠风暴威力虽强,但在那几乎无穷无尽的虫群面前却还是作用有限。 明明在刚刚这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不知有几千几万只巨虫死在了那魔法风暴之中。可那虫海却仍汹涌依旧,虚空虫群的攻势也丝毫没有减少。 内瑟斯清楚,自己耗不过这些不知疲倦、不惧死亡的虚空生物。 如果不尽快杀出重围,那他们的结局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于是,内瑟斯挥起巨斧,向前方斩出一道火浪: “灵魂烈焰!” 是的。虽然内瑟斯看着好像是个抡斧头的狂战士,但作为走智力路线的帝国大学士,他的作战风格其实更加偏向于法师。 霎时间火浪冲天,席卷四方,绽放出的炽烈魔法能量强大到令人窒息。 虚空虫兽们在这灵魂烈焰中痛苦嘶鸣,又在转瞬之间化作灰烬。 虫海就这样被生生地撕开一道裂口,给内瑟斯等人带去了一线生机。 “快走!”内瑟斯当即激发起身周环绕的魔法风暴,护佑着希维尔等人向前方冲锋而去。 可就在这时…… “飞升者。”玛尔扎哈就像是从那虚空裂隙中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狂热地腾空追上:“吾主让我告诉你……” “要么向虚空鞠躬,要么被虚空吞噬!你们没有别的选项——” “冥府之握!” 玛尔扎哈那泛着诡异光芒的头颅,顿时如聚光灯一般亮起。 一股浩瀚如海的虚空能量从他的双眸之中飚射而出,随后破空划出一道光柱。 跟领风者的激光炮相比,这束光并不炽烈,也不灼热,甚至显得有些温和。 可当这束光照到内瑟斯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之时,这位强大飞升者的身形就立刻为之一滞。 一道强大的虚空能量场笼罩了他的身躯,使得这个顶天立地的沙漠死神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内瑟斯身周环绕的魔法风暴,也在这股负能量的压制之下而溃散一空。 那疯狂汹涌的虚空虫群,顿时撞破了这最后一道防线,嘶鸣着向内瑟斯,和他身边保护着的希维尔等人扑去。 “该、该死……”内瑟斯嘶吼着激发出无穷无尽的魔力。 太阳圆盘赐予他的强大星界能量,都在这一刻尽情爆发。 这股来自恒星的伟大力量,终于帮助他撞开了这间虚空能量凝成的无形囚牢,让他摆脱了那道诡异光束的压制。 可是这还不够。 内瑟斯绝望地发现。虚空虫群已经趁着刚刚的机会攻破了最后的,淹没到了他们的身前。 他或许有能力保证自己从这虫海中杀出一道血路。 但是希维尔、塔莉垭、卡萨丁、凯莎,这些弱不禁风的人类……他却是已经顾不上,也护不住了。 “啊啊啊!”希维尔嘶吼着掷出恰丽喀尔,一记回旋刃便斩落了身前的十数只虚空虫兽。 卡萨丁也奋力激起风墙,护佑在自己和女儿身周。 这个曾经平凡的沙漠向导,在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和强大的潜能。 作为“未来”的虚空行者,卡萨丁的天赋终于在此刻展露无疑。 风暴在他身周呼啸环绕,将那些逼至近前的虫兽尽皆绞杀。 “老爸,我来帮你!”这时候就连小凯莎都不禁挺身而出,和父亲一同,奋力地殊死一搏。 她身上的活体皮肤伴随着她紧张决绝的心境一同,蠕动着变幻起形状。 然后,凯莎那幼小稚嫩的双翼间竟是一阵紫光闪烁,随后凭空发射出十数颗虚空能量飞弹,将一只体型庞大的虫兽一举轰下了天空。 所有人都在拼死战斗。 可这还是远远不够。 那虚空虫群就像是一片海洋,将塔莉垭等人彻底淹没。 他们举目所及,看到的就只有怪物,怪物,怪物,还有那令人绝望的紫色天空。 “坚持住!”关键时刻,塔莉垭放声嘶吼:“我已经向迦娜女神求救了,组织上会支援我们的!” 在心中向迦娜女神祈祷,说明具体情况、报上经纬坐标、发出求救信号,这是领风者遭遇危机时的最后底牌。 这最后底牌,当然不是随便用的。 李维早就三令五申地向领风者们强调过: 不是足够重要的任务,不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是足以酿成人道主义灾难的大事,就绝不能乱打“急救电话”。 不然要是大家随便在路上遇到一件不平之事,自己没能力解决,就call女神和塔姆…… 那天下这么多不平之事,迦娜女神的紧急热线还不得给信徒们给打爆了? 虽然迦娜女神是肯定不嫌麻烦,不管大事小事都愿意帮忙的。 但人家塔姆先生可不乐意啊。 塔姆跟领风者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他又不是出租车,是领风者随叫随到、想上就上的。 再加上李维也不想让领风者对女神太过依赖,所以他才对这“超时空传送支援”的申请规则,做出了严格限制。 那些自己不敢流血战斗,甚至一点儿小事就找女神求救的领风者干部,可都是会被迦娜记在她心里的小本本上,事后交给组织通报处分的。 而现在…… “这应该算是‘大事’了吧?”望着眼前这似乎足以吞噬天地的虚空虫群,塔莉垭恐惧而又无奈地想到。 总之,求救电话她已经在心里拨出去了…… “你那女神能回应吗?”希维尔在绝望中大声嚷嚷。 “可以,一定可以!”塔莉垭一边驾驭狂风艰难阻挡虫群,一边鼓励道:“大家再坚持一下!” “好!”希维尔咬了咬牙:“要是你们的女神真能帮忙,那我下半辈子的命就交给她了!” 话音刚落…… 一股强大无匹、炽烈至极,汹涌如飓风海啸的气浪,骤然覆盖在了这整片战场。 虫群覆盖的紫色天空,刹那间被这股狂风撕开了一道裂口。 无数虫兽在风暴中被绞杀成泥、碾压成渣,然后像下雨一般纷纷坠落。 这股接天连地的龙卷风越旋越快、越吹越强,竟是硬生生地从那虫海中开辟出了一道宽阔平静的“飓风之眼”,将希维尔等人安全地护佑了其中。 “李维会长!是李维会长!” 塔莉垭惊喜地看着地面说道。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往地面一望,只见在那裂隙满地的大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奇异的水洼。 李维肩携青鸟,出现在了这虚空恣虐的绝地。 而在他身边,则还站着一只圆圆滚滚的黑皮胖头鱼。 “那是塔姆先生!”塔莉垭激动地向众人介绍:“这也是我们的人!” 嗯……在一般人眼里,塔姆也是领风者的一员。 他平时在领风者的纪律委员会担任顾问专家,业余则还扮演着“海克斯任意门”的角色。 虽然不知道这只“变异魔沼蛙”,到底是怎么变异出这么厉害的能力的,但塔莉垭依稀知道,这位塔姆先生很强。 李维会长,还有塔姆先生,组织里最强的高手都出动了。 “我们有救了!”塔莉垭激动喊道。 “这……”希维尔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你们这组织,还真是够靠谱啊。” 她正这么想着…… “我艹!虚空!”塔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然后,那祖安话立刻就飚起来了:“李维,我艹你吗!你的心简直比祖安的炼金排污管还脏!” “老子好心给你带路,你踏马带我来这里送死是吧?” 说着,塔姆转头就要往那水洼里跳。 “等等!”李维连忙拉住了他:“你先别走!” 塔莉垭的祈祷内容,他已经听迦娜紧急转述过了。 虽然对这个情况很意外,但对于救人这件事,他还是有信心的:“现在的我可厉害得很。区区玛尔扎哈,我们不一定就打不过啊!” “呸!”塔姆却听都不听。 他一个90度垂直跳水跃进水洼,咕咚一下就不见了: “我一个月才吃几个大师,跟你玩什么命啊!” 第439章 玛尔扎哈的主人 塔姆一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在山谷里回荡不息的祖安话。 而这阵嘹亮的回响,又很快被那飓风般汹涌的兽吼声给淹没了。 无穷无尽的虚空虫兽如潮水一般,从地底裂隙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那刚刚才被风暴“清洗”过一遍的澄澈天空,转瞬间又被那遮云蔽日的虚空虫海淹没。 玛尔扎哈无声漂浮在半空,用他紫光闪烁的眼睛深深望来:“你是……李维?” “你认识我?”李维抬头与之对视。 “是。”为了毁灭世界的理想大业,常年龟缩于恕瑞玛南部的玛尔扎哈,也并没有忽视对符文之地局势的关注。 “我知道你,领风者协会的会长,迦娜女神的神选者。” “我还看过你们的书。”说着,玛尔扎哈语气里多了些赞赏:“你们这个世界的问题,认识得很透彻。如果光看这一点,我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李维没有急着应声。 因为他知道,玛尔扎哈马上就要说“但是”了: “但是。”玛尔扎哈的语气又变得嘲弄:“你们明明看到了问题,却还幻想着,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洗清世间的污浊。” “李维,你们高估了人类这个物种!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能给人类带来那永恒幸福的,就只有虚空,只有吾主!” 玛尔扎哈狂热低吼,而李维却仍是沉默。 他擅长辩论,也乐于跟不同政见的人讨论问题。无论是会内的激进派、还是保守派,哪怕大家的意见存在巨大分歧,他都有耐心与之细细沟通。 但玛尔扎哈不同。 那些激进派也好、保守派也罢,无论他们之间存在多大的分歧与矛盾,大家的出发点总归是一样的——那就是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大家都想把这张试卷考满分,那跟他们讨论解题方案才有意义。 可玛尔扎哈根本就不想回答问题,他只想把这个世界彻底摧毁。 这样的人,就不是一般的不同政见者,而是彻头彻尾的敌人了。 跟一个只想烧你家房子的敌人,讨论怎么把房子建得更好……这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谈的。”于是,李维只这样回答。 比起批判的武器,玛尔扎哈更需要的是武器的批判:“废话少说,动手吧。” 话音刚落,风暴便席卷了这整片天地。 刹那间云雾翻腾、气流奔涌,无数道龙卷风在李维身周凭空凝聚,又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吹息。 这一道道龙卷风就像是碾过泥土的车轮,毫不留情地从那遮天蔽日的密集虫海中,犁出了一片片干净澄澈的天空。 “愚蠢。”玛尔扎哈冷冷说道:“终焉必至,抵抗也只是徒劳!” 言谈间,又有不知几千几万的虚空虫兽从地底涌出。 迦娜杀虫效率确实很高,却仍旧杀不完这些似乎数量无穷无尽的虫子。 地面上被风暴碾碎的虚灵尸体已经堆满了厚厚一层,可那虫海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初,并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向众人包围而来。 “冥府之握!”玛尔扎哈故技重施,配合着虫群的冲锋射出一道强劲的虚空能量。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内瑟斯口中低声吟唱,以手掌凝聚起强大魔力,遥遥向玛尔扎哈一指: “枯萎!”玛尔扎哈身形骤然一滞。 在这一瞬间,他的动作慢了一倍不止。那道本应更快发射的虚能光束,也因此慢了半分。 李维则趁机迅速激起狂风,腾空躲开了那道诡异的光。 “裂隙是这家伙打开的。”内瑟斯迅速飞到李维身边,跟他联手对敌:“杀死他,虫潮或许就能结束了。” “好!”李维点了点头。 因为塔莉垭的调查团并不需要远程向祖安汇报工作,而李维作为协会的最高领导,平时也不会关心这支小调查团的实时动向。 所以李维现在也太不清楚,这位沙漠死神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但大敌在前,他也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了。 反正李维可以确认,在虚空这个共同的敌人面前,内瑟斯一定是他的盟友。 “风暴之眼!”于是,迦娜轻轻振翅,将她的祝福放心地加持在了内瑟斯身上。 内瑟斯那山峦般巍峨的巨大身躯之上,顿时环绕起了出了一道凝聚如实体的高速气流。 这股风暴既是保护他的护盾,又是可以绞杀一切逼近之敌的致命武器,而且还能以气流为其加速,让这位沙漠死神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易迅捷。 “谢谢。”内瑟斯感受到了李维的强力支援。 他立刻高举起手中的劈山巨斧,借着那环身风暴的保护和加速,飞身撞向了那被滔滔虫群保护着的玛尔扎哈。 李维也紧随其后,用那开山锥一般的强劲螺旋气流,为内瑟斯在那茫茫虫海撞开了一条通路。 “什么?”玛尔扎哈察觉到了危险。 神选者不可能有这种力量。 是迦娜女神在出手! “是她?”玛尔扎哈注意到了李维肩上的青鸟。 可是,即便是这样,迦娜女神的力量,也比他认知中的强太多了。 玛尔扎哈极速地向后倒退,又召唤来更多虚空虫兽阻挡在自己面前,作为自己的护盾。 可这仍旧阻挡不了迦娜和内瑟斯的强强联手。 千万只的虚空虫兽淹没而来,又有千万只虚空虫兽在那风暴中被绞杀成泥,无力坠落。 “灵魂烈焰!”内瑟斯的巨斧之上缠绕着火焰和风暴,凝聚着令人窒息的强大魔法能量。 他一斧劈出—— “汲魂痛击!” 仅仅一斧,便劈碎了不知几百几千只虚空虫兽。 玛尔扎哈身前阻挡的密集虫海,竟是被生生地劈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顺风而行!”李维赶紧激起狂风,为内瑟斯全力加速。 内瑟斯则高举劈山巨斧,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之势,一斧向玛尔扎哈劈出。 “啊——”玛尔扎哈身周凝聚的虚空壁障瞬间迸裂。 他的身体也在这一斧之下彻底失控,如炮弹般向下坠落深渊。 虚空虫群瞬间安静下来,再也没了动作。 “这……”李维眉头紧蹙。 他迅速飞到内瑟斯身边,低头望向那深渊裂隙。 玛尔扎哈……就这么败了? 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塔莉垭!”李维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转头向塔莉垭问道:“塔莉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玛尔扎哈?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事态紧急,这些次要信息塔莉垭都没在祈祷里说明。 “他……”塔莉垭不明所以,但还是及时回答:“他来这里是为了举行一场献祭仪式。卡萨丁同志的家就在这附近,我们为了保证他家人的安全,就闻讯赶过来了。” “只是,我们没想到这一切会跟虚空有关。” “献祭?”李维眉头一皱,旋即心头一沉:“糟了!” 献祭仪式,是要给谁献祭? 不用问,肯定是玛尔扎哈的主人——潜藏于艾卡西亚的虚空女皇,卑尔维斯。 对卑尔维斯来说,吃人就像是进食。所谓的献祭仪式,就是玛尔扎哈在给她投喂口粮。 而一个人如果要吃东西,那她总是得亲自去餐厅的。 也就是说…… “快跑!”联想到这里距离艾卡西亚并不遥远,李维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二话不说就调转风向,席卷着希维尔、塔莉垭等人向远处飞逃。 “这……”内瑟斯愣了一下。 然后他也迅速相信了李维的判断,紧跟着飞向了远方。 “站住!凯莎是吾主之物,你们不能带走!”玛尔扎哈的怒吼声在身后响起。 可他也做不了什么。 李维和内瑟斯或许杀不完那无穷无尽的虚空虫潮,但如果他们一心想要逃跑,光凭玛尔扎哈和那些虚空虫兽,也是万万拦不住的。 于是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李维一行人便以风暴为矛,在虫海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虫群没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等等!”小凯莎扑棱着她幼小稚嫩的翅膀,飞过来焦急求助:“我母亲还在山下。那村子里还住着很多人呢!” “没问题!”李维没信心留下来战斗,但逃跑却是游刃有余。 他带着一行人迅速飞出山谷,飞到村子上空。 随后风暴大作,村民们在一脸茫然间被狂风掀开屋顶,又被气流席卷着带上了天空。 “我们走!”李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虫潮,带着所有人加速奔向了远方。 …… 在李维等人逃离后不久,虫潮彻底淹没了这片大地。 村庄、道路、山丘,远方的荒漠,无不化作裂隙遍地、寸草不生的绝地。 但渐渐地,虫潮散去,虚灵们重新遁入大地。只有那仿佛经历了大地震的撕裂岩层,还在诉说这里刚刚发生过的惨烈战争。 “吾主,请原谅我的无能。”只见玛尔扎哈虔诚地跪伏在地,向着那深渊裂隙叩拜:“我没能留下凯莎,还有那些抗拒融合的愚昧之人。” 他的声音在这荒野上飘荡。 很快,一条散发着奇异淡紫色光芒的鱼儿,悄然从裂隙中飞上天空。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十、一百、一千、一万、一千万、一万万…… 无穷无尽的发光飞鱼,以一个妖异而美丽绚烂的姿态,从那裂隙中腾空而上。 它们占据了整片天空。天空也被这些虚空飞鱼散发出的光芒照耀得一片明亮,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淡紫色的绚烂海洋。 最终,一个兼具着虚灵和人类的特征,高大而又纤美的女性身影,在虚灵环绕间缓缓落下。 “吾主!”玛尔扎哈将头埋得更深。 “起来吧,这不怪你。”女人冷冷地说:“领风者的身影此前还从未出现在恕瑞玛南部。没人能提前料到,我们会在这里遇到迦娜。” “是!”玛尔扎哈激动颔首:“卑尔维斯大人。” 虚空女皇·卑尔维斯,虚空生物中最为特殊的存在。 和来自虚空位面的其他虚空生物不同,卑尔维斯诞生于物质领域的艾卡西亚—— 一座港口城市及其附近海域被虚空吞噬后,其中所有人的记忆、情感和体验共同孕育了她。 卑尔维斯,原来正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可以说,她既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又是虚空生物的女皇。 她极度渴望饱食新的体验、记忆和认知,吞下了一座座城市和居民,化作概念和知识。 所以,和一心只想湮灭万物的虚空监视者不同—— 卑尔维斯的目的是吞噬、融合整个符文之地,并最终将符文之地改造成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实现了虚空与物质领域的一种“共生”。 正因如此,虚空和人类才能反常识地实现合作。 玛尔扎哈就深深相信着,只有让卑尔维斯融合万物,让所有人类都成为虚空女皇的一部分,才能真正地解决人类的问题。 “主人。”刚刚在李维和内瑟斯手上吃了个暗亏,玛尔扎哈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请让我去追击他们,为您带回我们的虚空之女吧!” 他知道,卑尔维斯对凯莎很感兴趣。 这个和虚空生物实现了共生的人类女孩儿,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再特殊不过的存在。 “和那孩子融合共生的,正是我召唤的虚空甲虫。” “我可以感应到它的位置。”玛尔扎哈请战道:“主人,我现在就可以为您找到凯莎!这一次,我保证不会让她跑掉!” “……”卑尔维斯闻言一阵沉吟。 她没有急着答复,因为她清楚,凯莎现在还有一位飞升者和一位女神保护。 光凭玛尔扎哈,是对付不了内瑟斯和迦娜联手的。 关键时刻,还是得召唤她来亲自上场。 但是,和李维担心的不同: 现在的卑尔维斯,其实没有她的名号“虚空女皇”,听起来那么强大。 其实李维只要停下来仔细想想,他就也能想到—— 要是卑尔维斯真的强得无人可挡,那她早就应该杀出艾卡西亚吞食天地了,哪还需要玛尔扎哈这个带路党,费心费力地替她收集祭品呢? 自己出手一口一座城,这不比等玛尔扎哈慢慢投喂,吃饭吃得饱、升级升得快吗? 别说现在了。 就算是在10年后的“未来”,卑尔维斯都还龟缩在恕瑞玛南部活动,没有对外扩张。 这说明,卑尔维斯要不就是力量有限,要不就是出于某种限制,无法随心所欲地对外扩张。 而正确答案是,两个因素都有。 但后者的因素更多一些。 卑尔维斯诞生在艾卡西亚,她的本体,最初就是由艾卡西亚的一座座城市融合而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虚空女皇就是艾卡西亚,艾卡西亚就是虚空女皇。 这意味着,只有在艾卡西亚,在自己的主场,她才能发挥出最为强大的力量。 离得越远,卑尔维斯的力量就越弱。 如果是在艾卡西亚,那她绝对可以很轻松地碾压李维和内瑟斯,让他们俩有来无回。 但出了艾卡西亚,越往北,越远离自己的本体,她能施展的神力就越有限。 所以,她才需要玛尔扎哈帮助她一步步蚕食恕瑞玛,将她的“虚空腐蚀”一步步扩张到北方,乃至整个符文之地。 而现在,李维已经带着凯莎等人逃跑了。 如果他像来时一样,利用那种超远程的空间魔法,直接将凯莎带回祖安的话…… 那祖安与艾卡西亚相隔万里,卑尔维斯恐怕也鞭长莫及。 “请您放心,吾主。”玛尔扎哈说:“我能感知到,凯莎还在恕瑞玛——她就在我们北方不远,并没有传送离开。” “我会追上他们,将凯莎带回来的。” “……”卑尔维斯稍一沉吟。 “玛尔扎哈。”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赞同:“带我找到凯莎。” “还有……”比起凯莎,李维,或者说迦娜的表现,也让卑尔维斯十分在意。 “迦娜女神的成长速度,已经超出我的认知了。” 卑尔维斯融合了无数人的灵魂,她对迦娜的了解也一点不少。 现在的迦娜女神,已经比她几千年前的全盛时期都要更强了。 可领风者协会到现在也才成立了一年半左右……就这短短的一年半载,对寿命悠长的卑尔维斯来说,快得就像是打了个盹儿。 不过“睡一觉”的功夫,她原先根本没放在心里的边缘小角色,竟然就莫名其妙地从菜鸟进化成霸王龙了。 “迦娜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我们的事业。”卑尔维斯做出了决定:“看来,我有必要出手了。” “玛尔扎哈,出发吧——” “追上他们,把那位女神除掉。” 第440章 大型投风现场 李维带着众人飞出去很远,见到身后没有虚空虫群追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还是不太放心,就想着让迦娜帮忙叫“出租车”来: “塔姆呢?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迦娜却只回答:“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塔姆先生。他刚刚跑得实在太快,连我的青鸟化身都没有带上。” 李维:“……” “而且,他刚刚才被你骗过一次。”女神又幽幽地补充道:“以我对塔姆先生的了解……” “在我们安全返回祖安,确认彻底摆脱虚空威胁之前,他恐怕都不会再回应你的求援了。” “唔……”李维对此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先前的确骗了塔姆。但没办法…… 当时情况紧急、人命关天,塔莉垭的“求救电话”都已经在迦娜心里响了十几遍。 他要是告诉塔姆他们此行是去面对虚空虫潮,领风者惹上了卷土重来的虚空势力,那这位对领风者毫无归属感的老恶魔,估计当时就撕毁合作合同,跟他翻脸跑路了。 “好吧。”看来塔姆一时半会儿是靠不上了。 李维只好让迦娜全力加速,带着一行人继续向北方飞行。 他们又一口气飞了数百公里,确认那位虚空女皇没有追来之后,才终于在路过的一座绿洲小城停下。 李维也没有浪费时间。 在风暴之怒迦娜和沙漠死神内瑟斯展现的双重神威之下,他只花了1秒钟时间就说服了当地的部落军阀,让对方答应帮忙安置那些在虚空虫潮下失去家园的获救村民。 村民们暂时有了去处,危机也总算告一段落。 …… “嘶……疼,好疼!”小凯莎哆嗦着蜷缩起她稚嫩的双翅,就像是一只被踩到爪子的猫。 卡萨丁心疼地停下了撕扯女儿的虫翅,将凯莎与那“寄生虫”分割开来的尝试。 可凯莎身上那甲壳般坚硬光滑的活体皮肤,还有她身后那双跟虚空虫兽一般,时刻散发着幽幽紫光的翅膀,却还是令他心忧不已。 “李维会长,您看。”卡萨丁无奈地向神通广大的李维求援:“这副虚空甲壳,好像已经变成我女儿身体的一部分了……这样下去,凯莎她会不会有危险啊?” “这……”李维神情微妙。 虽然他知道,领风者的出现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太多改变。 但他此前还真想不到,原来卡萨丁已经加入了领风者,而且还当上了有编制的祖安国企员工。 还有“卡莎”…… 李维又看向小凯莎,看着她那双幼小如鸡崽儿的双翅,尚且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稚嫩脸颊,还有被那活体皮肤勾勒出肉嘟嘟线条的短胳膊腿儿…… 这确实是他熟知的那位虚空之女,只不过从头到脚都要小上那么几号。 这个世界的卡莎,不需要独自一人在遍布虚灵的地底挣扎求生。她的父母也都还在安然健在,还陪在她的身边。 看来,他记忆中的虚空之女“卡莎”是不会出现了。她以后也仍旧会是父母的小女儿,凯莎。 “没事的。”既然知道她就是“未来”的虚空之女,李维也就敢打包票:“凯莎的身体很健康。” “那身活体皮肤虽然脱不下来,但它也不会对凯莎的生命健康造成影响。我保证,它不会伤害到她的。” “那就好。”卡萨丁暗暗松了口气。 女儿没事就好。至于她现在这副怪模样…… “我……”凯莎注意到父亲担忧的眼神,不禁在意地问道:“我是不是已经是怪物了?” “当然不是!”卡萨丁本能地想要安慰女儿,却又一时词穷。 “不。”好在李维做思想工作已经做出了经验,他说:“你不必因此困扰,凯莎。” “你拥有一颗善良坚强的心,只是比别人多穿了件‘衣服’,多长了一双翅膀,又怎么能算是怪物呢?” “不信你看——” 李维知道小孩子听不进太多大道理,索性就用最直接的方式举例证明: “你看那边的内瑟斯先生。” “他还长着一只狼脑袋呢!恕瑞玛人会把他当怪物吗?” 内瑟斯:“……” 出于飞升者的骄傲,他很想纠正李维的说法。 半人半兽的体貌特征,正是飞升者神性的表现。这在恕瑞玛本来就是被万民崇拜的神异之貌,才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相。 不过……看着小凯莎那委屈可爱的大眼睛,内瑟斯还是很配合地保持着沉默,然后无声地展示起他那毛茸茸的胡狼脑袋。 “哈哈……”小丫头忍不住笑了。 她一下子就走出了心里的障碍,然后很礼貌地给蹲下来跟他说话的李维一个感激的拥抱: “谢谢你,李维叔叔。” “不用谢。”李维很自然地接下了这个叔叔的称呼。 他这一世虽然还挺年轻的,但这领导当久了,气质也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像老干部了。 祖安的小孩子见了他都不敢喊哥哥,只敢叫他会长,或者会长叔叔。 “凯莎,你的活体皮肤既是来自虚空的诅咒,也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 “希望你可以好好锻炼、天天向上,日后运用好这份能力,为领风者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不知不觉地,李维说话还带上了领导视察小学的腔调。 “嗯!”小凯莎却很吃这套。 虽然她不知道领风者的伟大事业是什么,但她的救命恩人李维是领风者,她爸爸也是。 如果投风有个按钮,她现在肯定都得把这按钮给摁爆了。 “李维叔叔,我会努力的!”凯莎下定决心道。 “好。”李维笑着摸了摸小凯莎那软软的头发,又转头对卡萨丁说: “卡萨丁同志,你们就暂时跟着我一起行动吧。凯莎她可能已经被敌人给盯上了。在回祖安大本营之前,让她跟我们在一起会比较安全。” “好的!”卡萨丁求之不得,连忙点头答应。 而李维安顿好他们一家三口,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塔莉垭、希维尔和内瑟斯三人。 内瑟斯也注意到了他那毫不掩饰的,那种求贤若渴的目光。 “希维尔小姐,还有,内瑟斯先生。” 李维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随着塔莉垭旅行。” 在逃跑的路上,塔莉垭已经详细向他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今虚空势力卷土重来。安全起见,塔莉垭他们的调查任务,也恐怕得提前结束了。那么:” “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 “这……”希维尔知道李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领风者看中她这个人才了,想招她进组织了。 那么,她要加入领风者么? “可我还不信你们那套……”希维尔在思考后犹豫着说。 “不,你已经读懂了,而且相信了。”李维却说:“我能看到你的信仰,希维尔。” “什么?”希维尔微微一愣:“我已经是领风者了?那我怎么还没有得到神力?” “因为你的信仰还太浅了,时有时无的,连我们领风者的预备队,逐风者都算不上。” 说着,李维悄然施展神术,为希维尔显现出她那若隐若现、时有时无,黯淡到几乎肉眼难辨的信仰之线。 “还真有?”希维尔讶异地睁大眼睛:“那我怎么才能加深信仰,得到神力呢?” “你要是一直想着神力,你的信仰就加深不了。”李维无奈回答。 其实希维尔这种情况,他也见得多了。 这种人是看懂了领风者的理论,也相信迦娜主乂终将实现,但他们却始终摆脱不了那社会现实教给他们的利己主乂的桎梏。 所以,即便他们心里支持领风者,他们自己也不会“犯蠢”,去当什么为别人冲锋陷阵、为理想牺牲奉献的领风者。 他们能不像那些心理扭曲的极端利己主乂者,嘲笑那些为众人抱薪于风雪的“傻子”,并且在“傻子”被嘲笑时坚定地为之发声,就已经是领风者精神对他们起到的最大效果了。 “这很正常。”李维没有批评希维尔的意思。 事实上,这也就是大多数普通人的思想境界了。 在从迦娜身上看到理想在自己手中实现的希望之前,他也没比希维尔好上多少——不过是一个思想上的领风者,行动上的小市民罢了。 李维了解自己,所以也了解希维尔的心态。 这样的人不难收服。 “加入领风者,让我们一起给恕瑞玛带来新生。” 理想的大饼,先一口喂饱。 然后谈实际的:“不管你以前当佣兵平均一年能挣多少,我都给三倍酬劳。” “你手下那帮兄弟,以后也不用提着脑袋挣钱了。未来恕瑞玛的勘探开发都需要专业的向导和安保,工作机会多的是,不缺他们的。” 理想追求、现实利益,她在意的方面都照顾到了。 “……”希维尔顿时没话讲了。 再想到她先前在危急关头立下的,“只要得救下半辈子就给迦娜当牛做马”的誓言…… “我愿意加入。”她握住了李维伸来的手:“会长。” 李维则神色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希维尔小姐你信仰不坚,不是因为你天性自私。而是因为过去那个看不到希望的旧世界,给你留下了太深的思想烙印。”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相信,当你在日后的工作之中,看到迦娜主乂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你一定会渐渐蜕变为一个真正的领风者的。” “嗯!”希维尔把这番话认真地听进去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她那根时有时无的信仰之线,竟然变得渐渐稳定,且明亮起来。 “这……”一旁的内瑟斯目光复杂。 他眼中让恕瑞玛再次伟大的希望,飞升之血的继承人,恰丽喀尔的传承者,这个他立誓要辅佐的人,都已经正式投风了。 那他呢? 跟着去给领风者打工? 内瑟斯一阵犹豫。他毕竟是恕瑞玛帝国的大学士,高贵的飞升者,怎么能给迦娜这个“帝国异端”当小弟呢? 虽然他现在已经了解并大致认同了迦娜的理论,也认可了领风者的路线和执政能力,可让他为此就加入领风者,却还是太勉强了些。 “内瑟斯先生。”这时,只听李维没头没脑地问道:“您知道卑尔维斯么?” “卑尔维斯?”内瑟斯微一沉吟:“我当然知道。那是艾卡西亚的一座港口城市。” 3500多年前,他还跟着讨伐艾卡西亚叛党的帝国大军去过那里。 当时的艾卡西亚还没有被虚空污染,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此刻还犹在眼前。 “卑尔维斯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但很可惜,它早就不复存在了。” 内瑟斯伤感叹息,就连那尖尖的耳朵都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但李维却告诉他:“不,卑尔维斯还‘活’着。” “只不过,现在的它已经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更为恐怖的存在。” “其实,我们今天遇见的玛尔扎哈,就是……” 说着,李维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虚空女皇的信息,都告诉了内瑟斯。 内瑟斯顿时被这骇人真相惊得头皮发麻。 原来在恕瑞玛的最南方,那寸草不生的艾卡西亚半岛上,还潜藏着这么一位恐怖的灭世邪神? “我们大概还有10年时间。”李维又扮演起伟大先知:“虚空女皇迟早会向整个符文之地迈出征服的步伐,而恕瑞玛,您的故乡,就是她的第一个吞噬对象。” “如今世界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内瑟斯先生,您就算想要继续独善其身,恐怕虚空也不会给您这个机会啊!” 内瑟斯一阵沉默。 李维的先知之名,他从塔莉垭等人口中听过不少。 而曾经毫无执政经验的李维,能让人心服口服地坐稳这个会长的位置,除了他所谓的神选者身份以外,就是因为他每次都能精准地预言世界局势,并为领风者找到最为正确的航向。 出于过去李维的辉煌战绩,内瑟斯也愿意相信李维提供的信息。 而他所说的关于虚空女皇的信息,也完美地解释了虚空为什么会和人类合作的问题,解决了内瑟斯心中对这个问题的种种困惑。 “看来,我的确得出山了。”内瑟斯深深一叹。 恕瑞玛是他的家乡。面对虚空女皇给这片土地带来的致命威胁,他又如何能视而不见呢? 危难当头,唯有责任。 哪怕他跟领风者不是同路人,作为人类的守护者,他也必须站出来迎战虚空。 “李维先生。”内瑟斯郑重表态:“我愿意协助你们领风者,共同应对虚空女皇的入侵。” “不过……”这位骄傲的飞升者又很快强调:“我们的合作只针对虚空。领风者的其他行动,我都不会参与。” 内瑟斯还是只打算跟领风者合作,而不是加入领风者。 作为恕瑞玛帝国的大学士,他不愿意改换门庭。哪怕,他为之效忠的帝国已经亡了。 “没关系。”却没想,李维对此一点儿也没有失望:“您能愿意和我们合作对抗虚空,这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帮助了。” “不过,内瑟斯先生……”他又意味深长地问道:“您真就不再考虑考虑,加入我们领风者么?” “是啊!”希维尔还在一旁帮腔。 她上一分钟才刚犹豫着投了风,这会儿就帮着李维拐流浪狗头回家了: “内瑟斯,你不是说我就是你预言里的那个英雄么?” “现在我都已经当上领风者了,你还犹豫什么?如果你相信你的预言,那你就该来和我一起,为了让恕瑞玛再度崛起一起奋斗啊!” 内瑟斯:“……” 他看着这个帮着外人挖恕瑞玛帝国最后墙角的“逆子”,无奈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啊,预言……他这3000年来,一直在等待这个预言实现。 现在预言好不容易要应验了,结果却应在领风者身上了。 难道,恕瑞玛帝国真的气数已尽,是天意让他投风? “醒醒吧!”希维尔还在哪儿嚷嚷:“恕瑞玛帝国都已经亡了3000年了!” “你如果真想让恕瑞玛人早日摆脱痛苦,就应该来跟我们一起建设这片土地!” 内瑟斯默然不语。 他沉思良久,终于叹道:“好吧……” “我愿意与领风者加深合作。”内瑟斯还是不愿意背叛他的帝国,但他放宽了合作条件:“不仅是针对虚空,只要是对恕瑞玛有利的事,我就愿意为你们出一份力。” 以后领风者在恕瑞玛地区的行动,都可以得到内瑟斯的协助。 虽然这并不是正式加入,但是也跟加入没有太大区别了。 “这太好了!”李维开心地露出笑容:“欢迎您的加入,内瑟斯同志。” “还算不是上同志。”内瑟斯闷声哼道。 但他还是俯下身子,用爪子轻轻捏住了李维伸来的手,象征性地握了一握。 “李维。”半正式地入伙之后,内瑟斯又很快抛出了一个问题:“既然你说要帮我实现复兴恕瑞玛的理想,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这个问题,他之前也问过塔莉垭。 塔莉垭思考后的答案是,北岸工业化加异地扶贫搬迁。 这个答案虽然也不错。但内瑟斯还是想知道,李维是怎么想的。 毕竟,李维才是领风者协会的会长,他的意见才能反映领风者协会的正式答案。 “哦,这个啊……”只听李维笑道:“简单。” 内瑟斯看得眉头直皱。 治国理政的大事,怎么能用简单二字来形容? 这已经超出了斗争的乐观主乂精神的范畴,让李维显得举止轻佻,“望之不似人君”了。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内瑟斯沉声问道:“现在恕瑞玛既面临着恶劣自然条件带来的资源困境,又承受着艾卡西亚虚空势力的巨大安全威胁。”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两个问题。” “简单。”内瑟斯语气已经很严肃了,可李维还说简单。 可不待这位沙漠死神恼火,就只听他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缓解这两个问题。” “事实上,我现在也正想请您和希维尔同志帮忙做这件事。” “什么事?”内瑟斯不解。 安全问题和发展问题,如何能用同一个办法解决? 这时,只听李维对已经投风投到一半的他说:“复活恕瑞玛帝国,重建太阳圆盘!” 内瑟斯:“?” 第441章 开门,放泽拉斯 翌日,清晨。 安置好那些流离失所的村民,商议好行动方案之后,李维等人终于再度出发。 但他们没有继续北上返回祖安,而是一路西行穿过茫茫大漠,抵达了这片沙漠的中心。 恕瑞玛帝国的首都,就坐落在这片被万里黄沙环绕的死亡绝地。 古恕瑞玛人借用太阳圆盘的伟力,在这片生命禁区建造出了奇迹般的黎明绿洲,并以此为全恕瑞玛的供水枢纽,通过运河与自然水系结成的水利网络,灌溉了这一整片沙漠。 于是沙漠变作良田、戈壁筑起城市,帝国因此而兴旺,生命因此而繁盛。 但这一切,都在3000年前走向了终点。 巫师泽拉斯设计打断了鹰王阿兹尔的飞升仪式,失控释放出的恒星之力瞬间毁灭了这座闪耀的都城,也摧毁了帝国的生命之源,太阳圆盘。 本就因虚空战争而元气大伤的恕瑞玛,自此土崩瓦解。 曾经繁荣无比的帝国首都,也就此化作一片残垣断壁,永远地淹没于无尽黄沙之间。 直到今天…… “恕瑞玛。”内瑟斯回到了这片伤心之地:“我回来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片黄沙。 经过3000年的时光洗礼,就连那只剩碎砖烂瓦的城市废墟,都被掩埋了在厚厚的黄沙之下。 曾经那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此刻犹在眼前。 可现在,也就只有那断裂半截的太阳圆盘,还能凭借它雄壮伟岸的体型,在那黄沙之中艰难地露出头来,向后人诉说恕瑞玛当年的辉煌。 “李维,你……真能让恕瑞玛帝国重生吗?” 尽管李维昨夜早已在商议中打过保票,但此时此刻,内瑟斯还是感到了梦幻一般的不真实。 这个梦他做了3000年了,现在竟然真的要实现了? “我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是真是假,马上就能见分晓。”李维笑道。 说着,他又补充着说:“我会帮助你们重建恕瑞玛帝国,只要你按照约定,说服阿兹尔与我们合作对抗虚空就好。” “自然。”内瑟斯语气复杂地回答。 和李维达成的复国合作协议,总让他有种投敌当傀儡带路党的微妙错觉。 但内瑟斯也清楚,李维这招用的是阳谋,他并没有胁迫自己做什么。 领风者需要和艾卡西亚之间的战略缓冲,重生的恕瑞玛帝国需要直面南方的虚空势力威胁,双方的合作是互利共赢,也是面对虚空入侵的必要举措。 只是…… “你就真的这么有自信,可以在日后征服你亲手复活的帝国么?”内瑟斯在意地问。 内瑟斯看得出来,李维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寻找共同对抗虚空的盟友,重建太阳圆盘、恢复水利网络,解决恕瑞玛未来的发展问题; 他还是为了让阿兹尔帮忙整合混乱破碎的恕瑞玛大漠,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重新建立起秩序。 奴隶制部落实在太落后了,先搞点封建的,等领风者发展壮大后再来全面接管。 内瑟斯理解李维的用意。 恕瑞玛帝国当年扩张到极限时,也会用这种扶持同盟国的方式来稳定局势、帮助过渡。 可这项政策背后暗含的,那种对恕瑞玛帝国的无言轻蔑,却还是让内瑟斯感到很不舒服。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李维平静回答。 “第一,虽然虚空入侵使恕瑞玛的主要矛盾,变成了人类和虚空生物之间的生存矛盾,但主要矛盾的暂时改变,并不代表恕瑞玛的阶层矛盾就凭空消失了。” “这个矛盾,你和你的帝国都解决不了,只有我们领风者可以解决。” 所以,只要阿兹尔还想继续当皇帝,领风者和恕瑞玛最终就还是会站到对立面的。 李维并不掩饰自己的用意。而内瑟斯也能看得清这点。 “第二,内瑟斯先生,我想让你认清楚的一点是:” “即便恕瑞玛帝国复活了,它也永远不可能恢复当年的强盛。” 恕瑞玛帝国的强大不在于它叫“帝国”,而是因为这个帝国有飞升者军团。 也就是说,像内瑟斯这么厉害的天神战士,在当年的恕瑞玛还有几十上百个。 而现在呢? 阿兹尔、内瑟斯,不算内瑟斯那个马上就要重见天日的疯弟弟,这个所谓的恕瑞玛帝国,也不过只有2个飞升者而已。 重建的太阳圆盘,理论上倒是可以批量制造飞升者; 但实际上,飞升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飞升仪式极具危险性,成功概率极低。 即便是在古恕瑞玛,也只有那些生命即将终结的人才会去尝试。 内瑟斯当年就是病得快要死了,抱着“赢了仙人在世、输了仙人板板”的心态,才在临终前接受的飞升仪式。 所以,太阳圆盘其实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制造飞升者的。 否则在原世界线里,阿兹尔也不会在复活整整10年之后,还龟缩在沙漠深处自娱自乐,连北岸的诺克萨斯殖民地都无力收复了。 “只有两个飞升者的帝国,还能是当年的帝国么?”李维用平静的口吻说着扎心的话。 “内瑟斯先生,虽然这么说话有点难听,但我还是想劝你……” “恕瑞玛帝国未来最好的归宿,就是和平地接受变革。” “你作为帝国的大学士,如果你还记挂着恕瑞玛的黎民百姓,那你就应该好好劝阿兹尔了解、学习迦娜理论,主动接受变革——” “只要他愿意寻求进步,倒戈卸甲、以礼来投,那便仍可不失领风者恕瑞玛分会会长之位。” “……”内瑟斯默然不语。 如果是3000年前,有人告诉他,说迦娜想要收皇帝阿兹尔当小弟,而且还是她小弟的小弟…… 那他肯定会带着高傲的飞升者们,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抓回来吊起来打。 可现在…… “你要实在对帝国有感情,那我们也可以保留恕瑞玛皇室的荣誉称号。” 说着,出于阿兹尔等人巨大的统战价值,李维还额外给出了优惠条件: “到时候可以让希维尔继位皇帝。”他看着一旁跟随的希维尔说:“她既是领风者,又是阿兹尔现存唯一的子嗣,还是恰丽喀尔选中的主人,你的预言之子。” “她完全可以兼任恕瑞玛皇帝,和恕瑞玛领风者协会会长。” “这……”内瑟斯还真陷入了思考。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理智却告诉他,李维的提议才是恕瑞玛人的最优选项。 而就在他的沉思之间,一行人已经缓缓飞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就是帝王之墓?”李维问他。 “是的。”内瑟斯点头。即便众人眼前的只有一片黄沙,他能辨认出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 “帝王之墓就修建在太阳圆盘的下方,我不可能认错。” 这里是恕瑞玛最伟大的陵墓,其地下墓室的结界坚不可摧。 3000年前,他亲手将弟弟雷克顿,和那个摧毁了恕瑞玛的罪人泽拉斯一起,封印在了这座帝王之墓里面。 3000年后,他又回到了这。 “要真正地打开它吗?”这时,李维意味深长地问道。 “不了。”内瑟斯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那道封印……现在还不是打开的时候。” 是的,虽然李维点名要来帝王之墓,但他却并不打算真正地打开这座陵墓。 因为帝王之墓里,封印的是泽拉斯和雷克顿。 阿兹尔其实不在里面。 他当年被失控的星界能量瞬间炸成了飞灰,连下葬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帝王之墓正好在太阳圆盘下方,阿兹尔的“骨灰”被恰好掩埋在了这片土地罢了。 而在原世界线里,希维尔也不是在进入陵墓之后,才复活了阿兹尔的。 她是在墓穴大门口,站在那道封印外面,就被卡西奥佩娅背刺捅了一刀——血液浸入大地,然后阿兹尔就复活了。 所以…… “如果事实如你所预言的那样。”内瑟斯叹道:“那复活阿兹尔的必要条件,就只是将希维尔的飞升之血,注入这片土地而已。” 也就是说,要复活阿兹尔,根本就不需要打开帝王之墓。 只需要带着希维尔来到墓穴门口,站在封印外面放血就行。 所以,帝王之墓里封印的泽拉斯和雷克顿,也就根本没必要被放出来了。 “不过,您真的不想打开这道封印么?”李维最后一次询问内瑟斯的意见。 内瑟斯的亲弟弟雷克顿,可已经在里面关了3000年了。 “如果您想拯救自己的亲人,我也可以理解。”李维说。 “……”内瑟斯一阵沉默。 他知道,帝王之墓一旦打开,泽拉斯的封印就会随之解除。 这个罪人窃取了阿兹尔的飞升之力。因此从人类蜕变成不死巫灵的泽拉斯,就连他和雷克顿合力都无法将其铲除。 如果让这个邪恶的野心家重见天日,那新生的恕瑞玛帝国恐怕就要不得安宁了。 而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泽拉斯,而是他亲弟弟雷克顿。 李维已经凭借他的“先知之力”,向内瑟斯剧透了雷克顿如今的情况。 这位曾经英武悍勇的天神战士,为了封印泽拉斯而主动牺牲自己的英雄,已经在这3000年暗无天日的绝望生活中,被泽拉斯的巫术蛊惑成了一个疯子。 雷克顿现在极端憎恨着内瑟斯,并且认为内瑟斯当年是嫉妒他的战功,才故意将他和泽拉斯一起封印在这地底—— 尽管,当初明明是他主动向内瑟斯提出要求,让哥哥把自己和泽拉斯一起封印起来的。 总之,雷克顿已经彻底疯狂。 他被放出来之后,可能不仅不会帮助重生的恕瑞玛,反而会毫无理智地对内瑟斯刀兵相向。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内瑟斯内疚地垂下耳朵。 亲手将弟弟封印的痛苦,已经折磨了他3000年了。雷克顿的疯癫堕落,则让他更加自责。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 “那道封印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内瑟斯狠下心说:“等恕瑞玛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我们再来接雷克顿出来吧。” “好。”李维点了点头,便挥手召唤出一股狂风。 风暴横扫大地,很快就将掩盖在那帝王之墓上的重重黄沙,席卷着吹到了一旁。 而这座曾经宏伟壮观的陵墓,如今也只剩下了一片坍塌破败的废墟。 “死神降临!”内瑟斯叫停了李维那粗暴的“拆迁”式发掘。 他化作数十米高的巨人,然后俯下身子,如一个捡拾心爱玩具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捡拾起那些坍塌的高墙、石柱,又将其轻轻地放到一旁。 终于,残破的帝王之墓被清扫出来。 这座恢弘巨墓的大门,也就此重现人间。 “就是这里。”内瑟斯看着门上他当年亲手设下的封印:“打开它的钥匙,就是……” 他转头看向希维尔,还有她手里的恰丽喀尔。 这就是钥匙。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用到钥匙的时候。 “希维尔。”内瑟斯强忍住了现在就打开封印,救弟弟出来的冲动:“做你该做的事吧。” “唔……”希维尔点了点头,动作却有点儿犹豫。 她倒不是担心惊扰自己的老祖宗。 这种隔了3000年的祖宗,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去对方墓里借钱的地下提款机罢了。 只是…… “这真的靠谱吗?”希维尔对计划的细节有些疑惑:“我在这里捅自己一刀,就能让阿兹尔复活了?” 这还是小问题。 大问题是,李维对她的要求是,尽量一刀把自己捅成重伤,躺下就动不了的那种。 “这……”李维也有些无奈:“我看到的‘预言’里,就是这么说的。” 阿兹尔在太阳圆盘爆炸的时候,就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 现在的他就是一团掩埋在这地下的,“活着”的灰烬尘埃。全靠那半吊子飞升之力的维持,他才能勉强以这“骨灰”的形态,苟延残喘地沉睡。 在原世界线里,希维尔的血虽然唤醒了阿兹尔,但恢复肉身后的阿兹尔仍旧十分虚弱。 是他自己的用最后一丝神力治愈了希维尔,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后人,他才因为这“无私之举”感动了上苍,完成了当年未完成的飞升仪式,得到了太阳不朽光辉的灌注。 虽然李维不知道,这个“上苍”到底是谁,是不是在宇宙中注视着这一切的铸星龙王…… 但既然原世界线的故事是这么发展的,他也只能照猫画虎,让希维尔按剧本演了。 不然,阿兹尔就算复活了,也无法继续完成飞升仪式、重建太阳圆盘。 那李维单单复活了这么一个残次的飞升者,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 “我只能拜托你了,希维尔同志。”李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他的计划就是,完全照搬原世界线的情节。 等会他们都会躲起来,假装不在现场。 然后让希维尔把自己捅成重伤,躺在地上,等着阿兹尔来救。 这个计划显然有些冒险。希维尔需要实实在在地在鬼门关走上一趟,才能让故事恢复“原样”。 “不过你放心,希维尔同志。”李维说:“我们会一直在暗中观察。如果你真的要不行了,那我一定会出来帮忙。” “有迦娜的复苏季风在,你肯定是死不了的。” “唔……”希维尔又认真地想了想。 其实,这个要求对她来说也算可以接受。 毕竟,她在过去当佣兵的这些年里,就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命悬一线的危机。 受个重伤对她来说,简直就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她是不怕疼的,只不过…… “加钱,肯定加。”李维预判了她的心思。 而且,就冲希维尔的付出和贡献,这奖励本来就是她应得的。 “好。”希维尔终于下了决心。 就算不考虑领风者的理想,光从佣兵的角度考虑,这笔酬劳也值得她挨一刀了。 于是希维尔掏出匕首,找准位置,面不改色地朝着那裸露在外的平整小腹缓缓刺下。 “我们先走。”李维正想带着内瑟斯等人躲起来。 希维尔的刀尖,此时也已经刺入了那么浅浅一寸。鲜血从她割裂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沿着刀刃缓缓滴入地面。 而就在这时…… “轰——”天空中陡然传来一阵巨物高速飞行掀起的音啸。 “什么?”李维等人愕然地抬头望去。 只见伴随着那海啸般的声浪,一条浑身散发着诡异紫色光芒的巨型飞鱼,竟如火箭般从南方的天际线上呼啸飞来。 一时间,天地变色,风沙震动。 紫色飞鱼停在了这座废弃的古都上空。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这头虚空巨兽体内的紫色光晕中缓缓浮现。 “玛尔扎哈?”众人纷纷色变。 为了安全而跟在李维身边的小凯莎,更是被这一幕骇得躲到了父亲的身后。 “我们又见面了,虚空之女!”玛尔扎哈冷笑不已。 “还有……”他那泛着诡异紫光的眼眸从众人身上冷冷扫过,最终定格到了李维,以及他肩上的青鸟迦娜身上:“领风者的女神。” “糟了!”李维心中咯噔一沉。 他倒不是因为玛尔扎哈的出现而恐惧。如果只是玛尔扎哈,他和内瑟斯就能对付。 可是,那条鱼…… 那是普通的虚空生物吗? 李维心中顿时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然后,就像他担心的那样…… 那头如鲲鹏般遮蔽了整片天空的虚空飞鱼,很快便在一片淡紫色的光晕之中,化作了一个高大而纤美的人形。 “卑尔维斯!”李维寒毛直竖:“是卑尔维斯!” 虚空女皇卑尔维斯,竟然亲自出手了! 以迦娜如今的实力,她能对付得了这种终极的虚空生物吗? 就算再加上内瑟斯,够吗? “……”那狗头上罕见显露出的紧张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卑尔维斯身上散发出的可怖气势,让内瑟斯也感到了一股巨压。 “跑!”李维立刻做出了判断。 复活恕瑞玛帝国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再不跑,他们估计都要被虚空给吞噬了。 于是他驾驭起风暴,护着希维尔、凯莎等人就打算跑路。 可就在这时…… “等等!”内瑟斯却叫住了他:“对方是有备而来,我们未必能逃得出去。” “那怎么办?”李维还是想跑。 跑路总比不跑,希望来得大。 现在塔姆消极罢工,翘了班还不带“手机”、不回消息,他可不敢留在这里冒险。 他死了不要紧,迦娜可不能折在这里。 迦娜要是死了,领风者就会遭受重创。 虽然人们的信仰迟早会凝聚出新的“迦娜女神”,但这个过程中的波折坎坷,又不知会给符文之地带来多少痛苦和混乱。 “我有办法!”内瑟斯却说:“有人可以帮到我们。” “谁?”李维微微一愣。 阿兹尔?这家伙就算复活了,也还是一个半死不活的战五渣。他能不被虚空吞噬就不错了……额…… “等等。”李维知道内瑟斯是在说谁了。 虚空就是生命之敌。在虚空面前,任何非虚空的生物,都可以是他的朋友。那么…… 他对希维尔大喊道:“快把你的恰丽喀尔放到门上——” “开门,放泽拉斯!” 第442章 “英雄”登场·泽拉斯 “开门?”希维尔下意识看向那道烙印着繁密魔法符文的陵墓巨门。 门上有个十字状的缺口,正好嵌合她手中恰丽喀尔的形状。 虽然不解开门之举的用意,但多年佣兵生涯锻炼出来的战斗本能,还是让她第一时间执行起李维的命令。 她紧紧攥着恰丽喀尔,快步跃向那道巨门。 而这时,卑尔维斯已经发起了进攻。 没有多余的言语交锋,虚空生物和人类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在卑尔维斯眼里,除了那独一无二的虚空之女凯莎,在场的其他人都只不过是美味的食物。 “开启吧,虚空之门!” 卑尔维斯舒展开她的一双蝠鲼鱼翼,周身散发出一阵妖冶的紫色光芒。 霎时间,天地变色,大地撕裂,剧烈的震动让希维尔差点都没站稳脚步。 无数闪烁着奇异紫光的虚空飞鱼,以一个灵动飘逸而又迅捷威猛的姿态,从那裂开的深渊裂隙中腾空之上、鱼贯而出。 他们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呼啸涌向天空,又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卑尔维斯身周,转瞬间就将那黄沙弥漫的蔚蓝天幕,染成了一片晕紫之海。 那些虚空蝠鲼的双翅之上,都有着类圆形的紫色发光器官。 遥遥望去,就像是那片淡紫色的海洋中,长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狰狞眼珠。 “快!”李维见状立刻挡在希维尔身前,为她争取时间。 而卑尔维斯已然飞身呼啸而下,带着她的虚空鱼群如海啸般向李维等人涌来。 “冥府之握!”玛尔扎哈紧随着主人的步伐,向希维尔射来一道虚空能量光束。 李维当即以狂风掀起万顷黄沙,在众人身前筑起一道沙墙。 光束正面撞在了那凝实的沙墙之上,在黄沙间炸裂开一片高压的负能量场。于是沙墙瞬间垮塌,成吨的砂砾被深深压入地下,再也无法为狂风所动。 而这沙墙虽能勉强抵御玛尔扎哈的虚能光束,却无法阻挡卑尔维斯和她的虚空虫潮。 在这高墙垮塌、黄沙溃散的一刹那,卑尔维斯已经率领着那无穷无尽的虚灵直冲而下。 从李维等人的视角望去,就好像天空中压来了一片淡紫色的海洋。 “一步,就差一步了!”希维尔从未感觉到,原来几秒钟的时间可以如此漫长。 她几乎都能听见身后怪物嘶吼的声音。从背后溢来的紫色光芒,更是将她面前的那道陵墓石门都照耀得镀上了一层邪光。 塔莉垭、卡萨丁和小凯莎都想要帮忙。但这种层级的战斗,却已经不是他们几个凡人可以参与的了。 “死神降临!”在这关键时刻,内瑟斯及时挺身而出。 他化作十数丈高的巨人,驾驭着汹涌的魔法风暴,正面迎向了卑尔维斯和她的虚空兽潮。 “飞升者。”卑尔维斯声音冷冷响起:“不错的食粮。” 而在这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之前,她那高高扬起的巨型蝠翼,就已经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内瑟斯重重压来。 是的…… 虽然这位虚空女皇的称号听起来很优雅,但她惯用的攻击手段,就是扬起鱼翅扇人“大耳巴子”。 这一招大道至简、朴实无华,但又返璞归真、威力极大。 当卑尔维斯化形之后的,那如鲲鹏之翼般的巨翅当头落下,就连化身沙漠死神的内瑟斯都显得那么无力而渺小。 “枯萎!”内瑟斯吟唱着远古的魔法,努力减缓着卑尔维斯的攻势。 “风暴之眼!”迦娜也使尽了浑身解数,为抵挡在前的内瑟斯筑起了一道风之壁障。 但那当头落下的沉重蝠翼,却还是一击轰碎了迦娜的暴风之盾,又顺势震开了内瑟斯的巨斧,将他的巍峨神躯重重压倒,使之佝偻着弯下了腰。 李维不得不在那炸开的气浪中连连倒退,内瑟斯脚下的沙土也在这一击之下深深下陷数米,甚至在冲击的余波中震开了一个宽阔而巨大的凹坑。 这一次交锋,显然是他们落了下风。 可李维和内瑟斯互相对视一眼,却反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这位虚空女皇好像……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在李维的记忆里,卑尔维斯应该是可以对标虚空监视者的,灭世级BOSS。 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卑尔维斯……虽然她的力量已然极为可怕,但还远远没有强到李维一开始担心的,那种彻底碾压于迦娜,让他们完全无力挣扎的地步。 “难道说……”李维不禁猜测:“现在的卑尔维斯,是由于某种原因没能发挥全力么?” 事实正是如此。 恕瑞玛首都地处沙漠中央,距离卑尔维斯本体所在的艾卡西亚,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了。 长途客场作战,卑尔维斯只能发挥出她很小的一部分力量。 但即便如此,这份力量也足以战胜迦娜和内瑟斯,将李维等人吞噬殆尽了。 仅凭他们的力量,是断无可能从卑尔维斯手中逃生的——哪怕,这只是这位虚空女皇真实力量的冰山一角。 不过…… “我们的力量,可也不止于此啊!”李维将目光投向了那道墓穴巨门。 在他们的掩护之下,希维尔已经抵达了那道巨门之下。 她将恰丽喀尔放入了门上的十字型凹槽,下一秒,古老的封印被恰丽喀尔的神力激活,巨门上铭刻的繁密符文开始散发光亮。 下一秒—— 门开了。 …… 泽拉斯出生在数千年前恕瑞玛古国的一个奴隶家庭。 他的父亲在一次挖掘地基的施工中废了一条腿,又被丢在事故现场白白死去。而整个工程,只是为了给皇帝最宠爱的骏马竖立一座纪念碑。 如果不出意外,泽拉斯的命运也不会比他的奴隶父亲好到哪去。 虽然他天资聪颖、智慧过人,对知识有着超人的理解能力,但一个奴隶的出身,就注定了他永远得匍匐在他人脚底。 但命运让他遇到了阿兹尔,一个赏识他的天赋,甚至将他这个奴隶之子视作朋友的年轻皇子。 后来,泽拉斯作为阿兹尔的朋友、幕僚和亲信,陪伴这位恕瑞玛皇子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勾心斗角的宫廷政治渐渐改变了他,让他变得阴险、毒辣,可以为目的不择手段。 一切都变了,但有一点从未变过——泽拉斯希望阿兹尔废除恕瑞玛的奴隶制度,并如约将他认定为自己的兄弟。 这是他的梦想。 多年以后,阿兹尔在他的辅佐之下加冕为了伟大的鹰王。 可阿兹尔却并没有兑现他的诺言,而是继续扩张帝国的领土,且三番五次地回绝泽拉斯关于废除奴隶制的提议。 对于泽拉斯来说,这更加证明了恕瑞玛的道德沦丧,阿兹尔无视自己的承诺让他怒火中烧。仇恨在他心中发酵,野心也随之膨胀。 通过多年的精心策划,泽拉斯终于决定在阿兹尔的飞升仪式上出手——他要窃取阿兹尔的飞升之力,摧毁并夺取这个帝国。 可在飞升仪式的前一刻,事件却向泽拉斯意料之外的方向峰回路转。 皇帝阿兹尔转身走向泽拉斯,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他和恕瑞玛所有的奴隶都已经从枷锁之中解放。 他拥抱了泽拉斯,认定他为自己永世不忘的兄弟。 泽拉斯愕然不已。但事到如今,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政变的号角已经吹响,停下就是自取灭亡。 于是,在阿兹尔登上神坛的那一刹那,泽拉斯从背后将他推出了那太阳圆盘投下的火焰光柱,自己窃取了这份力量。 随后太阳圆盘失控爆炸,阿兹尔和他的子民们尽皆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泽拉斯则站在城市的废墟之上,如愿获得了飞升者的力量。 巨大的能量灌注到他体内,与他自身的黑暗巫术融合凝固,做成了一种强大的能量体。 他不断地吸取着太阳的力量,与此同时他的肉身被彻底吞噬,随即重塑为闪闪发亮的奥术能量漩涡。 再然后…… “你这个蠢货,就和你那阴险的狼狗兄弟,一起赶过来了。” 封印下的地底墓穴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就是泽拉斯的巫灵之躯上散发出来的奥术光芒。 而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除了泽拉斯和雷克顿两人,便是令人绝望的虚无。 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3000年了。 在这3000年的漫长时光中里,泽拉斯唯一的乐趣,就是不断地用巫术给雷克顿洗脑: “雷克顿,再想想那一天吧!” “内瑟斯欺骗了你,让你来将我这个‘罪人’封印。” “可实际上呢?他只是嫉妒你的战功,蔑视你的存在,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你与我一同封印在这帝王之墓里罢了!” “如此一来,没了阿兹尔和你这位帝国大将军的掣肘,内瑟斯就可以凭借他在飞升者之团里的资历和威望,成为恕瑞玛的新王!” “哈哈哈哈……雷克顿,你还没看清楚吗?” 泽拉斯的声音在这墓穴中悠悠回响。 尽管他现在就只是一团能量体,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人形的电浆。 可从他那光芒闪耀的双眼之中,却似乎还是能看出轻蔑嘲弄的味道。 “够了!闭嘴!”雷克顿双眸赤红,嘶吼不断。 这位曾经的帝国大将,半人半鳄的天神战士,如今已经在这长达3000年的精神折磨之下,变成了一个狂暴失控的疯子。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泽拉斯重复着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台词:“你的哥哥不要你了。是他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跟我一起关在这地底下,而内瑟斯呢?” “他现在可能就坐在我们头顶上,坐在重建的恕瑞玛帝国的辉煌王座上,享受着万千臣民的朝拜呢!” “我……我……”雷克顿的怒气已经化作了实体化的红芒:“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对,没错。”泽拉斯冷笑着说:“等我们出去之后,内瑟斯必须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说着,他不由静静欣赏起这头狂怒不已的大鳄鱼。 这是他的杰作。也是他报复内瑟斯,报复恕瑞玛帝国的工具。 虽然在那天的飞升仪式上,泽拉斯心里还有一些对阿兹尔有些愧疚。 可获得了飞升者的强大力量,又经过这3000年漫长的封印关押,他心里剩下的也就只有野心和仇恨了。 “等着吧,内瑟斯——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让你绝望地死在你亲弟弟手上,然后,让整个恕瑞玛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哈哈哈哈……”泽拉斯望着那道被封印牢牢锁死的大门,心中这般狂笑。 但笑归笑,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道封印什么时候会打开,不知道封印外面的世界,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历经3000年的漫长岁月,恕瑞玛帝国是随着太阳圆盘的崩塌而彻底灭亡了,还是在内瑟斯等飞升者的手上再度复兴了? 泽拉斯不知道。 他只知道,等他有机会出去,他一定要…… “轰——”突然,墓穴的上下四方都传来了一阵剧颤。 这片被强大的封印魔法彻底隔绝的空间,竟然在时隔3000年后,收到了外界传来的声音。 “这、这是……”泽拉斯微微一愣,便不敢置信地为之兴奋颤抖。 “封印被解除了?” 陵墓巨门上的魔法符文在一阵光芒闪烁后消失不见,随后光芒大作,通道轰然打开。 他可以出去了! “内瑟斯!是你吗?是你吗?!”疯疯癫癫的雷克顿,毫不犹豫地杀了出去。 “哈哈哈哈!”泽拉斯也狂笑着跟了出去。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封印为何会在此刻打开。 但他相信自己的力量。 飞升之力与和黑暗巫术的融合,造就了这位远古巫灵。他的力量远胜于寻常的飞升者,否则内瑟斯和雷克顿当年也不需要两人合力,才能勉强封印他了。 泽拉斯相信,不管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一定…… “我艹!虚空?”(古恕瑞玛语) 这豪情壮志正在脑海狂飙呢,泽拉斯就被他冲出墓穴的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给骇了一跳—— 外面的世界完全变了。 大地被撕裂开了无数道裂隙,每一道裂隙间都迸发着妖冶的紫色光芒。 无数发光飞鱼从深渊中源源不断涌出,将这一整片天地都照映成了晕紫色的海洋。 这完全是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 “虚空又入侵了?”泽拉斯那“人形灯泡”般的能量之躯,都被骇得瞬间高了几个亮度。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都有躲回地下墓穴,自己给自己上道封印的想法。 而泽拉斯甚至都来不及详细思考。 一条硕大如鲲的紫色蝠鲼,便在那诡异的晕紫色天空之下,率领着如潮水般汹涌密集的虚空鱼群,迎面俯冲而来。 “虚空恶魔,休想靠近恕瑞玛半步!”疯疯癫癫的雷克顿,都被这一幕惊得清醒了几分。 雷克顿过去一直是恕瑞玛的坚实保卫者,他忠心耿耿地为许多任皇帝效命,甚至抵挡了艾卡西亚的叛乱以及那场接踵而至的骇人战争。 如今时隔3000多年,再一次面对虚空…… 雷克顿那刻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还有他保卫恕瑞玛的信念,都被眼前那股澎湃而来的虚空能量给唤醒了。 “终极统治!”尽管神智仍旧不清,但雷克顿还是激发了体内的全部魔力,在咆哮声中化作了一头身高数十丈的巨鳄。 他挥舞着手中的巨型弧刃,无畏地迎向了眼前的卑尔维斯。 “雷克顿!”一声激动、殷切、内疚、复杂难言的呼唤,在一旁骤然响起。 是内瑟斯:“我来帮你!” 内瑟斯挥动巨斧,与雷克顿一同阻挡在了卑尔维斯身前。 卑尔维斯的蝠翼沉沉落下,一击将这两个庞大如山的飞升者兄弟同时击倒。 然后,她才在冲击气浪激起的漫天黄沙中从容收起攻势,回身漂浮到半空中,俯首观察起这突然发生变化的战局。 “内!瑟!斯!”回过神来的雷克顿,注意到了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哥哥。 被泽拉斯污染了精神的他,如今对内瑟斯只有无穷恨意。 “雷克顿,冷静些!”因为有李维的事先提醒,内瑟斯对雷克顿如今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他也不作解释,只是急声劝道:“我们现在必须协力对抗虚空!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吼……”雷克顿双眼赤红如血,似乎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内瑟斯活吞了一样。 可他最终还是努力扭过了他的鳄鱼脑袋,将那喷火的目光对向了那片晕紫色的天空。 虚空是万物之敌。 哪怕雷克顿疯了,虚空在他心中的优先级,也要高过他对内瑟斯的恨意。 “内瑟斯?果然是你!”泽拉斯看得气急败坏,又恨得咬牙切齿。 看到这位熟悉的帝国大学士,他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封印会在这时候解开。 合着是虚空入侵者都已经打出艾卡西亚,吞噬到恕瑞玛首都了! 这都世界末日了,才叫他出来送死是吧? “泽拉斯先生,和我们并肩作战吧!”这时只见一个肩携青鸟的年轻人,冲他急声劝道:“不要再追究那些前尘往事了。不然,你难道想看着虚空将这个世界彻底吞噬吗?” 李维刻意将话说得十分模糊。他还隐隐强调了“虚空将要把这个世界彻底吞噬”。 虽然李维说的这个“将要”,至少也得再过10年。 但泽拉斯不知道啊。 他刚从封印中解脱,一出来就看到了这片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景象。 在泽拉斯看来:“可恶……恕瑞玛已经完全沦陷了吗?” 虚空生物都已经开出艾卡西亚,打到帝国首都了。内瑟斯甚至被逼得无可奈何到,连他这个罪人都给放出来了。 这绝对是虚空全面入侵了! “泽拉斯。”内瑟斯适时劝道:“别犹豫了。现在我们可以依靠的只有彼此。” 泽拉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内瑟斯还有必须互相依靠的时候。 可是,看着眼前这布满虚空裂隙的大地,还有那被虚灵们占据的紫色天空…… 什么仇恨、什么野心,他过去渴求的一切,在这时全都没了意义。 杀了内瑟斯又怎样?他也得死! 恕瑞玛都要被吞噬了。他又能去统治谁? 虚空和人类是绝不可能和平共处,也不可能谈判交易的——不了解卑尔维斯特殊之处的泽拉斯,更是如此坚定地相信。 面对虚空,人类是连跪下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的。 而首都之外的土地,恐怕也早已沦陷——泽拉斯如此猜想。 所以,现在他只有两个选项:和内瑟斯一起抱团求生,或者,等着被虚空吞噬。 想到这里,泽拉斯本能地看向天空中那个造型奇异,实力强到可以一击打倒内瑟斯兄弟二人的虚空生物。 只见卑尔维斯用一种轻松从容,又令人直冒冷汗的目光看了过来:“纯粹的奥术能量体……” 她静静感知着泽拉斯体内的强大能量,最终在评估后不慌不忙地得出结论: “不错,很有趣的食物。” 泽拉斯:“……” “好!”他瞬间做出了选择:“内瑟斯,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443章 好兄弟泽拉斯 “奥能脉冲!”确认立场之后,泽拉斯就再没有半分犹豫。 他正面迎向冷眼看来的卑尔维斯,抬起了他那双由纯粹魔法能量凝聚出的手臂。 在这一刹那,泽拉斯的奥能之躯就好像变成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光棱炮塔。 浩瀚的魔力从其体内澎湃奔涌,又转瞬间凝聚成一道耀眼夺目的脉冲光束,向着卑尔维斯,这头幽幽悬浮在众人头顶的虚空蝠鲼轰击而去。 原本一片淡紫色的天空,都被这道炽烈的脉冲光束照耀得白了半边。 光束沿途扫过的虚空飞鱼,都在一瞬间内被那光柱吞没,然后在刺眼的光芒中溃散解体、灰飞烟灭。 然而,就是这么威力巨大的一击…… “虚空激流!”卑尔维斯身周紫光一闪,那庞大的蝠鲼之躯便如起舞般轻盈跃开。 就像鱼儿在水中的一次游曳,姿态轻盈而优雅,动作灵活而迅捷。 她不过是这么轻轻一闪,就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泽拉斯的脉冲光束。 那道炽烈的光束咆哮着从卑尔维斯身侧堪堪擦过,除了照亮了她那庞大狰狞的身躯以外,便再也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冲击法球!”泽拉斯见状又轰出一颗巨大的魔法飞弹。 可卑尔维斯又只是轻盈一闪,便轻描淡写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毁灭之眼!” 虚空激流,闪。 “奥术弹幕!” 虚空激流,闪。 “……” 泽拉斯使尽浑身解数,却连卑尔维斯的鱼尾巴都没摸着。 “该死!”他顿时意识到了敌人的强大。 作为成功窃取飞升者之力的远古巫灵,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躲得过他的远程法术轰击的。 当年内瑟斯和雷克顿兄弟联手,也只是勉强将他制服。 可卑尔维斯刚刚展现的速度,却已经快得让泽拉斯感受到了恐惧。 而这还只是开始。 只见卑尔维斯在接连闪过他的几次炮击之后,便如游鱼般一个灵活折身,率领着那洪水般汹涌的虚空鱼群,向着他直直俯冲而来。 “汲魂痛击!”内瑟斯一马当先,挥动巨斧阻挡在前。 “暴君狂击!”雷克顿双眸赤红地盯着兄长的背影,最终却还是与内瑟斯并肩站定,一刀斩向了卑尔维斯。 “风暴之眼!”李维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暴风壁障,也紧跟着冲到了前排。 虽然他的神力都来自于迦娜的共享,本质上只是迦娜女神的人形挂件。 但作为和迦娜女神有着特殊羁绊的召唤师,他的肉身却早已在那浩瀚神力的锤炼洗礼之下发生了质变,拥有了和神明一样的伟力。 有迦娜的魔力共享,加上这副金刚不坏的肉身,李维在卑尔维斯面前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他不舍得让迦娜亲自冒险,就自己冲了上去。 迦娜则安然地躲在李维、内瑟斯、雷克顿三人的身后,用风暴为他们助力。 这样的阵容已然足够强大,两位天神战士、一位半神、一位拥有神躯的半神挂件儿……他们出现在符文之地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会引起一阵剧震。 然而…… 卑尔维斯的眼神仍旧平静得可怕。 她席卷着紫色的激流中俯身冲下,身形瞬间膨胀了一圈,动作也随之加速了数倍不止。 “万载豪筵!”卑尔维斯显露出了她的真实形态。无数的虚空飞鱼都在这一刻咆哮嘶鸣。这整片晕紫色的海洋都为之沸腾起来。 “轰——”虚空洪流与风暴正面碰撞。 内瑟斯的巨斧,雷克顿的巨刃,李维那倾尽全力的拳头,都与卑尔维斯那凌厉劈落的沉重蝠翼,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气浪如海啸一般炸开,风暴以碰撞双方为中心向四周失控恣虐。 一时间地动山摇、天地变色,就连方圆数千米覆盖的黄沙都被这冲击余波席卷一空,为在此交手的神明们清扫出了一片空地。 “好强……”李维担忧地发现,他们四人合力,竟然都只能勉强跟卑尔维斯斗个三七开。 她一击便击倒了内瑟斯和雷克顿,震飞了李维,而且还顶着迦娜全力掀起的凌冽飓风,单刀直入地杀了过来。 而卑尔维斯冲向的目标就是…… “艹!”(古恕瑞玛语) “为什么是我?!”眼见着自己成了帮内瑟斯吸引火力的靶子,泽拉斯恨得牙直痒痒。 这时,只见卑尔维斯冷冷地看着他那极为罕见的奥术能量之躯,用那渗人的声音说道:“我喜欢吃,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泽拉斯:“……” …… 作为最年轻的、最不得宠的皇子,阿兹尔并没有天生注定的伟大命运。 在那被人冷落的孤寂童年里,泽拉斯,这个奴隶出身的天才少年,就是他最好的友人。 在之后那漫长的岁月里,阿兹尔与泽拉斯一同成长、相互照料,倾心协力、并肩作战,才终于在那黑暗混乱的宫廷斗争中取得了最终胜利。 阿兹尔如愿成为了恕瑞玛的皇帝,但他与泽拉斯的矛盾却也因此激起。 泽拉斯迫不及待地要求阿兹尔兑现诺言,废除奴隶制,并如约将他认定为自己的兄弟。 阿兹尔当然也愿意这样做。 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帝国的基础是奴隶用血肉支撑起来的,许多贵族都需要依靠强制劳动来维持他们的财富和权力。 如此顽固的根基是无法在一夜间倾覆的,阿兹尔的计划如果过早公之于众,一定会功亏一篑。 所以他并没有向泽拉斯透露自己的计划,而是一边对外扩张积累军功威望,一边在暗中做着各项准备。 终于,多年以后…… 帝国在阿兹尔手中渐渐走出了虚空入侵的阴霾。恕瑞玛的扩张到了顶点,他作为皇帝的个人威望也抵达了巅峰。 一切准备就绪,阿兹尔终于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特地选了个好日子,选在自己飞升仪式的那一天向全恕瑞玛宣布这个消息,同时,也给挚友泽拉斯一个巨大的惊喜。 “泽拉斯,从今天开始,你就再也不是奴隶之子。” “你是恕瑞玛的英雄,更是我永世不忘的兄弟!” 阿兹尔永远也忘不掉,当他说出这个好消息时,泽拉斯脸上那万分精彩的表情。 他一定是惊喜得说不出话了。 阿兹尔这么想着,便带着这般欣慰的心情,在好兄弟那“感动祝福”的目光中,转身登上了飞升神坛。 然后,飞升仪式开始,太阳圆盘投射下耀眼的火焰光柱。 阿兹尔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和灵魂,都在那强大星界能量的灌注之下彻底脱胎换骨,向着天神战士的境界不断进化。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 然后是一片耀眼至极的光芒,还有无穷无尽的热浪,仿佛一颗核弹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炸。 再然后,他的记忆就中断了。 “之、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阿兹尔从沉睡着悠悠醒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3000年前的那个白天。 “上一秒”,他才刚从飞升神坛跌落。 这一秒,睁开眼睛,阿兹尔看到的却只是一片黑暗。 哦,不……不是天黑了,是他现在还没有眼睛。 他的身体只不过是一滩会动的有形尘埃,由他最后一丝不屈意志维系在一起。 但阿兹尔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渐渐苏醒,肉身也在缓缓修复。 “我……死了?”他意识到自己记忆中断的地方,或许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我又复活了?”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阿兹尔知道,自己正在重生。 此时的他肉身还没恢复完全,还感知不到外界。 于是他趁着这短暂的时间整理精神,思考问题:“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谁在背后推了我?是那些飞升祭司,还是潜伏在他们中间的刺客?” 是的……阿兹尔这时还并不知道,是谁毁了他的飞升仪式。 因为他当时死得实在是太快了。他连那背后的人影都来不及看清楚,就在一刹那间,被失控的太阳圆盘给炸得灰飞烟灭。 在原世界线里,阿兹尔也是在重生后完成了飞升仪式,利用飞升者的魔法回播了“对局录像”,才知道自己是被好兄弟给背刺了的。 而现在…… “泽拉斯,你还好吗?”一想到自己的好友,阿兹尔就莫名地揪心起来。 当时的那场爆炸威力如此巨大,连他这个久经战阵的战士都瞬间化作了飞灰。 泽拉斯站得离神坛这么近,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答案不言而喻。 泽拉斯也只是肉体凡胎,还是一个脆皮法师。他怎么可能扛得住这种规模的爆炸呢? “……”阿兹尔思绪愈发沉重。 他发誓,自己复生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个破坏了他飞升仪式的刺客。 就算这混账已经死了,他也要倾尽全力挖出背后的幕后主使,然后用最残忍酷烈的手段,为泽拉斯和他自己报仇雪恨。 阿兹尔这么想着,他的肉身也终于在飞升之血的滋润下渐渐恢复过来。 他从一滩会动的“骨灰”,凝聚成了一团会动的砂砾。 这些砂砾最终凝聚成了一个模糊不定的人形,并且渐渐长出了嘴巴鼻子、耳朵和眼睛。 阿兹尔终于可以感知到,这重生后的世界了。 而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一片黄沙覆盖的残垣断壁,还有那醒目的太阳圆盘残骸。 然后是一整片诡异的淡紫色天空,还有无穷无尽的虚空飞鱼…… “虚空?!”阿兹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虚空又入侵了? 恕瑞玛帝国呢?飞升者军团呢?虚空怎么都打到恕瑞玛首都来了! 该死,他到底睡了多久? 不过是一眨眼间,便是沧海桑田。阿兹尔突然有了这样的恐惧。 他努力地从这番世界末日的绝望景象中,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 万幸,阿兹尔找到了。 “内瑟斯大学士?雷克顿将军?”阿兹尔看到了这兄弟二人与卑尔维斯艰难战斗的身影。 内瑟斯等人则忙着和卑尔维斯鏖战,一时没注意到他。 “迦娜?”阿兹尔又微微皱起眉头。 他认出了那只青鸟,还有她驾驭的凛冽狂风。 这个曾经被他亲自下令驱逐的异端小神,如今竟然在恕瑞玛首都,协助内瑟斯对抗虚空? 他沉睡的这些年里,符文之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兹尔想不通。 “恰丽喀尔?”然后,他又还看到了一个拿着恰丽喀尔的黑发少女。 那少女身上散发着飞升之血的精纯气息,让阿兹尔对她有种难以言说的亲近感。 阿兹尔能感觉到,这个少女就是他的直系血亲——是她的鲜血唤醒了他沉睡的灵魂,让他重新来到了这个人世。 还有呢? 除了这些,阿兹尔眼前就再也没有任何能让他感到熟悉的人和物了。 如果说有,那也只有那一片令人绝望的虚空兽群。 “恕瑞玛帝国,已经覆灭了么?”虚空都吞噬到恕瑞玛首都了,太阳圆盘也已经彻底损毁了。 这让阿兹尔意识到,帝国的命运可能比他先前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而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此刻的阿兹尔,完全是依靠着他体内残存的那最后一缕飞升之力艰难苟活着。 别说协助内瑟斯等人对抗虚空了,身处这无尽的虚空兽潮之中,他现在连自保都是问题。 “啊——”阿兹尔正是绝望迷茫,空中却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 一个浑身闪烁着耀眼奥术光芒的“人”,就这样在卑尔维斯无情的拍击之下,轰然坠入地面——就正好砸在阿兹尔面前,嵌进了他脚下的土地。 “泽拉斯,你还好吗?!”内瑟斯等人一边竭力地为泽拉斯阻挡卑尔维斯的进攻,一边急切地呼唤起他的名字。 “泽拉斯?”阿兹尔闻言猛地一怔。 他死死盯着面前这个闪闪发亮的“人形灯泡”,这个面目全非、容貌大变,甚至连物种都换了的远古巫灵。 “你是泽拉斯?!”阿兹尔激动问道。 “嗯?”泽拉斯挣扎着从凹坑中悬浮而起,又循声看了过来。 这一看,他就跟活见鬼了一样:“阿兹尔?” “你、你怎……怎么……”泽拉斯都震惊到结巴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世界末日里还能见到阿兹尔。 这家伙不是早死了吗? 见到自家亲手杀死的挚友,竟然莫名其妙地从冥界爬了回来,泽拉斯只感觉到了威胁。 虽然虚空大敌在前,追究这些前尘往事已经毫无意义。 但泽拉斯还是本能地警惕起来。 敌意,甚至是杀意,都在他那光芒闪烁的眼眸中无声弥漫。 然而,出乎意料地…… 阿兹尔竟一脸惊喜地看着他:“是我啊!兄弟,我复活了!” 泽拉斯:“……” “兄弟?”他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 “太好了!”只见阿兹尔激动地攥紧拳头,语气真挚无比:“泽拉斯,你还活着!” 泽拉斯:“……” “泽拉斯,原来你那天没死?”阿兹尔激动得口不择言。 说着,他竟是还按捺不住地伸出双手,想要攥住泽拉斯那元素化的手掌。 “……”泽拉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3000年了,他在地底下关了3000年了。这漫长岁月间的无尽折磨,早就磨灭了他对阿兹尔的最后一丝愧疚。 他对阿兹尔和他的恕瑞玛帝国,剩下的只有恨意。他在地底的每一天都在想着,出来之后该如何清算阿兹尔的子孙后代。 可是这大傻子…… “你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泽拉斯冷声问道。 “不知道。”阿兹尔的手还是伸了过来:“我那时一瞬间就没了意识。” “你当时离神坛那么近,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万幸,你还活着。” “……”一阵沉默。 泽拉斯没有躲开。 阿兹尔的手触碰到了他那奥术能量凝成的手掌。泽拉斯不得不收敛魔力,以免伤到这位令他百味杂陈的“好兄弟”。 “是……”终于,泽拉斯心虚回答:“我还活着。” 第444章 恕瑞玛,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泽拉斯,你……”阿兹尔好奇地问:“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从泽拉斯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魔法波动,其强度甚至要超过寻常的天神战士。 可泽拉斯的情况很特殊。他既不像普通飞升者一样拥有半人半兽的伟岸神躯,也不像那些飞升失败的巴凯一样,拥有一具畸形扭曲的怪物肉身。 他似乎不是飞升者。而是完全舍弃了躯壳,变成了一具纯粹的能量体。 “这是你的巫术?”阿兹尔大胆猜测道:“你通过自己的智慧,获得了超越神明的伟力?” 的确有极少数惊才艳艳的人类,可以通过自身的研究与修炼,获得匹敌、甚至超越天神战士的强大力量。 比如说,当年的艾卡西亚王国的法师们,还有那位以凡人之身手撕飞升者的武器大师贾克斯。 在阿兹尔看来,泽拉斯一定是通过他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成就了如今的实力。 “额……”泽拉斯如坐针毡。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兹尔却自顾自地笑了:“泽拉斯,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天才!” “可惜当年我没有活下来,否则等我成为飞升者,我一定会让飞升教团的那帮老顽固松口,让你也成为飞升者——” “你为恕瑞玛帝国做了这么多贡献,不该因为一个奴隶的出身就被排除在外。” 泽拉斯:“……” 他尴尬得连脸上的白光,都莫名地红了几分。 可阿兹尔还在问:“对了,泽拉斯,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到底是谁推了我?是不是那些该死的飞升祭司?” “额……”别问了,别问了。 “我就知道!”阿兹尔从泽拉斯的沉默中自行得出了答案:“这帮贪婪的老东西……我只是想要解放奴隶而已,他们竟然就敢破坏神圣的飞升仪式,当众刺杀国君!” “唉!”他越想越为之扼腕叹息:“我还是低估了这些既得利者的疯狂。” “泽拉斯。”说着,阿兹尔又看了过来。 “……”泽拉斯都不敢应声了。 “对不起。”果然,阿兹尔又给他死寂已久的心来了致命一击:“我没能做到答应你的事。” 泽拉斯更说不出话了。 看着眼前这一片凄凉的残垣断壁,还有这世界末日般的晕紫天幕,阿兹尔更是自责难言:“太阳圆盘,是因为我毁坏的对么?” 太阳圆盘爆炸,是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件事。 “我当时应该更谨慎一点的。”阿兹尔心痛不已:“如果我当时早点看穿那些人的狼子野心,恕瑞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不知道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阿兹尔能想到太阳圆盘的爆炸,会给这个帝国带来多么沉重的灾难。 “是我连累了你们,泽拉斯。”看着正在艰难阻挡虚空鱼群的内瑟斯、雷克顿等人,他直接把泽拉斯也看作了,守护恕瑞玛帝国到最后一刻的悲情英雄: “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一定很辛苦吧?” 泽拉斯:“……”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阿兹尔终于察觉到了好兄弟的异样。 泽拉斯也快撑不下去了。他不敢回答。 而就在这时…… “泽拉斯!你在那儿发什么呆!”李维终于从团战里空出了手,回头骂起了在后方挂机划水的队友。 你的奥术飞弹就算打不中人,也至少放几发帮忙封走位啊! 李维正想这么骂,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阿兹尔?” “阿兹尔?”内瑟也循声看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阿兹尔和泽拉斯手牵着手,跟个好兄弟似的在那儿叙旧。 李维:“?” 内瑟斯:“?” 雷克顿:“?” 半疯不癫的雷克顿将军,都被这一幕给震惊了。 “怎么了?”阿兹尔眉头紧皱。他感觉内瑟斯等人的表情,好像不光是在震惊于他的复活。 “这个……”泽拉斯尴尬得奥术核心都要炸了。 万幸,卑尔维斯在这时候及时地给了助攻。 她一击轰飞了愣神了的李维等人,率领着那汹涌的虚空鱼群突破防线,杀气腾腾地向泽拉斯这边冲了过来。 “来、来不及解释了……”泽拉斯立即如火箭般弹射起飞,远离了阿兹尔那满是情义的目光。 他不管不顾地驱动着那光芒夺目的奥术能量,看架势就像是要把自己变作一颗人形核弹,一头在那虚空兽潮里撞死。 “泽拉斯,小心!”看到好兄弟如此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阿兹尔更感动了。 李维、内瑟斯等人纷纷无语。 奈何卑尔维斯的攻势太过凌厉,眼见着队内法核泽拉斯就要被那无穷无尽的虚空鱼群吞噬,他们也没工夫去纠正阿兹尔的错误认知。 “风暴之眼!”迦娜女神率先出手,为泽拉斯覆盖上了一层暴风壁障。 那极速飞旋的环绕气流就像千万柄的无形刀刃一般,将一切靠近泽拉斯的虚空飞鱼都轻易绞杀殆尽。 可这仍旧阻止不了卑尔维斯。她的一对蝠鲼翅膀就像是世上最坚固的护盾、最锋锐的剑刃。风暴不仅不能伤其根本,反而还被她轻描淡写地一击撕裂。 卑尔维斯就这样穿透风暴,张开她那狰狞如食人花的巨大口器,向着泽拉斯直扑而来。 “奥术脉冲!”关键时刻,还是泽拉斯超负荷地爆发了全部力量。 他平举双臂轰出一道宽阔如长河的巨大光束,用这股使天地变色的炽烈光芒,将那迎面扑来的卑尔维斯完全吞没。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贴脸释放技能,也不怕打不中了。 卑尔维斯身形为之一滞,又在那脉冲光束的高能冲击下向后微微倒退数米。 “灵魂烈焰!”内瑟斯吟唱古老的法咒,配合着泽拉斯释放出汹涌的灵魂之火。 “疾风斩!”李维凝气为剑,一剑斩出上百米宽的风刃。 光芒、火焰和狂风,同时笼罩了卑尔维斯。 就算将不朽堡垒的厚重城墙搬到这里,也该在那暴虐的魔法轰击中化为齑粉了。然而…… “上觐沉渊!”那爆炸的光芒甚至都没有散尽,一条硕大的蝠鲼鱼尾便撕裂风火,向前方的泽拉斯无情劈落。 双方距离近在咫尺,泽拉斯根本避无可避。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泽拉斯就像是一颗被暴扣而下的发光拍球,飚射着从天空重重坠落。 他的身躯在落地后仍去势不减,又深深向后滑行了上百米,直到在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渠,才终于堪堪停下。 “泽拉斯!”被一击砸回地面的泽拉斯,位置正好离阿兹尔不远。 阿兹尔匆忙冲上前来,只发现泽拉斯浑身光芒都较之前黯淡了许多,似乎因此受了重创。 而与此同时,萦绕在卑尔维斯身上的狂风和烈焰才终于散尽。 卑尔维斯的躯体上出现了高温烧灼的焦黑,也有风刃切割撕裂的创口,模样有些狼狈。 但也仅此而已了。泽拉斯、内瑟斯和李维三人联手,也没能对她造成什么重创。 不过几个呼吸,他们好不容易在卑尔维斯身上留下的伤口,就又在那一片淡紫色的虚空能量中缓缓愈合起来。 “这……”李维心情沉重。 不够,还是不够!他们的力量还是无法战胜卑尔维斯,甚至连逃跑都不一定有把握。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助力! 李维第一个想到的是塔姆。可这混蛋仿佛预料到了李维会再找他来对抗虚空,于是跑路之后就玩起了失踪。 那么,有资格参与这种战斗的,就只有…… “阿兹尔?”李维看向守候在泽拉斯身边的阿兹尔。 可阿兹尔现在还十分虚弱。刚刚复活的他并没能像李维期盼的那样原地飞升,以他如今的力量根本就帮不上忙? “怎么办?”李维一阵头大。故事都全变样了,他总不能把希维尔叫过来,现场捅她一刀吧? 而就在他焦灼迷茫的时候,卑尔维斯又再度发起了她的攻势。 “玛尔扎哈,拦住他们!”卑尔维斯命令着自己的忠实信徒。 同时那无穷无尽的虚空鱼群也随着她的心意所动,咆哮着冲向李维等人,拖延起他们的行动。 而卑尔维斯则是再度鼓起蝠鲼鱼翼,飘曳着俯身冲向她最看重的那个猎物,泽拉斯。 “不能让她得逞!”内瑟斯焦急呼唤。 虽然他很讨厌泽拉斯。但泽拉斯如果被卑尔维斯当作突破口给率先击溃了,他们就彻底没有与之周旋的能力了。 于是,李维、内瑟斯、雷克顿都竭力向这帮冲来,力求为泽拉斯阻挡卑尔维斯的攻势。 可这没那么容易做到。 “休想靠近吾主!”玛尔扎哈狂热地飞上前来,用身体阻挡在雷克顿面前。 “冥府之握!”他不要命地贴近到这位飞升战士的魁梧神躯旁边,又全力射出一道饱含虚空能量的光束。 这一击竟是暂时压制住了雷克顿,使之不得寸进。 而另一边,无尽的虚空飞鱼也在卑尔维斯的命令下集结成群,舍生忘死地向内瑟斯的巍峨神躯发起了冲锋。 面对着无穷无尽的虚空生物,内瑟斯就像是迎面撞入了一片大海。 虽然海水伤不到他分毫,但他的动作也完全被那海水阻碍。每往前踏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不说,还时不时被那迎面扑来的强劲海潮拍得难以站稳脚步。 最终,只有李维和迦娜成功突破了重重封锁,支援到了受伤的泽拉斯身边。 但他们也阻止不了卑尔维斯。 “虚空激流!”卑尔维斯一个闪身,便轻易躲过了李维斩落的风刃。 再一记重鞭甩尾,李维便被其一击拍出上百米远,踉跄许久才终于站稳身形。 “该结束了。”卑尔维斯的语气里也终于多了一丝疲倦。但她眼中的杀意也随之攀至了巅峰。 泽拉斯本就不擅近战,又在刚刚那一击之下受了创伤。 面对一心想要将其吞噬的卑尔维斯,他似乎已经无路可逃。 “混蛋!”泽拉斯在绝望中发出怒吼。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飞升者的力量,好不容易才从3000年的封印里挣脱,他才不想就此死去。 于是泽拉斯只好超负荷地催动魔力,用全身的奥术能量在手中凝聚出一柄雷光闪烁的长刀,以背水一战之决绝姿态,向卑尔维斯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轰——” 泽拉斯的奥术电刀,与卑尔维斯的虚空蝠翼在空中碰撞出了一片耀眼夺目的光芒。 爆炸散发出了无尽的光热,又掀起了一片凌厉狂风。 “泽拉斯!”阿兹尔在那狂风中努力稳住身形,焦灼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好友。 然后,风暴平息、光芒散尽。 卑尔维斯身上又多了一片焦灼的痕迹。而泽拉斯…… 他那虚无的能量之躯,竟是已被卑尔维斯体内伸出的几条触须牢牢捆绑。 卑尔维斯伪装成人类的头颅缓缓裂开,露出了她那遍布獠牙与触须的,作为虚空生物的狰狞口器。 “混、混账……”泽拉斯倾尽全力挣扎。可他身上的光芒却越来越黯淡,那些捆绑在他身上的触须也勒越来越紧、越来越无法挣脱。 而李维、内瑟斯、雷克顿,此时都无力支援。 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卑尔维斯的触须束缚着,缓缓送入那紫光闪烁的血盆大口之中。 泽拉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没想到自己苦心谋划、背刺挚友,最终却迎来了如此可笑而悲惨的结局。 “阿兹尔……”生死关头,泽拉斯的思绪不禁回到了3000年前的那一天。 如果他当初没有背刺阿兹尔,没有破坏飞升仪式,那太阳圆盘就不会爆炸崩塌,恕瑞玛帝国或许就能强盛至今,让虚空无法入侵。 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挚友,也将自己送上了穷途末路。 他抛弃一切苦心竭力换来的,只有3000年的牢狱之灾,和一个悲惨死亡的结局。 “难道,这就是……”泽拉斯想到了艾欧尼亚人常说的一个概念:“报应么?” 他在心里苦笑。 在这生死关头,他终于后悔了。 “阿兹尔,对不起。”终于,泽拉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的死亡。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把他放下!”一声怒吼从地面传来。 卑尔维斯冷冷地瞥去一眼,目光淡漠的就像是在看一只虫子。 而在这位虚空女皇面前,如今的阿兹尔还真就弱小得像是一只虫子。 但他还是决绝地站了出来。 “我说了——把我的兄弟放下来!”阿兹尔愤怒咆哮。 他竭尽全力地压榨着体内所剩无几的飞升之力,操控着那黄沙巨浪,向卑尔维斯席卷而去。 在阿兹尔的全力输出之下,他这一击还真打出了几分飞升者的威力,让卑尔维斯也为之微微动容,不得不暂缓吞噬泽拉斯的动作。 可代价呢? 代价是阿兹尔耗尽了他最后一丝飞升之力。 他好不容易恢复成形的人类身躯,就像是一尊在风中不断溃散的沙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枯朽,然后随风飘散成一片黄沙。 “阿兹尔!”泽拉斯呆住了。他当然看得出来,阿兹尔这是在舍命救他。 “你疯了吗?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可阿兹尔神色依旧坚定。 他的身躯就像砂砾一般不断瓦解,渐渐地连脸庞都变得一片模糊。 可他那残破的手还是没有放下。 “你……蠢货!”泽拉斯恼火地骂道:“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我才不值得你救!” “不。”阿兹尔用他愈发模糊不清的声音回答:“你是我的兄弟,泽拉斯。” “你永远值得我舍命相救。” 泽拉斯:“……” 他很想现在就说出真相,可阿兹尔的自杀已经无法阻止。 这位曾经伟大的沙漠皇帝,如今已然随着那飞升之力的耗尽,彻底化作了他领土上最多的东西——砂砾。 “够了!”随着阿兹尔的迅速倒下,卑尔维斯终于不耐烦地摆脱了那黄沙的袭扰。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泽拉斯的味道,将这位远古巫灵的能量、知识和记忆,尽皆纳入她的世界。 再没人可以阻止这位虚空女皇。 而泽拉斯已经从愤怒、绝望,变成了麻木,甚至是呆傻。 他望着地面上阿兹尔留下的那一抔“骨灰”,脸色黯淡得只剩下一片灰光。 而就在这时…… 一道炽烈无比的光束,陡然从空中落下。 那光芒就像是一道从宇宙刺来的神之利剑,让阻挡在其前方的卑尔维斯被瞬间重创。 “啊——”卑尔维斯第一次发出了如此凄厉的惨叫。 她那四位半神联手都无法造成重创的不死之身躯,竟在一刹那间便被灼烧得化作焦炭。 卑尔维斯不得不立刻丢开她的猎物,哀嚎着避开这道光束,狼狈地躲到一旁。 “谁?是谁!”卑尔维斯紧张地抬头看天。 她不知道出手的到底是哪路大神,竟然拥有如此浩瀚恐怖的力量。 可她抬头一看,竟然看到了…… “太阳?”卑尔维斯愕然不已。 那道火焰般的光柱,竟然是从遥远的恒星上直射而下的! 她……被太阳给攻击了? 不。卑尔维斯很快就发现不对。 这道光束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 “阿兹尔?”那火焰光柱就像是舞台上洒落的聚光灯,全场的目光都随之聚焦而来。 只见那光芒从恒星直射而下,又精准地笼罩在那团名为阿兹尔的灰烬之上。 于是,灰烬迅速凝聚成人形,砂砾重塑为肉身。 阿兹尔在光束下浴火重生。 而他作为人类的脆弱躯体,也在这光芒中迅速蜕变。 他的身形变得高大无比,犹如传奇故事里的小巨人。黄金般闪耀的铠甲覆盖着他的躯体,他的头颅也随之变形为威武不凡的鹰隼。 “这是……”泽拉斯既激动惊喜,又情绪复杂地看了过来:“飞升仪式?” 第445章 不懂人心的王 因为这舍己为人的无私之举,阿兹尔通过了他的飞升仪式。 火焰光柱将他的身躯托到空中,恕瑞玛的魔法让他再度重获新生。太阳的不朽光辉倾注进他的身体,铸成他宏伟的鹰铠外貌,赐予他操控黄沙的能力。 阿兹尔感受着这股前所未有的澎湃力量。 他在太阳的感召下抬起双手:“轰——” 一时间黄沙席卷,大地震颤,仿佛这整座沙漠都在随着他的意志所动。 覆盖在这座废墟城市上数千年之久的深厚黄沙,都在这一刻如退潮一般散去。来自阿兹尔那个时代的楼房庙宇,就像退潮后的礁石一般露出“水”面。 这座死去3000年的城市,就这样活了过来。 而最关键的是…… “太阳圆盘?”卑尔维斯瞳孔一缩。 来自恒星的不朽光辉,并未因为阿兹尔的飞升成功而就此散去。 只见那坍塌碎裂的太阳圆盘残骸在万顷黄沙的托举下腾空而起、破镜重圆,又在那太阳的璀璨光辉之下彻底震散了覆盖其上的沙尘灰霾,绽放出了无穷无尽的太阳光辉。 太阳圆盘重新与宇宙恒星建立了链接,又重新悬浮在了恕瑞玛的天空之上。 天地间就好像多了一颗太阳。它牵引着太阳的璀璨光辉,又将这光芒撒遍这座废墟城市的天空大地。 就连那遮天蔽日的虚空兽潮,都无法阻挡这股光辉的绽放。 太阳的光芒生生撕裂了这片晕紫之海,让天空变得一边紫光闪烁,一边金光璀璨。 太阳的伟力又彻底唤醒了刻印在这座城市地底的古老魔法。 清澈的淡水从地底喷涌而出,注满了石块构成的盆地。甘甜的治愈之水流淌在神庙之间,让这片干涸千年的土地焕发出无穷生机。 曾经哺育了大半个恕瑞玛沙漠的黎明绿洲,就在这短短一息之间重现人世。 “恕瑞玛!”阿兹尔悲恸的心中重新燃起万丈豪情。他高举黄金之矛,对着这片土地高喊:“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这……”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泽拉斯望着重获新生的阿兹尔,心情复杂到无以言说。 内瑟斯看着那金光璀璨的太阳圆盘,一时间竟眼眶湿润。 雷克顿怔怔地看着这座复活的城市,浑噩的瞳孔中竟恢复了几分清明。 希维尔、塔莉垭、卡萨丁、凯莎,这些在黄沙中长大的普通恕瑞玛人,则望着那片从黄沙中不断汩汩涌出,似乎无穷无尽的绿洲清泉,激动得说不出话。 就连“先知”李维都为之震惊难言。他倒是预料到阿兹尔会飞升成功,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回感动上苍的竟然是阿兹尔和他的“好兄弟”…… “泽拉斯!”阿兹尔此时根本来不及注意李维的异样表情。 完成飞升的他飞身跃下天空,第一时间守护到好兄弟的身边。 “你没事吧?”他还向刚刚摆脱卑尔维斯魔爪的泽拉斯关切问道。 “嗯……”泽拉斯的语言功能彻底宕机。 他当初背刺阿兹尔的时候,哪能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还能被阿兹尔再救一次性命。 幸亏他现在是一只闪闪发光的“人形灯泡”,不像人类一样有完整的五官。否则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 “你还能战斗吗?”阿兹尔总算问出了一个他能回答的问题。 “能。”泽拉斯点头。 “那就让我们一起战斗吧,就像以前一样。”阿兹尔转过身,将目光投向那片晕紫色的海洋:“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的朋友。” “接下来,我不会再让你继续一个人,来守护这个帝国了。” 泽拉斯:“……” 他默然不语,而阿兹尔却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卑尔维斯发起了攻势。 “沙兵现身!”阿兹尔高举黄金之矛,沙漠便响应了他的呼唤。 万顷黄沙奔涌而来,卷起无尽浪潮。沙浪席卷而过,留下的却不是沙土,而是一排排队列整齐的,由星界能量和黄沙凝成的士兵。 “杀!”阿兹尔一声令下,这些没有生命的沙俑就瞬间活了过来。 它们组成了一支浩瀚如大漠沙海的不死军队,毫无畏惧地冲向了那片被虚灵占据的世界。 黄沙之海与那晕紫之海在这一刻倾力碰撞。虚空怪物的咆哮和痛呼声很快响彻四方。 而这些虚灵的主人,虚空女皇卑尔维斯,此刻的情况也相当不妙。 面对迦娜、内瑟斯、雷克顿、泽拉斯的四神联手,她本来就无法再维持碾压之态。再加上阿兹尔这一位强大的飞升者,她的个人实力优势便更是显得浩然无存。 而刚刚那道从宇宙直射而来的浩瀚光束,更是令卑尔维斯的这具化身遭受了重创。 那不朽的太阳光辉对虚空生物来说就像是最致命的毒药。她的身躯在光芒下被灼成了一片焦炭,到现在都没有复原。 “趁现在!”李维也顾不上研究阿兹尔和泽拉斯之间的孽缘,当即迦娜为自己加持上风暴之眼,冲上去对卑尔维斯展开最后的围攻。 “枯萎!”内瑟斯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倾尽全力以咒术腐蚀卑尔维斯的灵魂,迟缓她的行动。 “暴君狂击!”雷克顿本能地和兄长完成了配合,一个螺旋突刺逼近至卑尔维斯身前,一刀斩破了她那被太阳灼成焦炭的蝠翼。 “狂沙猛攻!”阿兹尔紧随其后,召唤无穷沙兵向其发动围攻。 “奥能脉冲!”泽拉斯也下意识配合出手。 卑尔维斯如今受了太阳光辉的重创,又被迦娜的风暴、内瑟斯的法咒、阿兹尔的沙兵齐齐压制,根本无法行动。 泽拉斯也不用担心命中率,当即便以最大功率输出魔力,向前方轰出一道宽阔如长河的奥术脉冲光束。 那道耀眼夺目的巨大光柱在一瞬间就将卑尔维斯的身形完全淹没,然后又在她身上爆发出了一股强大浩瀚的能量。爆炸的气浪激起无数黄沙,呼啸着轰向四面八方。 而当这一切落幕…… 只见在那爆炸光芒散尽之后,这位强大无敌的虚空女皇,竟是露出了一片身形残破、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 很显然,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人类倾斜,她已经无法再在李维、阿兹尔等人面前占据优势了。 “受死吧,虚空恶魔!”阿兹尔高举黄金之矛,便准备乘胜追击。 “主人!”玛尔扎哈急切地飞了过来,像是要以身护主。 卑尔维斯却神色平静,一点没有她信徒的焦灼。 她似乎不打算再战斗下去:“再打下去也没意义了。” 说着,卑尔维斯撑着残破的身躯,抬头看向身披黄金鹰铠的阿兹尔,还有那重新悬浮在恕瑞玛空中的太阳圆盘,像是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场仗,是你们赢了。” “我没有料到,这个死去3000年的帝国,竟然还能随着它的皇帝复活。” “这……”阿兹尔微微一愣。他这才知道,时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死去3000年的帝国……难道说,恕瑞玛帝国在他死后,就已经灭亡了吗? 阿兹尔也来不及再想下去,因为卑尔维斯那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这时已再度响起:“恕瑞玛复活了。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当年全盛时期的恕瑞玛,拥有上百名天神战士的飞升者之团,倾尽全力也只勉强阻挡下了虚空的一次小小试探。” “而现在……”卑尔维斯目光扫过眼前的这一片残垣断壁,还有阿兹尔、泽拉斯等人。 恕瑞玛帝国积累了几千年,才攒出上百人的飞升者军团。 现在阿兹尔复活了又如何?虚空可不会再给人类几千年时间了。 “虚空终将吞噬符文之地,万物都会归于晕紫之海。你们今天的反抗,不过是在延缓了自己命中注定的死亡罢了。” “下一场仗,你们必败无疑。” “你……想逃?!”阿兹尔紧攥长矛,厉声喝道。 “我不需要逃。”卑尔维斯平静回答。 说着,她转头看向玛尔扎哈:“玛尔扎哈,我没法带你离开这里。你作为人类的生命,恐怕得在这里彻底结束了。” “唔……”玛尔扎哈微微一愣,然后竟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是!卑尔维斯大人!” 他就像终于被天使接引着升上天堂的虔诚教徒,激动到声音颤抖:“请接纳我融入那伟大虚无,赐予我永恒的幸福吧!” “如你所愿。”卑尔维斯裂开头颅,张开狰狞口器:“我会让你在晕紫之海获得永生,我的忠实信徒。” 话音刚落,她便用巨大的蝠鲼鱼翼笼罩住了玛尔扎哈的渺小身影,然后张开那血盆大口,一口闷下。 一阵诡异的紫光闪过,那个名为玛尔扎哈的人类便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符文之地。 他的肉身与灵魂,包括他所有的知识和记忆,都融合成了虚空女皇的一部分。 “这……”阿兹尔看得警惕万分。 他还以为卑尔维斯突然吞噬友军,是狗急跳墙了要释放什么邪招。 然而,卑尔维斯在将玛尔扎哈融入自身之后,便…… “砰——”一片紫光绽放。 她的身躯炸裂成一片淡紫色的虚空能量,又随着那呼啸的气流四散奔涌,迅速消弭于无形。 空中飞舞的无数虚空怪物,也随着卑尔维斯的消失而瞬间失去活力。它们的身躯很快变得黯淡无光,又像下雨一般纷纷坠落了下来。 虚空就此退散,湛蓝的天空又重现在众人眼前。 可大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卑尔维斯那从容自爆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点: “这……只是她的一个化身?”阿兹尔不敢置信。 “恐怕是的。”内瑟斯沉重叹息。李维早提醒过他卑尔维斯的强大。这个有着灭世野心的虚空女皇,其真实实力绝不是寥寥几位飞升者就能匹敌的。 “看来,她的本体应该出于某种原因,还隐藏在艾卡西亚。” 内瑟斯又很快推测出卑尔维斯能力的局限性。 毕竟,如果卑尔维斯真的可以强到无所顾忌地横扫天下,那她也用不着培养人类当带路党,一点一点地蚕食恕瑞玛南方了。 “艾卡西亚?”阿兹尔听得一脸茫然:“内瑟斯大学士。艾卡西亚的虚空入侵,不是在我继位之前就已经被飞升者之团给彻底平定了么?” “为什么……”他一时之间有很多问题要问。 恕瑞玛帝国后来怎么样了? 虚空怎么又入侵了? 帝国首都都被虚空骑脸了,其他飞升者都到哪儿去了?亚托克斯、拉亚斯特、韦鲁斯、佐兰尼,飞升者之团的主力怎么都不见了? 还有,这只迦娜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个异端小神不是都被赶出恕瑞玛了吗? 她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强,连内瑟斯这样的上位飞升者都只能给她打辅助了? “过去这3000年里……”这些问题被阿兹尔浓缩成一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额……”内瑟斯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头说起吧。”阿兹尔说:“内瑟斯大学士,我想知道,我死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杀了我,导致了太阳圆盘爆炸?”他跟个好大哥似的,站在泽拉斯身边问道。 “这……”内瑟斯纠结着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泽拉斯更是尴尬得直冒红光。 万幸,或者说很不幸地,在这时候…… “内瑟斯!”这才刚赶跑虚空怪物,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理智的雷克顿,就立刻变回了那头心智退化、充满憎恨与疯狂的野兽。 内瑟斯顿感大事不妙:“兄弟,冷静一点。我……” “你不是我的兄弟,叛徒!”雷克顿咆哮不止。 “我没有背叛你,雷克顿。你忘了吗?当时……” “闭嘴!”雷克顿根本就听不进去:“你应该把我锁得更严实一点,内瑟斯!” 他在3000多年前就因为暴虐嗜血而被他的敌人称为“荒漠屠夫”,如今又被泽拉斯的巫师彻底扭曲了心智,便更是凶悍残忍。 那具现化的蓬勃怒气将他的双眼染得一片血红。他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着那锋锐巨刃,杀气腾腾地向着自己的兄弟猛扑而来。 内瑟斯无可奈何,只好被动地扬起巨斧。 一条鳄鱼,一头胡狼,两个几十米高的巨兽,就这样在漫天黄沙间奋力厮杀起来。 “这……”阿兹尔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好不容易才赶走了虚空大敌,怎么自己人又打起来了? 而且,还是内瑟斯和雷克顿? 他们在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兄弟情深。 内瑟斯接受飞升仪式时已然罹患绝症,浑身肌肉萎缩、骨质脆弱。在太阳圆盘泻下金光照耀着神坛的最终时刻,他居然无法爬完最后的台阶,无法走入光芒中。 还是雷克顿毅然决然地抱着就此灰飞烟灭的决心,冲上去扶起了内瑟斯,与兄长一同走向了那道并不属于他的飞升光柱。 结果是雷克顿不仅没死,反而因此创造了奇迹,和兄长一同完成了飞升。 这个故事在恕瑞玛帝国一直被传为佳话。可现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兹尔茫然地看向泽拉斯:“雷克顿将军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 “泽拉斯,你知道吗?” “这个……”很奇怪。明明都没有了肉身,但泽拉斯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直冒冷汗。 看着阿兹尔那毫不设防、充满信任的目光,他终于撑不住了。 “我、我先走了。”泽拉斯一个劲步,作势便要飞走。 “你不能走!”李维早有准备地出现在他面前。 迦娜随后微微扇动翅膀,吹起一股浩瀚气流。 那气流就像是一道当头劈来的巨浪,很快就将腾空而起的泽拉斯又毫不留情地摁了回去。 在刚刚那场激烈的战斗中,泽拉斯作为被卑尔维斯重点照顾的那个突破口,可是替全队抗下了不少正面输出。 他的身躯本就遭受了重创,现在自然不是李维和迦娜的对手。 “泽拉斯!”见到好兄弟被狂风拍落地面,阿兹尔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他对李维和迦娜怒目而视,又竭力召唤出一道禁军人墙,稳稳地护在了泽拉斯身前。 “阿兹尔……”望着这个坚定守护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泽拉斯又一次陷入沉默。 李维:“……” 这一幕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阿兹尔。”他无奈叹道:“你可真是不懂人心啊!” “你还不明白吗?雷克顿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泽拉斯用巫术扭曲了他的意志。” “而当时在背后将你推下神坛的那个人,也正是现在在你身后站着的那位好兄弟!” “你还敢把后背留给他——就不怕再被你的好兄弟给背刺一回么?” “荒谬!”阿兹尔几乎想都没想,就将李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李维这个跟着迦娜混的小弟,在他看来本就是个异端。 “泽拉斯是我的兄弟,是恕瑞玛的英雄!你这异端小神,岂敢在此妄言!” 阿兹尔把李维一顿臭骂。 然而,等他回过头看向泽拉斯…… 泽拉斯却还是一副魔法核心宕机的呆滞模样,沉默着一声不吭。 “泽拉斯……”阿兹尔顿时感觉不妙。 而泽拉斯刚才的种种异常表现,这时才终于引起他的主意。 “泽拉斯,不是这样的,对吧?”他语气紧张地问道。 泽拉斯:“……” “泽拉斯,你、你怎么不说话?”阿兹尔的声音都颤抖了。 泽拉斯:“……” 他仍旧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叹道:“阿兹尔,没错……” “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杀你的人,是我。” 第446章 帝国唯一的奴隶 “不……不可能!”阿兹尔看着自己的好兄弟,眼中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他还是不愿相信。哪怕泽拉斯已然亲口承认。 这可是他的手足兄弟! 他怎么会背叛自己! “阿兹尔,是我。”泽拉斯叹道。 “……”阿兹尔一阵沉默。 然后,他身体颤抖着转过头,不管不顾地用飞升者的魔法,召唤来沙漠中的滚滚黄沙。 沙尘组成了幽灵幻影,再现了城市的临终场面。 这些是过去的影像,是恕瑞玛实体形态的回响。 只见那沙尘组成的人形,正齐齐向太阳圆盘的方向张望。太阳圆盘依然在半英里外的地方高悬在空中,炫耀着阿兹尔帝国的荣耀和力量。 然而,下一秒…… 人们脸上的喜悦便化为恐惧。他们被一股看不见的能量瞬间抹杀,化为灰尘随风而逝。 很快,阿兹尔的家人出现在面前,以完美的景象呈现出来,真实的细节让人心碎。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她害羞的女儿抓着他妻子的手。他的儿子昂首挺胸,几乎马上就要长大成人。 但这一切都很快随着太阳圆盘的爆炸,而烟消云散。 再抬头望向神坛,这场灾难的根源…… 一个沙尘形成的人影出现了。这是他最信赖的仆人,他的巫师,泽拉斯。 “后、后来呢……”阿兹尔声音颤抖。 他红着眼睛,表情狰狞地看向李维:“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恕瑞玛帝国就灭亡了。”李维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了太阳圆盘和飞升教团的指引,又失去了帝国中枢的约束,被虚空影响了心智的飞升者们很快转型为独立军阀,开始了无休止的混战。” “天神战士们在这场长达千年的战争中纷纷陨落,残存的飞升者也最终被星灵设计封印。” “于是,恕瑞玛的时代就彻底过去了。” “新的人类帝国在北方瓦罗兰大陆崛起,而失去帝国的恕瑞玛人,最终又倒退回了原始的奴隶制部落时代。” 阿兹尔沉默难言。 家人故去、帝国灭亡、百姓沉沦。他在乎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这是难以承受之重,但阿兹尔的眼中没有眼泪。他飞升以后的形态已经不再具备这种简单的表达悲伤的功能。 “那……”阿兹尔突然激动地看向不远处的希维尔:“她呢?” 他能感觉得到,希维尔是他幸存下来的血脉。这是他唯一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还有其他人吗?”他喃喃问道。 “没了。”希维尔亲自回答。 3000年对她这个凡人来说太遥远了。 她完全是在用看热闹的心态,在看自家老祖宗的表演。 “我父母亲人全都死在了沙漠盗匪的手里。”希维尔很不客气地说:“而皇帝陛下,您留给我的‘高贵血脉’,也没能帮助我在流浪时少饿肚子。” “……”阿兹尔心痛如绞。 他没想到自己传承下来的唯一一支血脉,他的子孙后人,竟然会过上这种炼狱般的生活。 “告诉我那些沙漠盗匪的名字……我会杀了他们,替你报仇!”他深深地看着希维尔,似乎是想努力地弥补什么。 “哈哈。”希维尔却根本就不领情:“这仇我早就自己报了。哪用得着你这个死人?” 阿兹尔的心又被狠狠扎了一刀。 他这时才终于彻底看清,当时泽拉斯从背后的轻轻一推,给他和他的家庭、他的帝国都带来了怎样的厄运。 “泽!拉!斯!”他转过头,怒不可遏地看向自己的好兄弟。 “为什么?”阿兹尔愤怒质问:“我把你视作兄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泽拉斯仍旧沉默。 “你说话啊,泽拉斯!” “我……”泽拉斯沉默良久,终于叹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对自己严防死守的李维和迦娜,还有自己在战斗中遭受重创的黯淡身躯。 泽拉斯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出去了。 被封印3000年,一出来就被虚空痛殴。辛苦篡夺来的力量不仅没能让他实现任何野心,反而让他被动地当了一回抗虚主力。 什么王图霸业、仇恨野心,全都以这可笑的方式瞬间灰飞烟灭。 于是,泽拉斯终于放下了他这3000年来的扭曲执念,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动手吧。” “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也该还给你了。” 他不想辩解,也不想求饶。 毕竟,刚刚如果不是阿兹尔舍命救他,他现在就已经死了。 “你……”泽拉斯这样一心求死,阿兹尔反而下不了手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然后,阿兹尔很快想到,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前,自己与泽拉斯之前已经产生的嫌隙。 泽拉斯在他登基之后,就急切地想要解放奴隶。为此他甚至不惜几次三番地僭越冒犯,与他发生争执。 他为了保密迟迟不肯松口。再后来,为了让泽拉斯冷静下来不把事情闹大,他甚至故作冷漠无情,在泽拉斯面前说出了这样的话:“你只不过是一个奴隶,应该记住自己的位置。” …… 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那次冲突之后,泽拉斯就再也没提过废奴的事。 他仿佛变成了皇帝最恭顺的臣子。 但他再也不是他的朋友,他的好兄弟了。 “你背叛我,是因为……”阿兹尔痛苦地瞪大眼睛:“我‘背叛’了你?” 他终于意识到,这场悲剧的根源是多么荒谬可笑。 如果他当时不是那么独断专行,以自我为中心,肯多跟泽拉斯沟通的话……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是啊。”泽拉斯终于开口了:“沟通,有这么难么?” “可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真相呢?担心我泄密?可我是你的‘兄弟’,废奴是我们共同的理想,我的能力你也看在眼里。难道,你连我也不能信任?”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事实是:“阿兹尔,你潜意识里还是在把我当成奴隶,把自己当成是我的主人!” “即便是兄弟,你也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大哥——所以你觉得你可以独自做所有的决定,所以你不屑向我透露哪怕一点儿信息!” “我……”阿兹尔无言以对。 因为他意识到,泽拉斯说的是真的。是他的高傲和自大,加深了两人之间的裂隙。 “可、可你也不该……”阿兹尔心痛如绞。 “……是啊。我犯了更大的错误。”泽拉斯长吁口气:“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大错已经筑成,说什么都无法挽回。” 说着,他释然地走到阿兹尔的黄金长矛之下:“杀了我吧,阿兹尔。” “……”阿兹尔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杀了泽拉斯。这个罪人理应处死。 可是…… “我该怎么处置他?”阿兹尔茫然地看向李维。 李维并不是他的臣子,甚至与他毫无瓜葛,但这家伙却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询问建议的人。 “我建议死刑。”李维的答案很直接。 他倒是无意从现代的道德、法律观念去评判一个3000年前的古人。 毕竟,如果真严格按领风者的价值观去评判……阿兹尔、内瑟斯、雷克顿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可全都是积极发动侵略战争的甲级战犯,枪毙一百次都不够的帝国主乂分子。 只是虚空大敌当前,出于统战需要,李维不想追究他们的过去而已。 但就算抛开这些价值观冲突不谈,也不用现代的法律去搞什么超时空审判,就从现实利弊、统战价值来看……泽拉斯也是该死的。 “他很危险。”李维不知道,泽拉斯是不是真能放下他的野心和仇恨。 反正原世界线的那个泽拉斯,绝对是一个危险人物。 他背刺了好兄弟,又洗脑了雷克顿。挣脱封印之后,他还在执拗地追杀希维尔,试图消灭阿兹尔的最后血脉。 “你留下他,他以后说不定还会找你复仇。”李维说:“现在虚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混乱千年的恕瑞玛也亟需恢复秩序。” “恕瑞玛重建在即。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就越得及早掐灭一切引发内乱的可能。” 在原世界线,阿兹尔复活了整整十年,都没能完成恕瑞玛地区的统一。恕瑞玛的北岸还被诺克萨斯占据,南方则被先知教团缓步蚕食。 先知教团另说。北岸诺克萨斯殖民地的三线驻军,没理由可以阻挡一位飞升者的脚步。 李维猜测,这其中绝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泽拉斯对他的牵制。 阿兹尔连内乱都解决不了,自然没能力统一大陆、恢复秩序。 所以…… “我们可不能放虎归山。”李维说。虽然迦娜的实力已然不惧泽拉斯,但他终究能造成麻烦。 “他说的对。”泽拉斯竟然也随声附和。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阿兹尔,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是我背叛了你,是毁了你的一切!是我!你为什么还要犹豫?!” 阿兹尔越是犹豫,泽拉斯就越是想死。 “你这个蠢货!” 说着,他竟然抬手凝聚出一把光刃,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魔法核心。 “等等!”阿兹尔下意识操控黄沙,将泽拉斯牢牢制服。 “泽拉斯。”他紧攥双拳,沉默良久,才终于说道:“你还不能死。” “就……就这样让你死去,未免太容易了。” “阿兹尔……”泽拉斯看着曾经挚友眼中的痛苦,情绪更加复杂。 而阿兹尔则在沉思后问道:“雷克顿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边的两兄弟还在聊天,那边的两兄弟可都已经开始肉搏了。 帝国曾经兄友弟恭的模范代表,现在连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泽拉斯,你到底做了什么?” “是我为了报复他和内瑟斯对我的封印,用巫术扭曲了他的意志。”泽拉斯坦然承认:“他现在已经疯了。” “你……”阿兹尔为泽拉斯的阴狠感到陌生。 “哈哈。”泽拉斯自嘲地笑道。 阿兹尔当年能从最不受宠的皇子,变成至高无上的皇帝,他在背后可没少暗中出力。 从那时起,泽拉斯就已经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阴谋家了。 “这才是真正的我。” “阿兹尔,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阿兹尔又是一阵沉默,才说:“那你可以解除施加给雷克顿将军的巫术么?” “能,但也不能。”泽拉斯摇了摇头。 雷克顿不是没有摆脱巫术才发疯,他是已经被巫术永久性地影响了心智。 而把人逼疯容易,想再把人治好可就难了。 “我最多只能再用巫术抚慰雷克顿的精神,让他变得安静一些。至于他之后能不能恢复如初,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那就这么做。”阿兹尔说:“我要你尽可能地治好雷克顿将军。” “恕瑞玛帝国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虚空势力又已然卷土重来。在这种时候,每一个天神战士的力量都是可贵的。” “这……”泽拉斯微微一怔。 他听得出来,阿兹尔这是想饶他一命。 “你不杀我?”泽拉斯语气复杂:“你可别忘了,我对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阿兹尔紧紧攥着拳头。 黄沙幻影还原出的那一幕幕惨状,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眼前环绕。 泽拉斯和他有血海深仇。可他和泽拉斯之间,却又远远不只是仇人那么简单。 “让你这么死去,实在太便宜你了!”阿兹尔咬着牙说:“我要请内瑟斯大学士封印你的力量,让你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然后用你余下的生命,永生永世地为你的恶行赎罪!” “不管时间过去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你都永远不可能再恢复自由!” 阿兹尔作出了他作为皇帝的最终宣判。 他给泽拉斯判了一个乐芙兰见了都要同情落泪的,不设上限的终身劳改。 “泽拉斯,我收回对你的赦免。” “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也不再是一个帝国公民。” 说着,阿兹尔微微一顿。他看向面目全非的泽拉斯,脑海里又悄然浮现出,当初那个与他一同追逐理想的少年。 那份理想,他没有忘。 他答应过泽拉斯,他会让奴隶制在恕瑞玛成为历史。 “从今往后,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奴隶——” “这个新生的恕瑞玛帝国,唯一的奴隶。” “阿兹尔……”泽拉斯微微一怔。 随后他几乎哽咽。可他明明已经没有了肉身,已经不会再流泪了。 再然后,泽拉斯收敛了全部力量。他愿意接受封印,为自己戴上那赎罪的镣铐。 他匍匐跪在地上:“是,我的主人。” 第447章 祖安-恕瑞玛同盟 “内瑟斯,受死吧!”另一边,雷克顿仍红着眼睛,追着自己亲哥狂砍。 内瑟斯不忍伤害到弟弟,只能左支右绌地被动防御,不一会儿就被打得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好在,在泽拉斯温驯地接受了审判之后,阿兹尔这边已经抽出了手。 “禁军之墙!”他挥手召唤出四队黄沙凝聚而成的金甲战士,手持长矛结成墙阵,从四面八方向雷克顿围攻而来。 雷克顿身陷重围,动作顿时为之一滞。 内瑟斯终于摆脱弟弟的凶残追击,连忙吟唱法咒,进一步迟滞雷克顿的行动。 李维则顺手召唤出一股高压气流,协助阿兹尔和内瑟斯,将这位疯癫的天神战士牢牢压制在了地面。 最终,泽拉斯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施展起高深的精神系魔法,抚慰起雷克顿疯狂扭曲的灵魂。 终于,雷克顿眼中怒气散尽,又渐渐安静地睡了下来。 “呼……”内瑟斯长松口气,又心情复杂地看了弟弟一眼。 然后,他不解地看向阿兹尔,尤其是泽拉斯。 “内瑟斯大学士。”阿兹尔说:“我已经做出了判决。泽拉斯需要永生永世地承受监禁与奴役之苦,为他的恶行赎罪。” “所以,您让他活了下来。”内瑟斯叹息。 他倒是能认可皇帝的判决。对一个几乎永生的飞升者来说,在囚牢和封印中活着,未必就比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但泽拉斯很危险。”内瑟斯说:“我不相信他会乖乖受罚。” 阿兹尔没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泽拉斯。 “我愿意接受惩罚。”泽拉斯叹了口气。 他主动散去那强大的奥术能量,露出自己至关重要的魔法核心:“内瑟斯大学士,请封印我的力量吧。” “这……”内瑟斯不免哑然。他和雷克顿当年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将泽拉斯勉强关进了帝王之墓,没能封印这家伙的力量源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也没想到,泽拉斯这次竟真能如此配合。 以内瑟斯对泽拉斯的了解,他还以为,这家伙会拼个鱼死网破,宁死也不接受封印呢。 “那雷克顿他……还能恢复么?”内瑟斯在意地问。 “不一定,但有希望。”阿兹尔说:“泽拉斯的巫术可以抚慰雷克顿将军的精神,尽可能地弥补他的罪孽。” “……好吧。”内瑟斯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如您所愿。” 他向阿兹尔微微点头,便使用起恕瑞玛的上古魔法,封印了泽拉斯的魔法核心。 泽拉斯顿时失去了自己的绝大部分力量,身上的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 他就算再天赋过人、智慧超群,以他现如今这只能勉强维持身体行动的少得可怜的魔力,也是绝无可能自行解开这道封印的。 “这样……也行吧。”李维默默认可了阿兹尔的选择。 既然有办法排除泽拉斯带来的次生风险,那让他活下来蹲监狱,倒也不算是坏事。 毕竟,符文之地可能再过十年就得迎来虚空的全面入侵。这时候每一个高端战力都是可贵的。 关键时刻,把泽拉斯的封印解开,把他丢到虚空虫群面前吸引火力……也能派上不少用场。 “内瑟斯大学士。”一切尘埃落定,阿兹尔终于有空收拾着残破的帝国。 他望向这一片古老的城市废墟,还有那沙漠中堆积成山的虚灵尸体。 首都是怎么变废墟的,恕瑞玛是怎么灭亡的,飞升者们是怎么消失的,阿兹尔已经从李维那里了解了一个大概。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阿兹尔首先关注的是虚空这个大敌:“虚空已经全面入侵了么?” “不……”内瑟斯摇了摇头。 他简单地向阿兹尔介绍了一下卑尔维斯的情况,以及虚空势力的最近动向。 听闻虚空并未全面入侵,那位虚空女皇的势力也还仅局限于恕瑞玛南部之后,阿兹尔虽然仍旧面色凝重,但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那现如今的恕瑞玛大陆,又有哪些人类势力呢?”阿兹尔又问。 “这个……”内瑟斯简略回答:“西方的巨神峰诸部落无心东侵沙漠,东方的以绪塔尔则闭国千年、与世隔绝——这些都不足为虑。” “而恕瑞玛的茫茫大漠中绿洲隔绝、部落林立,至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势力。” “至于北岸……”内瑟斯突然语气微妙地顿了一顿。 诺克萨斯从斯维因掌权后,就再也无心维持帝国在海外的殖民统治; 再加上一个多月前领风者的介入,导致那些当惯了墙头草的北岸城邦买办,被吓得集体跳反。 所以,在一股拦都拦不住的,改旗易帜、竞相投风的热潮之后…… 恕瑞玛北岸现在已经彻底脱离了诺克萨斯的控制,成了受领风者羁縻管理的海外领地。 “北岸现在……在欧什拉·瓦祖安人的控制之下。” 内瑟斯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跟一个有3000年代沟的人,解释领风者这个特殊的组织。 他只好先搬出祖安的古称,告诉阿兹尔北岸地区现在是受谁控制。 “瓦祖安人?”阿兹尔笑了:“帝国倒下之后,连这帮奸商都能在北岸称王称霸了?” 祖安在古恕瑞玛年代就是一个富饶的商业城市,是恕瑞玛帝国在北岸的重要贸易据点。 但它再怎么富饶强盛,也只不过是恕瑞玛帝国治下,北岸诸城邦中的一个而已。 对阿兹尔来说,听到瓦祖安人统治了北岸。 那感觉就好像一觉醒来,发现墙角的蚂蚁已经占据了整间房子一样荒诞。 “额……”内瑟斯正欲继续详细解释。 “好!”阿兹尔却已经自顾自地振奋起精神,紧攥着他的黄金之矛喝道:“那就让我们先整合大漠诸部落,再收复北岸诸城邦,统一整个恕瑞玛地区,再集中力量北伐瓦罗兰大陆诸国,南剿艾卡西亚虚空势力!” 内瑟斯一个没拦住,阿兹尔的地图开疆就已经开了小半个星球。 眼见着李维在旁边一脸微妙地看着,内瑟斯尴尬得连那一对尖尖的狼耳朵,都颤抖着不知道往哪边放了。 可皇帝陛下却仍在陶醉地抒发他的壮志豪情: “内瑟斯大学士,这3000年来辛苦你了。我能想象到你的痛苦和无奈。” “但现在,太阳圆盘又重新高悬在了沙漠上空。我和我的帝国,都回来了——” “给我二十年时间,我必将还你们一个强大的恕瑞玛!” “太阳的光辉终将再度照耀恕瑞玛,恕瑞玛一定会再次伟大!” “额……”内瑟斯很想阻止。 可阿兹尔却越说越上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收复他的领土,恢复恕瑞玛的荣光。 为此,他甚至已经统计好了这个“帝国”为数不多的人口,并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他的位置。 “内瑟斯大学士,您将是这个伟大帝国的宰相,帝国大将军的位置,则非雷克顿将军莫属。” “希维尔……”阿兹尔又怜惜地看向自己唯一的血脉:“是你的鲜血唤醒了我。” “飞升之血不该再被黄沙埋没。你将会是恕瑞玛帝国的公主,我唯一的继承人。” “哈?”希维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阿兹尔又已经转头对李维和迦娜说:“迦娜,还有她的信徒。” “虽然你们曾经是帝国异端,但如果你们有意归顺,那我也愿意打破循例,接纳你们成为飞升者之团的一员,成为可以在恕瑞玛受人供奉的正神。” 李维、迦娜:“……” “停!”内瑟斯终于不顾礼仪地喝止了皇帝。 他一看阿兹尔这股故态萌发的高傲劲儿,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还是没能走出自己当年的角色,还把自己看作是那位至高无上的恕瑞玛皇帝。 也难怪…… 对一觉睡了3000年的阿兹尔来说,那个恕瑞玛帝国强盛无比的时代,可能还是昨天。 迦娜在他的印象里,只不过一只可以随便拿捏的小家雀罢了。 哪怕迦娜刚刚已经展现出了远胜寻常飞升者的实力,阿兹尔也依旧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跟她有平等对话、甚至高人一等的资格。 “阿兹尔,醒醒吧——”内瑟斯深深叹息:“时代变了。” “嗯?”阿兹尔不解望来。 “现在控制着恕瑞玛北岸的瓦祖安人,就是迦娜女神的信徒。”内瑟斯解释。 “这……”阿兹尔微微一怔,但又很快接受。 迦娜女神的信仰,在3000多年前就广泛传播于恕瑞玛北岸的沿海城邦。 现在不过是恢复到当年的盛况了而已,又能如何? 必将复兴的恕瑞玛帝国邀请她加盟,让她在帝国高层稳坐一把交椅,难道还亏待她了? “不,你还是小看了他们。”内瑟斯无奈地补充道:“领风者……额,也就是迦娜教团,现在是符文之地最强大的势力。” “现在的恕瑞玛帝国,是没有能力与之抗衡的。” “未来……”未来更不可能。 太阳圆盘虽然可以制造飞升者,但飞升的条件极为苛刻。 在过去,只有被飞升教团选中的帝国功臣才有资格接受飞升仪式—— 而一个人如果可以成为这种级别的帝国功臣,就意味着他自身一定是强大的超凡者,且拥有极为强大的意志力和精神力。 有这样苛刻的隐性条件,再加上飞升仪式那高得可怕的死亡率,就意味着太阳圆盘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批量制造飞升者的。 古恕瑞玛帝国攒了几千年,也只攒出了一支上百人的飞升者军团。这还是在恕瑞玛帝国足够强势,有足够多的强大超凡者可以送上祭坛接受飞升试炼的情况下。 现在让阿兹尔从零开始重建帝国,没有个十几年时间,他恐怕都没可能培养出新的天神战士。 而迦娜女神……内瑟斯看得出来,以迦娜理论那强得可怕的感染力,她的信仰不出几年就会传播到整个符文之地。 到时候迦娜的力量会有多么强大,便是他也无法想象的了。 “领风者才是我们之间的那个强者。”内瑟斯总结道:“阿兹尔,你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什么?”这可就大大超出阿兹尔的预料了。 “而且,不仅于此……”内瑟斯又给了他一记重击:“你的继承人——希维尔,她也是领风者的一员。” “这……”阿兹尔不敢置信地看向希维尔。 “阿兹尔。”希维尔很不客气地对老祖宗直呼其名:“这次复活你和恕瑞玛帝国的计划,本来就是我们的李维会长制订的。没有他,你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你应该对我的女神尊敬一些。” “……”阿兹尔愈发愕然。 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我……是被这些领风者复活的?” “是。”内瑟斯点头确认。 阿兹尔沉默了。他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既然瓦祖安现在也是一个大国,那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复活恕瑞玛帝国? 这不是在跟自己增加竞争对手么?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领风者眼里,恕瑞玛帝国根本就算不上对手,而是…… “附庸?!”阿兹尔气得身体颤抖。 “是盟友。”李维及时纠正:“我们是不称霸,不搞附庸那套的。” “你?!”在阿兹尔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却别。 皇帝陛下的高傲瞬间碎了一地。然后,他激动地看向内瑟斯:“内瑟斯大学士,这些领风者是不是还跟你事先约定好了什么条件?” 阿兹尔知道,没有一个势力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复国。 对方一定有附加条件。 他以前就经常签这种条约,只不过是他带着恕瑞玛帝国大军,逼着别人去签。 “额……这个。”内瑟斯顿时有点儿尴尬。 站在恕瑞玛帝国的角度看,他确实是客串了一把中堂大人,答应了点不太平等的条件。 “第一,恕瑞玛帝国需与领风者结为防御同盟,共同应对南方虚空女皇的蚕食入侵。” 虚空本就是人类公敌,恕瑞玛还直面着艾卡西亚的威胁,最有合作的需要。 所以这个条件是互利共赢,倒是没什么不平等的。 但是…… “第二,恕瑞玛帝国需要尊重北岸地区人民的选择,不单方面改变现状。” “混账!”阿兹尔哪能听不出来,这就是领风者占了北岸不想走了,要让他割地求和呢。 “割地?”李维却很不客气地瞪了回来。 他没有退让。因为不管他原先计划如何,恕瑞玛北岸现在都已经得到了解放。 领风者总不能为了讨好盟友,就抛下那些刚刚获得解放的奴隶、贫民们不管,再把他们丢回给一个落后的封建帝国统治吧? 所以,李维直视起阿兹尔的眼睛,发出了灵魂质问: “阿兹尔,你认为我是在跟你抢地盘。可问题是……” “恕瑞玛帝国都已经亡了三千年了,这里还是你的地盘么?” “……”阿兹尔竟回答不上来。 恕瑞玛当初可不光是亡了国,而且是文明彻底断绝。 灭亡了整整3000年,当地连语言文字都换了一遍,还说这是你的地盘,凭什么? 而且:“这三千年来,恕瑞玛人无时无刻不在遭受饥饿、战乱、奴役、殖民入侵,绝望始终笼罩着这片土地。” “这时候,你和你那所谓的帝国又在哪里?” “我……”阿兹尔更说不出话了。 他内疚地看了眼希维尔。 突然,他理解了这个“不肖子孙”对自己的不敬,甚至是轻蔑。 是啊……曾经高贵的帝国皇室,他的直系后代如今都过着这样惨绝人寰的生活。其他的恕瑞玛人就更不用说了 帝国早就死了。它没能保护恕瑞玛人,恕瑞玛人又凭什么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帝国? “所以,你凭什么找我要地?” 法理上说不通,民意又不支持。 那就只能凭…… “凭你拳头大?”李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阿兹尔:“可你的拳头大,我们领风者的拳头也未尝不大!” 恕瑞玛这边虽然有阿兹尔、内瑟斯、雷克顿、泽拉斯四个飞升者。 但领风者这边也有迦娜女神,还有欲壑之恶魔、隐秘之恶魔、火之恶魔、影之恶魔,这四大恶魔的力量支持。 更别提,随着领风者对艾欧尼亚的顺利改造,对德玛西亚、诺克萨斯的持续渗透,迦娜的力量现在每天都在呈指数级增长。 估计过不了一、两个月,她就能吊打这帮“帝国余孽”了。 “……”阿兹尔沉默难言。 希维尔还默默补了一刀:“老家伙,你要是真为了恕瑞玛着想,那就应该主动皈依迦娜,跟我们一起对抗虚空、改造世界!” “你?!”阿兹尔恼怒看来。 他堂堂的恕瑞玛皇帝,怎么可能皈依一个异端小神! 他就算是死,就算再被太阳圆盘炸死一回,也不可能…… “阿兹尔。”内瑟斯阻止了他的发作:“理智一些吧。” “别忘了,那位虚空女皇还在艾卡西亚窥伺北方。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盟友,而不是一个对付不了的强敌。” “这……”阿兹尔又说不出话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好吧……”阿兹尔长长地叹了口气:“领风者,我跟你们合作。” 第448章 老祖宗与不肖子孙(上) 一个月后,恕瑞玛帝国首都。 清晨,阿兹尔走出他用黄沙砌成的巍峨宫殿,巡视起自己的伟大国都。 这里的天空高悬着太阳圆盘,雄伟壮观;地面流淌着汩汩清泉,生机勃勃。 循着水源和鹰王复活的传闻,从大漠四方赶来寻求栖居之所的部落民们,此刻就沐浴在太阳圆盘投下的不朽光辉,幸福而满足地在那重生的黎明绿洲间辛勤劳作。 这个新生的帝国经过一个月的发展,总算……像一个乱糟糟的大号难民营地了。 是的。虽然太阳圆盘又挂上了天空,泉水再次溢满了那条名为生命之母的河流,但这座城市离它的完全重生还有极其遥远的距离。 首先是时间太短。 尽管阿兹尔已经亲自在几座重要的绿洲城市展现神迹,为这新生的恕瑞玛帝国做广告宣传。 但碍于茫茫大漠中信息传播的困难,以及农业退化后的恕瑞玛地区本就不多的人口,所以在这过去的一个月里,来这里投靠阿兹尔的军阀、部落也算不上多。 第二,即便这座城市的人口还不算太多,但这些人依旧不是行政系统荡然无存,只剩下阿兹尔这个光杆司令的恕瑞玛帝国能管理好的。 他不得不让内瑟斯这样高贵的飞升者亲自下场处理俗务,甚至把泽拉斯这个戴罪之人也拉出来当行政官使,又尽可能地从那些人均胎教肄业的归顺部落中遴选有学识之人,才终于在表面上维持住一个帝国的体制框架,没把自己混成原始的部落联盟首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这个帝国也好,这座城市也罢,它们都被荒废得太久了。 不是太阳圆盘一升上天,治愈之泉一涌出地,恕瑞玛就能立刻满血复活,恢复到当年的强盛和繁荣的。 3000年前的爆炸将这座雄伟古都轰成了一地拼不回去的建筑垃圾,而3000年的漫长时光同样让这片曾经肥沃的土地彻底化作荒漠。 水源是恢复了,但沙地要变回土壤,绿洲想要复绿,却还得很长时间的努力。 “会好起来的。”阿兹尔倒是充满信心。 水是生命之源。有了水,生命之花自然会在这片土地上慢慢发芽。 他的帝国会再崛起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阿兹尔这么想着。然后他又迈着沙漠皇帝的高傲步伐,在民众们恭敬敬畏的目光之中尽情展示其飞升者的神武英姿。 走出那座仍是一片废墟的城市,阿兹尔来到城外的绿洲。 这片曾经自城市中心向外绵延数百公里,被称为黎明绿洲的肥沃土地,是过去恕瑞玛帝国的农业中心,也是这座雄伟城市能屹立在沙漠中央的根本保障。 此时此刻,聚集在阿兹尔麾下的恕瑞玛民众们,就正在为彻底复活这片绿洲而努力着。 他们在忙着疏通运河和地下水渠—— 帝国当年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水利网络,如今早已被厚厚的黄沙掩埋。 不把这些河道清理出来,就算太阳圆盘从地底抽取了足够充沛的水源,这些水也输送不到远方,无法让这片曾经绵延数百公里的广袤绿洲真正复活。 这项水利修复工程无疑是个大项目。以如今恕瑞玛人的力量,还不知道要干多少年的完工。 但如今在这里劳作的部落民,却丝毫没有怨言。 因为他们知道,把河道每往前清理一寸,就能从沙漠里多夺回一寸土地。而一片水源充足、可以耕种的土地,在过去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无价之宝。 人们的生活有了希望,便不再觉得辛苦。 “黎明绿洲必将恢复生机,恕瑞玛必将复兴。”阿兹尔在一边看着这些为帝国积极劳作的子民,心中不禁涌起了豪情壮志。 动情之下,他甚至诗兴大发地自降身份,用古恕瑞玛的宫廷雅乐,在心里为这些在烈日下劳作的凡人谱写起连篇赞歌:“东方破晓、大地生辉,我忠诚的臣民……” “希维尔!”突然,皇帝陛下的微笑凝固了。 因为他在眼前这群辛勤劳作的“忠诚臣民”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正是他唯一的血脉传人,恕瑞玛帝国未来的继承者,恰丽喀尔的主人,拥有高贵飞升之血的希维尔公主。 希维尔的身份在阿兹尔看来是这般超然,可是…… 她竟然有说有笑地跟那些凡人混在一块儿,还大大咧咧地用她刚掌握不久的风之神术,在人们面前半工作、半表演地用气流清理起河道的积沙。 “真是胡闹。”阿兹尔沉声走来:“你怎么能和这些平民搅在一块?!” 他那身黄金铠甲反射的光芒是那般耀眼,让人不敢直视。周围人一见这位伟大的皇帝陛下过来,便匍匐着跪倒了一片。 阿兹尔习惯性地沐浴着众人敬畏的目光,脸色不虞地来到希维尔面前:“我的孩子,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劳动?”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可是……” “我是领风者协会特派员,兼祖安驻恕瑞玛帝国外交大使。”希维尔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在一个月前的虚空之战结束之后,凯莎就跟着父亲卡萨丁回祖安上了小学。 塔莉垭也返回了维考拉和调查团会合,一边继续她对恕瑞玛地区的社会调查,一边寻找自己失散的部落家人。 只有希维尔接到了组织的任务,作为祖安和恕瑞玛之间的沟通桥梁,被特地留在了这里。 “你别弄错了,老家伙。”希维尔很不客气地扬起下巴:“我是组织有任务才留在这里的。” “你那什么恕瑞玛帝国公主,我才没兴趣当呢!” “所以,我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的破规矩可管不着我!” “你?!”这可把阿兹尔噎得不轻。 可他又偏偏不好教训希维尔。 因为过去一个月他已经试过了。他只要拿出大家长的口吻训斥希维尔,希维尔就会不耐烦地反问他:“我父母家人死绝的时候,你在哪里?” 然后阿兹尔就说不出话了。 他亏欠自己的子孙后代实在太多,让他都没底气在希维尔面前摆家长的架子。 “这里是我的帝国!我是皇帝!你应该听我的,恕瑞玛的女儿。”阿兹尔只好摆皇帝的架子。 希维尔却呵呵一笑:“什么皇帝?” “黎明绿洲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还不是因为你和你的‘好兄弟’?” “现在我们大家都在拼命收拾你当年留下的烂摊子,你竟然还有脸提意见?” 阿兹尔:“……” 希维尔一张口就是一套无师自通的娴熟祖安话。他这皇帝当的,可算是没有了一点威严。 周围的臣民们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努力地跪得更深,像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里。 “你、你……”你这不孝子孙! 阿兹尔气恼不已,差点没忍住用沙兵把希维尔给架回去关禁闭。 但希维尔却是一点不惧,还反过来抨击他道:“阿兹尔,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黎明绿洲绵延几百公里,需要清理的河道水渠加起来起码也得几千里长——这么多的工作,你竟然让凡人来干?这得干到猴年马月?” 阿兹尔听得眉头微蹙:“不让凡人来做,那谁来做?” “你啊!”希维尔指着阿兹尔说道:“你的能力不就是操控黄沙么?在清理积沙这件事上,你一个人就比十万民夫效率还高。” “你不上,谁上?” “我上?”阿兹尔脸色一沉。 这怎么能行! 飞升者在恕瑞玛可是半人半神的超然存在,是会被凡人们请进神庙供奉的当世神明。 正是凡人对飞升者那敬若神明的无限崇拜,以及随之而生的绝对臣服,才构建起了古恕瑞玛帝国的统治基础。 而现在,希维尔竟然想让他亲自下场干活? 黎明绿洲的运河水渠加起来几千里长,就算他亲自下场也得干好些天。 一个皇帝,一个神明,天天在荒地里刨沙子开荒……这还像话么? 老百姓看到飞升者也下地干活,岂不是会把飞升者从“无上的神明”,降格为“好用的工具”? 祖宗之法不可变,飞升者不能操持贱业。 阿兹尔宁愿等一等,让那些凡人劳工去做。 反正对寿命无限的飞升者来说,几十年的时间也只是弹指一瞬。 他只要耐心等待,凡人劳工们就自然会将任务完成。 古恕瑞玛帝国的许多伟大工程,金字塔陵墓、首都神庙群、遍布全国的运河及暗渠网络,也都是这样完成的。 而在这个个人伟力胜于一切的世界,生产力水平也不太影响国防实力。 只要有飞升者在,即便运河疏通晚几年,黎明绿洲恢复得慢一点,就也不会影响恕瑞玛的“再次伟大”。 所以,阿兹尔也有耐心等。 “可这是你的帝国!”希维尔不屑质问:“现在你的帝国需要力量,你自己不上,让别人上?” “幼稚!”阿兹尔高傲抬头:“吾乃太阳后裔、天神战士。神明庇佑凡人便已是恩典,哪还有让神明为凡人劳作的道理??” “有啊。”希维尔却撇了撇嘴。 她指着自己肩头站着的,组织给她这位特派员配的青鸟化身:“你看——” “我们的神明就可以站在这里,给凡人当‘无线电’使!” 阿兹尔:“……” 他无奈地看着希维尔肩头的青鸟化身,不禁叹息:“我的孩子,你真是被人蛊惑而不自知!” “我让你少看些异端文字,多跟内瑟斯大学士学一些我们恕瑞玛的古代经典,你难道就一点没听进去,从来就没去找过他吗?” “不,我去找过内瑟斯了。”希维尔耸了耸肩。 “哦?”阿兹尔问:“你去找内瑟斯大学士读书了?” “不。”希维尔又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 “死神降临!”远处的另一座施工现场,一个巍峨如山的身影猛地出现在这片荒芜的沙海。 那正是内瑟斯大学士。 只见他用那宽阔的斧面做铲子,全神贯注地躬着身子,一铲一铲地清理着运河河道的积沙。 他就像一个辛苦耕耘的农民,每一锄下去都像是在耕种未来,都带着那沉甸甸的丰收喜悦。 这时希维尔才说:“我说服了内瑟斯大学士,让他来跟我一起刨地了。” 阿兹尔:“……” 第449章 老祖宗与不肖子孙(下) 内瑟斯的工作效率很高。 他那几十米高的神躯每次挥落巨斧,都能从那堵塞千年的河道中铲出成吨成吨的沙土。 一铲,两铲,三铲…… 被挖掘出来的沙土很快堆积如山,那被黄沙填平的河道也很快被清理出一条数十米长的沟壑。 这条建设在恕瑞玛辉煌年代的运河,终于恢复了它当年的些许原貌。 凡人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在一旁围观着不敢动弹。 “大家都别愣着。”这时,内瑟斯停下“锄头”,回过头对劳工们说:“我们一起工作。” “工、工作?”凡人们不敢置信。 作为从小听着内瑟斯传说故事长大的恕瑞玛人,他们都不敢想象,这位伟大的飞升者会躬下身子,和凡人们一起下地干活。 哪怕内瑟斯已经自顾自地干了起来,他们都怀疑,这是什么来自古恕瑞玛的特殊开工仪式。 “您、您……跟我们一起工作?”劳工们诧异而小心地问。 “是的。”内瑟斯语气平静:“你们不用惊讶。” “我在恕瑞玛帝国做将军的时候,手下率领的不也是凡人们组成的军队吗?作战时凡人们在前线冲杀,飞升者难道就不下战场了吗?” “不。战场上我们同生共死,不分彼此。” “而现在我们面对的,也不过是另一场战争,一场从沙漠夺取人类生存空间的战争,一场消除干旱、饥饿和死亡的战争。” “所以,恕瑞玛的孩子们——让我们一起努力,让恕瑞玛再次伟大吧!” “是!!”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内瑟斯的话在现场引起了一片欢呼。 人们崇拜地看着内瑟斯辛勤耕耘的背影,纷纷为之热情高涨。 施工现场很快变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战场,所有人都在为同一个伟大目标而奋进努力着。 “这……”只有阿兹尔愕然无语。 “内瑟斯大学士,他、他怎么能……” 内瑟斯说的倒是没错,飞升者在战场上并不享有特权,他们的特权就是要比凡人冲得更前,冲在战况最激烈的一线。 可是…… 这能和刨地混为一谈吗? 在古恕瑞玛,战斗是光荣而伟大的,而劳动却是低贱而卑微的。 正是因为飞升者们在战场上每次都冲在最前,他们才更应该高人一等,更应该被凡人顶礼膜拜、竭力供奉啊! 不然,战时老子冲在最前,平时老子还冲在最前…… 那飞升者成什么了?老百姓的奴隶吗? “这成何体统!” 简直是礼崩乐坏了。 阿兹尔听得出来,内瑟斯这是在托古改制,不知不觉地篡改了古恕瑞玛的帝国精神,把它给优化成更…… “迦娜。”对,这是给优化成更接近迦娜主乂的版本了。 经过一个月的交流相处,阿兹尔早就有点感觉,内瑟斯已经和他印象里的那位帝国大学士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好了…… 当初手把手教他礼仪尊卑的启蒙老师,现在竟然带头破坏飞升者教团立下的神圣法则,自己不顾身份地下场刨地去了! 飞升者,刨地,这像话吗?! 您可是沙漠死神,不是沙漠挖掘机啊! “……”阿兹尔也不好说内瑟斯什么,只好痛心疾首地批评希维尔:“你们简直是中毒已深!” “毒?”希维尔眉头一挑,毫不退缩地瞪了回来:“你倒是说说,这怎么就是‘中毒’了?” “迦娜的思想理论,我们的信仰,还有什么问题?” 在过去一个月里,阿兹尔也没少了解领风者的思想和理论。 毕竟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他不得不低头合作,曾经的异端小神迦娜,如今又是为何逆袭翻身的。 而他这么一了解…… 果不其然的,迦娜理论对这位大脑还停留在3000前的老古董产生了巨大冲击。 作为一位刻板的古人、高傲的皇帝,阿兹尔几乎是本能地排斥领风者这套讲究消灭剥削、追求平等的理论。 对此,他也提出过不少质疑。 可阿兹尔提的那些问题,希维尔之前在跟着塔莉垭一起学习迦娜理论时,就已经提过了。 就算有些问题她没发现,内瑟斯后来也提出过,并得到了充分的解答。 事先有了参考答案,希维尔当然无惧与阿兹尔辩论。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和“对线”,阿兹尔不仅没能劝“女儿”迷途知返,反而还屡屡被希维尔线上单杀,怼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领风者的理论到底哪里不好?”希维尔很不客气地质问:“是对恕瑞玛人不好,还是对你这个皇帝不好?” “你……”阿兹尔给这不肖子孙轻轻噎了一下。 他憋了好一会儿,倔强地指责道:“你还没发现吗,希维尔?” “这所谓的迦娜主乂,根本就是迦娜这个异端小神为了翻身,编出来讨好信徒的故事罢了!” “凡人从来都是短视无知的乌合之众,什么话好听,他们就相信什么。” “奈何世上九成九的人类,都是这般愚昧的底层群氓。” “迦娜就是盯准了你们这批受众,才对症下药地说些漂亮话,赚取你们的信仰之力啊!” 阿兹尔振振有词。 飞升者的神庙曾经遍布恕瑞玛。他们也知道信仰之力的好处。 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将迦娜打作异端,逼迦娜的信徒改信了。 而经过这3000年的发展,随着北方瓦罗兰大陆的彻底开发,农业科技的逐年进步,符文之地的人口,已经较阿兹尔所在的中古时代多了几倍不止。 这就让收集凡人的信仰之力,成为了一件十分有利可图的事情。 而其他神明都还太高傲、迟钝,思想还太过落后,还停留在“真神在此你爱信不信”的粗放式传教阶段。 只有迦娜抓住了这个千年难遇的风口。 她连神的尊严都不要了,搞出一套以人为本的迦娜理论,引得那帮凡人狂热追随。 你一个当神仙的,怎么能鼓吹消灭剥削、人人平等,甚至亲自下场为大众服务呢? 在阿兹尔看来,这简直就是为了讨好客户而不择手段,严重违反行业规则的内卷恶行! “停停。”希维尔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她不耐地瞪着阿兹尔:“老家伙,你不就是想说迦娜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赚取信仰之力吗?” “怎么……”希维尔笑道:“反驳不了内容,就只能质疑动机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但有些人就偏偏喜欢跟君子论心。 这正是诡辩的常用手段。 在过去和塔莉垭、内瑟斯的讨论中,她自己就常常无意识地用上这招。 “我……”阿兹尔一时语塞。他意识到自己的确陷入了这样的谬误。 而他的质疑也很好反驳。 因为就算论迹又论心,迦娜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我们的女神是后天诞生的信仰神,她的力量完全来自于信仰,而不像那些先天神明一样天然拥有伟力。” “如果迦娜是为了力量而传道,那她就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而如果她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她就不可能拥有力量。” “皇帝陛下。”希维尔扬起下巴,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不觉得,你的质疑很矛盾么?” 阿兹尔无言以对。 而这时,希维尔又乘胜追击道:“你不允许飞升者操持‘贱业’,不愿意与凡人一同劳动,不还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应该享受特权么?” 强者凌驾于弱者,这在旧世界本来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但迦娜来了,这套就不好使了。 因为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强者,是他们的信仰凝聚出了迦娜,造就了这个无敌的神明—— 所以即便按“弱肉强食”的法则来思考,那现在弱势于领风者的恕瑞玛帝国,弱势于迦娜的阿兹尔,也就活该接受领风者的规矩。 他也就再无道理维持自己的特权,维持那高人一等的地位了。 关于这些道理,其实在过去的那一个月里,阿兹尔就已经跟希维尔多次辩论过了。结果总是他输。 但此时此刻,经过思考,阿兹尔又找到了新的反对理由: “飞升者高人一等,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强大,更是因为他们做出的贡献。” “没有飞升者征服外敌、抗击虚空,恕瑞玛从来都不可能是一个帝国,人类甚至可能会在3000多年前就灭绝于虚空之手。” “飞升者有这样的巨大贡献,难道还不应该为人所顶礼膜拜么?” 阿兹尔换了一种思路。他没再拿飞升者的力量说事,毕竟讲这个他现在也讲不过领风者。 他开始谈功劳、讲贡献。 飞升者的贡献远胜于凡人,就活该骑在凡人头上。 “就守护人类文明的安危而言,飞升者的确有很大的贡献。但是……” 类似的问题,领风者内部早就有过讨论了。 超凡者觉得自己贡献大,就应该在各方面都高人一等。这问题也不是阿兹尔第一个提出的。 对此,希维尔也不慌不忙地回答:“对于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步,你们飞升者或者说超凡者的贡献,真的有凡人们大么?” “不,你们扮演的角色只是武器。” “武器固然重要,没有武器人类文明就无法生存,不能生存就谈不上发展。” “可生存之后的社会进步、文明发展,也是你们这些‘人形武器’推动的么?” “不——推动文明进步的是工匠、是学者、是作家、画家、音乐家、科学家、工程师……是千千万万个凡人。” 一切历史的前提,都是物质生活的生产与再生产。 最广大的生产者,才是历史的创造者,文明的推动者。 符文之地有它的特殊性。所以李维早就在文章里针对性地提出,不能将超凡者的破坏力,和劳动人民的生产力混为一谈。 超凡者武力再强,也不代表他们对人类文明的贡献可以远胜凡人。 更不代表,他们就可以拿着“贡献论”的借口,合理合法地骑在凡人头顶。 “可是……”阿兹尔并没有就此认输。 尽管在辩论中连连失利,但他还是找到了可以反驳的地方。 “你说的对,希维尔。”阿兹尔先部分认可了这位不孝女的话:“人类文明的璀璨和辉煌,少不了那些工匠、学者的贡献。” 但他又说:“可问题是……” “大多数人类,都只不过是无知的愚民。他们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从事的工作也只是最无意义的体力劳动,而不是创造性的研究发明。” “真正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不还是那些少数天才学者、少数知识精英吗?” “这和那些搬砖的泥腿子有什么关系?他们对人类文明有什么贡献,凭什么和精英享受平等的地位?” 阿兹尔很聪明地无视了精英诞生于大众的事实,将“精英”从“大众”这个群体割裂开来。 拉一派打一派,顿时就少了许多压力。 他自觉找到了迦娜理论的漏洞。 “切!”没想到希维尔却早有准备:“你说的这些,不就是人家皮尔特沃夫玩剩下的?” 皮尔特沃夫就是走的精英路线。 那些作为统治者的皮城财阀商人,很聪明地将以知识分子、文化精英为代表的中产阶层拉入了自己的统治基本盘,形成了对以祖安人为代表的底层劳动者的稳定统治。 财阀老爷吃肉,中产精英们也能跟着喝汤。而最底层的祖安人则负责提供血食,将这些皮城佬一起喂饱。 屁股不同,精英和底层大众自然形成了事实上的对立。 这样的结果就是,普罗大众要不就是被歪屁股的知识精英带偏方向,被这座文明灯塔的美好表象冲晕头脑,成为皮城财阀和籽苯主乂的忠实拥趸; 要不就是缺乏文化精英的支持和理论指导,最终在一次次的盲动中徒劳流血、失败沉沦。 就算偶然反抗成功,也不过是完成了一次黑帮火并式的权力更迭,换了一条恶龙上位而已。 “但后来,领风者来了。” “领风者的干部们,许多也是精英出身。他们不会自觉高人一等,不会歧视那些在你看来愚昧无知的底层劳动者。” “因为我们清楚——” “文明不仅是个别天才推动的,也是广大的劳动人民推动的。” “胡说!”阿兹尔反驳:“他们连字都不认识,怎么推动?” 只听希维尔不紧不慢地回答:“很简单——” “文明的发展奠基于社会的整体繁荣和发展之上,而社会的整体繁荣和发展是无数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就比如说:把维克托丢到3000年前的恕瑞玛,他还造得出蒸汽机器人么? 当然不能。 维克托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己挖矿炼铁,自己烧煤发电,什么都自己来。 隔行如隔山,哪怕是他这位大科学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矿产,该怎么开发挖掘…… 没有工业文明的社会基础,就根本诞生不了维克托这样的大科学家。 “你……”阿兹尔本能反驳:“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庸人提供的零件重要,还是天才的头脑重要?这如何能一概而论?” “你才是偷换概念!”希维尔针锋相对。 “我们说文明的进步少不了大众的贡献,可不是要否定英雄人物的带头作用,而是强调我们要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社会,让更多人都有机会成为精英,发挥其天才头脑、创造更伟大的的成就。” “我们说文明的进步由天才推动,也不是为了神话所谓的天才,并以此否定创造稳定繁荣的社会的普罗大众。同样的,我们只是在强调我们需要营造一个尊重知识分子,保护和发挥科学思想和创造成果的良好社会环境。 有人觉得领风者既然是普罗大众的组织,就那应该一句不提天才个人的贡献,应该让那些知识精英都在老百姓面前低声下气、表现卑微,从而让劳苦大众彻底“翻身”。 这是不对的。 同样的,有人觉得精英发挥了带头作用,就应该高过普罗大众一等,就应该享受特权。 这也是不对的。 领风者不是二极管,不是非黑即白,非左即右的。 领风者是讲究辩证的。 只看到天才而忽视大众,只看到大众而无视天才,对领风者来说都不是正确答案。 精英和大众从来都不是割裂的,而是一体的。精英引领大众,但也诞生于大众、依赖于大众,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缺不了谁。 领风者认可精英的贡献,而且在如今这个阶段也会根据以按劳分配为主的原则,让精英获得更多的物质回报。 但除了经济上的差异,在人格尊严、法律地位和政治权力等方面,精英和大众都一定是平等的。 精英和大众一起劳动,更没什么可丢份的。 “你能理解么,阿兹尔?”希维尔眉头一挑,反问道。 “……”阿兹尔无言以对了。 他沉默良久,才用几乎默认的态度,讶异地看向希维尔:“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这一个月来,她的辩论能力和思想水平都在飞速进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对这位“野生公主”的认知。 可恕瑞玛首都这块儿,除了希维尔也没有别的领风者了。 难道,她一直在偷偷跟着那只青鸟远程补课么? “不。”希维尔摇了摇头:“我只是一直在跟内瑟斯大学士交流讨论。” 阿兹尔:“……” 好家伙,内瑟斯你…… 我让你教这孩子古代经典,你就天天跟她聊这些? “因为内瑟斯清楚,学古代经典救不了恕瑞玛。”希维尔看着远处内瑟斯辛勤劳动的背影:“而且和你比起来,他至少知道,他想拯救的恕瑞玛到底是什么——” “是飞升者的旧日辉煌,还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阿兹尔闻言陷入沉思。 “所以……”希维尔期待地看了过来:“你愿意参加劳动,帮助清理运河积沙么?” 他思考许久,终于…… “这成何体统!无论怎么说,朕都是皇帝,是飞升者!” 阿兹尔气呼呼地转身离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 是夜沙海翻腾,河渠一夜疏通百里。 众人告之于帝。 帝曰,此乃天降神迹于恕瑞玛。宇宙无常,天道莫测,不可细究也。 其后夜夜如此。次月,河开沙尽。 ——《恕瑞玛志·沙献帝纪》 第450章 从沙漠皇帝到沙漠献帝 随着运河水渠的疏通,黎明绿洲终于真正地恢复了生机。 人们在一个月前播撒下的牧草种子,此刻已经在那片曾经了无生机的贫瘠沙地上抽出了嫩苗。 曾经暗黄一片的大地,此刻已然是一片绿意。 虽然这片青草还很稀疏幼小,但生命终究是重新出现在了这片曾经的生命禁区。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已然初显端倪。 更远处,来自艾欧尼亚的织木师团队正在吟唱法咒,用来自初生之土的生命魔法给这片土地灌注活力,并以此快速催生出一片片高大的胡杨树林。 这些胡杨树就像是无声的卫士,为这片正在缓缓复苏的绿洲,隔绝了从大漠吹来的无尽沙尘。 “黎明绿洲,它真的回来了。” 内瑟斯俯下身子,轻轻攥起一把沙土。 这把曾经干涸千年的沙土,此刻依旧十分松散。 但夹杂其中的湿润水汽和草木根系,也总算让它变得像是一团可以种出粮食的泥土,而不是一抔毫无生机的砂砾。 内瑟斯突然有些触动。他握着这把泥土,就好像握住了恕瑞玛的未来。 这一刻,恕瑞玛才真正地复活了。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这时,李维的声音在内瑟斯耳畔响起。 他这次是作为领风者协会第一批援恕专家团的领队,亲自来到这儿的。 “这片绿洲死去得太久了,土壤都彻底退化成了黄沙。”说着,李维也俯下身子,从地面攥起一把松散的砂砾。 “沙地土质极度疏松,有机质含量几近于无,根本就种不了庄稼。” “好在,现在这里有了取之不竭的水源,有祖安支援过来的炼金肥料,也有艾欧尼亚方面支援过来的织木师队伍。” “我们前几年就先种牧草和胡杨,防风固沙,锁住水土。” “大面积的牧草可以发展成规模的畜牧业,植物残渣和牛羊粪便形成的有机腐质则可以使土地肥沃,将沙地慢慢改造成可以发展农业种植的土壤。” “同时,我们也将在工业方面继续支援恕瑞玛帝国——” “比如说,我们可以围绕着太阳圆盘抽取的海量地下水源,建造一座水力发电大坝。” 凡人没办法直接利用太阳圆盘的能源,只好用这种造水车的方式来间接“盗取”星界能量了。 “有了电,工业就可以发展起来了。我们可以先援建恕瑞玛一批纺织厂、成衣厂、染料厂,与同时形成的畜牧业形成配套。” “顺着生命之母渐渐恢复如初的漫长河道和繁密水系,这里生产出来的商品完全可以低价高效地运输到恕瑞玛的各个绿洲城市。” “我想,要不了多久,黎明绿洲就会成为整个恕瑞玛地区的农牧业及纺织工业中心。” “到那时,恕瑞玛才算是真正的复活了。” 李维如数家珍地说着他对黎明绿洲未来的发展规划。 内瑟斯则从眼前的那一片青葱绿意,还有他的话里看到了他所描绘的那个美好未来。 “李维会长,感谢您。”他起身看向李维,眼中带着敬意。 这是一个高傲的飞升者,罕有的敬意。 “感谢您为我们送来了这么多牧草和树木种子,还有这些支援过来的艾欧尼亚织木师。” 望着远处那些正在忙碌的东方法师,内瑟斯语气更加动容。 织木师是艾欧尼亚特有的法师。他们可以操控植物生长,保障庄稼丰收,甚至将树木“编织”成房子,供艾欧尼亚的人们居住。 虽然在远离初生之土的恕瑞玛,织木师无法沟通自然之灵,也无法利用初生之土自然弥漫的浓郁魔力,法术效果会大打折扣。 但……领风者这次一口气支援过来了1000名织木师。法术效果不好,那就人头来凑。 内瑟斯此前还从未听闻,有一个组织可以有这样强大的组织力和动员力。 他更从未想过,人类这种生物,竟然有朝一日可以跨越国境、洲际,甚至是那万里大洋,来到另一片大陆,无私地帮助他们过去毫不认识的人。 “不得不说,这是领风者才能做到的壮举。”内瑟斯感叹。 “咳咳!”李维正想接话,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阿兹尔终于按捺不出地咳嗽出声。 他目光不悦地看了过来:“李维,你对黎明绿洲的规划的确很好,也给出了实打实的支援。” “但……”但这是你的地么?你就在这儿规划? 阿兹尔哪里看不出来,李维这般尽心尽力地支援黎明绿洲的重建,骨子里就是完全没把他和他的帝国放在眼里。 李维这根本就是把这块土地,当作未来领风者的地盘来经营的。 混账! 他好歹也是恕瑞玛帝国的皇帝。 李维这么搞,难道是笃定了他以后会归顺领风者协会,再当一次亡国之君了吗? “还有……”还有你内瑟斯。 你是谁家的大学士啊? 怎么一直跟在李维身边“歌功颂德”? 阿兹尔越想越觉得内瑟斯立场微妙,但又不好对前辈如此失礼,只好冷着一张高傲的脸,一脸不愉地杵在李维和内瑟斯面前。 “陛下。”李维平静解释:“您误会了。我们的援助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阿兹尔说:“我不相信你们没有目的。” “没有好处,你这个会长会不远万里地亲自访问恕瑞玛?” “目的当然有。”李维微笑回答。 “我们希望所有人能过得更好。” 天下大同,这是领风者的理想。所以他们愿意不远万里地支援黎明绿洲的重建,不求回报。 “当然,客观上的回报也是有的。”李维也不掩饰。 黎明绿洲的初步工业化,必将在这片原始落后的土地上催生出一批成熟的工人阶层。 工人阶层可是领风者的天然拥趸。 跟那些大字不识的沙漠部落民解释迦娜理论,很难。 但只要让这些部落民进厂打两年工,尤其是那种最低端的血汗纺织工厂,那他们很快就能理解,迦娜理论是在讲什么了。 到那时,恕瑞玛人就会更加主动地拥抱迦娜理论。领风者的影响力也将真正地覆盖这片土地。 “你?!”阿兹尔听得脸色一沉:“你是在筹谋着蛊惑我的臣民?” “哈哈。”李维笑而不语:“你的臣民能不能被蛊惑,可不在我,而在你。” “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的工人反对迦娜主乂,那就是曾经的皮城工人。” “你要是能给你的臣民,接近皮尔特沃夫的福利待遇,那他们就不会听我蛊惑了。” “……”阿兹尔被狠狠噎了一下。 但他也不傻:“混账!你这都是什么道貌岸然的鬼话!” “黎明绿洲就算发展起了工业,也是位于产业链最低端、利润率最薄的初级轻工业。” “我就算把分配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像皮城一样,拿出那么多钱来收买工人,培养出一批无条件拥护我的工人贵族。” “更何况……”阿兹尔欲言又止。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可能将分配搞好。 他手下的那帮行政官员,都是从那些军阀部落中临时挑选出来凑数的。 指望这帮土匪转行上岸的帝国官僚,像领风者一样搞好分配?这不做梦么? 地盘小一点,阿兹尔还能凭借飞升者的威严,镇压出一片河清海晏。 可地盘一旦扩大了,地方上变得天高皇帝远了,那……他再怎么努力当一个明君,当一个好皇帝,也不可能改变大局。 类似的事情,阿兹尔在3000年前就已经尝试过了。 他当年连解决一个奴隶问题都要谨小慎微,现在又怎么可能按领风者的标准来搞好全民分配? “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追上祖安和双城,却还拿什么福利待遇的差距说事儿。”阿兹尔愤怒质问:“你这是在装什么傻?” “这……”李维有些讶异了。 阿兹尔对这个现代世界的认知水平,比他想象的高啊。 对方竟然都能发现,他这是在暗戳戳地准备未来对恕瑞玛帝国的和平演变了。 人天然向往更美好的生活。 工业化后的恕瑞玛一定会看到双城的高度繁荣和发达,而现实的物质水平差距,定然会让饱受原始积累之苦的恕瑞玛人寻求理论上的出路。 到那时,恕瑞玛上上下下都信了迦娜,都想着跟领风者走—— 阿兹尔就也只剩下两个选择: 第一,出动禁军沙兵,展开恕瑞玛无限制自由格斗大赛,和群众打成一片。 如果阿兹尔选这个,那就好办了。 领风者可以名正言顺地武力介入,展开一场正义的“沙漠风暴行动”,为恕瑞玛铲奸除恶,为恕瑞玛人送来迦娜的自由之风。 考虑到迦娜和飞升者之间日渐拉大的实力差距,只要阿兹尔稍微明智一点,他就不会这么做。 所以,阿兹尔只有第二个办法可选: 上顺天心,下应民意,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默默地接受现实,老老实实地当“沙献帝”。 阿兹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李维的“险恶”用心。 所以他脸色很是难看 李维却坦坦荡荡,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他还闲扯道:“皇帝陛下,您也一直在看我们的书?” “哼……”阿兹尔冷着脸,算是默认了。 “既然理论你都明白,那你应该也能想清楚一个问题。”说着,李维顿了一顿:“应对更先进文明的渗透,后发文明其实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咬牙撑过籽苯原始积累的痛苦阶段,尽快将工业发展到能与对手匹敌的发达水平,从而实现综合国力上的对等。” 国力对等了,发展水平接近了,民众的生活水平上来了,那在意识形态领域才能扛住冲击。 不然,要是未来的恕瑞玛人还是连饭都吃不饱,那让他们不向往双城,不膜拜双城的意识形态……那可能么? 恕瑞玛贫穷落后,那阿兹尔就是独夫民贼。 恕瑞玛繁荣昌盛,那阿兹尔就是当世圣人。 哪怕,这就是同一个人。 普通人都是只看当下的——这不能怪他们短视——因为许多人可能连当下都撑不过去。他们是等不到后头的好日子的。 所以,阿兹尔要是不想当“沙献帝”,那他就必须得尽快将恕瑞玛发展起来,发展到至少不需要再跪着仰视双城的水平。 “可这个办法有一个问题:” “原始积累的过程是血腥而残酷的,工业化的发展必将带来阵痛。” 这个阵痛,可是很痛的。 一般国家根本熬不过这一阵,发展到一半,就把自己给痛死了。 这就引出了一个逻辑悖论: 想对抗意识形态的冲击,就得尽快发展起来。 可恕瑞玛越是追赶双城脚步,越是发展工业,内部的工人阶层就越成熟,内部矛盾就激烈突出,就越容易在领风者的渗透下原地自爆。 “这个阶段很难熬。皇帝陛下,您有信心挡住领风者的意识形态冲击么?” “……”阿兹尔脸色铁青。 领风者可不是皮城财阀,他们的意识形态更加先进,理论也美好得几乎无懈可击。 后发国或许可以向民众揭露皮城财阀的虚伪,指出他们对内福利收买、对外吸血剥削的事实。 但又有谁,能挑出这些真正的领风者,这些“活圣人”的毛病呢? 阿兹尔也挑不出来。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方法了:” 要扛住先进文明的意识形态冲击,要不将自己发展得极端先进,要不就…… “拥抱极端保守主乂,把倒车的油门一脚给踩到底。” 不让女人上班,不让孩子读书,不发展工业,不培养工人阶层和新式知识分子,同时用宗教麻醉人们的精神,瓦解人们的进步意识…… 如此一来,大家连问题的根源都看不明白,自然就不会去寻求什么变革了。 变革之风吹到这儿,指不定还会被那些被教士集团和部落长老牢牢控制的恕瑞玛人,给愤怒地揍回去呢。 到时候,李维设想中的和平演变,可就要变成可耻的帝国主乂入侵了。 “这个方法确实好用,而我已经教给你了。”李维直勾勾地看着阿兹尔:“皇帝陛下,您要这么做么?” “您愿意彻底放弃工业化发展的机会,让恕瑞玛人永远生活在贫穷和愚昧之中,从而实现你千秋万代的统治吗?” “我……”阿兹尔一阵沉默。 他不会。他做不出这种选择。 哪怕他是一位封建的老古董,一个反动的皇帝,他眼中也依旧装着自己的臣民。 “那您还算是进步的。”李维敬佩地说。 明知道第一条路对自己的位置很危险,但阿兹尔还是毫不犹豫地这么选了。 这说明,这位皇帝至少还不算太反动,还是有希望被争取的。 “既然如此,那您就是要选第一种了。”李维笑了:“走第一条路,您就得发展工业。” “恕瑞玛有发展需求,我们又愿意支援,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阿兹尔仍是沉默,但目光却已有所意动。 “陛下,针对您和您的帝国,我们这里还有一揽子的工业援助计划。只要未来几年恕瑞玛地区生态恢复,就可以依次上马。” “具体的内容,我来时就跟您和内瑟斯大学士详细介绍过。”说着,李维早有准备地掏出一沓文件:“现在,您有兴趣签字了么?” 阿兹尔犹豫了。 道理李维刚刚都说明白了。所以他清楚: 这份文件,是恕瑞玛工业发展的启动引擎,是恕瑞玛人美好生活的开始; 但同时,它也会是领风者意识形态的开路先锋,恕瑞玛帝国的掘墓者。 签下这份文件,他就离“沙献帝”又近了一步。 “我……”阿兹尔沉思良久。 终于,他攥紧拳头,高傲地抬起头颅:“我是沙漠的皇帝,恕瑞玛人的鹰父,他们的神。” “我相信我的子民!他们是不会抛弃我的。” “不就是糖衣炮弹吗?” “哼!”阿兹尔硬气地接过条约,重重地签上名字:“来吧!” “有什么援助,你都给朕拿过来吧!” 第451章 投风与认爹(上) 阿兹尔最终还是签下了这份援助合约,吃下了领风者送来的这颗“糖衣炮弹”。 虽然他对此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当李维讨论起援助的具体项目,恕瑞玛未来的发展方向,他还是认真地倾听了起来。 而恕瑞玛的发展问题,其实也不难解决。 因为最致命的缺水问题,还有同样令人头疼的交通问题,都已经被太阳圆盘这个外挂,和古恕瑞玛帝国留下的遍布大漠的运河水利体系给解决了。 “通过天然及人工水利的连接,生命之母的水系网络向北可以连通北岸港口,向东可以顺流而下,连接以绪塔尔的蟒河水系,实现物资出海。” 古恕瑞玛的统治者们,确实不乏高瞻远瞩的明君。 他们通过人工开拓出来的大河生命之母,将西方上游巨神峰的雪山融水,和东方下游以绪塔尔的雨林大河,这两条天然河流给顺势链接了起来。 从恕瑞玛首都乘船出发,向东可以一路横穿以绪塔尔出海,直抵领风者治下的比尔吉沃特。 这就保证了,恕瑞玛不会在未来的大海权时代,被全球化贸易体系甩在身后。 有水源供给,有航运交通,再加上本身蕴藏的各种矿产资源,还有领风者援助的各种工业项目,恕瑞玛的经济顿时就给盘活了。 虽然大漠的诸多军阀部落还没被整合,封闭保守的以绪塔尔的航路也未被打通。 但飞升帝国已然重生,领风者的发展也已经不可动摇。 大势已定。 整合恕瑞玛沙漠,打通以绪塔尔,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已然无需赘言。 “不得不说,古恕瑞玛帝国给后人留下了丰厚的遗产。”李维说到这里还不忘感叹:“如此改天换地、绮丽雄伟的大陆级水利工程,即便是现在的领风者,也是万万没有能力实现的。” “那当然。”阿兹尔骄傲地昂起他金光熠熠的头颅:“我们可是太阳的……” “恕瑞玛人,或许说恕瑞玛的奴隶们,在几千年前就修建了这样恢弘壮观的工程。他们付出的牺牲,值得后世的所有人铭记。”李维默默补充了一句。 “……”阿兹尔给轻轻噎了一下,表情有些难堪。 奴隶们为了恕瑞玛的水利系统付出了多少代价,他是很清楚的。 “不必难堪。”李维用平静但又总能让人感觉讽刺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对一个3000年前的封建统治者做单纯的道德批判。” “事实上,作为封建统治者,恕瑞玛的先王们已经算是值得称道的了。” 他们一边压榨从扩张战争中掠夺来的外邦奴隶,一边尽可能地对本土的恕瑞玛公民给予优待,这套如今看来极为帝国主乂的做法,放在封建时代简直就是业界良心。 而且,他们的压榨之举好歹真榨出了一些发展成果,还给后人留下了这么一大笔基建财富。 不像祖安的那帮买办炼金男爵,骑在祖安人头上喝了两百多年的血,吸血成果却全用在了个人享受、维持统治和给皮城老爷纳贡上面,没对祖安起到一点儿建设性的作用。 这么一比,古恕瑞玛还真是封建帝国中的优秀代表了。 “……”阿兹尔默然不语。 他能听得出来,封建帝国的优秀代表,放在现在可不是什么好词。 李维注意到他的眼神,便适时说道:“古恕瑞玛给我们留下了如此丰厚的遗产,让恕瑞玛在全球化时代也能不落后于世界发展。” “只可惜,历经三千年岁月,生命之母的水系网络就像黎明绿洲的灌溉水渠一样,大多被无尽黄沙掩埋……” “但现在,奴隶制已经被陛下您给废除了。而生态退化、人口锐减的恕瑞玛,也不可能组织起那么多的凡人,来完成这项伟大工程了。” “所以……”李维若有所指地看了阿兹尔一眼。 清理全恕瑞玛的河道积沙,彻底修复水网、打通航道,这工程量可比清理黎明绿洲大多了。 就算阿兹尔的飞升魔法是专精操控黄沙,他估计也得在沙漠里埋头干上好些年,才能让恕瑞玛真正地恢复往日辉煌。 “我们还能期待‘神迹’吗?”李维问。 “我……”阿兹尔面色一红。 但他沉吟片刻,还是坚定地回答道:“当然。恕瑞玛的神,不会放弃祂的臣民。” “我为恕瑞玛人感谢您,陛下。”李维诚恳而期待地说:“我想,有朝一日——” “我们会成为真正的同志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阿兹尔下意识就想答应。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谁是你的同志?” 讲到这里,皇帝陛下的那股高傲劲儿便又上来了:“李维,我们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飞升者是天神战士。你想让神明,去信仰另一个神明?这不可能!” “信仰是自由的”李维不置可否地笑道:“没人可以逼您信仰迦娜,是您自己做出了改变。而我,也只是在期待您之后的选择罢了,陛下。” 阿兹尔想要反驳,但又欲言又止。 不知是因为这个新时代改变了他,还是领风者的思想改变了他,亦或者两者皆有。 他的行事作风的确……越来越不像一个封建皇帝了。 而且,阿兹尔也看得到迦娜和领风者的潜能。 他也清楚,变革之风终将吹遍寰宇。 是追随迦娜,还是为了个人利益对抗到底……这个决定,他以后迟早是要做的。 李维只是暗暗点破了这一点,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这头房间里的大象罢了。 那么,他该怎么选呢? “……”阿兹尔犹豫不已。 他现在还不想选。他一方面不想和领风者对抗,将饱经苦难的恕瑞玛人卷入一场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战争。更何况,现在的领风者他也打不过。 另一方面,他也还放不下皇帝和飞升者的高傲。堂堂的飞升者给迦娜当小弟…… 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他还做不了。 “好吧。”李维也不勉强。 他看出来阿兹尔还需要时间。他也愿意给他时间,慢慢接受领风者的进步思潮。 然而…… “李维先生。”内瑟斯却开口了。 这位帝国大学士完全无视了皇帝陛下的愠怒目光,开门见山地对李维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恕瑞玛未来也抛弃帝国体制,建立起迦娜主乂政权。那这个新生的恕瑞玛,在未来的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里,又会是什么地位呢?” 李维一听这话,就立刻精神起来了。 他知道,内瑟斯这是在跟他讨论投风后的具体条件来了。 “在未来的迦娜主乂联盟里,所有加盟国的地位都是平等的。恕瑞玛也一样。”李维先给出了一个正确的官方回答。 但内瑟斯只是单刀直入地追问:“那像恕瑞玛这样的加盟国,和未来的联盟中枢理事会,又会是什么关系?” “是类似部落首领和部落联盟首领的关系?” “还是类似地方行政官和帝国中枢的关系?” 内瑟斯的问题很直接。 他想知道的是,当他们带着恕瑞玛转投迦娜之后,恕瑞玛分会和祖安总会之间到底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还是松散的合伙人关系。 “这……”阿兹尔也在意地看了过来。 李维知道,这位皇帝肯定想要后者的待遇。但…… “是前者。”李维坦率地回答:“加盟国只在日常治理上拥有独立的行政权,在大方向上,还是得服从联盟中枢的统一规划安排。” “你想让恕瑞玛人当你们祖安人的下属?”阿兹尔气恼质问。 “不。”李维回答:“未来的联盟中枢理事会,其成员会是选拔自各地区分会的信仰最坚定、理论最扎实、成绩最突出的领风者。” “我们不是恕瑞玛人的组织,更不是祖安人的组织——我们是迦娜主乂者,是国际主乂者,是为全人类服务的组织。这你们能明白么?” 领风者只看信仰,不看出身。 在这个统一了全世界的迦娜主乂联盟里,也不会存在谁是主体民族、谁是统治基本盘的说法。 权力还是会向中枢集中,但运用这份权力的,不会是某个特定地区、民族的人。 他们只会是从世界各地选拔而来的,真正的领风者。 甚至随着时间流逝,民族、国别这些外在的身份概念,都会渐渐在领风者的治下消失。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中枢的某任领导因为心系家乡,或是其他私心驱使的利益关系,就把恕瑞玛的土地划给友邦,将恕瑞玛的资源白送给其他地方。” “这种情况,在我们的组织里是不可能出现的。” 李维向内瑟斯和阿兹尔解释了这个联盟的运行机制。 说白了,就是权力集中于中枢,然后选圣人来治天下。 “这的确是个高效而公平的做法。”内瑟斯倒是能理解这套做法的好处。 但作为恕瑞玛人的代表,他还是有意见:“如您所说,李维先生,联盟中枢的领导班子都是经过信仰测定的‘圣人’,他们不可能出于私心来损害某一地区的利益。” “但相反的——” “只要是出于公心,他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从任一地区调动资源去另一个地区,不是么?” “是。”李维点了点头。 资源互通、转移支付,先富地区带动后富地区,集中力量办大事。 这在他这位中枢领导看来,都是集权体制的优越性。 可在内瑟斯和阿兹尔这样的地方领导来看,它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对地方来说,中枢就是个讨人厌的爸爸。 你富了他要你养;你穷了他会照顾你,但还是要你无条件的听话。 没人会喜欢自己头上有爹。对高傲的飞升者们来说,情况就更是如此。 “假如……”考虑到一旁皇帝陛下的情绪,内瑟斯还是很给面子地用了假设的语气:“假如我们愿意追随迦娜,追随领风者。” “那领风者可不可以给与恕瑞玛特别待遇,保证恕瑞玛地区的独立性呢?” “这……”李维只犹豫了一秒。 然后他回答:“不,这不可能。” 第452章 投风与认爹(下) 李维严辞拒绝了内瑟斯的请求。 因为这个保护恕瑞玛地区独立的提议,跟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存在的底层逻辑,就是严重冲突的。 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是要以迦娜主乂的信仰打破过去各民族、地域之间的隔阂,实现世界人民的大团结。 它怎么可能承认一个在民族主乂、地域主乂的逻辑下建立起来的恕瑞玛地区? 民族主乂,这东西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在全世界各国都在搞这个的时候,你最好也搞一点。 而且,很多时候你想不搞都不行。就像面对诺克萨斯人的屠刀,德玛西亚人不可能不喊“为了德玛西亚”,艾欧尼亚人不可能不喊“艾欧尼亚昂扬不灭”。 但是,时代变了。 未来全符文之地都要搞迦娜主乂,搞世界人民大团结了,你恕瑞玛还在这搞民族独立、地域保护……这不是纯粹的开历史倒车? 说难听点儿: 大家都在敞开大门为建设符文之地做贡献,你恕瑞玛却关着大门搞地域保护,这是不是想光吃不干,想让全世界惠你一个? “不行,绝对不行。”于是李维严辞拒绝:“分会必须服从总会的领导,地方必须服从中枢理事会的指挥,这是我们的纪律。” “内瑟斯先生,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 飞升者都是封建统治者出身。他们能一步跨越到现代民族主乂,能放下自己的高贵身段,对恕瑞玛同胞一视同仁,就已经算是很进步的了。 指望他们能迅速接受领风者那套为全人类的幸福而斗争的精神理念,也不现实。 但…… “这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我们的底线。我们不可能让步。”李维语气十分严肃。 飞升者们的思想必须再进步一些。 否则,不换思想,那就迟早得换人了。 “你?!”阿兹尔听出了李维话中的锋芒。他感觉伤了自尊,但又不好发作。 于是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挖苦道:“李维先生。就算是当年全盛的恕瑞玛帝国,都没有像领风者控制恕瑞玛的企图一样,控制艾卡西亚等附庸地区。” “你们领风者说,国家必将消亡。” “但你们却建立了一个可以覆盖全符文之地的,比古恕瑞玛帝国还要更加具有威严的,史无前例的强力国家机器——这难道不会很矛盾么?” 阿兹尔说话不太客气。 但李维却是不慌不忙地回答:“第一,我必须重复纠正一点。领风者不是任何一种旧统治者。” “你们对艾卡西亚做的,应该叫殖民掠夺。这和联盟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完全是两码事。” 恕瑞玛人当年天天让艾卡西亚进贡奴隶,还不肯让艾卡西亚人进入帝国统治阶层,获得飞升资格,最终逼反了艾卡西亚。 这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把艾卡西亚人当自己人,只把这些被征服者当作供帝国吸血的奴隶。 但领风者会有这种损人利己、厚此薄彼的私心么?当然不会。 “第二,您对迦娜理论的掌握也不是太好。”李维针锋相对地反驳道。 “我们领风者认为‘国家’是阶层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 “所以当按需分配的大同社会到来之时,阶层矛盾得到彻底解决,传统意义上的国家机器也就会随之消失。” “这并不代表,国家机器现在就得消失。” “因为现在还根本没有实现按需分配,没有消灭阶层矛盾。” “你拿这句话来指责我们,就好像你问一个正在吃饭的人,既然吃饱了饭就可以把碗放下来,那为什么还要端着碗一样。” “唔……”阿兹尔被驳得无言以对。 但内瑟斯却仿佛从阿兹尔的话中得到了启发。 他不再从民族主乂和地域主乂的角度出发,而是另辟蹊径地,跟李维讨论起了制度问题: “李维先生,您似乎十分推崇领风者现在的中枢集权制。” “大众必须服从于协会领导,分会必须服从于总会命令,地方必须服从中枢指挥——” “我承认,这样的体制十分高效。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可以统筹全局、科学发展。” “我也知道,迦娜的信仰测定保证了领风者队伍的纯洁性,让你们可以避免权力集中带来的种种弊端。” “但有一项弊端你们也是避免不了的——那就是,圣人也会犯错,且错误不可避免。” “而领风者现在的中枢集权制,只会将错误无限放大。” 集中力量可以办大事,但如果办砸了,就一定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而且无限的权力,就意味着无限的责任。只要出了错,大众的怨气肯定是只会冲着你去的。 所以不如把权力和责任一并分下去,让各地区在市场规律下自由发展。内瑟斯这样建议。 “这……”李维倒有些意外。 大学士不愧是大学士。他没想到,内瑟斯能提出这么深刻的问题。 这已经不是在单纯讨论地方和中枢的分权问题,而是在讨论领风者整个集权制度的合理性了。 “其实,类似的问题,在双城的舆论界也引发过讨论。”李维说。 “哦?”内瑟斯有些意外地扬起眉头:“在领风者势力最强的双城,还有人敢质疑你们?” “哈哈。”李维听出了内瑟斯那暗戳戳的指控。 他笑了笑,回答:“正因为我们是最强的,所以才有言论的绝对自由啊。” “……”内瑟斯愣了一愣,又不禁哑然失笑:“确实。” 恕瑞玛帝国会害怕批评吗?不会。因为他们有上百号飞升者。 领风者也已经强到无法撼动了。 而且信仰之线在那摆着。不管大家平时有多少反对意见,最后该跟谁走、该相信谁,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所以我是尊重那些反对派的。这时候还能站出来反对的人,都是真正有信仰的人。” “他们提出来的意见或许不正确,但也能作为它山之玉,让我们审视反省自身。” 李维语气诚恳地说。他也没假作大度。 他是真的尊重那些有自己坚持的真反对派,不管他们的意见有多离谱。 而他讨厌的,也只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伪反对派。 比如说《皮城日报》的那帮文人。 在领风者发迹之前,这帮人天天写文章痛骂领风者,把领风者说成一群仇富的心理变态,妄图不劳而获的祖安底层渣滓。 可当领风者得势之后,这帮人就又态度180度转弯,天天在报纸上为领风者歌功颂德,连一丁点儿负面内容都不敢写……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害虫。”李维很不客气地评价道:“这些人之前满口自由精神,之后又满口迦娜主乂,归根结底,无法是慕强者对权力的献媚而已。” 他在双城就批评过这种现象。 所以,在李维的引导下,大家发现领风者并不像诺克萨斯一样,物理消灭异见人士; 也不像皮尔特沃夫一样,表面尊重言论自由,暗地里派家族密探物理消灭反对者。 于是,他们也就敢于站出来提意见了。 “内瑟斯先生您刚刚提出的意见,就是我们重点讨论过的问题。” “那就是领风者现在的集中制合不合理,领风者作为‘先锋’的理论,到底正不正确?” 在双城,甚至是在领风者内部,对此都是有少数反对的声音的。 一些激进的领风者认为,既然国家机器终将消亡,那他们作为迦娜主乂的信仰者,就应该人为地加速这个进程。 只要人人都成为领风者,都有高度的思想觉悟,那国家机器的存在就是没必要的。 “您认为,这样对么?”李维问。 “这……”内瑟斯若有所思。这些人的提议,似乎比他的地方分权构想,还要更加激进一些。 最终,他选择没跟这些激进派站在一起:“不,我不完全赞同。” “因为物质决定意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内瑟斯想到了塔莉垭曾经提到的那句艾欧尼亚谚语:“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人人都能拥有的高度思想觉悟,不可能脱离高度发达的生产力而单独存在。” “只要大同社会还没实现,私有制还未消失,就不可能出现‘人人都是领风者’的情况。” “没错。”李维点了点头。 他认识一位卖魔沼蛙肉的祖安小吃店老板。 那家伙的理论基础无比扎实,简直比领风者还领风者。 可他却偏偏只是个信仰浅薄的逐风者,根本算不上真正的领风者。 原因无他。只因为比起为领风者的信仰牺牲奉献,他更在意的还是挣钱。 而这种价值观,在大同社会实现之前,都是不可能被消灭,且会广泛存在。 所以那种不需要国家机器统治,全靠公民个人自觉而良好运转起来的社会制度,在现在这个阶段,几乎就不可能出现。 “我理解你的意思,李维先生。”内瑟斯并没有停止反驳:“你是想要告诉我,国家机器还有存在的必要。” “但你似乎曲解了我的问题,我并不是想质疑国家机器的存在——我只是想说,或许我们不需要,一个中枢如此强力的国家机器。” 内瑟斯再度抛出了质疑。 他不觉得李维刚刚的话,可以说服他认下领风者这个“爹”。 “不急,我们一步一步地分析。”李维语气平静地回答。 现在,内瑟斯已经认可了国家机器的必要性。那它的中枢需不需要这么强力呢? “需要,而且是必须需要。” “领风者必须是引领斗争的先锋,是伟大事业的领导核心。” “为什么?”内瑟斯蹙起眉头。 “首先。”李维早有准备地回答:“您得知道,符文之地的绝大多数区域,现在还处在一种一穷二白的极端落后状态。” 领风者现在的主要敌人甚至都不是籽苯家这种先进货色,而是军阀、贵族、地主、各路大师…… 没有强大的行政能力,零散的工农就无法组织起来清除旧势力,落后的地区也不可能迅速挣脱枷锁,快步走向工业化、现代化。 “是,符文之地的工业化进程,还需要领风者的强力领导来推动。”内瑟斯倒是认可这点。 “但这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强力中枢吧?一个独立的恕瑞玛分会,同样有能力完成对恕瑞玛社会的改造,以及后续的工业化发展。” 内瑟斯信心十足地说。不就是清扫那帮部落军阀,把资源整合起来搞工业么? 他们自己就干的来,不需要中枢指挥。 这回,李维没直接回答。 他看向远处,那些正在努力为恕瑞玛重现绿意的艾欧尼亚织木师。 “内瑟斯先生,你知道吗?” “当领风者决定组织1000名织木师支援恕瑞玛时,艾欧尼亚民间甚至有声音说,领风者跟诺克萨斯没有区别,都是来掠夺艾欧尼亚的强盗土匪。” “这……”内瑟斯沉默了。 李维又说:“在领风者决定对恕瑞玛启动长期工业化援助时,祖安的部分工人也有意见。” “他们认为领风者是在无情剥夺他们的血汗,去给一个封建帝国缴纳‘贡金’。” 乍一听,这些祖安工人说的好像有道理。 他们辛苦工作创造的利润,怎么能拿去补贴一群外邦人? 但只要换一个说法:“祖安拒绝对落后地区进行转移支付。” “祖安的爷就是爷,臭外地的别来这里要饭。” “这样说话,您还能认可么?”李维又问。 “……”内瑟斯更说不出话了。 他理解了李维的意思。 “假如没有领风者中枢的强力领导,把权力下放给各地分会,那……” 分会就一定会优先对自己的辖区居民负责,会优先迎合治下居民的民意。 “而迦娜主乂的意识是无法在大众心中自发觉醒的,是需要领风者从外部灌输进去的。” 这倒不是说,没有了领风者,大家就没了反抗精神,就不会搞斗争了。 反抗压迫和剥削,为自己争取权益,这些是人类的本能,不用领风者教。 可这只是“为自己争取权益”—— 那别人呢? 在祖安之外,世界各地其他地方发生的苦难,他们会在意么? 有一部分进步人士会。但整体上,绝对不会。 就像现在的祖安: 如果完全遵循民意,那领风者主导的二线建设计划现在就能停摆。 防止境外移民的隔离墙,第二天就能被翻了身的祖安人重新建立起来。 这不是他们坏。 而是现在还是私有制社会,钱还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就注定了一般人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别人。 “如果我们将权力下放,让地域主乂占据鳌头,那就一定会出现这种怪象:” “经过迦娜主乂熏陶的祖安人,会非常具有反抗精神。” “你可以天天在新闻里看到他们为了争取自身权益而做出的种种斗争,然后在心里高呼一句‘不愧是革命老区’。” “但与此同时,这些祖安人又会非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恕瑞玛奴隶种植园运来的橡胶,诺克萨斯血汗工厂提供的零件,德玛西亚贵族庄园走私来的粮食。” “他们嘴上或许会天天念叨着人人平等,但实际上却不会有太多行动。” “因为祖安的分会只需要对祖安人负责,而祖安人只需要对自己的美好生活负责。” 如果是这样,那领风者最多在符文之地建设起几个,类似皮尔特沃夫的所谓发达地区。 符文之地的绝大多数地区,还是会在贫穷和落后中永远沉沦。 至于迦娜理论里的大同社会……那就更加不可能实现了。 “没有领风者作为迦娜主乂事业的领导核心,就不可能实现全符文之地的大团结,不可能建成真正的大同社会。” “至少在现在这个社会阶段,大众还需要先锋的引领。” “内瑟斯先生,您能明白这点么?” “……”内瑟斯沉思不语。 这时,李维才从容起身:“内瑟斯先生,‘生意’都谈完了,我也该走了。” “希望下次见面,您可以从一个领风者的角度,而不是一个恕瑞玛领风者的角度出发来思考问题——” “如此一来,那我们就是真正的同志了。” 说着,李维向内瑟斯友好地伸出了手。 内瑟斯看了看一旁的阿兹尔。只见阿兹尔也因为刚刚二人的辩论,而陷入了一阵沉思。 “嗯。”内瑟斯叹了口气。 他用那大大的胡狼爪子握住了李维的“小手”,然后语气认真地说:“我会好好想一想,你提到的这个问题的。” “李维……同志。” 第453章 艾希的“男宠” 在恕瑞玛帝国于黄沙中复兴的同时,极北之地,弗雷尔卓德。 拉克斯塔克,这里是三姐妹阿瓦罗萨的圣所,也是弗雷尔卓德冰原上极少有的,可以被称为城市的人类聚居地。 这座城市位于南方肥沃暖湿之地——以弗雷尔卓德人的视角来看,只要一年里能有几个月份不被大雪冰封,可以抢种一季的雪稞或马铃薯,可以长出牧草来供养牛羊,就已经算是“肥沃暖湿”之地了。 总之,这块地在弗雷尔卓德人眼里已经是一块丰腴之土,是只有强者才能拥有的宝物。 而此时此刻,这块土地便归属于复兴的阿瓦罗萨部落,归属于伟大的南方诸部落联盟首领,寒冰射手·艾希。 这一天,风雪漫天,长夜如墨。 艾希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在篝火的光芒中缓步走向自己的居所。 沿途的部落卫士们,都用崇敬的目光看向他们的首领,或者用弗雷尔卓德人的话说:“战母!” 艾希神色平静地向这些战士一一颔首,展现着她作为部落首领,强大而亲切的一面。 直到离开众人视线,回到居所门前,她那张纤美的脸庞上才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以及一丝少女的柔弱之美。 一个大型部落联盟的领袖,可并不好当。 光是平衡麾下众部落的利益,消除这些过去互不统属的独立部落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她就得耗费无限精力。 而艾希的最终理想是实现全弗雷尔卓德的统一,为这片混战不休的土地带来和平。 这个过于远大的理想,注定了她还需要面对很多敌人,很多麻烦。 “艾希,你回来了。”思绪纷杂间,门开了。 一个男人迎了出来。 他看起来很普通。 虽然他个子很高,身体也很壮,但这种身材对人均狂战士的弗雷尔卓德人来说,只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基础配置。 如果非要说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那张英俊的脸蛋了。 可这玩意儿在弗雷尔卓德不值钱。比起一张好看的脸,人们更倾慕的还是一只足够粗的胳膊。 所以,以弗雷尔卓德人的视角来看,这个男人总体上是平平无奇的。 而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艾希的血盟眷侣: “泰达米尔。”艾希喊出了丈夫的名字。 说丈夫倒也不太准确。 在以母系氏族为主流的弗雷尔卓德,部落的最高领袖都是像艾希一样的女性。 她们被尊称为战母。 而血盟眷侣,便是战母们的男性伴侣。 一个战母可以有很多个血盟眷侣,而男性血盟们在战母面前的地位,也往往比较卑微。 他们往往不是其他部落塞过来的政治联姻工具,就是被战母选中的“棒小伙子”,协助战母诞下优良后代的工具人。 其中当然也有真爱。但……就算有爱情加持,血盟与战母之间的地位差距,也是不容挑战的。 所以,非要类比的话: 泰达米尔也不能算作是艾希的丈夫,只能算作是艾希的“小妾”。 只是,艾希只有这么一个“小妾”,而且她也再没意愿找更多“男宠”,所以,两人还是能算作常人认知中的夫妻关系。 “进去吧。”艾希在丈夫的迎接下走进家门。 屋内的壁炉已经燃起了炭火,给这风雪交加下的石屋带来了一丝暖意。 晚餐也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很简单,无非是冰原上常见的几种肉干。但都是艾希喜欢吃的。 “泰达米尔。”艾希随手将随身的冰弓放在一旁,清冷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谢谢。” “为你效劳,这是我的荣幸。”泰达米尔一本正经地说。 “你不用对我这么恭敬,泰达米尔。”艾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的结合已经过了一冬。你已经是我认可的,独一无二的血盟了。” 她当初选择泰达米尔,只是看中了这小子死了全家、没有背景,娶了他不会引起麾下的各部落“争风吃醋”,导致内斗连连。 但经过一年的相处,两人之间也算是处出了一些真感情。 所以,至少在自己家里,在泰达米尔面前,艾希还是希望以一个普通少女的姿态与之相处的。 “嗯。”泰达米尔点了点头,眼中也暗暗涌出一丝柔情。 但他眼中的尊敬也没少几分。 弗雷尔卓德的人们相信,艾希就是上古三姐妹之一的阿瓦罗萨本尊的神圣化身。 正是因为这深入人心的传说,加上艾希本人的强大实力和过人魅力,她才成功地团结起了弗雷尔卓德的南方诸部落,成为了这片极地雪原上几个世代以来最大的部落联合的领袖。 泰达米尔一开始不相信这个传说。 但随着他与艾希共处时间的积累,他也开始相信其他人的私语——相信她真的是阿瓦罗萨本尊的神圣化身。 所以,泰达米尔对艾希是又爱又敬。 这种娶了……不,嫁给真·女神的微妙处境,便形成了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特别相处模式。 “好吧……”艾希也习惯了丈夫的态度。 她在泰达米尔早就准备好的晚餐前坐下。 但在坐下之前,艾希注意到了那张桌子上摆放着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这盒子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坚硬而又轻薄的奇异材质制成。 盒子上面不仅烙印着醒目的青鸟徽记,还安装着几个功能不明的,写有德玛西亚文字标识的按钮。 这一看就是来自弗雷尔卓德之外的东西。 “播……放?”和大多数弗雷尔卓德人不同,天生冰雪聪明的艾希,可并不是一个文盲。 因为地处相对气候温暖的冰原南方,所以跟那些北方极寒之地的原始游猎部落不同,阿瓦罗萨部落联盟的生存手段除了捕猎,还有耕种、放牧,以及跟更南方的德玛西亚人做生意。 因为跟德玛西亚的北地商人打过几次并不愉快的交道,所以艾希也认得德玛西亚的文字。 但就算她看懂了那些按钮,她也依旧不明白:“这个小盒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唱小曲儿的。”泰达米尔说。 说着,他伸手拨弄起这台海克斯音响的开关。 昂贵而可靠的海克斯魔法电池缓缓启动,湛蓝的魔法光芒幽幽亮起。 随后,一个悠扬而甜美的女声便伴随着美妙的音乐,从那小盒子里清晰传来。 “唔……”听着这满是异域风情的音乐,看着为自己精心准备这一切的血盟眷侣,艾希不免感受到了几分浪漫气息。 但领袖的理性很快回归。 她将目光从这海克斯音响上挪开,然后好奇地看向泰达米尔:“这个魔法盒子,也是商队从德玛西亚那里带回来的?” “是的。”泰达米尔点了点头:“因为德玛西亚完全放开了了对外贸易,所以这次商队可算是带回了不少好东西——” “这你想必也知道,艾希。” 艾希当然知道这件大事。 以前的德玛西亚王国官方,是绝对禁止对外贸易的。 尤其是针对北方冰原的野蛮人。作为常年遭受蛮族劫掠之苦的南方诸国之一,德玛西亚在过去可是数百年如一日地,执行着对弗雷尔卓德的贸易封锁政策。 但就像搞海禁把自己搞成白银净流入国的大明一样…… 这项禁运政策最终的结果就是,促成了德玛西亚民间对北方冰原的走私贸易的兴起,养肥了一大票靠这个吃饭的地方贵族和走私商人。 而有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中间增加了这么大的贸易成本,那就注定了,弗雷尔卓德人的货物在运到德玛西亚北方之后,就卖不出多少价,也买不起多少好东西了。 可这一回…… “德玛西亚那边不知怎的,竟然彻底放开了对外贸易。” 泰达米尔当然不知道,这是嘉文皇子在德玛西亚掌权之后,做出的一步小小的改革。 打开国门做生意。以前让走私商人、地方贵族挣走的钱,现在让德玛西亚官方来挣。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打压削弱国内的贵族势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德玛西亚之后的工业化改造尽量积累启动资金。 总之,嘉文等人制订这样的政策并没有考虑弗雷尔卓德人的利益,但这项政策却实实在在地造福了这些弗雷尔卓德的人。 “没了禁运政策的限制,没了那些贪婪的贵族中间商吃拿卡要赚差价,我们南下的商队不仅可以自由地与德玛西亚人交易,而且同样的货物,相较往年还卖出了更高几倍的价格。” “所以他们这回可是从德玛西亚带回了不少好东西——包括这台被称作‘音响’的小玩意。” 泰达米尔用高兴的口吻说道。 在他看来,部落的货物卖出了高价,又买回了更多南方的珍贵商品,这无疑是个值得他为艾希高兴的消息。 虽然贸易并不能完全解决这个大部落联盟的吃饭问题,但这终究是个令人喜悦的进步。 “不是么?”泰达米尔的笑容渐渐收敛。 因为他注意到,艾希微微蹙起了眉头,表现得不是很高兴。 “你……又遇上麻烦了?”泰达米尔小心问道。 “嗯。”艾希点了点头。 “和我们与德玛西亚的贸易有关?”泰达米尔又问。 作为艾希战母的贤内助,外貌粗狂的他其实十分细心。 “是的。”艾希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回到那台从南方运来的海克斯音响。 然后,她说出了一个坏消息:“碎石部落,脱离联盟叛逃了。” “什么?”泰达米尔眉头也紧皱起来。 他知道碎石部落。那是位于联盟领地最南方的一个小部落。 他们就居住在紧邻德玛西亚的边境地带。 从那里跨越一道隔绝南北的山脉,就可以从弗雷尔卓德冰原,进入气候宜人的德玛西亚盆地。 “他们叛逃到……哪里去了?”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泰达米尔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艾希确切地给出答案:“他们去投靠了德玛西亚。” 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因为德玛西亚已经在那片禁魔石林笼罩的盆地中内卷了几百年,他们的土地自己都不够分,又哪里会接纳北方的蛮族内附呢? 除了走私贸易,德邦人和冰原人唯一打交道的方式,就是在王国的边境防线上相互厮杀。 可现在…… “他们竟然接纳了碎石部落?”泰达米尔不敢置信。 “是的。”艾希点了点头,又感叹道:“而且,还不仅仅是碎石部落……” “只要你是个人,他们就都愿意接纳。” “什么?”泰达米尔更震惊了。 这种事情,对弗雷尔卓德人来说可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在这片气候极端恶劣的贫瘠土地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 除了一心想要统一冰原、团结同胞、在弗雷尔卓德建立秩序的艾希以外,其他大多数部落,可都是连俘虏都不想要,连奴隶都不愿意收的。 战败者只有死。连当狗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胜者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养你。 德玛西亚的情况当然要比弗雷尔卓德好上一万倍,可是…… “他们的人口也比我们多一万倍。”泰达米尔皱着眉说。 “这些德玛西亚人,怎么就突然愿意分出土地和粮食,接纳弗雷尔卓德人归附了?” “我也不太清楚。”艾希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世界变得太快,她这位伟大领袖也都开始搞不清楚状况了。 “我只知道,德玛西亚正在边境附近,开办一种名为‘工厂’的玩意儿。” “工厂?” “就是……大号的铸造作坊。”艾希尝试着用冰原人的方式理解。 感谢奥恩,祂给这片冰原留下了成熟的工匠传承,让弗雷尔卓德人也能勉强理解工厂的存在。 “总之,工厂需要大量的人手。” “而这些德玛西亚人招募人手,竟然不看出身、不看背景,连弗雷尔卓德人也一视同仁。” 德玛西亚的第一批工厂,就是在拉克丝等德邦领风者的主导下,从祖安引进并开办的。 领风者办厂,当然会很有人文精神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至于,这些工厂为什么会开设在德玛西亚和弗雷尔卓德的边境上?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冕卫家族的领地密银城,就在紧邻弗雷尔卓德地区的边境上。 拉克丝想要在德玛西亚搞工业化试点,当然会优先在自己可以绝对掌控的家族领地上搞。 而这就间接导致了弗雷尔卓德人的自发归附,以及碎石部落的叛逃。 “德玛西亚人这次似乎是玩真的。”艾希语气严肃:“据说,他们不仅招人不看出身,而且给的待遇还极其丰厚。” “包吃包住,粮食管够。” 其实工资才是大头。 但对常年在冰雪中挣扎求生的弗雷尔卓德人来说,钱不重要,吃住才重要。 包吃包住,粮食管够——这句话对冰原人来讲,简直就是字字暴击。 谁不想可以在德玛西亚那种温暖舒适的地方有间屋子,每天吃那美味的燕麦面包吃到饱呢? “而最麻烦的是,根据传闻,德玛西亚人还不仅给被选中者这样的待遇。” “只要你去了,他们就不会赶你离开,还会想方设法地帮你安排生计。” 具体会安排什么生计,传闻也没说清楚。 但是……能在德玛西亚有份生计,那就算是掏大粪、捡垃圾,也比在弗雷尔卓德喝西北风、吃冰溜子来得舒服啊! “所以,碎石部落叛逃了。而更糟糕的是……” 艾希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力:“这个‘好’消息,还正在冰原上不断蔓延。” “这……”泰达米尔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对于渴望美好生活的弗雷尔卓德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可对艾希,对阿瓦罗萨部落联盟来说,可就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之所以归顺艾希,除了艾希本身的强大以外,就是因为她是弗雷尔卓德冰原上少有的庇护弱者之人,她可以给大家带来从未有过的秩序与安宁。 在阿瓦罗萨的旗帜之下,人们可以不用再互相厮杀劫掠,而是通过团结一致的耕种、放牧与捕猎来养活自己。弱小的部落也可以在她的羽翼之下,求得生存。 可是,冰原的土地实在太过贫瘠。 无论艾希有多么努力,她能给出的东西,也都不可能比德玛西亚给出的更好了。 秩序,安宁,还有最重要的温饱…… 这些阿瓦罗萨部落倾情全力维持的东西,在德玛西亚那里就是唾手可得。 所以,在艾希和彻底敞开怀抱的德玛西亚之间,小部落会怎么选? “糟了……”泰达米尔看出大事不妙。 他终于明白,一向坚强无畏的艾希,为什么也会面露无力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 再这样下去,南下投靠德玛西亚,很可能会成为冰原上的一股潮流。 而好不容易整合起南方诸部落的阿瓦罗萨,艾希为之努力半生的心血结晶,也很可能会随之分崩离析。 泰达米尔努力地想要为艾希想出一个解决之道。 可这个问题实在难解。他这位聪明的“贤内助”也没有半分头绪。 “该死!”他只能恼怒地攥紧拳头:“这些德玛西亚人的手段,竟然这么毒辣!” “他们竟然给大家发粮食!” 第454章 艾希的计划 泰达米尔恼怒之余,也不禁为阿瓦罗萨部落的未来感到忧心。 那些狡猾的德玛西亚人出招实在太过毒辣,似乎一上来就是奔着瓦解他们这个新生的部落联盟去的。 “艾希。”泰达米尔忧心忡忡地问:“看来那些德玛西亚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阿瓦罗萨部落虽然和德玛西亚一直有民间贸易往来,乍一看好像关系不错。 但对德玛西亚这样的“中原”农耕王国来说,一个冰原上的蛮族部落联盟,当然只可能是潜在的威胁,而不是什么可以互利互惠的好朋友。 事实上,阿瓦罗萨联盟也好,其他南方部落也罢: 大家都是在气候好的时候跟德玛西亚人和和气气地做点小生意,一到荒年遇上白灾旱灾,粮食不够吃了,就会想发设法地南下打草谷。 这一点,阿瓦罗萨也不例外。 没办法。弗雷尔卓德的极冬实在太过难熬。 不南下找那些庄稼汉“借”点粮食,很多人就会冻饿而死。 尽管艾希的理想是统一和安宁。但作为弗雷尔卓德人的领袖,她也必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并优先考虑自家子民的生存。 所以近些年崛起的阿瓦罗萨部落联盟,也和德玛西亚王国发生过不少武装冲突。 而一旦弗雷尔卓德人突破边防打入德邦,让这帮毫无军纪可言的真正意义上的野蛮人,杀到那些手无寸铁的德邦农夫家里…… 那他们“借”走的,可就不单单是应急的粮食了。 所以,站在德玛西亚人的角度上,他们是绝对有理由将阿瓦罗萨部落联盟视作生死大敌,并暗中施以毒手的。 “一个有能力整合冰原诸部落的天之骄子,绝对不是德玛西亚人愿意看到的。” “他们一定会想法设法地阻挠你的步伐,摧毁你的事业,破坏弗雷尔卓德人的团结。” 泰达米尔神色凝重地看着艾希说道。 在他看来,这次德玛西亚推出的贸易开放和移民接纳政策,就是他们为了瓦解阿瓦罗萨部落联盟、摧毁艾希毕生事业,而蓄意使出的计谋。 “或许吧。”艾希湛蓝的瞳孔中倒依旧保持着理智的神色:“根据我从商队成员那里了解到的消息,德玛西亚的贸易开放政策可不仅是针对弗雷尔卓德,而是针对所有国家。” “比如说……”她看向桌上摆放着的海克斯音响:“这些印着青鸟徽记的小魔法道具,据说就是德玛西亚人从遥远的双城进口来的。” 虽然艾希没当过德玛西亚这样的大国君主,但她也能依稀猜到,做出这么重大的改革会遇到多少阻力。 如果德玛西亚只是为了对付阿瓦罗萨联盟,那他们完全可以有针对性地对弗雷尔卓德开放边关互市,而不是一上来就大改国策。 “所以,他们这次是不是有意针对我们阿瓦罗萨部落,倒也还不好说。”艾希判断道。 但泰达米尔眼中的敌意仍旧没有消减:“可艾希,你也应该明白:” “不管德玛西亚是不是有意为之,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我们。” “如果我们放任不管,任由那些德玛西亚人敞开国门引诱冰原部落归附,那要不了两年……你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冰原诸部落,可就要跑得所剩无几了。” “这……是啊。”艾希轻轻一叹。 她那银色的纤眉又微微蹙起,眉宇间写满了凝重。 “我们必须得采取行动。”泰达米尔说。 “你有什么想法?”艾希试探着看向丈夫。 然后,毫不意外地,这个以蛮勇闻名的年轻男人回答道:“开战!” “集结起冰原诸部落,横扫德玛西亚王国!” 泰达米尔认真地说。他这建议虽然简单粗暴,但也不是胡乱提的。 这个法子确实好用。 你德玛西亚不是想敞开国门吸引冰原部落内附么? 那好,我就顺势冲进你家狠狠抢上一把,看你还敢不敢把门敞开。 “这样做,一来可以为我们阿瓦罗萨联盟积累过冬的粮食,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 “二来也可以给那些德玛西亚人一个惨痛教训,让他们回忆起我们弗雷尔卓德人的威名。” 说是威名,其实泰达米尔想让德邦人记起来的,是他们与弗雷尔卓德人之间的仇恨。 他就要用暴力制造仇恨、激起仇恨,激起两族之间的血斗仇杀。 如此一来,便让那些德玛西亚人仇视并畏惧冰原人,也让那些德玛西亚贵族知道冰原人不是可以被驯服的家犬。 就算德玛西亚王室还想继续接纳冰原部落内附,没有了民间和贵族们的支持,他们的政策也是万万推行不下去的。 “这的确是个行之有效的办法。”艾希默默点头。 它也是一个很弗雷尔卓德人的办法。 如果是换了凛冬之爪的瑟庄妮,亦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冰原部落的战母,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战争。 但艾希不同。她渴望的是统一与安宁,是这些弗雷尔卓德从来就不曾拥有的宝物。 “这个办法,会死很多人的。”艾希轻轻叹道。 “德玛西亚的边境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破的。” 阿瓦罗萨联盟的实力很强,可德玛西亚王国的实力更强。 他们过去可是一边顶着诺克萨斯帝国的巨大压力,一边还能牢牢防守着北部边境,不让弗雷尔卓德人的大部队侵入本土的。 而现在,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之间的战争还已然停息。 没有了诺克萨斯这个宿敌的牵制,德玛西亚王国的北部防线只会更加稳固。 那些从战火中磨砺出来的德邦老兵,也丝毫不逊色于弗雷卓尔德的部落战士。 艾希关注过冰原之外的局势。 她知道,她如果在这种时候犯德邦疆土,就必将面对一场残酷的战争。 “会有很多人因此丧生,而可笑的是……” 他们死的理由,说到底,还是为了阻止他们内附德邦,为了阻止他们奔赴更美好的生活。 所以艾希心情复杂。 她的理想就是可以让弗雷尔卓德走向统一和安宁,让那些弱小的部落也能熬过长冬。 而现在,她却要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而阻止大家去一个已经实现了这个理想的地方。 德玛西亚没有寒夜,没有长冬。那里只有肥沃的土地和温暖的太阳。 如果弗雷尔卓人可以在那里有个归宿,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不!艾希,你这次太天真了!”泰达米尔神色凝重地提醒道:“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 “德玛西亚的土地虽大,但却没有一寸是无主的。” “你怎么能相信,这些德玛西亚人真会好心地把自己的土地和粮食分出来,白白分给那些和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弗雷尔卓德人呢?”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 更何况是这种跨越了国境和种族的无私之爱。 难道这些德玛西亚人是信了什么善神,都突然觉醒成大善人了? 这不现实。泰达米尔认为,那些关于德玛西亚的美好传闻,一定是有猫腻的。 “德玛西亚人自己都还有大把的农奴吃不饱饭,他们凭什么把粮食分给我们?这还不是他们为了瓦解阿瓦罗萨联盟,而打出的糖衣炮弹!” “他们现在或许会拿出一点儿资源,假作好心地收买几个冰原部落。” “但等消息在冰原上传开,大家都开始相信德玛西亚人有这么好心,开始傻乎乎地背叛阿瓦罗萨,南下归附他们的时候……” “他们就一定会撕下伪善的假面,向那些已经落入圈套的弗雷尔卓德人开刀的。” 泰达米尔思维很清晰。 这些叛徒的统战价值是从哪来的?还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个强大的家乡。 一旦阿瓦罗萨联盟被成功瓦解,让德玛西亚人实现了战略目的,那这些冰原部落对德玛西亚人来说,可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他们只会成为与德玛西亚本国人争夺资源的累赘,成为被德玛西亚人排斥的外来户。 到那时,他们还能在德玛西亚享受那所谓的幸福生活么? 传闻中的“包吃包住、粮食管够”,还能继续被兑现么? “这……”艾希眉头紧蹙。 泰达米尔提出的问题,她也考虑到过。 但根据她自己的判断,德玛西亚这轮国策改革的动作极大、影响深远,又似乎不是专门冲着弗雷尔卓德人来的。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陷阱? 弗雷尔卓德人去了南方之后,是不是真能得到幸福? “别考虑了。”泰达米尔苦苦劝道:“艾希,我们赌不起的。” “就算赌赢了,幸福的也是那一小撮人。难道德玛西亚还能把整个弗雷尔卓德荒原的人,都接纳到自己家里去么?” “当然不可能!” “所以这件事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让那群叛逃者在德邦过上了美好生活。” “阿瓦罗萨联盟会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土崩瓦解,弗雷尔卓德则会因为阿瓦罗萨的解体而重归混乱,然后在混乱和无序中永远沉沦——就像过去一样。” “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么,艾希?” 当然不是。艾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是为了实现弗雷尔卓德的统一。 “我知道。”艾希猛地抬起了头,似乎刚经过一阵思考。 “但我拒绝开战。” “艾希?!”泰达米尔不能理解。 艾希虽然有远大理想,但她可不是什么畏惧战争的圣母。圣母在弗雷尔卓德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她现在为什么这么抵触战争? “不,我不是抵触战争。”艾希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泰达米尔不解地看了过来。 “泰达米尔,是你提醒了我。”艾希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不管德玛西亚人是有意针对还是无意为之,他们自身的资源也都是有限的。” “如你所说,德玛西亚虽大,但却没有一寸土地是无主的。” “如此一来,他们又可以拿出多少资源来分给弗雷尔卓德人呢?他们的极限在哪儿?” 艾希的话,引起了泰达米尔的思考。 他很快眼前一亮:“艾希,你是说……将计就计?” “是的。”艾希点了点头。作为阿瓦罗萨的神圣化身,她的智慧同样不逊色于勇武。 “德玛西亚不是愿意接纳弗雷尔卓德人归附么?那我就帮他们一个忙——组织那些没有冰裔统领的弱小凡人部落,一起南下归附。” 弗雷尔卓德上分两种人,冰裔和普通人。 冰裔都是当年寒冰三姐妹及其追随者的后代。 他们继承了祖先的臻冰血脉,天生就不惧寒冷、不畏风雪,拥有强大的魔力和超凡的肉身。 像艾希、泰达米尔,他们都是无惧寒霜的冰裔。 所以他们才可以在弗雷尔卓德的冰天雪地里光膀子、穿短裙,穿得好像是在皮尔特沃夫参加泳池派对一样。 而这些强大的冰裔战士,才是阿瓦罗萨部落联盟的主要战力和统治核心。 至于那些普通人……他们中间倒是也有不少强大的战士。但更多的,还是连雪地求生都十分困难的孱弱之人。 这些人在其他部落,只能当冰裔战士们的奴隶。 可即便如此,一般的大部落,也还是不愿意接纳那些没有冰裔统领的弱小凡人部落。 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 而这些非冰裔的凡人,可不一定有能力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养奴隶,结果奴隶的劳动产出都不够养活他自己,还要奴隶主出粮食补贴——这种亏本生意,又有谁愿意做呢? 所以放眼整个弗雷尔卓德冰原,也只有艾希比较有人文关怀,愿意,甚至愿意以非奴隶的身份,接纳那些凡人部落加入联盟。 可善良不能当饭吃。 艾希的善举在为她博得巨大名望之时,也为阿瓦罗萨部落带来了巨大的生存压力。 每天一睁开眼就有这么多张嘴要养活,这让她也觉得十分吃力。 所以,艾希决定:“我们可以让德玛西亚人,帮我们分担一些压力。” “那些凡人在我们这里也只能勉强维生。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将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去德玛西亚人那里寻找生计。” “这……”泰达米尔眼前一亮:“妙啊!” 反正阿瓦罗萨的主要战力还是冰裔,还是超凡战士。 这些凡人部落就算离开,也不会对阿瓦罗萨联盟的整体实力造成多大损失。 “我们正好可以趁机优化一批部落里的老弱病残,把他们送到德玛西亚讨饭吃!” 你德玛西亚不是想打移民牌吗? 那好,我第二天就把移民装车,源源不断地送到你家门口。 看你能接下多少张吃饭的嘴,又能将这项开放政策坚持到几时? “等去的人多了,德玛西亚人肯定会坚持不住的。”艾希胸有成竹地说:“德玛西亚对我们形成的威胁,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样一来,凡人们在温暖的南方有了安身之所;” “阿瓦罗萨也卸下了部分负担,减轻了生存压力。” 这简直是三赢。 阿瓦罗萨连赢三次,吃亏的只有的德玛西亚那帮冤大头。 “唯一的问题就是……”艾希又在意地蹙起眉头:“德玛西亚在遭受移民大潮的冲击之后,可能会被激起他们对冰原人的仇恨。” “到那时,他们很可能会跟我们送去的移民翻脸,制造出大规模的排弗事件。” 泰达米尔倒是不在乎这些弱者的安危。 可艾希在乎。 于是她在短暂思索之后,又说:“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加上一道保险。” “怎么做?”泰达米尔认真地问。 “我们可以趁着德玛西亚开放国门的机会,让一批冰裔战士混入移民队伍,让他们跟着那些炉户深入德邦国境,打入对方内部。” 然后,就看德玛西亚下一步的举动了。 如果他们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闷亏,好好安置那些涌入国境的凡人部落,那艾希就把埋伏在其中的冰裔战士给撤回来。 可如果他们恼羞成怒、翻脸不认,甚至要对那些弗雷尔卓德移民举起屠刀…… “那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艾希眼神闪过一丝冷意。 “他们最好是真的在发善心。否则,只要他们暴露出伪善的一面。那我们就里应外合打穿他们的防线,在德玛西亚解决今年过冬的物资。” “好!”泰达米尔听得热血沸腾。 这个明送移民、暗设伏兵的计划,确实比他那直接开战的计划高明多了。 从外面进攻德邦边境,一定会很难打。但如果从内部掀起动乱,再里应外合配合主力进攻,那就很有希望一举攻破德玛西亚的边境防线。 就算没办法一举入关,在德玛西亚打出一片天地…… 也可以从他们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口肉来,让全联盟都饱饱地度过这个冬天。 一想到这里,泰达米尔的大刀就有些饥渴难耐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刀劈嘉文、冕卫,夺下他们的粮食给自己人吃。 “可这个计划还有一个问题。”艾希及时给热血上头的丈夫降了降温:“那就是被派去统领这些冰裔战士的人,必须足够智慧,也必须绝对忠诚。” 和物资贫瘠的弗雷尔卓德比起来,德玛西亚的花花世界实在太迷人眼了。 常言道,宁要德邦一片瓦,不要冰原一座房。 就算是德玛西亚的农民,也比弗雷尔卓德的部落首领吃的好啊。 所以,谁不想在德邦博得功名爵位,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呢?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爵位,一片小小的土地。 如果派去的人不够忠诚,那对方可能还没等到带阿瓦罗萨入关,就先把队友给卖了。 “部落里的这些人,还没有几个能让我绝对信任。”说着,艾希的目光已然悄然定格在了泰达米尔身上。 “让我去吧!”泰达米尔顿时会意。 他自告奋勇道:“艾希,让我去德玛西亚吧——” “只有我,永远都不可能背叛你!” 第455章 我的工厂已经饥渴难耐了 德玛西亚,密银城。 这座城市及其周边的大片乡村,一直以来都是冕卫家族的世袭领地。 它坐落在德玛西亚盆地的北部边境,紧邻弗雷尔卓德冰原的高地之上。 高耸的北境山脉犹如天然的气候长城,为密银城阻隔了北方冰原吹来的寒风,让这座与极地冰原仅有一山之隔的边境高地城市,拥有了相对暖湿的气候、无比肥沃的土地,以及那漫山遍野的青葱绿意。 从北部群山流淌而下的滔滔河水,则又将密银城与下游的诸多繁华城镇、沿海港口,乃至德玛西亚雄都连接在了一起,铸造了这座城市的繁华之基。 冕卫家族数百年如一日的良好经营,则更让密银城得到了长足发展。 但这种发展,也像这个古老的农业王国一样,在抵达巅峰后陷入了长久的停滞。 一代代的农民辛勤耕耘,一代代的贵族世袭罔替,一代代的士兵随军出征,但城仍旧是那座城,地仍旧是那片地,和百十年前比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切都好像在这里停滞了。除了领主的名字会变,什么都不会变。 而现在,随着新任领主拉克珊娜·冕卫的归来,密银城却突然迎来了变化。 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咳咳……”拉克丝揉了揉她娇嫩的鼻子,努力适应着空气里那股刺鼻的炼金废气的味道。 这气味儿对一向山清水秀、空气优良的密银城来说,绝对是一种极具破坏性的污染。 但拉克丝却反而觉得它亲切。 “我们成功了,娑娜。”看着眼前这座喷吐着炼金烟雾的高大厂房,拉克丝不禁激动地回过头,对自己的同志、闺蜜兼助手说道: “密银城的第一家炼金化肥工厂,也是德玛西亚的第一家炼金化肥工厂,已经成功投产了!” “以后就算是德玛西亚的贫民和佃农,也都有希望天天吃饱饭了!” “是啊。”娑娜也跟着揉了揉鼻子,又轻车熟路地用气流模拟声带回答。 她还不忘吐槽:“要是它的味道,能更好一点儿就行了。” “再这样下去,密银城都要变得跟祖安一样了。” “我倒希望它能变成祖安呢。”拉克丝咧嘴一笑。 眼前的这座炼金工厂,还有这片坐落在密银城外,刚被大兴土木建设出一个轮廓的工业园区,在拉克丝看来,简直就像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虽然这些“孩子”都是通过领风者的二线建设计划,原封不动地从祖安搬过来的…… 但这些工业援助项目,能这么快在万里之外的密银城扎根落地;拉克丝在这个过程当中,可也出了不少力气。 “祖安的炼金科技就是这么大味道,这没办法。” “跟环境问题比,还是吃饭问题更重要。”拉克丝小小年纪就找到了当妈的感觉,一开口就为自家“孩子”的辩解。 “而且,这些问题都是暂时的。” 过去统治祖安的炼金男爵们,可一点也不在乎祖安的环境,还有祖安人的命。 而籽苯主乂是按市场来配置资源的。掌握籽苯的人都不在意环境,没有相应的市场需求,就不可能诞生什么环保产业,也就不会有科研团队去研究环保技术。 这就导致炼金科技在过去两百多年里一直畸形发展,科技点都拼命地往增产增效上点,一点也没考虑污染处理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了。”拉克丝信心十足地说:“李维会长都说了,领风者未来是要坚持走可持续发展路线的。” “祖安的科学家现在正在加班加点地研究处理三废、控制污染的技术。我想这个污染问题,以后是肯定会得到解决的。” “嗯。”娑娜暗暗点了点头。 拉克丝则自顾自地畅想起了密银城,乃至整个德玛西亚的未来:“在祖安的援助之下,我们已经顺利建设起了一批小钢铁厂、小水泥厂、小机械厂、小化肥厂、小煤铁矿、小火力及水力发电厂……” “下一步,就是全力开动产能,尽可能地生产广大德玛西亚农民目前最需要的农具、化肥,促进密银城地区,乃至整个德玛西亚的粮食增产。” “嘿。”娑娜打断了闺蜜的美好畅想:“拉克丝,你别忘了,这批工厂的产能可十分有限。” “我们能顾得上密银城地区的农具化肥供应就不错了,又哪能顾得上整个德玛西亚呢?” “唔……”拉克丝也很快冷静下来。 豪情壮志过后,她也能看清现实是什么情况。 现实是,德玛西亚离真正的工业化还差得远。 虽然德玛西亚的政权已经被领风者暗中掌控,但缺乏基层力量的领风者,还没能力全面介入德玛西亚的局势。 她和娑娜在艾欧尼亚实践学习来的那套激进的社会改造经验,都还没办法照搬到德玛西亚来。 这个王国的土地资源还以一种高度集中的形势,牢牢把持在封建的土地贵族手上。 德玛西亚超过95%的人口,还依旧以贫农、佃农甚至是农奴的身份,被牢牢束缚在贵族的庄园里,束缚在小农经济的土地上。 土地资源集中在贵族手上,人力资源集中在贵族手上。 贵族们掌握着这个王国的大部分社会经济资源,但却沉浸在土地兼并和金融放贷的稳定收益之中,一点没有向前进步的心思。 别说迦娜主乂了,这里连籽苯主乂都很难发展起来。 拉克丝其实还没做成什么大事。 她只是借着冕卫家族对密银城的绝对掌控,在自家地盘搞了些“自娱自乐”的实业项目而已。 这也谈不上什么革命,只能算作是“兴办洋务、实业救国”。 但这也不是毫无意义。 因为一年也好,两年也罢,领风者未来终究是要来到德玛西亚的。 到那时,一个率先走向工业化的密银城,便完全可以成为加速德玛西亚工业化进程的火种。 而拉克丝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将这株“幼苗”给浇灌得更粗壮一些。 “娑娜。”想到这儿,拉克丝又不禁试探着对娑娜说:“要不你再帮我打一份报告,让祖安那边多支援几座工厂过来?” “德玛西亚对农具和化肥的需求量可是很大的。就我们现在这点产能,够干什么的?” “算了吧。”娑娜却无奈地撇了撇嘴:“李维会长都快让你给吵烦了。” “祖安的能力本就有限,光是支援艾欧尼亚就够吃力了,现在还突然多了一个恕瑞玛帝国要施以援助。” “就算祖安能拿得出那么多机器设备,他们也变不出那么多工程师和产业工人啊!” 二线建设,支援的重点不仅是机器设备,更是专业人才。 德玛西亚虽然根本不缺人,但却严重缺乏合格的工业人力资源。 比如说机械厂的合格工人,就最起码得看得懂游标卡尺,看得懂机械图纸,有一定的工艺知识,否则很难实现成规模的工业化。 而大多数德玛西亚人却连字都不认识,连日常的信息交流都严重受限。 要将他们培养成合格的现代产业工人,还得耗费许多时间。 所以,拉克丝在密银城建成的这一系列工厂,目前还完全由祖安支援过来的技术专家和工人骨干在负责运营。 一旦离开了这些祖安专家的手把手指导,这些看似红红火火的工厂可能立刻就能停摆。 “祖安的技术工人就那么多,能划出来参加二线建设计划的就更少了。现在艾欧尼亚和恕瑞玛都在要人,拉克丝你就再等等吧。” 领风者的基层力量确实已经被使用到了极限,无论是政工干部,还是技术人才。 拉克丝指望的第二批援助,短时间内是肯定不会再出现了。 “李维会长之前就批复了,让我们先根据德玛西亚的情况,因地制宜地搞点土办法,把手头能做好的事情做好。” “比如说……”娑娜回忆着李维的发展建议:“跟文明水平相对落后的恕瑞玛、艾欧尼亚不同,德玛西亚虽然也是一个封建的农业国,但民间的手工业却已经发展出了一定基础。” “像竹、木、铁、泥、石五匠,及土纺、土织,成衣、油坊、磨坊、纸坊等手工产业,都是我们密银城就有的。” “我们现在搞不了大工厂,就想办法先把这些小手工业都整合起来,搞些手工合作社嘛。” “嗯。”拉克丝闻言也陷入沉思。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生产手段暂时是提不上来了,那就先从管理经营手段入手。 整合起来的手工业合作社,加上领风者干部的管理,生产效率一定会比之前更高。 “像你之前提到的,德玛西亚现在最需要的化肥和农具——”这时,娑娜又说:“化肥他们是生产不了。” “但农具,锄头、镰刀、铲子、犁……这些东西铁匠铺就能造。” “现在我们的钢铁厂已经投产,钢铁产量得到了千百倍的提高。即便除去那家小机械厂的生产消耗,以及基础建设所需,也还有大量的产能剩余。” 钢铁是工业之基,什么地方都能用到。所以祖安援助的这家钢铁厂,可是为德邦未来的工业发展预留了很大的过剩产能的。 “虽然这些优质钢铁在德玛西亚是硬通货,直接卖出去也能挣钱。但……” 娑娜认真地想了想,便提出建议道: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召集全密银城的铁匠,成立一个规模化的手工农具厂,帮助我们消化过剩的钢铁产能,也为德玛西亚的农民们提供更多价廉物美的铁农具。” “这才是最能惠及大多数人的办法。” 拉克丝听罢眉头微蹙:“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可问题是……密银城可没有这么多铁匠。” 密银城的铁匠,是为过去的农业社会准备的。一座城市有个几十号铁匠,也就差不多够用了。 现在你让这几十号人,用手工生产的方式消化一座现代钢铁厂的多余产能? “只能说,能起到一点效果吧……”拉克丝嘟囔。 几十人的产量也是产量,能多打造一副农民能消费得起的廉价铁农具,就多做了一份贡献。 “不,拉克丝。”娑娜提醒她:“我们可不只有几十个铁匠。” “你忘了吗?这些天翻山越岭投奔我们的弗雷尔卓德人,加起来也得有几百人了。” “里面至少有一百多人是合格的铁匠,是可以被我们用到的技术型人才啊!” “哦?”拉克丝眼前一亮。 “你是说……那些炉户?” 因为奥恩传下的工匠传承,弗雷尔卓德虽然文明落后,但冶金铸造技术却意外地十分高超。 所以几乎每个来自弗雷尔卓德的,实力相对弱小的凡人,都是合格的铁匠。 是的,几乎每个都是。 因为和天生不畏风雪的冰裔不同,弗雷尔卓德的普通人生来就缺乏独立谋生的能力,他们只能作为追随者、甚至是奴隶,依附于那些强大战士。 而冶金铸造,就是他们为了生存而必须掌握的,可以让强者觉得他们有用,从而愿意多留下“一张吃饭的嘴”的谋生技艺之一。 而且,一个冰原的炉户部落里,还不能像南方的人类村落一样,世世代代只有几个人专职铁匠。 因为冰原上的人随时会死,部落也随时会被消灭。 凡人们必须保证自己独自一人脱离部落,也拥有能让人看得上的谋生技能,才能艰难地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寒冬。 如果一个部落只有几个人会打铁锻造,那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项技艺就要在冰原上失传了。 所以几乎每个无法成为强大战士的凡人,都必须磨砺包括冶金锻造在内的,采集、狩猎、耕种、游牧等各种谋生技巧。 他们每个人都是合格的铁匠,可以随时为部落里的强者扮演手工业服务者的角色。 “妙啊!”拉克丝为娑娜的建议击节赞叹。 她原先只是简单地安置了那些归附的冰原人,却没想到他们中间还有占比极高的“技术人才”。 领风者援建的矿场和钢铁厂,已经为密银城提供了海量的廉价优质钢铁。 现在就缺大量的铁匠,把这些钢铁铸造成物美价廉的铁农具了。 而这种用料扎实还便宜到令人发指的铁农具,对过去没见识过工业化生产威力、一个铁锅都要当传家宝使的德玛西亚农民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放眼整个德玛西亚的广袤乡村,大家对这种便宜耐用的铁农具的需求,几乎可以说是无限的。 所以不管来多少弗雷尔卓德炉户,把农具产能拉到多高,德玛西亚的市场都可以消化得了。 原料管够,市场管够,设备场地要求都不高。 那就只差人才了。 “不过……”拉克丝又突然有些为难:“弗雷尔卓德那么大,那些冰原部落又普遍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猎生活。” “我们该去哪儿招这么多人啊?” “总不能,在这等他们自己送上门吧?” 第456章 热情好客拉克丝 “艾希的血盟,翻过这座山,再前面的山口就是德玛西亚人的边境堡垒了。”随行的冰裔战士,这样对泰达米尔说道。 “嗯。”泰达米尔点了点头。 他站在这南国的山坡上眺望四周,只见漫山遍野一片绿意盎然、郁郁葱葱。 鸟雀游于林间,走兽奔于灌木,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就连那山间的凉风都显得暖和。 这种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境界,是弗雷尔卓德的冰原人万万见不到的。 从北极之海到南部冰原无处不在的凛冽冷空气流,这时都已经被他们这几天来穿过的连绵群山,给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一道山脉,就这么隔开了南北,也隔开了春风与冰雪、文明和荒芜。 “这是个好地方啊。”泰达米尔轻轻一叹。 此前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冰原的他,终于明白了这片土地到底有怎样的魔力,那些冰原南部的部落,又为什么要背叛艾希、归附德邦了。 这是一片美好的土地。 “更是一个美好的陷阱。”泰达米尔眼中又流露出严肃。 这个陷阱会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冰原上的猎物,将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弗雷尔卓德人。再度瓦解成一盘散沙。 到那时,弗雷尔卓德人就又将沉沦于永远的混乱,在无尽的内斗厮杀中永世挣扎。 而德邦人则会在他们精致奢靡的酒会上,讥笑着讲述他们是如何不废一兵一卒,就瓦解了一个伟大联盟的丰功伟绩。 “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泰达米尔自言自语道:“弗雷尔卓德必须走向统一,走向强大!” 说着,他率先迈开步子,对身边的随行战士们说:“走吧,让我们去揭穿这些德邦人的阴谋,踏破他们的陷阱!” “嗯!”冰裔战士们暗暗点头。 他们这时都隐藏住了自己作为冰裔的特别身份,跟那些冰原上的凡人一样,穿上了抵御寒冬的厚厚皮毛。 就连一向光膀子示人的泰达米尔,这时也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厚厚的毛球。 这一行近百人,都是艾希从阿瓦罗萨部落中精心挑选出的精英。 他们人数看似不多,但却已然是一股足以攻城拔寨、破军斩将的强大力量。 这近百号人形高达经过精心伪装,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羸弱无力、几无威胁的凡人部落。 而在泰达米尔一行人的身旁、身后,包括更前方,都还有更多这样的部落,在迎着南方吹来的暖风,成群结队地向德玛西亚的边关前进。 而在更后方,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弗雷尔卓德人相应了艾希的号召,正从四面八方举族迁徙而来,南下奔赴德玛西亚。 他们会在明天、后天以及更久之后,陆陆续续地赶到这里。 他们都是真正的凡人部落。 这第一批被组织起来的移民,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一、两万人之多。 “艾希的血盟。”眼见离边关越来越近,有随行战士在意地问泰达米尔:“我们这次组织起来的一、两万名炉户,会不会有些不够啊?” 弗雷尔卓德冰原东起德玛西亚,西至诺克萨斯,南北数千里,东西上万里,面积极为辽阔。 这片辽阔至极的土地却贫瘠无比,全冰原的人口加起来,可能也就只有几百万的规模。 一般的冰原部落,人口规模都普遍不超过几百人。 阿瓦罗萨部落联盟这次能一口气释放出一、两万名移民人口,就已经是冰原上前所未有的大手笔了。 可这不到两万人,对德玛西亚这个人口以千万计的南方大国来说,却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大家有些担心:“那些德玛西亚人会不会很轻松地,就把我们送来的这一批移民给接纳下来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不是反而帮德玛西亚人造了声势,吸引了更多冰原部落来归附他们吗?” “哈哈。”泰达米尔听完就自信地笑了。 他摇了摇头,对那年轻的战士说道:“孩子,那是你不了解德玛西亚。” “是,德玛西亚人是很多,资源也足够丰富。” “可你别忘了,以往那些南下劫掠的部落,人数也不过几百人、上千人。但他们却每每能穿过几万德邦战士把守的防线,在几十万、几百万人的土地上来去自如。” “这是为什么?” “这……”那冰裔战士皱眉思索:“因为德邦人很弱?” “不。”泰达米尔眼中流露出智慧的光芒:“因为他们都太自私了。” “不像我们,一切物资都归于部落,所有人都要为部落的延续战斗。” “他们每个人都在想着为自己捞钱,想着怎么从‘部落’身上吸血,哪怕面对外敌入侵,也要想着怎么优先保障自己家族的利益。” “所以这个庞大的巨人每行动一步,都要在身体的内部大量失血。” “这就注定了它会变得迟钝、腐朽,动作无力得一点不像是他们应有的那么强大。” 说着,他微微一顿:“现在,你还觉得这一、两万人少么?” 这一万多人,对整个德玛西亚王国来说的确算不上多。 可要安置好这一万多人,还要“包吃包住、粮食管够”,还要保障他们日后的生产生活。 这其中需要耗费的资源,牵扯到的利益,让任何一名德玛西亚官僚来了,都不敢说少。 就很简单的一个问题: 这笔钱谁出? 德邦所有的地都有主,谁拿地来养这帮冰原移民? 边境上的小贵族们根本吃不消,大贵族们也绝对无法忍受。 让王室来出,从雄都拨款,可打了这么多年仗,封了这么多爵,国王家也没余粮啊! 出是出的起,但老嘉文就舍得这笔宝贵的资源么? “这一万多人当然不可能把德玛西亚吃垮,但他们却能给德邦的统治者们带去压力。” 泰达米尔判断,德玛西亚人的政策极限也就差不多在这儿了。 这波移民潮就算不把他们的开放政策冲垮,让他们把边境墙乖乖地重建起来; 也绝对能将这些伪善的家伙冲得原形毕露,将德玛西亚那人间天堂的幻象彻底撕破。 “包吃包住,粮食管够?” “呵!”一口气送过去一万多人,看你哪来的这么多粮食管够。 德玛西亚吃不消,就肯定会翻脸不认账。 别说包吃包住了,他们能不反过来压榨那些冰原移民就不错了。 说好了一铜圈炸鸡、一银轮大豪斯,结果去了之后是在皮城打黑工,吃一铜圈黑面包、住祖安人社区的出租屋,还得天天被同乡黑帮压榨欺辱,被皮城执法官歧视刁难…… 如果真相差不多是这样,那德玛西亚的吸引力可就要大大减小了。 “德玛西亚人的阴谋,很快就会不攻自破。”泰达米尔对这个计划是有信心的。 “不过……”他唯一的忧虑就是:“我担心德玛西亚恼羞成怒,翻脸翻得太快。” 如果这些德玛西亚一见到移民太多,就毫不犹豫地发起排弗行动,对冰原人痛下杀手。 那他们可就根本没机会完成那个里应外合的计划,接应艾希的大部队来拯救同族。 “不用担心,艾希的血盟。”好在冰裔战士们都足够勇猛。 他们说:“如果那些德玛西亚人真的这么无耻,那我们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 “弗雷尔卓德人没有一个是懦夫。有我们率领,就算是那些凡人炉户,也足以从密银城杀出一条血路!” 确实如此。虽然那些凡人炉户,在弗雷尔卓德是独立谋生都很勉强的弱者。 可能在那茫茫冰原上存活至今的人,又有谁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呢? 正所谓“一区的河蟹都能吊打郊区王者”,弗雷尔卓德的凡人炉户,跟德玛西亚的凡人战士比起来,也完全可以不落下风。 “好!”泰达米尔也被战士们的热情激起了血勇。 他紧紧攥住手中大刀,更加坚定地向前方走去:“只要那些德玛西亚人敢翻脸,那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 许久之后。 穿过险峻的高山,穿过深邃的峡谷,泰达米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山口的德玛西亚哨卡。 这座山间要道上的小小堡垒,此前一直是德玛西亚人防备蛮族入侵的最前线。 别说是弗雷尔卓德人了,就算是弗雷尔卓德的雪兔从这里经过,都得挨上一梭子的城防强弩。 可现在…… 这座堡垒却对北方完全敞开了大门。 曾经在城头上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冕卫家族战士,这时也一脸和气地走下了城墙,在通往南方的路旁搭建起了做移民登记的迎客帐篷。 “又有一个新部落来了!”有士兵注意到了泰达米尔一行人。 只听他高兴地转身汇报:“拉克珊娜小姐,又有一个新部落来了!” “这……”泰达米尔一下子就给整懵了。 高兴?这些德玛西亚人为什么要高兴? 就好像他们这帮冰原上的穷叫花子,是什么远道归来的贵客一样。 这……为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现在赶到的移民太少,德玛西亚人还没感到压力么? 可这也不太可能。 最早一批的凡人部落,应该从早上开始就已经陆续抵达德邦边境了。 今天抵达这里的,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应该也有小两千人了。 一口气面对这么多移民涌入,这些德玛西亚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泰达米尔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时,伴随着那边士兵的兴奋高呼,那名被称为“拉克珊娜”的贵族小姐也终于露出真容。 她金发飘飘,牙齿白亮,肌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一看就是在南方艳阳里长大的姑娘,而且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 跟强大英武的艾希比起来,这种贵族小姐简直就是废物。 泰达米尔看不起这种温室里的南方小妞,当然,他也不认为对方会看得起他这个冰原野人。 可是…… “你好!”拉克丝竟然微笑着,向他迎了上来。 而且还用弗雷尔卓德人的抚胸礼,热情洋溢地向他打了照顾: “请问您叫什么?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一共有多少人?” “额……”泰达米尔越发感到不对劲了。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能被这些冕卫骑士如此恭敬对待的人,一定是贵族中的贵族。 可这种大贵族小姐,为什么会亲自来边关迎接移民?而且还这么热情? 他们这些弗雷尔卓德野蛮人,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泰达米尔心中疑惑,但脸上还是丝毫没露破绽: “我叫泰达米尔。”这名字在冰原上挺常见的,所以他也就不掩饰了。 “我们是血刀部落的,一共有95人。”冰原上部落无数,他们这个伪装出来的小部落也不可能被人察觉什么。 果然,拉克丝根本没有在意。 “95人?少倒是少了点儿……”那张小脸略显失望,但眼里还是涌动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那你们部落里有多少炉户,多少人擅长锻造?” “差不多都会。”泰达米尔回答。 虽然冰裔战士不需要学这个,但他们既然要伪装成凡人,就自然得挑选会这个的来。 “好!很好!”拉克丝高兴地攥起粉拳。 “泰达米尔先生,感谢你们能来这里!我代表冕卫家族欢迎你们!从今往后,密银城就是你们的的家了!” 说着,拉克丝还亲自为他们指路:“走吧,你们先去前面的营地里休息!” “那里有面包,还有你们冰原人最爱的烈酒。都是我为了接待大家,紧急从密银城调过来的。” “你们可以在那里好好享用,等休息好了再登记注册,等组织上统一安排去处。” “额……”泰达米尔彻底懵了。 他无法理解这些德邦人的热情。 可拉克丝却已经笑得跟个卖猪仔的奸商一样,热情洋溢地引着他们去休息了。 泰达米尔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杯美酒,还有一块散发着诱人小麦香气的面包,就被营地的工作人员发到了他手上。 “这……”泰达米尔喉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他身边的冰裔战士们也个个眼神迷茫。 这可是面包,还有美酒啊! 哪怕他们都是强大的超凡战士,他们也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食物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发到他们的手上。 不用猎杀、不用掠夺,不用在冻土里艰难刨食,面包就自己从仓库里长出来了。 突然,大家都莫名地……有些激动。 “冷静!”泰达米尔用眼神提醒队友。 这帮没出息的家伙,一块面包就把你们感动了? 泰达米尔舔干净了嘴角的面包屑,这么恨铁不成钢地用眼神说道。 而这时……拉克丝将他们都安排进了营地,转身就欲离开。 但离开之前,她又随口对泰达米尔问道:“话说,泰达米尔先生,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接纳冰原移民的?” “怎么今天来密银城内附的冰原部落,突然多了这么多啊?” “这个……”泰达米尔早有准备。 他“如实”说:“是阿瓦罗萨部落通知了大家这个消息。他们也养不活我们了,就只能让我们来南方自寻生路了。” “原来如此。”拉克丝没有怀疑。 因为艾希组织起这些凡人部落来投奔德邦,表面上用的这个理由。 所有部落都是这么说的,拉克丝自然不会怀疑泰达米尔的回答。 “那……”拉克丝期待地问道:“泰达米尔先生,你后面还有没有其他部落?” “之后大概还会有多少人来这里啊?你知道么?” “这个……”泰达米尔犹豫片刻。 他想了一想,最终还是试探着回答:“依附阿瓦罗萨联盟的部落可不少。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碰到很多南下的炉户部落了。” “我猜……大概会有几万人过来吧。” 泰达米尔估计把数字说得更夸张了几倍,只为了观察拉克丝的反应。 他以为拉克丝会被这个数字给吓到,然后笑容僵硬地撕下她热情的假面。 可是…… “几万人?”拉克丝微微一愣。 几万个身体健康的劳动力,其中还大部分是精通采矿选矿、冶金炼铁、机械锻造的炉户? “好!这真是太好了!”拉克丝差点没激动地喊出声来。 她在无与伦比的喜悦中,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泰达米尔和冰裔战士们,一脸懵逼地站在那里。 “艾希的血盟。”冰裔战士们茫然地看向泰达米尔:“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德玛西亚人……就这么喜欢冰原人吗?” 你泰达米尔不是说,一万多人就够德玛西亚喝一壶了么? 怎么他们还嫌人少,还想着多多益善呢? “这……”泰达米尔也很不解。 德玛西亚的面包是不要钱了吗?真就这么霍霍? 是边境的贵族们都变得无私为国了,还是嘉文王室手头阔绰了? “糟了!”泰达米尔心头一沉。 这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种情况。 那就是德玛西亚此次计划的执行层级,比他一开始预计的要高得多。 这不是德玛西亚下的一步闲棋,而是他们在摆脱诺克萨斯威胁之后,下一个国家战略重心。 所以他们宁可倾全国之力,不惜消耗海量资源,也要尽可能多地接纳冰原移民。 为的就是一口气把阿瓦罗萨联盟的血液抽空,让艾希永无翻身之日。 “就像他们可以不惜代价地对付诺克萨斯人一样。德玛西亚人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将阿瓦罗萨联盟扼杀在摇篮里,要将弗雷尔卓德的未来彻底摧毁啊!” 泰达米尔脸色凝重地说道。 “这……”冰裔战士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不怕死,不怕战争。 可这些德邦人不拿刀砍人,只拿美味的面包砸人。 这种仗该怎么打? “艾希的血盟,我们该怎么做?”这帮肌肉发达的壮汉,只能迷茫地看向在场智力最高的英雄。 泰达米尔一阵沉思。 最终,他也只能咬了咬牙说:“先留在这里,跟这些狡诈恶徒耗下去!” “他们玩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张嘴。还真就吃不垮他们!” 说着,泰达米尔恨恨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来,再来一杯!” 第457章 泰达米尔:这世界变了 泰达米尔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都是在边境上的临时移民营地度过的。 而在这几天里,泰达米尔针对德玛西亚人的反制行动也取得了巨大成功。 第一天,他成功消灭了敌方烈酒一桶、黑面包五筐、祖安炼金速生鸡十只。 第二天,他成功消灭了敌方烈酒一桶、土豆泥三盆、燕麦蔬菜乱炖两锅。 第三天,他成功消灭了敌方医用酒精兑水一桶,燕麦浓粥两锅。 第四天,移民营地取消食堂大锅饭,采取按人头发放食物的物资配给制。 第五天,泰达米尔及其随行冰裔战士,成功入选第一批铁匠合作社职工。 德邦分会会长拉克珊娜同志在内部工作会议上指出,要警惕在弗雷尔卓德移民群体中冒头的挥霍浪费、不劳而获的歪风邪气,全面推进弗雷尔卓德移民上岗就业、参加劳动的工作进度,帮助弗雷尔卓德人尽快走上自食其力、自立自强的正确道路。 拉克珊娜同志强调,财富应该由劳动者的双手创造。领风者帮人不帮懒汉,养人不养饭桶。 对于极少数利己思想作祟、浪费公共资源、挖集体墙角、占公家便宜的落后分子,要优先帮扶改造,要真正帮到点上、改到根上,以鼓励劳动实践的方式帮助其治愈思想顽疾、走向共同进步。 …… 第七天,早晨。 “艾希的血盟。”冰裔战士们围在泰达米尔身边:“咱们还要继续待下去么?” 他们一边啃着香喷喷的早餐面包,一边忧心忡忡地问:“我们组织起来的上万名移民,现在都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了。” “可这帮德玛西亚人的粮食,怎么好像还是吃不完啊?” “坚持下去,兄弟们!”泰达米尔神色严肃:“德玛西亚人的物资绝对不是无限的。” 他一口吞掉了手里的鸡腿,才舔着嘴角说:“你看,他们几天前还装得很大方,让我们随心所欲地喝酒吃肉。” “现在呢?连鸡腿都每人每天限量一只了。” 泰达米尔嘬了嘬那浸满香料的鸡骨头,很不满意地说。 “额……”肌肉男们纷纷点头。 但还是有个头脑灵光的冰裔战士,觉得这哪里不对:“可他们还在供应鸡腿啊!” 弗雷尔卓德人倒是天天吃肉,可这并不代表,肉在冰原上就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在冰原上,任何食物都是珍贵的。 德玛西亚的情况虽然好很多。但对德玛西亚的普通人来说,肉同样是珍贵难得的宝物。 可现在,那些德邦人竟然让一帮弗雷尔卓德来的“叫花子”,天天吃肉? “这个……”泰达米尔也知道这有点不对劲。 他曾经试探着问过移民营地的干部,可那干部只是随口解释,这些鸡肉都是祖安发明的炼金科技鸡,要比传统的鸡肉便宜很多。 泰达米尔搞不懂什么是炼金科技。 他也不知道祖安那帮天天搞人体改造研究的变态科学家,在被领风者逼着改行去搞“鸡体改造研究”之后,能爆发出怎样造福民生的科研成果。 他甚至都不太清楚祖安在哪儿。毕竟,这么远的地方,已经超出了一个弗雷尔卓德人需要了解的范围了。 所以,他也只能模棱两可地照着那干部的话回答:“这鸡好像是什么炼金……额……海克斯科技鸡?总之,这只是跟燕麦差不多的便宜货。所以他们给了我们也不心疼。” “海克斯科技?”冰裔战士们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 “大概就是……一种特殊的魔法吧?”泰达米尔心虚回答。 “哦,原来如此……”一说魔法,冰裔们就理解了。 魔法可以让鸡长得更快、更肥,变得更便宜,这很合理。 然后,有人无意识地提了一个问题:“那岂不是说,现在的德玛西亚普通人,也能天天吃上便宜的鸡肉了?” “这……”泰达米尔眉头一皱。 他看了看手里的鸡骨头,突然一阵脊背生寒。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件大事。但他一时又说不出这小小的禽类培育技术的出现,背后是一系列多么波澜壮阔的社会变革和文明进步。 冰原外面的世界好像变了,变得更让人陌生了。 以一个“原始人”的见识,泰达米尔只能依稀察觉到这点。 “总之……”他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德玛西亚的承受能力一定是有上限的,不可能吃不完。” “否则,他们也不会才被我们吃了几天,就给吓得改成物资配给制了。” 泰达米尔的逻辑倒是理得很顺。冰裔战士们纷纷暗暗点头。 而就在这时…… “轰——”一群喷着绿色炼金烟雾的钢铁怪物,低声咆哮着出现在了营地门口。 “这是……车?”泰达米尔虽然没见识,但他也不傻。 这些卡车长得再奇怪,车轮他总是能认得的。 从密银城到边境营地有条足够平坦的土路,是过去冕卫家族为了方便运输军需物资而修筑的。 现在正好可以走卡车,向这移民营地运输粮食补给。 于是,就在泰达米尔绝望的目光中…… “飓风呼啸!”拉克丝挥舞着她的RGB海克斯法杖,从卡车的货斗中缓缓腾空而起。 在场的领风者们纷纷随之释放神术,齐心协力地召唤出一股强劲的气流。 一袋袋多到几乎数不清的粮食,就这样从卡车的车斗中腾空而起,又如落叶一般缓缓落下,最终层层叠叠地落在了移民营地的空地上。 不过片刻,营地上就多了一座米山、一座面山、一座肉山。 泰达米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用脑子简单地算了一算,这些东西得花多久吃完…… “可恶!”泰达米尔脸色一沉:“这些德玛西亚人,竟然如此慷……歹毒!” 这么多米面粮食,就算是一万多人也够吃个把月了! 等他们吃完了米,干完了面,鬼知道还会有多少冰原部落背叛艾希,跑到这里白吃白喝。 “怎么办?”冰裔战士们都在意地看向泰达米尔。 “……”泰达米尔一阵纠结。 艾希制订的那个不战而胜的方案,似乎已经被德玛西亚人雄厚的物资储备破解。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也就是直接开战,用战争来逼迫德玛西亚人关上国门、放弃接纳移民。 可是,真的要开战么? 开战了他可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包了。 “咳咳……”不对,这不是面包的问题。 泰达米尔将嘴里的最后一块面包咽下,心中很快就浮现出艾希的倩影。 艾希是不希望战争的。和德玛西亚这种强国的战争,会大大损耗阿瓦罗萨联盟的元气。 更何况,他们这些天还一直呆在这小小的边境营地当中,连密银城都没去过,对密银城守军的各方面情报都还不够了解。 现在就直接开战,那他们连里应外合的效果都打不出来。 “再等等吧。”泰达米尔说:“我们还得多蛰伏一段时日,至少,得多掌握一些情报才行。” “而且……”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三座山,米山、面山和肉山。 冰裔战士们也不自觉地看了过来。甚至,在场的所有弗雷尔卓德人都看了过来。 没办法。 这三座大山,对弗雷尔卓德人具有无法阻挡的吸引力。 他们以前只有做梦,才敢梦到这么多食物堆成的山。 而现在,这个梦竟然实现了。原来,一个“部落”的食物真的可以多到堆成一座山,而且还不分你我地供大家享用。 “这、这一定是德玛西亚人最后的物资。”泰达米尔咬着牙说:“他们就算还有粮食储备,也不可能这么大方,白白拿粮食养这么多人!” “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泰达米尔拿出了冰原人斗天斗地的不懈精神,誓要以一张大嘴,与阴险狡猾的德玛西亚人战斗到底。 他就不信了,这些德玛西亚人能白养这么多移民,养到几时。 “可是……”有心思灵活的冰裔战士,小声提出质疑:“艾希的血盟。这些德邦人,好像也没打算白养我们啊。” “他们前天不是说了,要我们去当铁匠干活么?” 德玛西亚铁匠打造的各类器械,可比粮食值钱的多。 “如果我们替德邦人打造的器械,价值超过了他们给我们的粮食。那我们岂不是,让他们给占到了便宜?” 冰裔战士们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剩余价值理论,又忧心忡忡地看向泰达米尔。 说好了要吃垮德玛西亚人。 可德玛西亚人都要利用他们来挣钱了,那他们还能吃的垮他们么? 员工领个基本工资,还能把始终盈利的公司给领垮不成?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泰达米尔智珠在握地笑道。 “铁匠在德玛西亚是能挣钱。可德玛西亚人自己就有很多铁匠,他们还能再招多少铁匠?” “我们这里有一万多人,难道德玛西亚还能一口气扩招一万多个铁匠?他们要这么多铁匠干嘛?有这么多人需要铁器么?就算大家都需要,但有这么多人消费得起么?” 泰达米尔也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市场供需关系,推断出德玛西亚人不可能让这一万多人都去当铁匠。 那不去干打铁这种高附加值的技术专业,让他们去干吗? 去种田、放牧、挖矿、修路修桥? 这些事情,德玛西亚人自己不能干? 要知道德玛西亚最不缺的就是人,而不是粮食。 因为高度的土地兼并和连年战争带来的巨大压力,德邦的贫农们本来就很难填饱肚子。 现在再拿宝贵的粮食储备去换多余且低端的人力,他们真的不亏么? “这……艾希的血盟,你说的对!”冰裔战士们都不禁拜服于泰达米尔的智慧。 德玛西亚这个巨人看似强大,但也就跟冰原上的猛犸一样,只是个庞大臃肿的猎物罢了。 他们撕开一个口子狠狠割肉,不怕割不疼它。 “可是……”还是有人喃喃质疑:“万一这些德玛西亚人真让我们一万多人都去当铁匠,帮他们打铁挣钱,那怎么办?” “毕竟,仔细想想……” 德玛西亚几千万人,谁不需要一把菜刀、一只铁锅? 一万多铁匠的产能,放在整个德玛西亚王国,好像也完全消化得了。 “笨蛋!”泰达米尔说:“我知道所有人都需要铁器。” “可我不是也说了,有需要也不代表他们消费得起——我们弗雷尔卓德人还想天天吃面包呢,可我们吃得起么?” “别忘了,铁本身就是很贵的!” 如他所言,铁器在德玛西亚民间虽然早已普及,但也绝对不是什么穷人想买就买的廉价商品。 而且,就算真有这么多人能消费得起铁器,这片市场蓝海也早就应该被德玛西亚的铁匠们给占领殆尽了。 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块这么大的市场需求,供足足一万多名弗雷尔卓德炉户消化呢? “这只有两种可能!”泰达米尔推断道:“一,德玛西亚人突然都变得有钱了。” “二,铁突然变得不值钱了,铁器变得所有人都消费得起了。” “你们觉得,这可能么?” “哈哈……”泰达米尔的问题,引来了一片释然的笑声。 是啊,这根本就不可能。 钱不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铁也不会突然从地里涌出来。 他们都是懂采矿挖掘、冶金锻造的。他们知道将一块矿石变成铁、再将铁百炼成钢、将钢打造成可用的工具装备,需要耗费多少工夫。 这其中每一个环节的成本,都是不可能突然降下来的。 “可是……”有人拿起了手里的鸡骨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德玛西亚人,不是用了那个什么叫‘海克斯科技’的魔法,把鸡肉都变得便宜了么?” “艾希的血盟,你说,这个魔法会不会对铁也有作用啊?” “这……”泰达米尔神色一滞。 他本能地想否定这种猜测。可这个可怕的想法却又像梦魇一般,萦绕在他心头不散。 是啊,德玛西亚人也不傻。 他们真的是在为了战略目标硬撑,当冤大头白白消耗物资么? 他们会不会……真有这种可以改变一切的魔法? 泰达米尔不敢往下想了。 而就在这时…… “轰——”又有一列卡车喷吐着浓浓的炼金烟雾,呼啸着来到了营地门前。 “大家,来卸货了!”拉克丝等人故技重施,召唤狂风卸下货物。 于是,在泰达米尔震惊的目光中,空地上又多出一座大山。 这座山不是米山,不是面山,而是…… “铁山?”泰达米尔讶异地张大嘴巴。 是的,这是一座钢板和铁皮堆成的山! “这、这是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拉住一个过路的营地干部。 “铁皮预制板。”那干部随口回答:“营地的人越来越多了,总不能让你们一直住自己带来的羊皮帐篷不是?” “所以我们打算在边境上建一片半永久的移民营地,暂时给你们一个栖身之所,也方便之后更多的弗雷尔卓德移民在这落脚。” “什么?”泰达米尔彻底懵了。 你们还打算为移民建房子,还打算吸引更多的弗雷尔卓德移民? 还有,最重要的是: “你们拿铁来建房子?”望着眼前这座堆放整齐的铁山,泰达米尔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哈哈。”那干部却只笑道:“铁在我们这里,又不值几个钱。” “拿来建房子正好,还能消化过剩产能。” 第458章 凡人的魔法 “为、为什么?”望着眼前的这座铁山,泰达米尔懵了。 他问那营地干部:“为什么铁会这么便宜?” “因为我们有炼金科技。”那干部还有事要忙,于是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这……”泰达米尔彻底陷入了恐慌。 炼金科技!又是这个名为“科技”的魔法! 这些德玛西亚人的魔法,竟然真的可以让铁变得这么便宜,变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泰达米尔不懂工业革命,但他懂简单的逻辑推理: “魔法”进步了,铁料便宜了,更多人买得起铁器了,铁器需求量也就上去了,需要的铁匠也就多了,弗雷尔卓德移民的就业问题就解决了,这些弗雷尔卓德人就可以自力更生,为德玛西亚创造财富了…… 那他们凭这一万多张嘴,还能吃得垮德玛西亚人么? 不,不可能了。 “糟了!”泰达米尔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这些德玛西亚人这么欢迎弗雷尔卓德人了。 合着那些在冰原上只能算作累赘的凡人炉户,在这里都是值得引进的高级人才啊! 长此以往,艾希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那些冰原部落,还不得都给德玛西亚给吸空了? “艾希的血盟。”冰裔战士们都紧张地看向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泰达米尔也一阵茫然。 这个问题简直无解。 冰原人的第一信条就是生存,更好的生存。 所以除了由血缘关系整合起来的部落,冰原人对自家部落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没有所谓“忠诚孝义”之类的概念的。 谁能带领大家在冰原上生存下去,谁能给大家更好的生活,谁就是值得追随之人。 以前,这个人是艾希。 而现在…… 泰达米尔抬头看向那个飞舞在半空中的金发少女,拉克珊娜·冕卫。 艾希当然是他心目中最最伟大、最有魅力的首领。可拉克丝这里……有吃不完的面包啊! 说真的,如果他不是艾希的血盟,只是依附于阿瓦罗萨联盟的一个普通冰原战士…… 那他百分之百地会选择背叛艾希,南下投靠这个德玛西亚少女。 “怎么办?”泰达米尔稍稍换位思考,就知道这里的条件对冰原人有多么无法阻挡的吸引力。 “怎么办?”冰裔战士们也在茫然地看着他,向这个队伍里的唯一智力英雄寻求意见。 “或许……”突然,泰达米尔眼前一亮地抬起头来:“或许,铁是变便宜了,但也没变得有我们担心的那么便宜。” “毕竟,魔法从来都是一样昂贵的东西,不是么?” “这……”冰裔战士们微微一愣。 对啊! 把“科技”简单理解为一种魔法的他们,很快联想到魔法本身的稀缺性。 魔法是需要法师人工施展的,而法师不管在哪儿都是万中无一的稀缺人才。 雇佣高贵的施法者来“催产”钢铁,那这钢铁的生产成本,又真能降到他们担心的白菜价吗? “我知道了……”泰达米尔想起了自己这些天打听来的,关于德玛西亚近况的种种情报。 他知道,德玛西亚已经正式废除了禁魔法案,裁撤了搜魔人兵团。 他也知道,冕卫家族麾下有一支完全由法师组成的特种部队。他们曾经是禁魔塔里关押的染魔罪人,后来则以“法师刑徒军”的名义,成为了为冕卫家族效忠的私兵。 而密银城,又正好是冕卫家族的地盘。 “一定是冕卫家族奴役了那些法师,强迫他们劳动!否则这些魔法的造物,不可能这么廉价!” 泰达米尔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难怪密银城的铁不值钱。原来是冕卫家族手上正好有一批廉价的法师,可以低成本施展那个名为“炼金科技”的增产魔法。 而既然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魔法,源自一批疑似受奴役的法师,那它就是无法复制的特例。 “这个低成本钢铁的产量,一定是有极限的。”泰达米尔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就算是冕卫家族,也不可能再凭空变出那么多听话的法师,来施展那使钢铁增产的魔法!” 既然这种生产模式无法复制、无法扩大再生产,那问题就好办了。 无非是接着耗呗! “法师们生产出来的廉价钢铁,或许能为一万多个冰原炉户提供工作。” “可冰原上的炉户还不知有几万几十万,我们阿瓦罗萨联盟也还有余力再送更多的人来。而冕卫家族呢?他们还能拿出多少法师,提供多少廉价的铁料?” “更何况……” “这些法师也不是凡人,他们就像冰原上的冰裔一样特别。这些天生高贵的施法者,就真的甘心受冕卫家族奴役,给这些贵族当不要钱的劳工么?” 泰达米尔又找到了一个对付德玛西亚的新突破口,那就是密银城法师们的人杈问题。 法师本身的稀缺性,注定了魔法造物的成本不可能低。 可冕卫家族偏偏能拿出这么便宜的“魔铁”。 这说明什么? 说明法师的剩余价值,肯定是让冕卫家族给榨得干干净净了啊! 他们绝对是受了冕卫家族的奴役,天天为冕卫家族免费施法呢。 “或许,我们可以找到那些法师,说服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泰达米尔越想越觉得可行。 联合那些法师一起对抗冕卫家族,不禁能从根源上一举摧毁密银城的廉价钢铁产业,而且还能为阿瓦罗萨联盟增加战场上的助力。 这简直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妙啊!泰达米尔!”冰裔战士都崇拜地看向了这位智者。 他们对他的称呼,也都不自觉地从艾希首领的暖床丫头,变成了他本人的名字。 泰达米尔已经凭借他超人的智慧、出色的智慧,挣脱了他作为女性家庭附庸的身份桎梏,赢得了众人的尊重。 而就在这时…… “泰达米尔!”领风者们已经卸完了货,炼金卡车的货斗也都空了出来。 然后,出乎意料的,那位高贵的拉克珊娜小姐竟从空中飞舞而下,来到了泰达米尔这个不起眼的小部落首领面前。 “拉克珊娜大人!”泰达米尔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名字就好。”拉克丝说话倒是挺平易近人,一点也不像是贵族领主。 可泰达米尔总感觉,不知怎的,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不爽。 “泰达米尔,你们是第一批入选铁匠合作社的职工。” “现在手工农具厂的场地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吃完饭就跟我一起回密银城工业区,尝试着开始工作吧。” 说着,拉克丝还默默补充了一句:“自己挣来的粮食,吃起来才香。你们去了那里之后,可得好好干啊!” “是!”泰达米尔憨憨地点了点头。 正好,他也打算找机会离开移民营地,去密银城打探情况了。 现在拉克丝要送他们去密银城工业区上班……工业区,这里会不会就是冕卫家族强迫那些法师劳动的地方? 他们去了那里,是不是就能找到那些懂得施展“科技”魔法的法师,邀请他们一起对德玛西亚发动反制攻势了? 一想到这里,泰达米尔的工作态度就更积极了。 他把嘴巴一擦,饭碗一放,就主动表示:“拉克珊娜小姐,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工作!我们肯定会好好干活,报答您的恩情的!” “哦?”拉克丝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 她也没再用那看饭桶的目光看人,而是欣慰地说:“好,你们收拾收拾,就跟我一起上车吧。” “嗯!”泰达米尔点了点头,转身就召集起随行的冰裔战士们。 很快,这近一百号人集结完毕。 他们在拉克丝的指引之下,纷纷登上了炼金卡车的货斗。 而拉克丝在跟营地干部们交代完一系列工作内容之后,便也腾空飞到了这支卡车车队的上空: “走!我们回密银城!” …… 许久之后,密银城外。 泰达米尔等人搭乘的卡车,正缓缓行驶在山间泥泞的土路上。 “咳咳!”冰裔战士们捏着鼻子,忍耐着卡车不断喷吐出的炼金烟雾。 因为祖安过去从来没有点过环保的科技树,所以这台炼金卡车简直就像是一台车形辛吉德,一路跑一路放“毒”。 “这车味道真大。”冰裔战士们低声抱怨:“不过……” 他们还是像初涉人世的小宝宝似的,好奇地抚摸起自己身下的这头钢铁巨兽。 “这是铁做的?”很显然是。 一辆钢铁制成的战车,这倒也能理解。 可是…… “它不是魔法驱动的?”冰裔战士们惊讶了。 他们经过仔细观察、投入感知,也没能从这头可以自己行动的钢铁巨兽上感受到魔力波动。 “是啊……”泰达米尔也喃喃叹道:“这不是魔法。” 这辆卡车的体型堪比冰原上的猛犸,运载能力则远胜于他们部落里的厄努克公牛。 除了速度太慢,疑似没有任何战斗力,它几乎就相当于一头家用版的居瓦斯克大野猪了! 可这玩意不吃草、不喝水,还不是魔法驱动的…… 那德玛西亚人是怎么让它动起来的? 泰达米尔先是单纯的疑惑,随后就渐渐地感觉到了紧张:“明明没有用到魔法,却实现了类似魔法的效果。” 这到底是什么啊? 德玛西亚人到底掌握了怎样神奇的力量? 泰达米尔越想越莫名地感到恐慌,然后…… “密银城快到了!”天空中飞行的拉克丝一声轻喝,将他的思维拉回到现实。 这时,卡车车队也正好驶出最后一道山口,缓缓驶向了密银城所在的高地平原。 然后,泰达米尔立刻就发现了不同。 因为路变了。 那道路不再是乡间的土路,而是一种经过某种特殊材料硬化的,十分平坦顺滑的路面。 当卡车驶上这样的道路,速度便一下子提了起来。 两侧的风景开始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烁而过,迎面抚来的微风也渐渐变得有了力道。 “这……”这简直就是魔法!不是魔法,谁能将这么长的泥泞道路,变得这么坚硬、平整? 可这又偏偏不是魔法。 因为泰达米尔看到了远处的红旗招展。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正在一头头形态各异的钢铁巨兽的协助之下,在辛勤地平整土地、修筑道路。 “这一切,都是凡人创造的?”泰达米尔愈发震惊,也愈发迷茫。 他看向脚下的这台卡车,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便忍不住冒了出来…… 这头不用魔力的魔法怪物,不会也是凡人创造的吧? “不、不会的……”泰达米尔不愿相信。 如果德玛西亚人可以凭凡人之身创造魔法造物,那岂不是说,那些廉价如白菜的“魔法钢铁”,也有可能是…… 泰达米尔心中正是慌乱。 而这时,伴随着卡车的加速前行,密银城城市的轮廓也渐渐出现在他们视野的前方。 而这座城市此刻的模样,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组合。 远处是高大圣洁的白色城墙,坚实而优雅的冕卫城堡,一看就是一座再标准不过的德玛西亚城市,处处都流露着骑士之国的古典美学。 可是,在这旧城之外拔地而起的,却是一座钢铁筑成的新城。 高耸的烟囱,整齐的厂房,平坦的道路,道路上奔驰来往的钢铁巨兽……感觉画风都不一样了。 “前面就是密银城的工业区了,也是你们今后工作的地方。”拉克丝的声音适时从空中响起。 “泰达米尔,你看!”冰裔战士们则震惊地拉住泰达米尔,让他去看身旁。 只见在他们这辆卡车的旁边,正好有另一列卡车车队经过。 而这些卡车上装着的,全都是……一颗颗灰黑色的圆球。 “这是什么?”泰达米尔等人都有些茫然。 “这是铁矿。”拉克丝注意到了他们的好奇,便缓缓飞下天空回答。 “铁矿?铁矿怎么长这个样子?” 这些冰原人都精通冶金锻造。可他们只见过天然的铁矿,没见过这种拥有规则形状的“铁球”。 这明显是人造的产物。 “这是球团矿。”拉克丝简单解释道:“选矿厂从矿石中提取出铁含量在64%以上的铁精粉,再把铁精粉经过球团机重新烧成块状,就是这个样子了。” “铁精粉是粉状的,直接加到高炉里容易不均匀燃烧,还有爆炸隐患,所以要造成球团……嗯,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些的‘铁球’。” “它们其实就是高炉炼铁的原料。” “哈?”泰达米尔等人听得一脸茫然。 明明他们都是兼职的铁匠,可他们却听不太明白…… 选矿厂?铁精粉?球团矿?高炉炼铁?这都是什么啊。 按弗雷尔卓德人的传统手艺,他们都是将天然铁矿石以人工的方式研磨成小颗粒,再经过多遍的人工筛选,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尽可能地减少炼铁原料中的杂质。 如果还想再进一步,那就只能请动那些高贵的锻造法师,用上特殊的魔法手段了。 所以他们不能理解,那个选矿厂到底是怎么工作的,是怎么从杂质颇多的天然铁矿之中,大批量地提炼出铁精粉的。 对,重点是大批量。 “这么多辆车……”泰达米尔等人看向那列运输铁矿的车队。 那一辆辆卡车首尾相接,长得几乎望不到头。 这么多卡车,这一次就得装多少炼铁原料? “这么多铁矿,你们得用上多久啊?”泰达米尔不解地问。 “哈哈,这可算不上多。”拉克丝笑道:“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我们密银城钢铁厂一天的用量罢了。” “一天?”泰达米尔不敢置信:“你们一天时间,就能熔炼这么多铁矿?” “是啊。”拉克丝笑而不语。 因为随着卡车驶入工业园区,答案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泰达米尔只觉得前方一阵热风袭来,他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一座…… 几层楼高的炉子。 是的,这是炼铁的炉子。 泰达米尔确认了好久,才认出这个庞然巨物是个炼铁的熔炉。 和炉户们的小熔炉不同,它完全就是一头钢铁铸成的巨大怪物。 有一条专门的传送通道,负责将矿石和焦炭从底部的高炉料仓运输到这个巨大火炉的顶部,为这头贪婪的巨兽源源不断地投放原料。 成吨成吨的矿石就这样湮没在这巨大熔炉的炽烈炉火之中,伴随着一旁那同样有几层楼高的热风炉鼓来的充沛氧气,迅速熔化成岩浆般的熔态生铁。 多到不敢想象的铁水,就这样从这巨大熔炉的底部汩汩流淌而出。 它们如溪流般源源不断地在那足足有一辆汽车那么大的,鱼雷形状的大号铁水罐里,又很快被那铁水车运载着驶向钢厂。 “这就是……高炉?”泰达米尔喃喃问道。 他已经看得呆了。 眼前这座巨大无比的熔炉,这片被钢铁与熔火彻底占据的天空,简直就像是弗雷尔卓德的古老传说里,半神奥恩的炉乡。 这明明应该是神明,是超凡强者才能创造的奇观。 只有强大的超凡者才能制造出么大的熔炉,才能驾驭得了这烈焰与熔铁的河流。 可是,他眼前出现的这座高炉…… “它是魔法的造物吗?”泰达米尔恐慌地问道。 他没从那炉子上面感知到任何魔法波动。这不是魔法。 “不是。”拉克丝也给出了一样的回答:“这是凡人的造物。” “是那些再平凡不过的学者和工匠,用智慧和劳动创造了它。” “凡人能制造出这种怪物?!”泰达米尔不敢置信。 “为什么不能呢?”拉克丝微笑着看向远处的冕卫家族城堡。 那座巍峨雄壮的城堡,也是凡人造的。 凡人的创造力从来都是伟大的。 “现在,我们只是造出了一些更复杂的东西罢了。” “……”泰达米尔一阵沉默。 完了。这下全完了。这竟然不是魔法!这是凡人的力量! “艾希……”他绝望地攥紧了拳头:“这次的敌人,太强大了。” 第459章 “大号工程机械” 魔法造物是难以复制的,但凡人的智慧造物却可以。 既然城堡和高炉,本质上都是凡人工匠的造物。 那就不难想象,德玛西亚人未来会像修筑城堡一样,将眼前这座名为“工业区”的钢铁之城,修到德玛西亚王国的每一个地方。 还会有无数座这样巍峨雄壮的炼铁高炉,屹立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德玛西亚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炉乡”。他们的领土上会遍布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熔铁河流,让铁料的价格便宜到无法想象。 这项新兴的产业将会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而这些代表着美好生活的就业岗位,将会像那诱人的小麦面包一样,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弗雷尔卓德人南下归附。 泰达米尔想不到,该如何阻挡这样的敌人。 因为他的敌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历史的洪流、时代的浪潮、变革的风暴。 “……”泰达米尔怔怔地楞在那儿,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了?”拉克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我……”他猛地回过神来。 面对拉克丝那单纯的关切目光,泰达米尔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拉克珊娜小姐,这座工业区简直就像是传说中奥恩的炉乡。” “我还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铁……有这么多铁可以用的话,那以后是不是所有弗雷尔卓德人,都能来这里当铁匠了啊?” 泰达米尔当然知道,德玛西亚不可能让冰原上的几百万弗雷尔卓德人都来当铁匠。 市场需求总归是有上限的。这门新兴的钢铁产业规模再大,也不可能大到需要几百万名铁匠。 更何况,德玛西亚人自己也需要工作。 他猜测,德玛西亚现在只是因为专业人才短缺,才如此主动地招募弗雷尔卓德的炉户。德玛西亚未来肯定会优先培养自己人做铁匠,而不是无止境地招募弗雷尔卓德移民。 所以泰达米尔才故意装傻,想要从拉克丝嘴里套出一个大致的数字,看看德玛西亚人未来到底计划从弗雷尔卓德吸收多少人力。 他想知道,德玛西亚到底能挖走多少冰原部落,这轮冲击到底会有多强,艾希和她的阿瓦罗萨联盟还能不能抵挡得了。 “是不是所有弗雷尔卓德人,以后都有机会来这里当铁匠?”面对泰达米尔的问题,拉克丝却没直接回答。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傻大个”,有点儿好奇地问道:“泰达米尔,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唔……”泰达米尔顿时有些紧张。 他还以为这个看似稚嫩实则精明干练的贵族少女,已经从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蹊跷。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小姐,我……我只是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好。”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所有弗雷尔卓德人都能来德玛西亚工作,能过上这种天天有面包的日子就好了。” “这……”拉克丝听得眼前一亮。 她突然意外而满怀赞赏地看了过来,连原来那种看饭桶的眼神都全然不见了。 “泰达米尔,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拉克丝语气很是欣慰。 弗雷尔卓德人眼中几乎没有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只有部落。对于部落以外的人,他们向来是漠不关心,并视之为潜在对手,甚至是猎物的。 可泰达米尔自己过上了好日子还不够,还会期盼除自己部落以外的,所有弗雷尔卓德同胞都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这思想水平对一个冰原人来说,已经是相当进步了。 “我期待你接下来的进步。”拉克丝毫不吝啬地夸了泰达米尔一句。 然后她才回答:“不,我们当然不可能让所有弗雷尔卓德人都来当铁匠。” “现在是我们的机械厂生产能力不足,才需要手工匠人来帮忙消化钢铁产能。等下一批祖安援建的机械工厂建设起来,我们就不需要那么多铁匠了。” “哦?”泰达米尔听得心中一喜。 机械厂,那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能隐约听出来,这似乎是一样可以代替大量铁匠的东西。 就像那座炼铁高炉,一座就能代替上千名铁匠的小手工熔炉。 那岂不是说,这些移居密银城的弗雷尔卓德炉户,以后迟早会集体失业咯? 德玛西亚的移民大门,也迟早会对弗雷尔卓德人关上? 这对大多数冰原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但对阿瓦罗萨联盟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泰达米尔正这么想着…… “不过你们放心。”只听拉克丝语气真诚地说道:“就算以后第二批机械工厂建起来了,你们也不会失业的。” “我们会想办法在这段时间里给你们足够的文化知识与职业技能培训,争取将大家培养成可以适应机械化生产的产业工人。” “虽然当技术工有点儿困难……但一些对知识储备要求不高的简单操作工,我想你们还是可以胜任得了的。” “而且,不光是你们这一批人。其他弗雷尔卓德人一样。” “德玛西亚的大门会永远向冰原敞开,欢迎他们来这里工作生活。” 说着,拉克丝露出了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但泰达米尔却笑不出来了。 以后都不需要铁匠了,还继续招弗雷尔卓德人? 还费心费力地帮助他们这些“野蛮人”学文化、找工作,帮他们适应文明生活? “为什么?”泰达米尔咬着牙问:“拉克珊娜小姐,你们为什么对冰原人这么好?” 这一连串的惠弗政策砸下来,哪个冰原部落能抵挡得住? 这简直就是要他们阿瓦罗萨联盟的命啊! 德玛西亚人为了对付艾希,真就奢侈到连钱都当纸烧了吗? “因为这是我们的理想。”拉克丝一字一顿地认真回答。 “哈?”泰达米尔一脸茫然。 “你们现在或许还不能理解……”拉克丝知道,这些连封建社会都没怎么见过的弗雷尔卓德人,现在是无法理解迦娜主乂的理论的。 所以她尽量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话说:“简单来说,泰达米尔:” “就像你希望所有弗雷尔卓德人都能过上天天有面包的好日子一样,我希望的是,世上的所有人都能过上这样吃喝不愁的好生活,甚至,是比这更好的生活。” “不分国家,不分种族。万众团结,天下大同。” “什么?”泰达米尔觉得她疯了。 他认为这是疯子才能说出的话。 可拉克丝眼神清澈、表情坚定,青涩的脸庞上溢满了理想的光辉,在阳光照耀下就像女神一样纯挚圣洁。 不仅泰达米尔无言以对。在场的冰裔战士们也都看得入神。 他们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少女说的话,是认真的。 “可、可这怎么可能呢……”泰达米尔不能理解:“怎么可能不分国家、种族,让天底下所有人都过上这种好日子?” “为什么不可能呢?”只听拉克丝说:“就像你这些天看到的: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不就是在为此努力么?” “运用炼金科技生产的速生鸡,可以让更多人吃得起肉。” “运用炼金科技生产的高炉铁,可以让更多人用得起铁。” “而农夫们拥有了更多好用的铁农具、吃上肉有了力气,拥有了农机、化肥、水利设施、科技育种,又可以提高劳动效率和土地产量,生产出更多的粮食……” “如果只是要让所有人都能吃上面包,那我们很快就能做到了。” 拉克丝阐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让泰达米尔听得怔怔入神。 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就算有朝一日粮食足够让所有人吃,那您又为什么要好心帮我们这些跟您毫无关系的弗雷尔卓德人填饱肚子呢?” “因为解放生产力,归根结底是为了解放人啊。”拉克丝回答。 “?”泰达米尔更加听不懂了。 “哈哈。”拉克丝也不急着回答。她爽朗一笑,说道:“这是我的理想,也会是你们的理想。” “你们以后会明白的——在工人夜校的文化课上,会有人向你们解释这一切的。” 泰达米尔还是一头雾水。 但拉克丝也不打算继续解释了。 这些文明落后的冰原人现在连籽苯主乂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自然无法理解籽苯主乂的内生性缺陷,也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会渴望迦娜主乂,为什么迦娜主乂会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现在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懂。 就算勉强听懂了,他们也只会把她当作是那种传说中的神仙圣母,而不是一个迦娜主乂战士。 “这些事情,你们以后会懂的。” 说着,拉克丝轻轻挥动法杖,轻盈地飞上天空:“你们工作的地方快到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就不继续送你们了。” “泰达米尔,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的话,就打起精神好好工作,也好好上课吧。” 拉克丝最后认真地嘱咐一句,便飞身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泰达米尔等人,乘着卡车驶向前方的工厂。 “这……”泰达米尔眼里写满茫然。 拉克丝的理想究竟是什么?让天下人都过上好生活? 这个愿望虽然荒谬,但似乎也不难理解。 所以她的信仰里到底还有什么具体内容,为什么还要上课才能听懂? 还有,德玛西亚这样慷慨地接纳弗雷尔卓德人……真的是为了所谓的理想么? “泰达米尔。”冰裔战士们纷纷在意地看向他:“那丫头好像是认真的。” “你说……这些德邦人真的能让所有弗雷尔卓德人,都过上她说的那种好日子么?” “如果他们真能……”众人欲言又止。 虽然冰裔战士们没敢把后面的话说清楚,可他们眼中的光已经说明,他们心动了。 没办法,面包实在太好吃了。 如果德玛西亚人真能兑现诺言,让他们可以永远吃上面包,甚至让阿瓦罗萨联盟的所有人都过上这种好日子,那…… 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也别跟德玛西亚人对着干了。干脆让艾希带着大家伙,一起来德玛西亚吃面包好了。 “不!”泰达米尔顿时惊醒。 他猛地看明白了一切。 “什么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这都是骗人的!”泰达米尔咬牙切齿地说。 “德玛西亚又不像我们的部落,大家都团结一心、无私为公。” “他们的贵族都是一帮自私鬼,一帮最看重自身利益的吸血虫!那他们凭什么拿出这么多资源来帮助冰原人,就为了一个小丫头不切实际的理想?” “呵,我看她所说的那个理想,也只是用来瓦解冰原人反抗意志的话术!” 泰达米尔不相信拉克丝,更不相信她描述的那个美好未来。 “只要粮食产量提高了,就能让包括弗雷尔卓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吃饱肚子了?” “可笑!以前德玛西亚的粮食难道少么?不,一点不少!他们哪家贵族的粮仓不是堆得满满的,吃几辈子都吃不完?” “可即便如此,不还是有很多德玛西亚人吃不上饭?” 想到这里,泰达米尔一下子就从那美好的幻梦中醒过来了。 “这些德邦贵族连自己人都当奴隶使唤,连一口多余的粮食都不愿意给他们留。” “你们又凭什么能相信他们,会真心真意地对弗雷尔卓德人好,会给我们带来美好生活?” “醒醒吧!”泰达米尔激动地对众人说:“世上哪有什么好心的救世主!” “猎物只能靠自己抓。这个道理,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 “这……”冰裔战士们顿时也醒了过来。 是啊!他们凭什么相信一群自私贪婪的异国人,会给自己带来美好生活呢? 德邦人又不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爹。这么好心地帮他们,图什么? 图所谓的理想? 不,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高洁的圣人。 就算有,也不可能有一群这样的圣人。 有算有一群这样的圣人,他们的数量也不可能多到可以控制一个王国。 这跟他们对这现实世界的认知不符。 “这一定是德玛西亚人的阴谋!” “他们会对冰原人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冰原上还有一个阿瓦罗萨联盟。” “等我们的联盟破灭、力量瓦解,再也无力对德玛西亚造成任何威胁——到那时,德玛西亚还会对我们这么好吗?” 泰达米尔又无师自通地领悟了统战价值理论。 在他看来,德玛西亚现在这么优待移民,完全是因为他们还有统战价值。 而他们之所以有统战价值,则完全是因为阿瓦罗萨联盟这个巨大威胁的存在。 一旦归附的冰原部落足够多,使得阿瓦罗萨联盟不复存在,那德邦人就一定会撕下伪善的假面,用他们对待自家农奴的残酷手段,加倍地压迫剥削那些沦为一盘散沙的冰原人。 “这些德玛西亚人,实在是坏透了!”泰达米尔心有余悸地说。 物质吸引、思想渗透,一边瞧瞧瓦解冰原人的反抗力量,一边还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让你相信他们是救世主。 这套组合拳实在太可怕了。 泰达米尔可以看明白这一切,但那些一心只想吃上面包的冰原人们能看明白么? 不。冰原的土地实在太贫瘠了,冰原人的日子也实在太苦了。 就算有人看明白了,也没几个人会拒绝马上就能到手的面包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冰裔战士们纷纷担忧地望了过来。 “没办法。”泰达米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艾希原先用移民浪潮耗死德邦人的计划,现在是行不通了。 “只能开战了。”他想了想说:“我现在就传讯回去,说服艾希尽快领军南下。” “哎?”冰裔战士们微微一愣:“真要开战吗?” “可艾希战母她的意思是,让我们尽量避免……” “没法避免了。这些德玛西亚人的糖衣炮弹实在太厉害了,我们连耗都耗不过。” “现在我们唯一能胜过德邦人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斧头。”泰达米尔正想这么说。 突然…… “轰——”远处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 众人不解地循声望去,只见一尊通体洁白、背生双翼的石巨人,正缓缓从密银城外的山谷之中走出。 它约摸着有几十米高,就像是一座会动的山。 而先前离他们而去的拉克丝,这时就遥遥地飞在那个白色的巨人身边。 “这是什么?!”见到拉克丝突然从山里开了架高达出来,冰裔战士们心中一沉。 “别、别紧张……”泰达米尔强作镇定。 他指着那个巨人说:“你们看,它的身体是石头做的。这一看就是人造的产物。” “我猜……它大概就跟卡车差不多,都是德玛西亚工匠制造出的工程机械。” “大号工程机械罢了,应该没什么战斗力的。”泰达米尔正这么说着。 然后他就通过自己超凡者的耳朵,遥遥听到拉克丝对那巨人说:“加里奥,谢谢你了。” “没有你的话,我们的工业区可真没办法这么快建成。” “不用谢,金头发的小人儿。”巨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它只是轻轻说话,声浪便响彻四方。 “只剩最后一座山,这条公路线就能彻底打通了。”加里奥指着面前的小山问:“金头发的小人儿,你打算把山劈开,还是直接把山铲平呢?” “直接铲平吧。”拉克丝说:“密银城以后还得扩建,平地越多越好。” “好。”加里奥点了点头。 然后,伴随着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魔法波动:“正义冲拳!” 加里奥全力往前一撞,那小山就跟软塌塌的蛋糕似的,稀里哗啦地倒了半边。 “战争罡风!”然后他展开双翼,掀起一股强劲的魔法风暴。 那坍塌下来的万顷泥土就被狂风吹起,跟纸片似的被一举清理到了远处。 泰达米尔:“……” 冰裔战士:“……” 一阵微妙的沉默。 “别、别害怕……”泰达米尔咽了咽口水:“艾希有阿瓦罗萨的力量传承,我们不比它弱。” 话是这么说,但…… “泰达米尔。”冰裔战士们犹豫着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再吃……再观察几天再开战吧?” “那丫头不是还说要给我们上课吗?就看看她要教什么好了……” “……”泰达米尔想了一想。 “嗯。” 第460章 谁能拯救弗雷尔卓德? 一星期后,密银城工业区。 傍晚下班,泰达米尔和冰裔战士们结伴走进工业区的公营食堂,又拿出了随身的钱袋。 这是铁匠合作社预付给他们的薪水。 而合作社干部给这些冰原人发钱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他们在这里工作是有薪水的,而且多余的工资可以存起来,不要花得太快。 毕竟密银城工业区只给职工提供基本的住房生活保障。如果以后想住更好的房子,过上更有品质的生活,那就都得自己买。 但泰达米尔等人都没听他的。 对冰原人来说,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房子也无关紧要。只有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长在腰上的肥膘,才是实打实的财产。 于是,泰达米尔很阔绰地拿薪水买了一桶烈酒、一锅燕麦蔬菜乱炖、一盆卷心菜汤、一条黑面包、三只炼金速生烤鸡…… 食物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让周围的祖安援建工人和密银城本地工人都不禁为之侧目。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吃饱喝足之后,有冰裔战士忍不住这样感叹。 “是啊。”泰达米尔也舒服地打了个饱饱的酒嗝儿。 都不用天天冒着生命危险在冰原上追大野猪了,在铁匠铺里烧一天炉子、打一天铁、就能换到这么多美味的食物。 更何况,这些德邦人的所谓现代化铁匠铺里,还有据说是从祖安进口的电炉子、鼓风机、液压气锤、砂轮机…… 他们连炉子都不用自己烧,连铁都不用亲手打,学着摆弄摆弄那些机器,再辅以人工锻造,就可以轻松完成过去十倍的工作量了。 安全省力、吃喝不愁。和过去相比,这可不就是神仙日子? 此间乐,不思…… “咳咳!”酒意散去,泰达米尔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放下怀中的酒桶,瞪着眼看向身边这些已经被糖衣炮弹给砸晕了的冰裔战士:“各位,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这才几天功夫,你们就忘了自己是哪个部落的了?” “唔……”冰裔战士们尴尬地低下了头。 泰达米尔还想再教训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理解这些战士的心态。 在弗雷尔卓德,凡人炉户追随冰裔战士,小部落追随大部落,弱者追随强者,归根结底都是在追随能带大家吃饱饭的人。 而现在,密银城的拉克珊娜,无疑是那个最能让大家吃饱饭的“头狼”。 跟拉克丝相比,艾希已经失去了她作为领袖的最大底牌。 “唉。”泰达米尔心情沉重,就连嘴里的烧鸡都索然无味了。 他看了看身边环绕的这十几位冰裔战士,这才后知后觉地问:“其他人呢?他们怎么又不在食堂吃饭了?” 在一周前,他们还是以部落为单位而集体行动的。 一出动就是近百号壮汉抱团,那场面壮观的就好像是黑社会大哥巡街。 而现在,围绕在泰达米尔身边的冰裔战士,却只剩下寥寥十余人了。 很多人一下班就“失踪”了,只有在晚上的工人夜校,夜里的工人宿舍楼还能见到一面。 “他们啊……”大家七嘴八舌地给出了答案。 这些“失踪”的冰裔战士,有的去了城里的小酒馆,有的去了工业区的超市,有的去了路边的小吃摊…… 总之,大家一下班就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不再围着泰达米尔一个人转了。 “这……”泰达米尔越想越不对劲。 以前在冰原上,大家都是以部落为单位集体行动,一起捕猎、一起放牧。 就算分头行动也会以小队的形式抱团,否则弗雷尔卓德的刺骨冰雪和各种凶残猛兽,都会让那些失去了狼群的孤狼尝到血的教训。 但到了密银城,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们的工作劳动和私人生活是分开的。他们不用再时时刻而围绕在头狼身边,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失去部落的庇佑。 于是,不知不觉地,泰达米尔身边的人就散了。 遥想半个月前,他亲率近百健儿南下德邦。战士们竭诚一心,无不追随在他身旁。 而现在,他竟然不知不觉地,都快变成说话没人听的光杆司令了。 “这不对劲。”泰达米尔眉头紧皱。 用领风者的话说,这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的改变又带来了旧人身依附关系的解体。 在工业化时代,牧民不用再依附于部落,农民不用再依附于领主,人们可以自由地离开牧场和土地,在城市中找到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于是那些过时的游牧部落、贵族领主、封建宗族,便会自然而然地被历史淘汰。 泰达米尔还不懂这些。 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忘了部落。”泰达米尔眉头紧锁。 事实上,这种事已经在发生了。 不仅是他们,来到密银城工作的其他部落,也很快在这种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下有了自然崩溃的苗头。 这才过去了一周,许多部落首领的威严就已经不复过去。 人们还会习惯性地服从部落领袖的命令,但他们已经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现在大家都是地位平等的工人,工资是工厂发的,食物是我自己拿工资买的,那我还凭什么听你这个没用的头狼的话呢? “这……”冰裔战士们闻言也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们同样看不懂问题的根源,只好用旧有的思维去理解:“这也没办法。” “大家现在吃的是拉克珊娜小姐的饭,当然得当拉克珊娜小姐的战士。” 有人这么感叹。 “是啊。”泰达米尔正想点头,但…… “拉克珊娜小姐?小姐?”他大脸一沉:“你们什么时候,都开始对她用上尊称了?” “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以前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不会有人还嘴的。 因为冰原人永远都在一个朝不保夕的危险处境。大家的生存依赖于集体,而集体必须团结且高效地执行决策,否则这个脆弱的求生者团体,就很难在冰原上生存。 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部落首领的地位是绝对的,威严也是不容挑战的。 哪怕泰达米尔只是一个临时的首领,只是真首领艾希的“小老婆”,他在部下面前的威严也是不可冒犯的。 可是,此时此刻…… 在一阵犹豫之后,竟然有人壮着胆子回答:“泰达米尔,我觉得拉克珊娜小姐,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她说的那些话,或许都是真的。” “你?”刚展现点首领威严就被打脸,泰达米尔想要发怒。 可看到那一张张弥漫纠结的脸,想到那几十个一下班就玩起了失踪,已经无形脱离掌控的冰裔战士,他突然意识到…… 现在他没资格这么说话。因为大家可以随时离开他,而他却离不开大家。 而最糟糕的是,因为艾希太过仁德,对这些出身阿瓦罗萨的嫡系战士又太过放心……所以她没有采取好用的质任制度,事先将这些冰裔战士的血亲家人给控制起来。 所以泰达米尔除了虚无缥缈的“君臣之义”和部落的血脉羁绊以外,便再也没有了约束这些战士的手段。 “泰达米尔。”见到泰达米尔不说话了,冰裔战士们胆子纷纷大了起来:“说真的,我觉得拉克珊娜小姐没有骗我们。” “她是真心对大家好,真心想让冰原人过上好日子的。” “……”泰达米尔愈发说不出话。 其实,他也有点类似的感觉。 因为拉克丝真的跟他认知中的德邦贵族完全不同,密银城也跟他想象中的德玛西亚完全不同。 泰达米尔以前以为,德玛西亚应该是一个充满了压迫和剥削,一个被肠肥脑满、自私自利的贵族们掌控的国家。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自私而又贪婪,他们可以为了攫取钱财和权力出卖一切,丝毫没有弗雷尔卓德人的无私和团结。 可来了密银城之后,情况却跟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这里并没有什么拿着鞭子驱赶农奴的贵族老爷,反而有一群混在基层工人中间都让人看不出任何区别的干部。 大家在工厂里工作,而工厂就像是一个部落。人们在这个“大部落”里一同劳动,而工厂又会毫不吝啬地拿出一部分收益,保障大家的衣食住行、基本生活。 而跟高高在上的部落首领相比,密银城工厂的领导干部又异常地平易近人,让人如沐春风。 尤其是拉克珊娜。这个冕卫家族的贵族小姐,竟然天天在工厂食堂跟大家一起吃饭,还会热情地跟最普通的冰原移民说笑谈天。 泰达米尔每次见到她,她都能热情地喊出他的名字。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是暴露了什么可疑之处,让这位大贵族给盯上了。 后来他才发现,拉克丝不仅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很多普通工人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出身来历、脾气性格、生活近况。 法师超凡的记忆力,都被她用来关心治下民生了。 现在密银城的干部,基本都是这样的类型。 贵族不是没有。冕卫家族麾下还有很多二次分封的小贵族,很多抗拒变革的传统地主。 在听说拉克丝要放弃耕战传家的祖宗之法,在密银城兴办什么洋务的时候,他们也是站出来反对过的。 但当拉克丝带着加里奥和法师军团回来的那一天,他们就全都老实了。 泰达米尔等人不知道内情。 他们只在密银城看到了这一片桃花源般的美好景象。 于是,大家便都忍不住有了这种想法:“给德邦贵族当奴隶,好像也没那么坏啊。怎么以前去过德邦的人,都说那些农奴过得很苦呢?” “……” “不对!”泰达米尔咬了咬牙。 他坚持着告诉大家:“不要被眼前的美好给蒙骗了。” “是,或许拉克珊娜真有她说的那么善良,密银城的这些自称干部的贵族也都是些好人。” 这一点,泰达米尔也承认了。 因为经过这一周来的了解接触,他实在说不出拉克丝等人的坏话。 他相信密银城确实是一个人间天堂,一个被圣人们经营着的乌托邦。 “但这绝对不会是德玛西亚的真实情况!”泰达米尔说:“密银城只是一个特例罢了!” 这一点其实很好证实。 密银城工业区就有许多从周边城市逃过来的农奴。如果全德邦都这么好,那他们也不用逃了。 “所以,这只是一个贵族小姐搭建起来的游乐场。它不能代表德玛西亚王室的态度,也不能代表所有德玛西亚人的想法。” “指望这些德邦人来拯救弗雷尔卓德?” “别开玩笑了!” 还是那句话。德邦人又不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爹,好端端的这么帮他们干嘛? 或许拉克丝是圣人。 “但其他德玛西亚贵族,绝不可能都像拉克珊娜一样!”泰达米尔低声吼道:“如果阿瓦罗萨向德邦投降,那他们肯定会像压榨那些农奴一样,加倍地压榨我们的!” “道理我都懂。”冰裔战士们点头。 “但是……”有人壮着胆子说:“我们可以不追随德玛西亚王室,只追随拉克珊娜小姐啊。” “额……”泰达米尔一下子就熄火了。 他是站在阿瓦罗萨联盟,站在全弗雷尔卓德人的角度上说话的。 拉克丝这一个圣人,可养不活整个阿瓦罗萨联盟,更无力让全冰原的人获得幸福。 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艾希,只能靠弗雷尔卓德人自己的力量。 所以他要坚持战斗下去。 可冰裔战士们,却是站在自己个人的角度说话的。 密银城是不大,但养活几万冰原人还是够的。反正他们现在是已经在这里混上编制了……至于弗雷尔卓德的命运,关他们什么事啊? “泰达米尔,我觉得我们可以说服艾希战母。”于是,大家的发言变得越来越危险:“让她带着我们的部落来这里工作。” 阿瓦罗萨联盟是上百个冰原部落组成的的部落联盟,密银城接纳不下。 但阿瓦罗萨部落只是一个大号部落,总共也只有几千人,密银城完全容纳得了。 只要让联盟解体,他们就只剩下自己的部落需要照顾了。 既然拉克丝是真的圣人,密银城也是真的人间天堂,那他们何不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呢? “让艾希战母赶快带着大家过来吧,免得工作机会都让其他部落给抢了。”大家忍不住说。 “混账!”泰达米尔听得怒气条都满了。 艾希好不容易才团结起大家,建立起这个部落联盟。 可这些没出息的竟然一张口就要废弃联盟,让艾希的毕生心血变成笑话。 这让泰达米尔十分恼火。虽然他也吃了拉克珊娜的饭,但他可没有忘了艾希的伟大理想。 而这些冰裔战士……他们显然都是日子人,是没有什么理想的。 可问题是,虽然理想的力量是伟大的,但对大多数日子人来说,理想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玩意,是不能拿来当饭吃的。 所以跟这些冰裔战士谈理想、谈目标,恐怕是无法挽回他们蠢蠢欲动的心了。 泰达米尔一阵沉思之后,只好说:“蠢货!” “你们真以为,投靠拉克珊娜就能万事大吉了吗?” “我不是都说了,她只是贵族中的一个异类,密银城也只是德邦的一个特例。”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特例还能存在多久?现在的密银城看着蒸蒸日上,但这种势头又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这……”冰裔战士们闻言纷纷陷入沉思。 拉克丝把密银城建成了人间天堂,便立刻让艾希感到了致命威胁。 艾希是这样,那其他德玛西亚贵族呢?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拉克丝这个异类大肆破坏封建秩序,看着麾下的农奴不断地向密银城逃亡,看着治下臣民也在向往之下变得蠢蠢欲动…… 到那时,他们真的会一直默许这种情况吗? “我看啊,再这么搞下去,拉克珊娜迟早把自己搞成德玛西亚的贵族公敌。” “不……不仅是德玛西亚,甚至全世界的国王贵族,都会看不惯她的!” 泰达米尔又无师自通地领悟了阶层斗争的残酷性。 “照这样下去,这个小姑娘又能坚持多久呢?她现在可以建工厂挣钱,那万一以后全德邦的贵族都联合其他反对她,不跟密银城做生意,不买她的产品,不卖给她粮食……” “到那时,密银城还能像现在一样蒸蒸日上吗?” “她麾下的那个‘大石头人’再厉害,难道还能强过全世界反对她的力量吗?” “……”被泰达米尔这么一番吓唬,冰裔战士们都怔住了。 “还记得我们在移民营地的时候吗?”泰达米尔趁热打铁地说:“拉克珊娜刚开始让我们放开了吃,可没过几天,营地就改成物资配给制了。” “一样的道理……我们现在可以吃喝不愁,那以后呢?那小丫头还能坚持多久,密银城的模式还能维持多久,冕卫的旗帜会不会有一天从这里落下?” 理想再美好,也是要向现实妥协的。 他相信拉克丝的理想,但他不相信她的理想可以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里生根发芽。 “……”冰裔战士们都说不出话了。 他们似乎已经可以看到泰达米尔描述的那个悲惨未来。 除非拉克珊娜这样的圣人可以多到战胜全世界的贵族,否则密银城在全世界的敌视和针对之下,是迟早要出问题的。 而这还是完全没有考虑内部因素,只考虑外部威胁的情况下。 如果考虑内部……密银城的大小贵族们,他们真的都想跟着拉克珊娜走,跟她一样当圣人吗? 众人越想越心惊,眼前的美好也似乎成了一片随时可能破灭的水月镜花。 “所以啊,我们不能指望拉克珊娜!靠山山倒,靠冰冰化,靠别人永远都是靠不住的!” 泰达米尔紧紧攥住拳头。他既是在说服这些冰裔战士,也是在对自己演讲。 渐渐地,一直小心压低声音说话的他,也忍不住放高了音量: “这世上没有救世主。就算有,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弗雷尔卓德的美好生活,只能靠弗雷尔卓德人的双手创造!” “只能靠我们自己!靠我们阿瓦……” 泰达米尔差点就高声把阿瓦罗萨的名字喊出来了。 突然:“好!” 一声激动的应和声从身后传来。 泰达米尔心中一紧,回头一望: 只见拉克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食堂门口,还一脸激动地看着他。 “泰达米尔!”她激动得两眼放光,就像终于在茫茫冰原上寻找到同伴的孤狼:“说的好,你说的太好了!” 拉克丝快步走了过来:“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泰达米尔,你是怎么想到这些话的?” 第461章 靠别人与靠自己 “额……”面对拉克丝的激动赞赏,泰达米尔有些不知所措。 世上没有救世主。靠别人总有靠不住的时候,幸福生活还是得靠自己创造。 这些话……有那么好么? 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该知道的么? 泰达米尔不能理解拉克丝的激动。 弗雷尔卓德人从来都是靠自己的。这里没有那种成天幻想天神下凡救苦救难的天真之人。 因为饥饿和寒冷,会让每一个弗雷尔卓德人迅速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部落没有余粮豢养不能自食其力的累赘,一个人只可能在饿死前的幻觉里见到所谓的救世主。 所以,泰达米尔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高明的。这只是一个冰原人应有的精神。 “说的好!”但拉克丝眼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她的激动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这其实是领风者一直都在面对的问题。 领风者讲究“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正是因为相信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创造,斗争胜利要靠自己争取,所以领风者的队伍才拥有战斗力,所以真正的领风者才能永远冲在最前。 可问题是,在这个超凡伟力强过群众武装的魔法世界,领风者又一直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迦娜女神就更是事实上的“神仙”。 这就让那些得救的人普遍有种感恩心理,打心底就认为自己的幸福生活全靠强者施舍。 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不。“被迦娜女神拯救”跟“全靠我们自己”,其实并不矛盾。 迦娜女神只能帮人们打破枷锁,可打破了旧秩序后,该怎么建设更好的新秩序,该怎么建设人类的美好生活? 还不是得靠人类的劳动,靠自己的双手。 可大多数获救者却无法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女神在救了他们之后,还要告诉他们“世上没有救世主”。 反正迦娜女神是这么教大家的,出于对女神的感恩,他们也就稀里糊涂地背了。 于是,这些人在思想上便永远也不能继续往前一步。 他们只能成为领风者治下的顺民,而不能成为拉克丝等领风者真正期待的——同志。 但泰达米尔就不一样了。 其他冰原人都因为密银城的好日子感动得痛哭流涕,一见到拉克丝就恨不得跪下大喊“老爷”。 而泰达米尔呢? 他都差点把自己从蛮王吃成酒桶了,竟然还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 “额……”看到眼前这堆得满满一桌的,依照工业区食堂的内部补贴价买的食物,拉克丝又突然觉得…… 一个人如果太不知感恩的话,好像也不太好。 “不,拉克丝啊拉克丝,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这个饭桶……咳咳……这家伙现在也参与劳动了。这些都是他自己挣的,自己挣的。” 拉克丝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心态,检讨自己的错误思想。 顺便,她也默默决定,以后工业区食堂不能再搞价格补贴了。补贴还是直接折算成伙食津贴发放,然后按市场价正常经营吧。 没办法。一般人是来这里吃饭,这帮人塔姆的是来这里进货啊…… “拉克珊娜小姐,您想到什么了吗?”泰达米尔有些好奇于拉克丝的突然沉默,还有她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变化。 “没、没什么……”拉克丝猛地回过神来。 她眼神一变,目光又充满赞赏:“泰达米尔,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我……”泰达米尔当然不能说,他其实只是在号召大家继续忠于艾希,忠于阿瓦罗萨。 他只好含糊地回答:“我们只是在聊……” “聊该怎么让弗雷尔卓人,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泰达米尔想起了一周前自己跟拉克丝的对话,便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他们认为,拉克珊娜小姐你可以拯救弗雷尔卓德,就像你救了我们一样。” “但我认为,就算是您也没有能力改变整个冰原。如果真想拯救弗雷尔卓德,那还得靠我们自己努力。” “不错!”拉克丝听完愈发赞赏:“看来你这饭也不是白吃的……额……我的意思是,你能展开这样的思考,能始终不忘家乡的发展状况,这很好。” 别说国际主乂了,大多数冰原人可是连国族认同都没有建立起来的。 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和部落,而从来不关心部落以外的任何人。 而领风者的理想信仰,就是需要人去关心自身以外的人、素不相识的人,去关心天下苍生。 这么一比起来,胸怀天下、心系同胞的泰达米尔,显然就是弗雷尔卓德人中的进步人士了。 他是有希望成为这群冰原移民中的先进积极分子的。 而拉克丝正需要这样的先进积极分子,让他在冰原移民的群体中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于是,拉克丝笑容更加灿烂:“泰达米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认识瓦罗兰语的吧?” “瓦罗兰语?”泰达米尔愣了一下。 他没听过这个说法。 “就是德玛西亚语。”拉克丝后知后觉地解释。 德玛西亚人的祖先来自禁魔石林以外的东方平原,他们和诺克萨斯人发源于同一文明区域,所以语言文字也是同源的。 而因为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强大的国际影响力,所以这门语言不仅成为了瓦罗兰大陆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城邦王国通用的主流语言;而且连祖安、皮尔特沃夫、比尔吉沃特,以及遭受过长期殖民统治的恕瑞玛北岸,也都在使用这门语言。 考虑到它是世界上流传最广、使用最多的语言,领风者就将其定为了未来迦娜主乂联盟的第一官方语言,并称之为“瓦罗兰语”。 为了这些弗雷尔卓德移民的未来生活着想,领风者当然要教会他们这门官方语言。 “是,我认识。”泰达米尔连忙回答。 不会德邦语言的冰原移民,闲暇时间都必须参加领风者组织的文化培训。 泰达米尔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方便打探密银城的驻军情报,才不得不声称自己懂得德邦语言。 其实他也是路上现学的。对精神力强大的超凡者来说,掌握一门新语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我以前跟德邦人做过走私生意,所以我会这门语言。”泰达米尔这样解释。 “看来我没记错。”拉克丝点头。 她也很难记错。统计上来一万多人就只有十几个会德邦语言的,而泰达米尔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你还是个有文化的,难怪你会有这样的思考。” “那正好……”拉克丝从怀里摸出了一本泛着新鲜油墨香气的小册子,递到泰达米尔手上:“这是我特地为你们弗雷尔卓德人准备的礼物。你思考的问题,里面就有答案。” “哦?”泰达米尔微微一愣。 他接过那小册子一看,只见上面用德邦语言写着:“《迦娜思想简述》。” “德邦语写的?”他又愣了一下。 “是的。”拉克丝点了点头。虽然这本书是专为弗雷尔卓德移民准备的,但用的是德邦语言。 因为弗雷尔卓德虽然有上古流传下来的文字,但除了那些需要传承知识的冰霜祭司、部落萨满,大多数冰原人根本就不会刻意去学习书写。 认识德邦文字,还方便这些南方部落做走私生意。而冰原上的生产活动太过简单原始,他们学了文字也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统计上来……认得自家文字的冰原移民,甚至比认识德邦文字的人还少。 而最关键的是,语言是不能脱离现实事物而凭空诞生的。 弗雷尔卓德的文明太过落后,导致他们的语言文字也十分原始。 他们的语言里有十几个专有名词,用来描述十几种不同时段、不同月份、不同形态的雪。 但他们的字典里却没有“工业”、没有“经济”、没有“钱”,没有任何可以描述复杂人类经济活动的词汇…… 这就让领风者将《迦娜理论》翻译成弗雷尔卓德语,变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翻译基本就是在虚空造词。一本书翻译完了,弗雷尔卓德语也就给改造得面目全非了。 翻译《迦娜理论》是这样,翻译那些科学教材、工业资料,也是这样。 过于原始的语言,无法适应现代化的生活生产需要。 拉克丝这些天用弗雷尔卓德语跟冰原移民们说话,就经常得一边临场造词,一边费劲儿地为自己造的新词做复杂的名词解释。 所以,不是拉克丝不讲民族团结,非要逼着弗雷尔卓德人上“最后一课”。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如果想进入现代化,就必须先拥抱强势文明,培养出足够庞大的知识分子群体,再用几代人的时间慢慢升级自己的语言文字。 “原来如此……”经过拉克丝的解释,泰达米尔理解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弗雷尔卓德已经落后到了这个地步。 不借助先进文明的语言,他们甚至连机器的操作手册都没法写明白,连现代教育都无法展开。 难怪冰原外的人类都说他们是蛮子。 原来他们真的原始到了这种地步。 “这……”一旁的冰裔战士们纷纷露出气馁之色。 他们第一次认识到了“野蛮”二字的羞耻,正视了自身和先进文明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像有什么东西,凭空打断了他们的脊梁。 只有泰达米尔紧紧攥住拳头,在沉思后振作起来:“我们会好好读书识字、学习知识,然后……把弗雷尔卓德,也建设得跟德玛西亚一样先进的!” “没错!”拉克丝听得眼前一亮。 她语气更加欣赏:“泰达米尔,你说的太对了!” “能拯救弗雷尔卓德的不是那些投奔文明世界的移民,而是可以带着文明世界的知识和信仰,回到那里建设它的人。” “只可惜,大多数都没有这样的觉悟。我们也不能要求大家都有这样的觉悟。” “但你,泰达米尔……你或许能成为这样的人。” “唔……”拉克丝这一通猛夸,把泰达米尔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说这些话的动机也没那么纯粹。 主要是艾希还在弗雷尔卓德干着事业,还正在努力地成为弗雷尔卓德之王。 他作为女王的“贵妃”,当然得回去建设家乡了。 “看吧。”这时,拉克丝又指着他手里的那本小册子鼓励道:“该怎么拯救弗雷尔卓德,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面。” “哦?”泰达米尔更好奇了。 他不知道这本小册子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又为何能拯救弗雷尔卓德。 难道,它是一本珍贵的科学教材? “迦娜思想……”泰达米尔仔细打量着封面上的青鸟徽记。同样的徽记,他在铁匠铺的进口空气锤上也看见过。 迦娜,那不是祖安人的女神么? 泰达米尔知道迦娜。密银城工业区有许多祖安来的技术专家和援建工人,他们的口头禅就是“迦娜在上”。 “拉克珊娜小姐……”他迷茫地问:“您是想让我……拜这个神?” 求神拜佛,这能建设起美好生活么? 反正弗雷尔卓德的诸神,可从来没有这个职能。 传说奥恩会在乎凡人,还会好心地庇护炉户。但那也只是上古的久远传说。在现在的茫茫冰原之上,还从来没人能享受到神明的无私庇佑。 “你看了就明白了。”面对他的疑惑,拉克丝只是莞尔一笑。 泰达米尔将信将疑地翻开了那本《迦娜思想简述》。 而这本小册子也的确是专门为弗雷尔卓德特别准备的版本,它特别就特别在开篇第 一 章,就是拉克丝特别为冰原人准备的政论文章。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为什么只有迦娜主乂才可以拯救弗雷尔卓德?” “哈?”泰达米尔微微一愣。 再一看小标题,第一部分内容就是:“为什么弗雷尔卓德永远无法长期统一?” 后面还有:“为什么弗雷尔卓德难以通过自身力量实现工业化?” “为什么只能是领风者?” “……”泰达米尔越看脸色越黑。 他依稀清楚,领风者就是那些祖安人的自称,是迦娜信徒的代名词。 虽然还没仔细看文章内容,但…… “这篇文章怎么通篇都在讲,需要什么领风者来拯救我们?”他忍不住质问出声。 说好的没有救世主,创造美好生活只靠自己呢? 你拉克珊娜刚刚不是还在为我叫好么?怎么现在又让我去投靠什么领风者? 这才刚认了一个德邦父亲,怎么又来了一个爹啊? “泰达米尔,这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拉克丝不慌不忙地说:“凭借自身的力量创造美好生活,跟接受外界的帮助也并不矛盾。” “就像现在——没有我们帮你,你们甚至都没法用自己的语言翻译教材、学习知识。” “一个文明的进步既要靠自身的努力,也得看历史的……” “不!”泰达米尔却十分抵触。 他这下总算是回过味儿了。 他刚开始还以为那些祖安人,只是被拉克丝花钱请来干活的工人。但现在看来…… “你和那些祖安人一样,也是这个迦娜女神的信徒?”泰达米尔越想越不对劲。 难怪这里福利这么好。合着这是教团招新啊? 虽然拉克丝的善良是实打实的……但这种善良一旦有了目的,就会让人本能地感到警惕。 “你是想让我们、让弗雷尔卓德人,也都成为这个迦娜女神的信徒?”他语气更加微妙。 改信他神,这是泰达米尔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出身的部落本来就信仰着冰原的野猪神。后来他家破人亡,入赘阿瓦罗萨。而阿瓦罗萨部落也有着自己的信仰,那就是冰霜三姐妹之一的阿瓦罗萨。艾希更是被视为阿瓦罗萨在当代的神圣化身,拥有半人半神的超然地位。 也就是说……泰达米尔现在信的神,某种程度上就是他老婆。 他当然不能背叛自己的妻子。而一旦大家都去信了迦娜,不信阿瓦罗萨了,那艾希的地位可就真的被彻底取代了。 “是,我是想让你们也成为迦娜的信徒。”泰达米尔还以为她会掩饰,没想到拉克丝却表现得非常坦然。 她还认真地说:“我希望,你们都可以成为我的……同志。” “可是我不想信神。”泰达米尔克制地表达着自己的抵触:“我也不认为神明可以帮助我们拯救弗雷尔卓德。” “弗雷尔卓德有那么多神,可我们拥有的也只是饥饿和寒冷。” “哈哈。”拉克丝笑了笑。 她不再继续解释,只是指着那篇文章说道:“看下去吧,泰达米尔。” “为什么弗雷尔卓德难以独立自主地实现工业化?为什么能真正帮到你们的,只能是领风者?” “你的一切疑惑,都能在这本书里得到答案。” 第462章 弗雷尔卓德的发展困境 在拉克丝那写满真诚的期待目光之中,泰达米尔将信将疑地阅读起了这篇文章。 文章也并不复杂。 毕竟领风者此前从未对弗雷尔卓德做过详细的社会调查,冰原落后的社会形态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使得这里从未有任何一个政治实体,可以统计调查到弗雷尔卓德的社会资料数据。 这里究竟有多少人?多少个部落?多少面积?多少可开发资源?……这些都没人知道。 于是,李维只能根据大家对弗雷尔卓德的大致了解,以杂谈的形式来大致分析几句。 所以这篇文章的水平并不算高,看着就跟在祖安小吃店里听中年老板吹牛指点江山一样。 但好处是它够简单。 就算是泰达米尔这种初识现代化的“野蛮人”,都能看得明白。 “为什么弗雷尔卓德永远无法长期统一?”对泰达米尔说,这个小标题堪称是开幕雷击。 艾希的理想,阿瓦罗萨联盟的目标,就是统一整个冰原,给这片混乱的土地带来安宁。 但这些领风者却一上来就告诉他,这做不到。 冰原不会统一。就算统一了,也会很快陷入分裂。 “为什么?”泰达米尔脾气上来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论调。 因为弗雷尔卓德在历史上就从未有过统一的时候。或许冰原人在上古的三姐妹统治时期有过短暂的团结,但那段时期的历史也早已在丽桑卓的刻意遮掩之下,而几乎被后世淡忘了。 所以……统一对冰原人来说,其实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尝试。 艾希认为这种尝试,一定可以给冰原人带来美好的未来。 泰达米尔也发自内心地认可妻子的理想。 可现在,他们都还没试呢,一帮万里之外的温室人就说他们不行!凭什么? “因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文章先给他来了句看不懂的。 然后就是泰达米尔也能看懂的大白话了:“因为弗雷尔卓德的土地实在太贫瘠了。” “贫瘠的土地导致了大多数冰原人只能从事狩猎、采集、游牧等原始的生产活动,而不像温热带农耕民族一样,可以成规模地围绕着土地定居。” “大家可以思考问题——要养活一个1000人规模的游猎部落,需要多大范围的猎场?” 李维没详细资料,也不好在文章里瞎说。 但泰达米尔是本地人。 他一看就知道,这帮祖安人是真的啥都不懂。 李维认为,要供养一个1000人规模的游猎部落,需要的可能是一片面积数倍于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庞大土地。 如果按人口规模在冰原上设立一个县,那这个县的面积可能比整个德玛西亚王国还大。 但李维错了。 真实情况要比他猜测的还要严重百倍。 李维还在谈论“猎场”,但弗雷尔卓德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南方人想象的固定猎场。 因为雪原上不光人生存艰难,动物也生存艰难。 你把一片祖安城面积大小的土地给搜刮空了,可能也就能打到那么几百只雪兔。 而冰原人主要狩猎的大型动物,诸如厄努克公牛、居瓦斯克野猪、猛犸巨象……它们的大胃口不是任何一片土地能长期承载得了的。 所以冰原上的兽群永远都在追逐着水草,不断迁移。 所以冰原人的部落也必须时刻追逐着兽群,不断迁移。 只有占据了南方“肥沃”土地的阿瓦罗萨联盟,夏天可以种点雪稞、土豆之类的抗寒植物,并借这些珍贵的粮食弥补猎物的不足,定居在一个大致固定的地区以外…… 其他绝大多数的冰原部落,都是和“定居”二字无缘的。 那他们的日常迁徙距离有多远呢? 这就可以参照瑟庄妮的凛冬之爪。 在原世界线里,凛冬之爪既在东方抢过诺克萨斯,跟德莱厄斯交过手;也在西方劫掠过德玛西亚,跟着塞拉斯这个带路党入侵雄都。 从距离上讲,这几乎就相当于一路从华北抢到西欧。 而凛冬之爪都这么能打了,瑟庄妮的部落里竟然还会出现饿死人的惨况。 “一块固定土地的年产出,根本不够一个大部落的生存需要。” “这就导致弗雷尔卓德人无法定居于一处,只能大致居住在一个范围极大的猎场。” “……”泰达米尔渐渐读懂了什么。 一块土地养不了太多人,就注定了冰原人无法成规模地定居于一处。 而没有规模化的定居点…… “就建立不起成熟的行政体系,建立不起集中的权力架构,就只能形成由无数个部落结成的名义上的统一联盟,而形不成实质上的统一。” “这种统治注定是松散的,也是不长久的。”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 冰原部落动不动就四处迁徙。别说实行有效统治了,王庭平时想联系上他们都很困难。 你能给大家带来好处,那大家给你一声面子,远远地叫你一声大哥。 有什么需要用到兄弟的,兄弟大老远也能过来帮帮场子。 但你要是不能给老子带来好处,那就别怪兄弟不客气了。 反正这冰原这么大。我跑了就跑了,你还能追上我不成? “这……”泰达米尔越看越直冒冷汗。 他知道,冰原上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但以前的阿瓦罗萨联盟一直在发展壮大,生活蒸蒸日上。大家在艾希的庇佑下都得到了好处,于是便表现得一个比一个忠诚。 所以不知不觉地,泰达米尔都忽略了这其中的隐患。 他相信,只要阿瓦罗萨一直在发展,冰原人就只会越来越团结。 可现在…… “让他给说中了!”泰达米尔放下左手的鸡骨头,咽下了嘴里的肉。 德玛西亚只是稍稍打开了国门,牢不可破的阿瓦罗萨联盟就立刻有了崩溃解体的危机。 有了香喷喷的炼金烧鸡吃,谁还跟着艾希在雪原上喝西北风啊? 团结? 冰原人从未团结! 艾希所追求的统一和团结,只会是这种表面上的统一和团结。 既然这统一和团结都只是表面的,那艾希她又凭什么保证,统一之后的弗雷尔卓德就能摆脱这长久的混乱呢? 她能管得住那些天南地北的部落,让他们不像现在一样不互相掠夺、互相残杀么? 不可能的。 “不……”泰达米尔越想越心惊。 但他还是努力地告诫自己不要动摇:“艾希的理想绝不是一个笑话。就算是表面的统一,也比不统一好……有了阿瓦罗萨的率领,冰原总会变得更好的,不是吗?” 泰达米尔正这么想着。 他就看到文章里写到:“完成统一的弗雷尔卓德,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更大的混乱。” “因为作为这个庞大部落联盟的领导者,那位未来可能出现的冰原王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他该怎么养活自己的臣民?” 冰原部落们如野兽般疯狂地互相残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土地贫瘠,饭不够吃。 而艾希就就算统一了弗雷尔卓德,土地也不会凭空变得温暖肥沃,食物也不会凭空变得充裕。 以前,冰原人通过持续性的互相残杀,优化掉了“过剩人口”。 而现在,艾希既不愿意让同胞互相残杀,又没办法喂饱他们,那她该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南下劫掠!” “冰原上一旦出现统一政权,弗雷尔卓德和南方诸国的战火,便会被不可避免地引燃。” “而这场战争的规模将会空前强大,战况将会空前惨烈。因为这将是几百万被组织起来的冰原人,和几万万瓦罗兰人的战争。” 冰原人倒是不畏战争。 如果艾希说要带着大家入关,那他们一定只会兴冲冲地追随。 可问题是…… “他们能赢么?”泰达米尔看得心中一沉。 弗雷尔卓德的南方,可不是什么孱弱可欺的异世界南明。 这里只有强大到不可一世的诺克萨斯帝国,铜墙铁壁一般的德玛西亚王国,以及追随这二者的各个附庸国、同盟国。 还入关?你打得过么? 除非弗雷尔卓德人能请动沃利贝尔之类的神仙,否则他们只要敢犯南方疆土,就一定会被杀得大败而归。 “所谓的冰原之王,其实就是一个大型抢劫团伙的首领。这不是贬低,而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只有能带大家抢到战利品的首领,才是好首领。而一旦你没办法从外界抢到资源,填饱大家的肚子,那结果就只能是众叛亲离。” 泰达米尔越看越直冒冷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看到了艾希历经千难万险统一了冰原,结果却无奈地被逼着走上战场,踏入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在付出无数鲜血与牺牲之后,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理想破灭,见证无数背叛和唾弃。 甚至,就算艾希能战胜南方诸国,也无法改变结局。 因为抢劫这行当风险很大,收益也不稳定。这次得手了,那下次呢? 一旦南方诸国能长期地扛住入侵,冰原政权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内乱。 所以一个冰原政权只有两种可能: 一,团结起来抢劫,抢劫失败内乱。然后无限循环。 二,把南方诸国一举消灭,入关建立政权,彻底摆脱冰原,也摆脱冰原人的身份。 考虑到德邦与诺克萨斯的强大,以及领风者的崛起……后者便几乎永远没可能实现。 所以弗雷尔卓德,永远也无法长期统一。 “……”泰达米尔的手在微微颤抖。看到这里,他几乎要将这本小册子攥得变形。 文章里说的事,他以前从未考虑过。 而现在,顺着这文章的思路稍加推演,他便发现……原来艾希的理想,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 她只是在走向一场不可避免的,伟大而可悲的失败。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他问自己。 不! 泰达米尔立刻就想到了一个破局之道。 “工业化!工业化可以拯救冰原!”他这么想。 此时的泰达米尔已经知道,科技可以让钢铁增产,让粮食增收。 既然统一后的冰原,最大的问题还是吃饭问题。 那他们只要学着密银城搞工业化,用科技让土地增产增收,那不就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不用南下劫掠了? 泰达米尔正这么想着,就看到文章的第二部分内容是:“为什么弗雷尔卓德难以通过自身力量实现工业化?” “……”泰达米尔这次没急着叠怒气条。 他忍着脾气,耐心地看了下去。 只见文章上说:“还是那个原因,弗雷尔卓德太穷了。” “任何工业化都绕不开籽苯的原始积累,那么,该如何完成籽苯的原始积累。” “这只有三种办法:” “一,如诺克萨斯及早期的双城,依靠对外殖民掠夺完成工业化原始积累。” 说白了就是抢劫。但上文已经有过论述,弗雷尔卓德没那个实力。 “二,如诺克萨斯的诸附庸地区,依靠让渡部分国家主权,依赖宗主国的外资完成工业化原始积累。” 这个泰达米尔也不想接受。 艾希是弗雷尔卓德人的女王,可不是南方人的狗。 “三,从农业、服务业或资源环境提取剩余。” 简单来说,就是尽一切可能从自己人身上搞钱,攒出钱来发展工业。 那这条路弗雷尔卓德能不能走呢? “不能。”泰达米尔正期待着,文章便给出了冷冰冰的结论。 农业、服务业、自然资源,这三种搞钱的方式,弗雷尔卓德都做不来。 首先是农业: 在那天寒地冻的鬼地方搞农业,还妄想从农业里提取剩余来支援工业? 开玩笑。弗雷尔卓德只有南方的一部分地区有条件开展寒带农业,而他们种出的粮食甚至都不够自己人吃的,还得靠放牧和狩猎来补充食物来源。 冰原人连余粮都没有,又哪来的农业剩余让你提取? 甚至,就算有人当大善人免费支援农机化肥,免费帮他们用工业反哺农业,这个问题可能都无法得到解决。 因为科学技术对粮食增收的效果,也是有极限的。 不是李维把脑门一拍,农机化肥往上一怼,就能在寒冷的弗雷尔卓德种出玉米来的。 领风者的组织形式非常高效,但也容易犯这种错误。 好在迦娜的信仰测定保证了纯洁性,保证了基层干部发现问题敢于反馈意见,保证了不会有那种为了政绩欺下瞒上、虚报产量的事情发生,以至于善政变成恶政,反而伤财劳民…… “农业行不通,其次便是服务业。” 这就更不靠谱了。服务业本来就得依托强大的第一、第二产业才能形成规模。 指望先搞服务业,再让那空中楼阁一般的服务业反过来哺育工业,那效果只能是杯水车薪。 毕竟,想想就知道: 这冰天雪地的,路又那么遥远艰险,谁没事干会跑这茫茫冰原上创造服务业消费? 连个游客都没有,艾希总不能组织一帮部落壮汉,去诺克萨斯的酒吧里卖身挣钱吧? 就算真能挣到钱,那她又该怎么保证大家能乖乖把钱寄回老家,而不是移民跑路呢? “农业、服务业都行不通,那出卖自然资源呢?” “出卖林木、矿石、兽皮等资源,可以么?” 这乍一看是可以的。 弗雷尔卓德不缺森林,也不缺矿产。不然这里也不会诞生发达的手工锻造业了。 这些资源都是有价值的,是外界所需要的。 “可交通的成本呢?”泰达米尔刚看到了一点希望,就又迎来了闷头一棍。 物流成本也是成本。光有资源还没用,你还得能省时省力地运出来啊。 而弗雷尔卓德冰原的地形条件,却是恶劣到令人绝望的。 如果你打开上帝视角就能发现,这片横跨万里的冰原,其实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盆地。 中间一片大冰原,北面是山,南面是山,东面是山,西面还是山。 就好像是嘉文皇子一个大招,一屁股坐在了这块土地上,让那连绵不绝的隆起山脉,把这一整块大陆都给围了起来。 冰原人主要就生活在这群山之间的巨大盆地上。 只有最西边的凝霜港,这一块不大的沿海区域,还算交通便利,还能搞搞海盗之类的副业。 “商队在终年冻土上行走,本来就困难重重。” “再加上茫茫群山的阻隔……弗雷尔卓德的大宗货物再好,又如何能运出去呢?” 从德玛西亚雄都到艾希的都城拉克斯塔克的距离,坐火车都得几十个小时。 更何况现在还没有火车。只有让人绝望的群山和冰原。 “这……”泰达米尔看得哑然无语。 是啊。 他们阿瓦罗萨联盟就时常跟德玛西亚人做生意,这条商路有多么难走他可清楚得很。 载着沉重货物的商队往往要在冰原上穿行旬月,才能堪堪抵达边境的群山。 翻越群山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往今来都不知有多少商人和驮马死在了那雪山断崖上面。 而这极端恶劣的交通条件,就注定了阿瓦罗萨卖给德邦人的不可能是林木、矿石之类的大宗商品,只能是兽皮、宝石、铁艺制品之类的方便携带的小玩意儿。 “农业行不通,服务业行不通,甚至连出卖自然资源都有重重阻碍。” “这就注定了,弗雷尔卓德是无法通过自身力量来完成工业化的……” “它必须借助外部的力量,才有可能进入现代文明。” 原始积累的三种方法,一是掠夺别人,二是压榨自己,三是一边压榨自己、一边认个好爹。 前两种都已经被论证为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 想到这里,泰达米尔彻底绝望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不出卖艾希,而实现艾希理想的办法。 “所以……”泰达米尔情绪复杂地看向拉克丝:“这个所谓的领风者,就是您为弗雷尔卓德推荐的新主人么?” “额……”拉克丝表情古怪:“你这话说的有点难听,但是……原理上差不多吧。” 泰达米尔沉默了。 是选择艾希,还是选择弗雷尔卓德的美好生活呢? “不!弗雷尔卓德人永不为奴!”泰达米尔在愤怒中选择了前者。 因为:“我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嗯,被他吃垮了的移民食堂除外。 “那些祖安人不会白白帮助我们,他们只会想尽办法从我们身上榨取更多收益!” “说的好!”他以为这么说拉克丝会生气,但拉克丝竟然很高兴。 “你的怀疑是正确的。”拉克丝作出了鼓励的肯定。 “但……”她又自信地笑道:“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只会真心帮助你们。” “凭什么?”泰达米尔还是不相信,有人会不远万里地跑来帮助一群素不相识的人。 “凭这个。”拉克丝摊开手,展示出一条亮莹莹的线。 “这是什么?”泰达米尔问道。 “信仰。”拉克丝湛蓝的瞳孔里,仿佛燃烧着理想的火焰。 类似的光芒,泰达米尔只在艾希的眼中见过。 可他还是迷茫。 而拉克丝只告诉他:“看下去吧,泰达米尔——” “你会明白这一切的。” 第463章 泰达米尔:艾希,对不起 时间又不知不觉地过去一个月。 又是一个傍晚,密银城工业区食堂。 泰达米尔下班后与冰裔战士们结伴来这里用餐,就如往常一般。 但相较于一个月前,现在还跟在他身边追随着的冰裔战士又更少了许多。 从一开始近一百人的部落,到后来十几人的小圈子,再到现在,还时刻团结在他身边的,就只剩下寥寥几名核心成员了。 “都有事?”见到今天人又少了几位,泰达米尔惯例地问了一问。 “嗯。密银城里新开了一家电影院,他们都赶着去看新鲜了。”冰裔战士们平静回答。 “哦。”泰达米尔点头。 他很自然地顺势坐下:“正好今晚没有培训。等吃完饭,我们也去电影院看看好了。” “好啊。”冰裔战士们也很自然地点头附和。 他们和泰达米尔仿佛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工友,而不是部落的战士与首领。 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冰原上的生活就仿佛成了久远的过去。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朝九晚五的平静生活,习惯了拥有电灯的夜晚。 日子似乎可以永远这么平静而美好地继续下去。 但…… “泰达米尔。”一名冰裔突然犹豫着,抬头看向他:“我收到了老家的法术传讯。” 空气陡然一滞。包括泰达米尔在内,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 泰达米尔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放下鸡腿,心情复杂地看向这位冰裔。 这位冰裔法师原本是阿瓦罗萨的部落萨满,也是艾希的心腹亲信。 但现在,这位萨满巫师却穿着一身再板正不过的蓝色工装,不仅手腕上戴着精致的机械手表,而且胸口还像模像样地插着一支漂亮的绣金钢笔。 他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冰原萨满了。 而他对艾希战母的绝对忠诚,也…… “泰达米尔,我们该做出选择了。”萨满语气微妙:“密银城正在无限接纳移民的消息,已经在冰原上渐渐扩散开来。” “各部落对阿瓦罗萨的忠诚正在急遽动摇,大家都在向往那传说中的南方暖湿土地。再这样下去,阿瓦罗萨联盟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所以艾希战母希望我们尽快给她回复——是打,还是不打?” 这是艾希给出的两个选项,但…… 冰裔战士们沉默着互相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泰达米尔。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其实还有第三个选项。只是,在座几人都是阿瓦罗萨部落曾经的死忠、艾希的忠实追随者,他们很难做出那个决定。 于是他们都说:“泰达米尔,我们听你的。” “我……”泰达米尔声音艰涩。 他何尝不知道,大家想要的是什么呢。 但艾希毕竟是他的手足亲人。他又如何能背叛她呢? “再拖一拖吧。”最终,泰达米尔只能无奈回答:“就说……说密银城的粮食已经很紧张了,这些德邦人迟早会耗不下去的。” 在过去这一个月,他和这些冰裔战士,一直都在默契地用这个理由搪塞艾希。 老婆“打电话”问他出差都干了什么,他就说自己一直在小心潜伏打探军情。 直到现在…… “我们已经拖不下去了。”冰裔们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坚定起来。 他们对泰达米尔说:“再拖下去,阿瓦罗萨联盟可能就要被拖垮了。” 那名萨满则默默补充:“是真的,泰达米尔。老家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为了遏制各部落叛逃的浪潮,艾希战母其实已经在做战争准备了。” “部落的战士们正在南下,最多半个月就能抵达边境。他们都在等待我们的消息,是打,还是不打?” 这其实已经不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了。 阿瓦罗萨联盟已经被逼入了绝境,开战可能会吃亏,但不开战就一定会崩溃解体。 而这个开战的时间,只会是越早越好。晚上一天,就不知又有多少部落要举族叛逃。 所以艾希其实是在问他们,他们准备好为大军引路了吗? “……”泰达米尔默然不语。 “泰达米尔,请下命令吧。”大家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 “可是……”泰达米尔紧紧攥住拳头。 大家都理解他的纠结。作为曾经受过艾希恩情的女王心腹,他们也有一样的顾虑。 “但我们这也是为了阿瓦罗萨好。”他们眼神里没有愧疚:“泰达米尔,我们已经在这上了一个月的文化课、思想课了。” “你难道不是也已经看明白,只有领风者才能拯救弗雷尔卓德么?” 是啊。泰达米尔低下了头。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了解,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弗雷尔卓德是没办法依靠自身力量摆脱资源困局,进入工业化的美好生活的。 它必须借助外力,而这个外力只能是领风者。 因为领风者是一群高尚的、无私的、有信仰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他们不会像那些一心牟利的籽苯家一样,利用自身建立的科技壁垒极限拉升人才与设备价格,用极其高昂的工业化成本和一系列不平等的贸易条款,一点点榨干落后地区的血。 领风者只会把弗雷尔卓德人当成自己人,当成需要帮助的阶层兄弟。 他们可以一把摁住那支“看不见的手”,用低价补贴、甚至是无偿援助的方式,给弗雷尔卓德输送大量人才、设备。 如此一来,弗雷尔卓德便可以凭最低的成本、最小的代价,完成工业籽苯的原始积累。 “这是万年未有的大机遇。”冰裔们都激动地说。 百亿补贴迦多多,一万年也就有这么一回。 落后的小国能在这时候碰上领风者崛起,可以说是走了千载难逢的好运。 “我们可不能错过啊,泰达米尔。”冰裔们看向泰达米尔的目光越来越危险。 “艾希战母的理想,不正是给弗雷尔卓德带来和谐与安宁么?” “我们现在投靠领风者,也是在帮助她完成她的心愿啊。” 冰裔战士们都这么说服自己。 泰达米尔其实也认同这个说法,他也认为弗雷尔卓德的发展需要领风者的支援。 可是…… “那艾希呢?”泰达米尔在心里问自己。 艾希是阿瓦罗萨的战母,是冰原人的女王,她不是什么人的附庸。 以他对艾希的了解,她也绝不会愿意成为别人的附庸。 如果领风者来了,那艾希怎么办? “不,不行!”泰达米尔意识到一件事情: 领风者的到来或许对弗雷尔卓德是好事,但对身为统治者的艾希来说,可就未必了。 这道题太难了。他很难做出选择。 “别犹豫了,泰达米尔。”可冰裔们的目光却蠢蠢欲动:“你难道没看到么?现在还坐在这里的,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们不投诚,其他人也迟早会检举我们的。” “……”泰达米尔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他还是难以抉择。 艾希可是他的手足亲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不足以让他背叛艾希。 他还需要更纯粹的东西,来支持他这么做。 那或许就是……信仰? “迦娜。”泰达米尔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已经被他翻出毛边的《迦娜思想简述》。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他已经读懂了这本书的内容。 成为领风者的先决条件,他已经满足了。 所以,他决定让迦娜女神帮自己做这个决定:“迦娜女神,如果我已经是你的信徒了,那就请您降下神力,展现我的信仰之线吧。” 泰达米尔在心中这般虔诚祈祷,然而…… 信仰之线并没有出现。 “我还不属于迦娜,我还属于艾希。”泰达米尔长松口气。 但他又忍不住陷入沉思。 他明明读懂了迦娜理论,也认同了领风者是可以拯救冰原的好人,那他为什么还没有领风者的信仰呢? “泰达米尔!”许久之后,一声熟络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考,也让冰裔战士们不得不收起他们鼓动投诚的灼热目光。 是拉克丝来了。 她每天都在这座工人食堂就餐,也就常常会在这里遇见泰达米尔。 毕竟泰达米尔每次都能在桌子上堆出一座面包的小山,她想看不见都有些困难。 “你在看书?”拉克丝看见了泰达米尔手里的《迦娜思想简述》,也注意到了他刚刚那专注思考的表情。 于是她马上就跟个热情的老师似的,自来熟地坐了过来:“你有疑问?需不要我为你解答?” “额……”泰达米尔一阵犹豫。 他确实是在思考一个大问题,决定他是否投风的天大问题。 “是的。”于是他纠结片刻,还是问道:“拉克珊娜小姐,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信仰。我明明已经读懂了这本书,也认可了你们领风者……” “哈哈。”拉克丝一听就笑了。 她虽然年纪小,但到现在也是个老干部了。 面对这种问题,她早就有经验了:“因为你还没有真的相信。” “光读懂理论没用,你还得发自内心地信;” “光认可领风者也没用,你还得把我们当作同志,而不是做好事的善人。” “这……”泰达米尔茅塞顿开。 是啊。他现在对领风者的认可,更多是出自于对一群大救星的感谢与支持。 他并没有真正的相信迦娜理论,没有领风者那天下大同的理想。 “你仔细想想,你对迦娜理论、对我们的理想,到底还有什么疑虑?”拉克丝循循善诱地问。 泰达米尔这回认真地想了一想。 然后他抬起头来:“我好像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迦娜主乂是历史的必然。” “毕竟我们现在享受的一切,这现代化的生活……不都是籽苯主乂带来的么?” “它明明还很有活力,怎么就一定会消亡呢?” “这……”拉克丝眉头微蹙。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李维早就在文章里写过,上一百节思想教育课程,也不如去旧祖安的工厂里体验一遍“籽苯主乂的直接教育”。 可现在的问题是……籽苯主乂经过领风者的强制改良,现在已经被改得太“温柔”了。 因为德玛西亚的工业化还需要原始积累,还需要截留足够的利润进行扩大再生产,所以拉克丝给密银城工人们的待遇,其实还算不上高。 可他们毕竟是领风者。 密银城再怎么先苦一苦大家,也不可能像旧祖安的19世纪老伦敦风格的血肉工厂一样苦。 而这种可以保证天天有面包和速生鸡,又不像旧祖安一样要人老命的待遇,对苦惯了的弗雷尔卓德人来说,那就已经是天堂般的生活了。 他们只感觉到了工业化的好,感受到了籽苯主乂的好,又哪能真正地体会到,纪录片里旧祖安工人经历过的绝望呢? 所以,在泰达米尔看来,籽苯主乂好像没那么坏,而大同社会则太过遥远。 “拉克珊娜小姐。”只听他问:“密银城现在搞的,到底是什么主乂?” “这个……”拉克丝犹豫了一下。 但她最终还是坦率回答:“迦娜领导下的改良主乂。” “那么……”泰达米尔就更迷茫了:“既然改良的籽苯主乂就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那它又为什么注定会消亡呢?” “只要像你们一样不断改良,它不就一直都有活力么?” “因为籽苯主乂不管再怎么改良,都无法改掉按资分配的分配方式。”拉克丝不假思索地回答:“它一定会导致严重的贫富分化,创造出广大的无产阶层——创造出它自己的掘墓人。” 这对领风者来说是基础常识,但对初学者来说却很难理解。 泰达米尔就是这样。 他问:“密银城的大家不都过得很好么?就算普通人没那么富裕,也天天有面包牛奶,怎么就会成为籽苯主乂的掘墓人呢?” 这不是改良得挺成功么?怎么就要消亡了? “唉。”拉克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该送你们去乡下种地,让你们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世界。” “哈?”泰达米尔微微一愣。 这时只听拉克丝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工厂生产的农具,都是卖给谁的?” “其他贵族地主?”他试着回答。 “地主的钱从哪来的?” “从……农民身上来的。” “那那些倾尽血汗购买了我们的商品,为我们带来了丰厚利润,让我们可以天天吃面包喝牛奶的德玛西亚农民……他们的生活,会像你一样好么?” “你觉得现在就改得挺成功,那他们呢?他们会这么想么?” “……”泰达米尔说不出话来了。 “你还没意识到么?”拉克丝一字一顿地郑重提醒:“你现在能在工厂里有一份工作,其实就是已经是站在社会分工的中上层了。” “你觉得改良的籽苯主乂就挺好,是因为你是当下社会的受益者。” “你其实是‘皮城人’——” “而籽苯主乂按资分配的分配方式注定了,每有一个你这样的‘皮城人’生活岁月静好,就至少还有十个‘祖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默默负重前行。” “你能理解么,泰达米尔?” 拉克丝一番质问,让泰达米尔再度陷入沉思。 可他在短暂思索之后,还是疑惑地抬起了头:“我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受苦。” “可与此同时,我们的技术也在进步,工业化在推进,生产力也在提高……” 高炉炼铁,速生鸡、电灯、电影……这些东西都实打实地震撼到了泰达米尔。 是科技改变了一切,为他带来了美好生活。 所以他不禁认为,光有生产力的提升,就可以让大众生活越来越好。 而大家生活好了,就不会追求变革。 没人追求变革,籽苯主乂自然就不会死,迦娜主乂也不会到来。 “是,生产力提高了,那相较于过去,生活肯定会‘相对’变好。”拉克丝在“相对”二字上咬了重音。 “但跟弗雷尔卓德人相比,旧祖安人的生活都算好的。你觉得他们能满足么?” 泰达米尔和其他苦惯了的冰原人,都以为人吃饱饭就可以满足,就会满意现状。 但事实是,这种满足最多持续一代人。 上一代人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 但对下一代人来说,他们现在的生活,就是他们认知中的再苦不过的坏日子。 毕竟,人的需求是层层递进的——从生理(食物和衣服),到安全(工作保障),到社交需要(友谊),再到尊重和自我实现。 在生产力提高后的籽苯主乂社会里,穷人或许可以吃喝不愁、有基础的安全保障,能满足个人的社交需求。 但尊重和自我实现,却是他们永远也得不到的。 因为在籽苯主乂社会,他们是穷人,是富人面前的下等人,是被籽苯异化下的劳动机器。 他们也有梦和理想,但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获得自由,只能困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慢慢老去。 “所以,光吃饱饭就够了吗?籽苯主乂不公平的分配方式,长期来看必将让绝大多数人都沦为‘祖安人’。看着运河对面的皮城,他们又如何不追求变革?” “这……”泰达米尔被说的哑口无言。 可他却并没有被就此说服。 但他又仔细想了想:“或许……是生产力还提得不够高?” “我在纪录片里看到了祖安的蒸汽机器人和自动化工厂、如果有一天,可以让机器人代替人的劳动,那那些穷人就不用干那么累的工作了嘛!” 如果说穷人是因为生计而被迫重复劳动,才会痛苦,才会天天想着颠覆籽苯主乂。 那就算不改变生产关系,只要将生产力提得够高—— 让机器彻底替代人的劳动,再让籽苯家利用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将穷人“圈养”起来,让他们不工作也不用饿死,老老实实躺平……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行。”拉克丝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当生产力提高到你说的这种地步,籽苯主乂其实就已经消亡了。” “唉?”泰达米尔一阵愕然。 只听拉克丝解释道:“没有生产和消费,就没有籽苯市场,就没有籽苯主乂。” “当机器人可以彻底代替生产者,当籽苯家因为不需要劳动力而淘汰普通人时,他们彻底淘汰掉的实际上是,维持籽苯主乂存在的广大消费者。” “没有消费,就没有籽苯市场。籽苯主乂将不复存在,世界也将随之退化为封建社会。” “曾经的籽苯家,会变成占据海量资源,由大群机械奴隶保护着的封建领主——就像祖安的炼金男爵。” 祖安的炼金男爵,其实就是籽苯家的后期升级版本。 他们掌握着极端集中的社会财富,成为了接近“终产者”的存在。他们用巨型企业取代了政权,将公司壮大成了“王国”,让祖安的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无力消费的穷鬼,变成了这个“巨企王国”的奴隶。 如果未来全世界都变成这样,到处都是彻底封建化的炼金男爵,那这还能叫籽苯主乂么? 当然不是。 不管它是什么,当生产力发展到这个普通人都无法参与到生产和消费的地步,籽苯主乂都已经消亡了。 “而人们当然不会甘心被一群机械领主当成家畜圈养,沦为奴隶都不如的‘无用人口’。他们只会寻求变革。” “而那些所谓的机械领主,自然也不可能扑灭亿万反抗者的愤怒火焰。” “迦娜的变革之风会让他们灰飞烟灭。最终,世界还是会走向迦娜主乂。” “这……”泰达米尔低头沉思。 他尝试着为自己的想法打补丁:“那如果……我们提高‘圈养’的标准呢?让那些穷人也有钱消费,吃好喝好,做自己想做的事,行不行?” 让机器人工作挣钱,扮演生产者;然后给人类大把发钱,扮演消费者; 如此一来,籽苯主乂是不是就不用消亡了? “这……”拉克丝表情古怪。 “怎么了?”泰达米尔不解。 “你没有发现,你所说的‘高标准圈养’,其实就是按需求进行的再分配?” 当世上所有人都不用被迫工作,就能领到能令所有人满意的生活所需。 那这当然不是按劳分配的社会,也不是按资分配的社会,而是按需分配的社会。 而既然全世界都实现按需分配了,那这还是籽苯主乂么? 于是,拉克丝又发出灵魂质问:“泰达米尔,你有没有发现——” “你正在被籽苯主乂的内生性矛盾逼着不断改良,而且越改越接近迦娜主乂了么?” “额……”泰达米尔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啊…… 不知不觉间,籽苯主乂就已经被他改成了这个样子,改得无限接近于领风者所说的大同社会。 聊着聊着,他感觉活力十足的籽苯主乂竟然就让他给聊没了。 “因为不实现大同,籽苯主乂的内生性矛盾就永远不会解决,就都永远有人遭遇着压迫和不平等,永远有人渴望变革,渴望迦娜女神的出现。” “所以,迦娜主乂是历史的必然,未来注定属于我们。你明白么,泰达米尔?” “我……”泰达米尔咽了咽口水。 我明白了么?他深深地问自己。 然后,他低下头,尝试着摊开了手。 一条亮莹莹的线,就这样牵引了出来。 “……”泰达米尔呆愣许久。 “哎!”他终于长叹口气:“艾希……对不起。” 第464章 瑟庄妮:捡来一个爹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遥远的冰原之上,苍茫大雪之间。 瑟庄妮的主力部队,此刻就临时驻扎在这一望无际的荒芜雪原之上。 在十几年前,凛冬之爪还是阿瓦罗萨的姐妹部族,艾希还是瑟庄妮的发小挚友,而不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如今十几年岁月过去。阿瓦罗萨部落在艾希的手中壮大成了一个团结的联盟,而艾希成了众多弗雷尔卓德人心目中的寒冰女王。 她成功地将强大的南方诸部族纳入了麾下,率领阿瓦罗萨在那“温暖”的冰原南部站稳了脚跟,走上了耕种放牧、自给自足的成功道路。 而瑟庄妮走的道路则完全不同。 凛冬之爪没有可以耕种的土地,也没有可以放牧的牧场,只有凶悍的獠牙和致命的利爪。 他们自古以来都是冰原上最凶悍的劫掠者,依靠游猎和劫掠来养育部落。 这就是凛冬之爪的生存之道。 在接任战母之后,瑟庄妮无疑是成功地将这个传统给发扬光大了。 她带领着凛冬之爪四处出击,放肆掠夺,取得了一场场辉煌的胜利,也让凛冬之爪部族顺利地吸收了数十个其他氏族以及整个石牙部落,最终壮大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现在的瑟庄妮,已经是一位真正的战母了——她麾下有几千名血战士、重装步兵、猛犸骑手以及寒冰血脉。 她发誓要证明,只有她才有资格统治弗雷尔卓德。 “战母!战母!我们唱歌给你听吧~”孩子们亲昵的呼唤声,将瑟庄妮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心中的雄心壮志瞬间散去,与艾希的恩恩怨怨也暂且被放到一边。 瑟庄妮低头看向那些正围着自己的孩童。 这些孩子都是部落里的新生代,年纪最大的也没超过5岁。毕竟超过5岁的就已经算是个可以帮忙做些杂活的小大人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在“托儿所”开心地玩了。 是的,凛冬之爪是有“托儿所”的。 严峻的生存压力让部落里的每一个大人都闲不下来,根本就无力独自照料儿女;更有许多父母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惨死在了那一场场残酷的战斗。 所以凛冬之爪也好,其他部落也罢。大家都只能搞社会化抚养,将孩子们聚在一块儿一起带。 瑟庄妮总喜欢来这里看看。 毕竟部落就是一个大家庭,而孩子们就是这个家庭的未来。 作为部落的战母,瑟庄妮当然也是部落里的所有孩子的慈母。 “我们唱歌给你听吧~”孩子们也很喜欢她这位年轻的“母亲”。 “……”瑟庄妮又陷入了沉默。 她垂着眼看着这些孩子。这些小不点儿瘦弱的就像是冬眠后的雪兔,一个个面黄肌瘦,有的甚至都能看到皮包骨头。 猛犸皮制成的帐篷虽然足够厚实,可那无情的寒风还是从缝隙渗入,让这些瘦弱的小家伙说话时都在颤抖。 “战母?你想听我们唱歌吗?” “嗯……”瑟庄妮终于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孩子们兴冲冲地挤成一团,用甜美的声音唱着她小时候也曾唱过的古老童谣:“啦~他们努力耕田,默默撒种~我们随心所欲,烧光一切~” 这歌唱得很有精神。 但孩子们瘦得可以贴到脸上的腮帮子,却还是让瑟庄妮看得心疼。 “奥盖伊。”她忍不住转头对身边的女战祭说:“我们还有多久的存粮,还能不能再给孩子们多分出一些?” “战母……”奥盖伊嘴唇轻抿:“上次劫掠的收获,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最近派出的几支狩猎队伍,也都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除非我们能撞大运遇上迁徙的兽群。否则,就算我们省着吃,也最多只能再坚持一个半月。” 瑟庄妮闻之默然。 她艰难地抬起嘴唇:“可孩子是部落的未来。他们如果吃不饱,就长不成可靠的战士。” “我知道。”奥盖伊面不改色。 她看着帐篷角落里躺着的一个瘦弱小婴儿说:“我的女儿也在挨饿,我知道。” 婴儿饿得哇哇直哭,但奥盖伊还是决绝地挪开了眼神:“可战士们更需要食物。如果他们没力气,那我们该怎么赢下下一次掠夺?” 瑟庄妮再度陷入沉默。 她犹豫片刻,才终于说道:“让那些35岁以上的老家伙,再少吃一些吧。多出来的口粮,都让给孩子。” “……”奥盖伊愣了一下,又很快点头:“是。” 冰原人关心孩童,但漠视老弱。这是凛冬教会他们的道德。 而在平静地接受了瑟庄妮的命令之后,她又忍不住说:“战母,您该作出决定了。” “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往何处?” “这……”瑟庄妮沉思不语。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是凛冬之爪作为一个居无定所的游猎部族,每年都需要面对数回的致命问题: 冰原那么大,接下来该迁去哪个方向求活呢? 去北方的寒冰之海捕鱼? 可那里靠近星球之北极,天气不仅极端恶劣,而且变化莫测。可能一夜之间刮来寒风,海面就会结出一层厚到令人绝望的冰层。 那去东方劫掠诺克萨斯? 可诺克萨斯也不是好惹的。 虽然凛冬之爪曾经挫败过诺克萨斯的北境军团,还让大名鼎鼎的德莱厄斯遭受了一次耻辱性的大败,当了一回丢人的“冰原留学生”。 但瑟庄妮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幸运。 诺克萨斯终究是一头凶残的巨兽。去抢它,很容易被狠狠地反咬一口。 那去西方劫掠阿瓦罗萨? 去西南方入寇德玛西亚? 或者干脆就继续在这冰原游荡,搜寻那些迁徙的雪原兽群? …… 不管哪个选项,背后都蕴藏着巨大的风险。 一旦做错决定,就会让部落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凛冬之爪此刻的饥饿困顿,其实就是因为瑟庄妮先前做了一次错误的决策,导致部落没能完成这个季度的KPI,没能抢到足够多的食物。 “我不希望再让任何一个孩子,因为我的决定而冻死或者饿死。”瑟庄妮叹道。 “可没人能一直赢下去。”奥盖伊也垂下眼睑,说:“战母,您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瑟庄妮缓缓攥紧了拳头。确实,她该负起自己作为领袖的责任了。 于是她沉思着,准备做出决定:“接下来,我们就往西……” 就在这时,一位游骑战士匆匆来到帐篷门口,为她送来了一个消息:“战母,我们在冰原上发现了一位流浪的兽灵行者。他说他是您的老朋友,战母。” “哦?”瑟庄妮微微一愣。 可以在冰原上独自一人流浪的兽灵行者……那可不是普通人。 而且,还是她的老相识? “他叫什么名字?” “乌迪尔,他自称乌迪尔。”游骑战士回答。 “是他?”瑟庄妮有些意外。 乌迪尔是她母亲的老相好。虽然不是正式的血盟,但二人的关系也差不多了。 所以,乌迪尔也几乎可以视作是她的誓父。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毕竟一位战母往往有很多个血盟,瑟庄妮自然也有很多个誓父。 乌迪尔只是她众多干爹之一而已,瑟庄妮小时候就跟他相处得不多。 后来,乌迪尔因为无法控制他那强大而又危险的天赋,而被她祖母逐出了部落。 而自那以后,瑟庄妮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天地茫茫,冰原上的一次分别往往就是永别。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见到这位故人。 “请他过来吧。”瑟庄妮不知道乌迪尔为什么时隔多年之后,还要回到凛冬之爪。 但毕竟是故人,她还是愿意招待他的。 “是。”游骑战士很快转身骑上一头居瓦斯克野猪,匆忙策猪而去。 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帐篷门口。 只见他大胡子,光膀子,胳膊壮得像是铁坨子,一副标准冰原强者的样子。 “乌迪尔,你和原来看上去差不多。”瑟庄妮态度说不上有多热情。 毕竟乌迪尔的能力时常失控。她小时候就听过他那些嗜血暴戾的事迹,现在仍旧对这位强大而“疯狂”的兽灵行者抱有警惕。 但乌迪尔却完全变了。 他虽然外貌跟当年差不多,但眼神中却已经没了当年那种随时可能失控的暴躁和疯狂。 “瑟庄妮。”乌迪尔看着她年轻的面孔,目光中竟还带着一丝慈爱:“你长大了。” “嗯。”瑟庄妮却不着急叙旧。她只在意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部落的?” 在冰原上让人知道行踪,可是有风险的。 “我在冰原上有很多动物朋友。”乌迪尔笑了笑。 “我是花了不少工夫,一路打听,一路找过来的。” “麻烦的兽灵行者。”瑟庄妮嘟囔。 然后她直言不讳地说:“我母亲早就死了。如果你是为了她而回来的话,那你就白来了。” “我知道。”乌迪尔神色一黯:“我在路上,听你们部落的野猪说过这件事了。” 瑟庄妮愣了一下:“怪人。” “那你要走么?”她又直接问道。 “不。”乌迪尔摇了摇头:“我回来不仅是为了你母亲,也是为了凛冬之爪。” “你想回到部落?”瑟庄妮目光认真起来。 乌迪尔的强大,她是清楚的。而在阔别多年之后,现在的乌迪尔也似乎控制住了他的能力。 一位强大而理智的兽灵行者,是所有冰原部落都欢迎的。 “是。”只见乌迪尔点了点头:“我希望回到凛冬之爪。这是曾经养育我的地方,而且……我发过誓,会保护你母亲,还有她珍视的一切。” “这……好吧。”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挺痴情。瑟庄妮心想。 不过也好。白嫖一个强大的兽灵行者,她肯定是不亏的。 她正这么想着,却只见乌迪尔顿了一顿,又抬头认真说道:“我也希望,可以给凛冬之爪带来新的机遇。” “机遇?”瑟庄妮微微一愣。 她满怀警惕地说:“你是有什么好抢的猎物,要指给我看么?” “不。”乌迪尔摇了摇头:“我是要给凛冬之爪指一条明路,一条再也不用挨饿受冻的道路。” “这……”瑟庄妮感觉他有点疯了。 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就算是最富足的阿瓦罗萨联盟,恐怕也不敢这么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瑟庄妮问。 “我希望你们跟我去艾欧尼亚。”乌迪尔语出惊人。 “哈?”瑟庄妮愕然。这老东西是真的疯了! “你想让我们跨过茫茫大海,去抢艾欧尼亚?” 上一个这么干的,还是无情者艾翁。 结果这位能跟三姐妹掰掰手腕的上古强者,出了海就没再也回来,以至于成为了弗雷尔卓德神话传说中的一个反面教材。 总之,就算不考虑那可以在路上饿死人的距离问题……这大海对面的初生之土,那是那么好抢的吗? “不用担心。”乌迪尔却摇头说:“因为我不是带你们去劫掠的,我是带你们去那里定居的。” “定居?去艾欧尼亚?”瑟庄妮更加错愕。她怀疑自己在听一个恶劣的玩笑。 “是的。”没想到乌迪尔是认真的:“我这几年一直在海对面的艾欧尼亚悟道修行,也在艾欧尼亚认识了不少朋友。” 他当年跟着一位名为李青的东方武僧去了艾欧尼亚,只为找到彻底掌握神灵之力的方法。 可没想到,他一去就碰上了诺克萨斯入侵艾欧尼亚,让他不得不跟着李青一起,当了好几年的抗诺奇侠。 战争一直在持续,乌迪尔也在一边跟着李青修行,一边与之一同保卫着这片土地。 再后来,就是领风者来了…… “我在艾欧尼亚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都是一些很好的人。”乌迪尔努力拥冰原人也能理解的话解释: “我的朋友们会大方地接纳我们,让凛冬之爪可以永远地生活在片和谐安宁的土地上的。” “肥沃的土地,温暖的太阳,吃不完的蔬菜和面包,这些都将不再是梦想。” 乌迪尔随口就描绘出一幅梦幻般的美好画卷,让旁边的小孩子们都给听得呆了。 可瑟庄妮不是孩子:“你是说,在那万里之外,有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愿意白白地将土地分给我们,让我们在那里住下?” 喝了几个菜啊,连这种梦都做出来了? “而且……”瑟庄妮表情古怪:“和谐安宁的生活?” 和谐,还安宁? 她终于发现了乌迪尔身上最不对劲的地方。 乌迪尔原来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兽灵行者,一个运用着神灵之力,也坚守着旧神古道的人。 他坚信弗雷尔卓德的神秘大地,必须依靠争斗与冲突来获得滋养。 和谐与安宁只会让人们变得软弱。让人无法抗衡冰原的凌厉风霜。 所以冰原不能统一,不能团结,更不能有什么和谐与安宁。 这会让人们在弗雷尔卓德生存变得过于简单,这会意味着没有挣扎或者成长,这让弗雷尔卓德的精神无法长存…… 说白了,就是让大家都去当野人,越野蛮越好。 大家以小部落的形式生活就挺好。不然打团人多了,游戏难度就下降了,就没意思了。 乌迪尔的这种理念,其实有几分沃利贝尔的味道。 只是,沃利贝尔还要更加极端——这位上古之神认为冰原就该永远停留在上古的模样。 祂认为冰原人就应该不断地战斗和猎杀,连种地和放牧都是坏了祖宗之法。 祂曾经在一次降临中摧毁了自家信徒修的水坝,只因为祂觉得水坝这种可以提高生产力、让人类过得舒坦一些的造物,违背了弗雷尔卓德的古道。 总之…… 在艾希眼里,瑟庄妮是极端的。 在瑟庄妮眼里,乌迪尔是极端的。 而在乌迪尔眼里,彻底否定人类文明的沃利贝尔,则更是极端的。 乌迪尔原先的极端程度,大概就在这么一个仅次于沃利贝尔的水准。 可现在的他…… “你竟然跟我谈和谐安宁?”瑟庄妮不敢置信:“还让我们搬到温暖的地方,像那些庄稼汉一样过安稳日子?”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实在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力量,可以让这位极端的兽灵行者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可乌迪尔只是平静回答:“因为我在艾欧尼亚,遇上了一位新的神灵。” “她让我明白,团结未必就意味着软弱,安宁未必就意味着停滞。” “这世界是不断运动的。万众的团结不仅不会带来停滞,而且还会迸发出不可思议的伟力,给这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唔……”瑟庄妮听不懂。只觉得他有点儿神神叨叨的。 而这也正常。乌迪尔作为史上最强大的兽灵行者,本来就可以沟通神灵,使用神灵的力量。 她只当是乌迪尔在艾欧尼亚又获得了什么新的神明之力,以至于脑子受了影响。 “好吧,我大致理解你的意思了。”瑟庄妮揉了揉眼睛,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然后不出意料地,她说:“我拒绝你的提议。” “凛冬之爪不会离开弗雷尔卓德,更不会去什么艾欧尼亚。” 因为乌迪尔的三言两语,就带着整个部落跨海迁徙,那她一定是疯了。 正常人都会拒绝的。 “我理解你的顾虑。”乌迪尔对此也早有预料:“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让我留在凛冬之爪。” “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跟你讲述我在艾欧尼亚的见闻。” “到那时,我想你会理解我的。” “你想留就留吧。”瑟庄妮完全没心思听乌迪尔念经,但她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 她只是提醒:“你可以回到部落,但你必须为凛冬之爪出力,和我们一起狩猎,一起劫掠。” “没问题。”乌迪尔点了点头。他眼中带着耐心,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关切。 这让瑟庄妮有些不适。 或许乌迪尔出于他与他母亲的旧情,将她视作了失散多年的孩子。但她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位半路捡回来的“父亲”。 “我不会去艾欧尼亚的。”瑟庄妮忍不住再度强调。 “我也不会去东方。”就在乌迪尔来之前,她就已经决定了:“之后我们要一路向西,劫掠阿瓦罗萨,或者德玛西亚。” “乌迪尔,你还愿意追随么?” “西方?阿瓦罗萨……或者德玛西亚?”乌迪尔愣了一愣。 从艾欧尼亚到茫茫冰原,一路上并不好走。在冰原上找人,就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他前前后后花了小半年工夫,才从艾欧尼亚跨海回到冰原,又在这茫茫冰原上找到凛冬之爪。 在他出发之前,德玛西亚远征军都还没有回国,还在艾欧尼亚帮着搞士改呢。 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想到这里,乌迪尔不禁露出了微笑:“没问题。” “我跟你去西方,瑟庄妮。” 第465章 艾希,德邦托我给你带句话 德玛西亚北境,群山屏障之外。 来自阿瓦罗萨联盟的各部族战士们,已然在艾希的率领下抵达了这里。 只要再翻过眼前的重重山峦,他们就将触及德玛西亚的边境,抵达他们此次的目标,密银城。 战争一触即发,只待艾希的最后一道命令。 于是阿瓦罗萨部落的诸位战将,以及各附庸部落的战母首领,此时都汇聚在了军营中央的猛犸大帐,守候在了艾希的身边。 “鹰击长空!”只见艾希走出帐外,高举起她传承自阿瓦罗萨的臻冰之弓,向着南方的天空射出了一支白霜凝成的猎鹰之灵。 那猎鹰之灵翱翔着飞上高空,又承载着艾希的灵魂视野,一路向南,越过了重重山峦。 高山一座接着一座地被那鹰翼抛在身后。弗雷尔卓德的寒冷气流,也一并被那群山阻隔开来。 渐渐的,借着猎鹰之灵的眼睛,艾希看到了一片充满葱郁绿色的大地。 鲜花开满枝头,绿树遍布山野。温暖的阳光从蓝天洒落,照亮了世间的一切。 这是她以前只在梦里见过的画面。 “……”艾希神色微变,沉默不语。 猎鹰之灵带着她的眼睛,继续向南飞行。 她终于“来到”了德玛西亚的边境。然后,她就看到了一片修建在边境上的广阔营地。 营地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漂亮的铁皮屋子,方方正正的居住区间又被规划出一条条横纵分明的社区道路,让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秩序井然的城市。 被临时安置在这儿的冰原移民,这时都三五成群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一边沐浴着南方温暖的阳光,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孩子们则在那街巷间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在大人微笑的注视中开心地打闹追逐。 似乎是临近开饭时间。空地上支起了露天食堂的雨棚。一筐又一筐面包,一锅又一锅浓汤,就像变魔术一样,被营地的工作人员用小车装着,源源不断地运到了这里。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来自冰原的野蛮人,和德玛西亚的文明人,在这里竟是不可思议地实现了和谐共存。 “这……”猎鹰之灵的力量到了极限。它在空中悄然绽开,化作一片迅速消融的冰晶粉末。 艾希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思绪也久久不能平静。 “艾希战母?”众人立刻簇拥上来:“您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德玛西亚的边境哨卡。好消息是,德邦人并没有在边境加强防御。” “但……我在那里发现了德邦人为冰原移民修建的营地。” “移民营地?”立刻有几位附庸部落的战母,十分在意地问道:“艾希战母。那些德邦人是不是把他们关了起来?我们的同胞,是不是正在南方遭受折磨?” 艾希神色微妙。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不。我看到了一座规整如城市的营地。移民们在那里有吃有喝,并没有受到虐待。” “至少……就我刚刚所看到的画面,德玛西亚人的确就跟传闻中的一样热情慷慨。” 艾希没有隐瞒真相。毕竟大家一旦发动进攻,等打到山那边的时候,他们就迟早会亲眼见到那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画面的。 这时候隐瞒真相,等他们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些冰原同胞在南方的美好生活,恐怕只会遭受更大的心理冲击。 但她如此开诚布公地说出冰原移民的现状,同样造成了极其糟糕的影响。 在听说那些叛逃的部落现在都已经如传闻般享受到了德邦的暖阳,在场众位附庸部落的战母首领,眼中都不禁流露出了意动之色。 就连许多阿瓦罗萨的嫡系战士,眼底都忍不住闪过一抹向往。 尽管他们都在努力掩饰,但艾希还是将在场众人的反应都尽皆收入了眼底。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她在心中轻叹。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在看到南方暖阳的那一刻,就连她都有南下定居的本能冲动。 尽管艾希这些年已经在努力地提高部落的生活质量,而且还取得了不少成绩。 可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艰难地生起篝火。 跟沐浴着南方暖阳的德玛西亚比生活质量,她比得过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艾希暗暗攥紧了拳头:“必须尽快向德邦开战。” 她不喜欢战争,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刚刚那些附庸部族的战母们的眼神变化,她都清晰地看在眼里。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果断地发动战争,那要不了多久,阿瓦罗萨就会不战自溃。 她必须用战争来破解德玛西亚人的阳谋,最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用丰厚的战利品,来重新凝聚联盟中离散的人心。 “那么,通知泰达米尔吧。”艾希正打算叫来部落萨满,用法术传讯通知泰达米尔,让他按原计划在密银城挑起内乱,里应外合地接应大军入关。 然而,就在这时…… “艾希战母!”她都还没“打电话”呢。 “您的血盟回来了!”泰达米尔竟然就不请自来地找到了这里,来到了她的驻军大营。 “什么?”艾希微微一愣。 她倒是事先用法术传讯,通知了泰达米尔联盟大军所在的位置。这样也方便泰达米尔那边出现重大变故时,可以及时逃出密银城,找到大部队与她会合。 而现在,泰达米尔竟然真的一声招呼不打,就潜出边境来到了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艾希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或许,泰达米尔的潜伏工作已经暴露。他在密银城经历了一番血战,才艰难地杀出了边境。 “快带他过来。”艾希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焦灼之色。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泰达米尔。哪怕泰达米尔有神奇的不死之身。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浑身浴血的末路战士,然而…… “艾希!”泰达米尔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上身是一件干净的工装制服,下身也是耐脏的工装裤子,曾经凌乱不堪的头发和胡须,这时也都打理得整整齐齐。 乍一看,都看不出他是曾经的那个蛮子。 别说浑身浴血、艰难逃生了。看泰达米尔现在这模样,说他是刚从理发店做完造型出来,都不显得违和。 “你……”艾希一阵愕然。在场众人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 “这个……”泰达米尔表情很不自然。 看着艾希那熟悉的脸庞,他早先准备好的大段台词,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了?”看着丈夫圆润了许多的脸庞,艾希微微蹙起眉头。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变了。 不仅是外貌,还有他看自己的目光…… “你在心虚?”艾希眉头愈发紧锁:“你心虚什么?” “……”泰达米尔还在宕机。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他本来是打算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在众部落首领面前向艾希痛陈利弊,及时制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 阿瓦罗萨本就人心涣散,处在随时崩溃的边缘。 所以也不需要他讲明白什么领风者的大道理,只要他这位“皇妃”在朝堂上带头跳反,这场仗就一定打不起来。 虽然这很对不起艾希,但为了阻止战争、挽救生灵,也为了阿瓦罗萨和弗雷尔卓德的未来,为了真正实现艾希的理想,他自己的信仰,泰达米尔还是自告奋勇地来了。 可真来了才知道,这件事可比他预想的还难做得多。 毕竟,他现在一张口就会摧毁艾希为之努力半生的心血。 没办法。这信仰诚可贵,老婆价也高啊。 于是泰达米尔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终于…… “说话!”艾希冷冷一喝。 泰达米尔立刻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就站直了身子。 “说,你为什么擅自归队?”艾希拿出了训斥部下的口吻:“密银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泰达米尔拖不下去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回答:“艾希,德邦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泰达米尔正想这样挑明来意,先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再慢慢向大家解释他这些天在密银城所经历的一切。 可就在这时…… “艾希战母,不好了!不好了!”一位部落萨满匆匆闯入大帐。 他冒冒失失地给在场众人送来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老家那边发来紧急传讯——” “凛冬之爪突然出现在了东方冰原,随后便向我们的领地发起了全面入侵!” “瑟庄妮已经攻破了我们驻守外围的几个小部落,现在正率领大军向拉克斯塔克不断逼近!” “什么?!”这消息一经传出,便引得现场一片哗然。 就连艾希都无法再维持那冰霜气质,脸色不由地为之一沉。 “糟了……”凛冬之爪趁着他们的主力南下德邦,竟然在背后偷了他们高地? 这简直比德玛西亚的威胁更致命! 德玛西亚好歹用的是糖衣炮弹,软刀子割肉。 而凛冬之爪可是蝗虫过境,直接大刀剃头啊。 如果让凛冬之爪攻陷拉克斯塔克,将他们今年的收成储备全都劫掠一空。 那他们可就只能沦为丧家之犬一般的流浪部族,甚至在这茫茫冰原上活活饿死。 “艾希战母?!”在场众人都忧虑不已地看向了他们的领袖。 好消息是,面对凛冬之爪的致命威胁,几近崩溃的阿瓦罗萨联盟终于再度团结。 而坏消息是: “……”此时此刻,艾希也拿不出任何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阿瓦罗萨的主力大军现在都陈列在最南方的德邦边境,而“王庭”所在的拉克斯塔克却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冰原。 她现在就算只带着最精锐的超凡战士,骑着居瓦斯克野猪一路飚回去,恐怕都来不及了。 路途如此遥远,冰原又坎坷难行。除非艾希能坐着自己射出的魔法水晶箭一路飞回去,否则她做什么都来不及。 她知道凛冬之爪有多么强大,她也知道此刻自己的后方有多么空虚。 “……”艾希顿时陷入绝望。 这不是她愚蠢,不懂得防范于未然。而是时局所迫,她根本没有选择。 面对德玛西亚的巨大威胁,她只能主力尽出、不留余地。 这是她不得不承担的风险。而现在,这个致命的风险,很不幸地变成了现实。 “艾希战母?”阿瓦罗萨的战士们,仍旧一脸焦灼地看着她。 而那些附庸部落的战母领袖们,却已经从艾希那异样的沉默中咂摸出了些许滋味。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悄然看向南方。 回去救老家,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那老家要是守不住,存粮也都给凛冬之爪的那帮蝗虫给霍霍干净了,那她们又能去哪儿求活呢? 答案不言而喻。 “不!”艾希攥紧了手中的臻冰之弓。 在军心几乎溃散,联盟彻底破灭之前,她终于坚强地站了出来:“各位,我们还有希望!” “希望?”战母们看了过来。 “是的,希望。”艾希转头看向南方:“或许我们来不及回援拉克斯塔克,但我们还有足够的军粮,让我们翻过群山,南下劫掠德邦!” 凛冬之爪偷她高地,她就去拆德玛西亚的家。 这也是她现在的唯一出路了。 “我们可以在德玛西亚抢到足够多的粮食,让我们度过这个不幸的年份。等来年开春,我们就又能重新夺回我们的领土,重新耕种、放牧、建设、屯储,重新建立起我们的家!” 战母们仍旧神情动摇:“这听起来像是孤注一掷的冒险。可艾希战母,您得知道,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所以,你们就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艾希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们:“你们宁可用自由换取安宁,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些南方的异邦人身上,也不愿意做最后的战斗吗?” “是,那些德邦人现在对我们很好。可未来呢?你们想过未来么?” “放弃了自由和尊严——未来再想夺回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战母们不说话了。 艾希用这一番振聋发聩的演说,稳住了动摇不堪的军心。 她转身站上主座,高举起自己作为阿瓦罗萨化身的证明,那把独一无二的臻冰之弓: “各位,阿瓦罗萨的兴衰存亡,皆系于这一战之上!” “我理解你们部分人的胆怯。那些想走的人,随时都可以离开。” “而那些愿意追随我南下的,现在就站到我面前来吧!让我们团结一心,让敌人感受来自寒冰血脉的怒火!” “是!”阿瓦罗萨的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拥上前去,拜伏在了艾希脚下。 各附庸部落的战母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也纷纷向艾希低下了头颅。 艾希终于再度赢得了所有人的忠诚。 “额……”不是所有人。 有一个无比扎眼的家伙,还在那里站着。 他没有加入到这支浩浩荡荡的入关大军,反而一脸纠结地直挺挺站在那儿。 “泰达米尔?”艾希不敢置信。 她没想到这唯一一个公然反对与德邦开战的懦夫,竟然会是她的血盟。 “你……”联想到泰达米尔先前的种种可疑表现,艾希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这时只听泰达米尔若有所指地说:“艾希,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跟德玛西亚开战。” “我们可以回去对付凛冬之爪,保卫我们的家。” “可那根本来不及。”艾希秀眉紧锁:“除非我们会飞。” “是啊,除非我们会飞。”泰达米尔语气微妙。 终于,他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有人可以帮到我们。” “谁?”艾希暗暗攥紧了弓,面色冷若冰霜。 “拉克珊娜,密银城的拉克珊娜。”泰达米尔鼓起勇气,默默地开好了大招。 第466章 艾希的绝望 泰达米尔此言一出,大帐内外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附庸部落的战母领袖们纷纷瞪大眼睛,流露出震惊与动摇之色。 她们当然知道拉克珊娜是谁,也知道泰达米尔的话意味着什么。 “所以。”艾希终于说话了:“你真的背叛了我,泰达米尔。” “是……”泰达米尔嘴唇刚动一下。 咻咻咻咻—— 艾希便瞬间抬臂射出四箭,将泰达米尔的双手双足冻结在那不化的魔法臻冰之中。 “拖下去,杀了祭旗。”她果断地说。 “唉?”泰达米尔愣了一下:“等等,艾希,你先听我说……” 可艾希根本就不理他。 她没有在人前流露出一丝软弱,更没有什么为情所伤的少女作态。 而是高高地站上首座、环顾四周,将她清冷而不露威严的面庞深深地映在在场每一位阿瓦罗萨战士,每一位战母领袖的眼中: “各位,我可以允许你们脱离联盟、远离战火,但阿瓦罗萨绝不会饶恕临战投敌的叛徒。” “现在,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并肩战斗?” 战母们微一犹疑,但还是慑服于艾希的果决坚定:“我们愿意!” “好。”艾希目光平静:“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手足姐妹,是阿瓦罗萨的真正一员。” “现在就让我们就用这个叛徒的血,来见证我们的誓言!” 说着,艾希用臻冰凝聚出一支锋锐箭矢,又示意身边的侍卫抱起一桶酒来。 连拖下去都省了,她竟是要亲自给这个叛徒放血。 “哎哎哎……等等,”泰达米尔终于慌了:“艾希,你先听我说。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阿瓦罗萨好啊……” “无耻!”艾希声音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恨。 “你是我唯一的血盟。” “你……太让我失望了。” 痛苦从她眼中一闪而过。她举起那臻冰箭矢,向着泰达米尔的咽喉深深刺去。 “嘶……”泰达米尔倒吸一口冷气。这来自魔法臻冰的冷气,差点没把他的舌头也给冻住。 眼见着他就要被自己老婆杀了下酒,他终于按捺不住地一个“真·旋风斩”,如猛地挨了一鞭子的陀螺一般,忽地旋到了一边。 “什么?”艾希微微一愣。 明明她都已经用臻冰封住了泰达米尔的手脚,他怎么还能凭空挪动身体。 不,这似乎不是他自己在动。动的是…… “风?”艾希诧异不解。 “唉……”泰达米尔则心有余悸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 那上面已经被艾希的箭锋深深地割开一道口子。好在他拥有野猪神赐福的不死之身,伤口可以很快痊愈。 否则就刚刚这一下,就足以像杀猪一样,给他慢慢地放光血了。 “艾希……”泰达米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单纯靠话语来解决冲突了。 也是……大军开拔在即,艾希作为联盟领袖,又哪能容许他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扰乱军心呢? 没办法,泰达米尔只能狠下心说:“放弃吧,艾希。” “阿瓦罗萨已经没可能赢得这场战争了。再打下去,也只能让大家为此白白牺牲。” 说着,他工装口袋里钻出了一只小小的青鸟化身。 伴随着青鸟传回信号,很快地…… “呼——”从南方的天空中,群山的另一侧,猛地刮来一股有力的狂风。 一尊高大如山的石巨人,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振动巨翼,缓缓飞到了他们的头顶。 紧接着又有数百名法师、上千名战士御风而行,飞翔着出现在了这片天空。 阿瓦罗萨设在营地外围的岗哨、游骑甚至都来不及派上用场,就已经被来自密银城的领风者们从空中包了个饺子。 阿瓦罗萨的营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战士们纷纷面色紧张地走出帐篷,慌乱地看向天空。 加里奥那比猛犸巨兽还要庞大的身躯,还有那上千名超凡者神兵天降的震撼一幕,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收手吧,艾希。”泰达米尔看着大帐外的一片混乱景象,不由回头对艾希叹道:“外面都是德邦人。你们赢不了的。” “你?!”艾希眼中只剩下了杀意:“是你把他们引到这儿的?” “……”泰达米尔也不再试图解释。他只说:“艾希,只要你不动手,他们就不会主动进攻。” “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解释这一切。” “冷静?呵,这叫坐以待毙!”艾希攥紧了手中的臻冰之弓,声音冷到了极点:“阿瓦罗萨不会屈服!我更不会像你一样,去给那个德邦的贵族小姐当狗!” “多说无益。让你的新主人放马过来吧,叛徒!” 她将泰达米尔骂了个狗血淋头。 泰达米尔无奈之下,也只能对着那青鸟化身轻叹:“没办法了,先动手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如临大敌。 他们攥紧了手中武器,又警觉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个巨人,还有那群数量多得令人心惊的“风元素法师”。 果然,空中又吹起一股呼啸的狂风。 在场的阿瓦罗萨战士,还有各部落战母们,都不由地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他们平时就很少跟空中的敌人作战。 现在面对如此之多的飞行单位,其中还有加里奥这种吓人的大家伙,即便是这些勇敢的战士,也会不由地感到一筹莫展。 该怎么阻挡这股从天而落的狂风呢?大家正这么头疼地想着。 可让人意外的是…… “那是什么?”众人等了一会儿才愕然发现,这股狂风根本就没有攻击力。 它只是托着无数个沉重的箱子,缓缓从空中降落了下来而已。 “小心!”见到那一片如雨点一般落下的箱子,艾希心中一沉。 她虽然从没见过航空炸弹,但她还是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地毯式轰炸的战术:“那些南方人有一种会爆炸的武器。小心那些箱子炸开!” 艾希这么一说,大帐内的众人都更加紧张。 而更远处的部落战士们也不用她来提醒。没人会主动靠近那些敌人丢下来的可疑箱子,大家都在警惕地四下躲避。 然而,就在这一片恐慌和混乱之中…… “喀嚓——”有几只木箱在落地时磕到了石头。 它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随后盖子啪地一开,露出了箱子里装着的东西…… “这是……”来自各部落的战士们,都仿佛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禁锢。 他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粮食?” 是的,箱子里装的全是燕麦、小麦、土豆之类的,在冰原上再珍贵不过的粮食。 “粮食!真的是粮食!”阿瓦罗萨的军纪一下子就崩溃了。 大家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地箱子,然后在心里傻傻估算着……这地上到底有多少粮食。 他们甚至都算不过来。因为那些飞在天上的德玛西亚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下方空投物资。 那些在弗雷尔卓德眼里比黄金还珍贵的粮食,这时正如下雨一般,从空中源源不断地落下。 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帐里,来自各部落的战母首领们,都为这震撼一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所有人都在按捺不住地估算,这些粮食够她们的部落吃多久,能给她们带来多久的安宁日子。 “这……”艾希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她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输了。 果然,接下来只见天空中缓缓落下一位首领模样的,金发碧眼的贵族少女。 她驾驭气流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将她的话语送到了在场每一个冰原人耳里:“各位,我是密银城的城主,拉克珊娜·冕卫。” “停止战争吧,各位。我们无心与冰原人为敌,密银城的大门也会永远向冰原敞开。” “这场战争毫无意义!我们不是敌人!” 拉克珊娜的喊话或许没有多么高明,但配合着天空缓缓落下的粮食雨,便立刻对在场所有的弗雷尔卓德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各部落战母们的眼睛都死死钉在了那些箱子上面,迟迟不能挪开。 虽然她们还并没有就此抛弃对艾希的忠诚,但…… 拉克丝很快又高声喊道:“各位弗雷尔卓德的兄弟,我知道你们对我们还有误解,还有顾虑。”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们,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南下。如果你们还对我们有顾虑,那我也不会强迫大家归附密银城。” “这里的粮食,足够你们度过今年的长冬。” “你们完全可以带上这些粮食,安全地离开这里。” 拉克丝甩出了一整套惠弗套餐,让阿瓦罗萨联盟的军心瞬间瓦解——当然,考虑到冰原人随时都可能饿死的窘况,这些粮食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人道主乂援助”。 总之,弗雷尔卓德人最怕这招。 他们本来就处在水晶被凛冬之爪偷袭的险恶境地,身后退无可退。 现在加里奥和德邦分会的领风者军团,又以这黑云压城般的气势,重重地压在他们头顶。 投降,有面包吃; 跑路,有路费发; 战斗,有一帮一看就不好对付的超凡者要打,还要用大刀长矛面对那台“魔法高达”。 赢了,也只能将拉克丝的这波攻势打退。德玛西亚家大业大,在山那边还有无数大军驻扎。 输了,他们可就只有死路一条。前有德邦大兵,后有凛冬之爪,他们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 那他们该怎么选呢? 是去吃面包,还是吃加里奥的大耳刮子? 答案不言而喻了。 阿瓦罗萨部落的嫡系战士们还只是心神动摇。 那些附庸部落的战母领袖们不过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便纷纷无奈而愧疚地看向了艾希:“艾希战母,对不起了……” “为了部落的延续,我们也别无他路。” 艾希:“……” “艾希,投降吧。”泰达米尔适时说道:“阿瓦罗萨已经输了。” “你再坚持下去,也只是徒劳增加伤亡罢了。” “闭嘴!”艾希咬牙切齿地看了过来。她并不恨那些不得已才选择背叛的战母,但她却恨极了泰达米尔。 “艾希,想想我们的部落。”泰达米尔硬着头皮继续劝道:“我们留在后方的那些孩子,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现在还面对着凛冬之爪的威胁。而现在能保护他们的,能真正拯救阿瓦罗萨的,也只有这些德邦人了。” “你真的想增加更多徒劳的伤亡,而不是尽可能地想办法拯救他们吗?” “……”艾希张弓的动作停了。 她看了看天空的飞行大军,又看了看身边这一圈面带愧色的战母首领。 然后又遥遥看向北方,那片正在被凛冬之爪无情蹂躏的土地,她一手建起的家。 “这些德邦人……”艾希缓缓松开了弓弦:“真会帮助我们回援拉克斯塔克?” “当然!”泰达米尔郑重点头。 “呵。”艾希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不信。 她也不该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 在这里瓦解了阿瓦罗萨联盟,德玛西亚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那他们又何必费劲远征北方,去帮着对付强大的凛冬之爪呢? 艾希彻底陷入了绝望。她已经看到了阿瓦罗萨的悲惨结局。 但泰达米尔却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说:“艾希,我会让你相信的。” “让我现在证明给你看,行吗?” “你怎么证明?”艾希眉头微蹙。 “拉克丝同志。”只见泰达米尔对着那青鸟化身喊道:“这边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请你带着娑娜同志过来吧。” “同志?”艾希注意到了这个新奇的称呼。 这是李维化用了瓦罗兰语的词汇,其本来意思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战壕的兄弟”。 艾希不明白,泰达米尔为什么会叫那个贵族小姐“兄弟”。 她还以为这家伙会喊拉克丝“主人”呢。 怎么听上去……他这个可耻的叛徒,竟然还能跟冕卫家族的嫡系大人物平起平坐? 艾希疑惑不解,而这时,拉克丝却已经毫不畏惧地带着娑娜,缓缓落到了众人面前。 战母们纷纷放下武器,向她们心目中的新首领展现恭顺。 阿瓦罗萨的战士们也在艾希的沉默之下,犹豫着不敢行动。 “娑娜同志是一位精神系法师。”这时,只见泰达米尔指着那位蓝发双马尾的少女解释:“她可以让你们看见,我这些天来的记忆。” “哦?”艾希微微一愣。 泰达米尔想向她展现记忆? 他竟然敢展示记忆? 她虽然不擅长精神系的法术,但拥有阿瓦罗萨传承的她,精神力之强可远胜一般法师。 如果想用幻术之类的小伎俩迷惑她,那只会被她瞬间识破。 可即便如此,泰达米尔却还敢展示记忆。 难道,这个脸嫩得好像能掐出水的蓝毛小丫头,其实是一个强得逆天的老妖婆? 还是说…… “他们真的是好人?”艾希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的叛徒丈夫:“你真是为了阿瓦罗萨好,才投降他们的?” “你看看就明白了。”泰达米尔一边开着大招,一边壮着胆子去牵艾希的手。 艾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挥手除去了他手臂上冻结的臻冰,又牵住了他的手掌。 “娑娜同志,开始吧。”泰达米尔示意道。 “嗯。”娑娜轻轻抚动古琴,用音乐施展着奇妙的灵魂魔法。 泰达米尔这些天经历的这一切,都瞬间重现在了艾希的脑海。 于是艾希便看到了: 面包、蛋糕、蔬菜浓汤、燕麦乱炖、炸鱼、炸鸡、炸猪排、炸薯条、炸薯片、汤面、炒面、炒饭、泡饭、啤酒、烈酒、葡萄酒、朗姆酒、医用酒精兑水…… 泰达米尔这些天的美好生活,她可全看见了。 而在去除了这占据他大部分脑部存储空间的无关内容之后,艾希终于看见了泰达米尔想让她看见的: “领风者?”艾希恍然回过神来。 她错愕不已,又神色微妙地看向拉克丝:“你们都是在为那什么领风者协会工作,而不是德玛西亚王国?” “是的。”拉克丝和娑娜都郑重点头。 “你们……也是真的想帮助我们,帮助弗雷尔卓德?”艾希喃喃问道。 泰达米尔那走马观花的记忆画面,当然无法让她瞬间理解迦娜理论。 但她至少明白了一点: 这些人是领风者。而领风者信奉着一位善神,所以他们是真的好人,有信仰验证的好人。 他们不是在玩冷战的把戏,来刻意瓦解阿瓦罗萨联盟。 他们是真的想帮助弗雷尔卓德,帮助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是的,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拉克丝展现出自己的信仰之线。 她又主动地向艾希伸出了手:“艾希小姐,希望你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艾希又是一阵犹豫。 她不敢相信这群活圣人的存在,也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仁慈的神,可事实却摆在了她的面前。 领风者们可还在天上飞着呢。 难怪……德玛西亚可以突然拿出这么一支空军。甚至连泰达米尔这个原本只会拿大刀砍人的蛮子,都突然成了“风元素法师”。 原来他们都是领风者,是变革之风的信徒! 艾希眼中渐渐没有了敌意。 她想到了那些正直面着凛冬之爪屠刀的后方族人,又联想到自己现在的绝望处境: 老公背刺、发小偷家,领风者神兵天降,各部落望风而降…… 终于,艾希缓缓伸出了手,和拉克丝握在了一起:“拉克珊娜小姐,我……愿意合作。” 第467章 从瑟庄妮到“艾希2.0” “瑟庄妮战母,前面就是拉克斯塔克了!” “好!”瑟庄妮扬起马鞭,驾驭着她那头名为钢鬃的居瓦斯克大野猪,一猪当先地奔驰到了前方的山坡顶上。 拉克斯塔克,这座弗雷尔卓德冰原上的最大城市,三姐妹阿瓦罗萨的圣所,艾希得以成为寒冰女王的大业根基,终于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瑟庄妮眼前。 它本应是冰原上最坚固的堡垒,阿瓦罗萨联盟保护最为周全的心脏部位。 但现在,这座城市却几乎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了瑟庄妮的兵锋之下。 面对城外那如黑云一般压到头顶的凛冬之爪大军,拉克斯塔克城中顿时乱作一片。留守的阿瓦罗萨战士们因为兵力不足,甚至连有效的防御都组织不起来。 “简直处处都是破绽。”瑟庄妮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毫不怀疑,自己只需要一波冲锋,就能轻而易举地夺下这座城市。 拉克斯塔克,艾希这些年来的心血基业,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攻下这座城市,艾希和她的追随者就将彻底沦为丧家之犬。他们很快就会因为后路被断,粮食短缺,而在一片混乱中土崩瓦解。 她与艾希之间的恩怨,凛冬之爪与阿瓦罗萨的战争,都将在今天以她的绝对胜利告终。 “我将统治弗雷尔卓德!胜利属于凛冬之爪!”念及于此,瑟庄妮不禁愈发心潮澎湃。 尽管她知道,她今天的辉煌胜利完全是出自好运。 如果她不是选对了进军方向,正好来到了阿瓦罗萨的地盘;如果不是艾希跟德玛西亚起了冲突,正好将联盟主力全都调往了南方…… 凛冬之爪都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占领阿瓦罗萨的领土,甚至一路势如破竹地来到艾希的王庭。 这是运气,但也是天命。 世人总说艾希是阿瓦罗萨的神圣化身,是命中注定将统一弗雷尔卓德的人。但现在看来,还是作为赛瑞尔达后裔的她,更适合做这片冰原的真正主人。 “上!冲散他们!践踏他们!碾碎他们!”瑟庄妮高高扬起马鞭,便打算吹响这最后的冲锋号角。 “等等!”却又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乌迪尔……”瑟庄妮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你又想让我约束部下,尽可能地减少杀戮,是么?”她不等乌迪尔开口,就不耐烦地问道:“就像我们之前扫灭那几个小部落时一样?” “是。”乌迪尔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丝毫没有退缩地抬头道:“瑟庄妮,如果你真想成为弗雷尔卓德之王,你就应该学会以仁慈来团结更多的人,而不是每次都一个不留地将俘虏杀光。” “这……老家伙,你真是疯了!”瑟庄妮听得一阵头疼。 老实说,她对乌迪尔的感觉还不错。 乌迪尔一路上都像真正的誓父一样关切地对待她,虽然她一开始并不愿意多认一个父亲,但她还是从这位母亲的老情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久违的亲情。 而在这些天里,这漫长而艰险的西征旅途之中,乌迪尔也一直在运用他作为最强兽灵行者的能力,为她和她的部落全力保驾护航。 所以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战母,瑟庄妮都很欢迎乌迪尔的存在。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老家伙实在是太“疯”了。 乌迪尔一路上都在讲述他在艾欧尼亚的见闻经历,还有那什么救苦救难的迦娜女神,搞得瑟庄妮听得不厌其烦,天天都躲着他。 瑟庄妮听不懂乌迪尔讲的那些佶屈聱牙的,由一群万里之外的南方人写出来的历史和理论。 她也不信乌迪尔的故事,不信世上有这么仁慈的神。 毕竟弗雷尔卓德的神明们要不常年挂机隐身,要不就像沃利贝尔一样脾气古怪、思想极端。迦娜的存在,不符合冰原人对半神们的固有印象。 瑟庄妮也不相信那些领风者会有那么好,不相信一群万里之外的陌生人,可以那么高尚无私地帮助他们。 总之,她只当乌迪尔这是信神信疯了,以至于把冠冕堂皇的口号当成了现实。 好在乌迪尔只是喜欢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讲那些故事,并未再像一开始见面时那样,鼓动她率领部落搬去艾欧尼亚,归附那群所谓的领风者。 于是,瑟庄妮也就忍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她们终于穿过茫茫雪原抵达阿瓦罗萨领地之后,乌迪尔便又突然“圣母心”发作,一有战斗就劝她要手下留情、少作杀戮。 瑟庄妮前几回都勉强忍了。可现在她都打到拉克斯塔克了,他还在这么嚷嚷。 什么团结、统一、仁慈……这说话方式,简直就跟艾希一样。 “乌迪尔,你是不是离开冰原太久了,都忘了我们是凛冬之爪?” “我们从来不会留多余的俘虏,学那可笑的善良——劫掠!杀戮!这才是凛冬之爪万年不易的精神,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不。”乌迪尔语气平静地摇了摇头:“瑟庄妮,这世上没有什么万年不易的精神。”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他又扯了一句瑟庄妮听不太懂的怪话。 但后面的话她还是能勉强听得懂的:“凛冬之爪过去一直不留‘多余的俘虏’,才不是因为什么精神、传统,而是因为这些俘虏‘多余’——” “是因为作为游猎部落的凛冬之爪生产力太过低下,养不起那么多张‘多余’的嘴。不是么?” 乌迪尔的反问,让瑟庄妮轻轻噎了一下。 的确。她杀人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什么“部落传统”、“氏族精神”。 她杀那些俘虏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再多少几张吃饭的嘴,节约那宝贵的存粮。 “但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拉克斯塔克的主人。”乌迪尔又适时地说:“原先由阿瓦罗萨联盟掌控的,冰原最肥沃的南方土地,如今都在凛冬之爪的统治之下。” “我们已经不缺粮食了,也养得起那些愿意归顺我们的俘虏了。”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不适时地展现仁慈,而是像以前那样放肆杀戮,杀死那些本来可以被你团结的人呢?” “这……”瑟庄妮一时答不上来。 但过去多年养成的行为模式还是深深影响着她,让她本能地排斥着“团结”、“仁慈”之类的字眼。 这是艾希的台词,不该是她的。 “你这是多余的仁慈,乌迪尔。”瑟庄妮皱着眉头说:“艾希留在后方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一些凡人炉户、羸弱牧民。” “我要团结这些人做什么?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加入凛冬之爪,而那些弱小的……” “那是以前。”乌迪尔打断了她:“别忘了我刚刚说的,物质决定意识。” “以前凛冬之爪是一个以狩猎和劫掠为生的游猎部落,是一个几乎不事生产的抢劫团伙——所以我们必须战斗战斗再战斗。” “不能战斗的弱者,就是累赘。唯有强者才能给部落赢来胜利,赢来食物。” “但现在呢?”乌迪尔认真问道:“瑟庄妮,难道你在占领了拉克斯塔克之后,还要像原来那样,只靠狩猎和抢劫过日子么?” “这……”这当然不会。 她这回从阿瓦罗萨联盟手里抢来的可都是好地。 这么好的牧场,就不养点什么? 这么肥的土地,就不种点什么? 有地不种,有羊不放,还只靠抢劫和狩猎过日子……她傻吗? “你看,你也需要有人给你种地、有人为你放牧、有人为你伐木、有人为你冶铁。”乌迪尔说:“瑟庄妮,现在你还觉得那些弱者没用么?” “没有他们,你难道打算让冰霜血脉负责放羊,让血战士们负责种地么?” “……”瑟庄妮无话可说。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从占领这片土地开始,凛冬之爪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只有团结更多的人,保护那些你曾经视若敝履的弱者,凛冬之爪才能继续发展壮大。” 瑟庄妮听得暗暗点头,但又心情复杂。 这又是团结大众、又是保护弱者的…… 她这才刚把她最看不惯的艾希一脚踹翻在地,怎么一转眼间,她自己就变成“艾希2.0”了??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瑟庄妮总算隐约地理解了这句话。 “瑟庄妮,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再坚持原来的信仰了吧?”乌迪尔又适时地说。 他过去反对弗雷尔卓德人的团结,因为他认为这会让人类在冰原生存变得过于简单,这会意味着没有挣扎或者成长,会让弗雷尔卓德的精神无法长存。 但后来,经过与领风者的接触,乌迪尔意识到:“冰原该不该团结,从来不是人为能决定的,而是由冰原的客观条件来决定的。” “生活在拉克斯塔克及南部冰原的牧耕部落,天然就需要团结。” “在茫茫冰原上不断迁徙的游猎部落,天然就无法团结。” “而放眼整个弗雷尔卓德: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其实还没有完全团结统一的物质基础。” 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当然不可能建成一个长期稳定的社会秩序。 但乌迪尔眼中仍旧充满希望:“但我相信,领风者未来迟早会来到这片土地。他们会带来先进的生产力,帮助我们建设好我们的家园,让弗雷尔卓德可以迎来真正的和谐与安宁。” “所以,我放弃了原来的想法。” “因为不管我如何迂腐守旧,变革都已然到来。” “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乌迪尔再度絮絮叨叨地念起了经。 但这一回,经过刚刚的讨论与思考,瑟庄妮却已经能耐心地听讲那么几句。 她半信半疑地问:“乌迪尔,你就这么相信,那些领风者能给弗雷尔卓德人带来好日子?” “他们凭什么这么无私地帮助我们,帮助一群素不相识的蛮子?” 领风者那种超越一切身份的无私之爱,实在是太超出冰原人的理解了。 冰原上只有求生者,而罕有无私的好人。 毕竟,他们平时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又哪有余力去无私地帮助别人呢? 就算是以仁慈著称的艾希,她帮助别人也往往是有目的、有要求的。部落的发展和利益,才是她必须优先考虑的事情。 而像布隆这种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游侠赤子,在弗雷尔卓德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所以他才被称为“弗雷尔卓德之心”。 而现在,乌迪尔却说世上有个地方“人均布隆”……这让瑟庄妮如何相信? 这时,只听乌迪尔回答:“瑟庄妮,或许你可以这么理解:” “就像我刚刚说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你无法理解领风者的存在,是因为弗雷尔卓德的恶劣条件,难以诞生这样无私的好人。” “但你可以试着想象,假如我们是在一个温暖富裕的地方……” “你是想说南方?”瑟庄妮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想说在温暖富裕的地方,人的道德素质就会提升?所以南方诞生领风者那样的圣者,也是理所当然?” 她理解了乌迪尔的意思。 “但我又不是没见过南方人。”瑟庄妮拍了拍胯下的居瓦斯克大野猪:“我的这头钢鬃,就是我从诺克萨斯人的战舰里抢过来的。” “恕我直言……那些诺克萨斯人或许比我们更富裕,但他们的道德水准可没比我们高到哪去。” “大家都是劫匪。他们只是比我们打扮得更‘文明’一些。” “当然。”面对瑟庄妮的强烈质疑,乌迪尔仍语气平静:“就算是在温暖富裕的南方,在那些文明国度,像领风者这样无私之人也是少数,而非多数。” “这也是由当下的社会存在决定的。” 冰原外的文明世界,现在也只是发展到私有制下的封建社会、籽苯主乂社会。 既然还有私有制,还有经济地位的不平等,那一般人自然会优先考虑自身的利益,而非他人。 在人类这个大群体中,领风者肯定是少数,而非多数。 “但迦娜女神的信仰测定,可以将这样的少数派从人群中筛选出来,让他们成为领导大众的先锋,将这个世界一步一步地带向大同。” “有了领风者在其中起领导作用,符文之地的大团结便再也不是幻想。” “而现在的人类虽然还普遍没有这么无私,但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思想的解放……他们中间一定会诞生越来越多的领风者,越来越多无私的人。” “这你能想象到么,瑟庄妮?” “我……”瑟庄妮不禁陷入沉思。 因为南方更温暖富裕,人们道德水准更高,就有条件诞生少数像领风者这样的无私之人。 而迦娜女神的信仰测定,又正好可以将这些无私之人筛选出来。 她原先对乌迪尔口中的领风者抱有怀疑,但现在顺着他们刚刚的讨论往下一捋——似乎,领风者这个童话般纯洁美好的组织,还真有存在于现实的可能。 “他们当然存在。”乌迪尔说:“只要你愿意,我就能为你联系上他们。” “到那时,我们的部落里就再也不会有孩子饿死……” “停停!”瑟庄妮很快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乌迪尔又在鼓动自己去归附那些远在天边的领风者。 好吧,或许那些领风者真的很好。 但她的野心是成为弗雷尔卓德的女王,可不是吃好喝好就够了的。 至于部落里的那些孩子…… “……”瑟庄妮犹豫了一下。 “等我拿下拉克斯塔克,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也照样饿不着的。” 瑟庄妮这么想着,便很快将心里不自觉冒出来的那一点儿涟漪,给彻底驱逐出了脑海。 想什么领风者呢。 她现在都要当上冰原之王了,又怎么可能跑去给人当小弟? 而她不去,那些万里之外的领风者难道还能自己找上门来? “上!拿下拉克斯塔克!”瑟庄妮终于下达了最后的进攻命令。 然后,她又默默补充了一句:“缴械不杀,投降免死!” 第468章 瑟庄妮的震惊 随着瑟庄妮一声令下,那些蓄势已久的蛮族战士们便像开闸的洪水一般,咆哮着从那山坡顶上滚滚倾泻而下。 冲在的最前方是凛冬之爪的猛犸骑手和居瓦斯克野猪骑士。这些庞然巨兽的冲锋就像是一道从大海上缓缓压来的百米巨浪,让那天地变色、大地颤动,更让人无处可逃。 在它们面前,拉克斯塔克的城墙就像是一道薄薄的纸。这座城市也仿佛成了海啸中的孤岛,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败小楼。 “胜利属于凛冬之爪!”战士们已经喊出了胜利的口号。 瑟庄妮也已经畅想起自己坐在拉克斯塔克的王座之上,代替艾希成为冰原之王的美好画面了。 这不是幻想,这一切就在眼前! 她马上就能…… “呼——”就在瑟庄妮心潮澎湃之际,那飞霜飘雪的灰沉天空中,陡然传来一阵风声。 这风声很奇怪,它不像是自然的空气对流。 反倒有点儿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从天上高速坠落,撞开滚滚气浪时的音啸。 “什么东西?”凛冬之爪的战士们都微微一愣,又本能地看向了头顶。 而那些冲在最前的猛犸巨兽和居瓦斯克大野猪,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猎食者一般,纷纷惊叫着止住了前蹄。 这一波浩浩荡荡的决胜冲锋,就这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再然后,所有人都看见: “轰——”天空投射下一个巨大黑影。 它在一瞬间撞散了重重乌云,又如陨星般径直撞向地面。 “快!快后退!”见到这骇人一幕,凛冬之爪的战士们纷纷惊慌地后撤躲避。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恐慌有些多余。 那尊从天而降的白色石巨人并没有无情地砸到他们头顶,反而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展开双翼减速,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拉克斯塔克的城门之外,挡在了他们的军阵之前。 “这……”瑟庄妮微微一愣。 这是哪号神仙?是阿瓦罗萨的人吗? 不…… 这个“大石头人”的外观就像是一尊经过精心雕琢的石雕巨像,让人能一眼看出它是人造产物。 而它身体的这种雕塑风格,又明摆着是来自南方的德玛西亚。 瑟庄妮以前也抢过德玛西亚,她知道德玛西亚的雕塑长什么样子。 “所以……这是德玛西亚人的战争兵器?”瑟庄妮看得一头雾水。 她以前还从未听说德邦有这么厉害的战争兵器,而且,还是一台明显由魔法驱动的兵器。 她也实在想象不到,德玛西亚人怎么会出现在北方冰原。 这烂地方就算白送德玛西亚,他们恐怕也不愿意要吧? 瑟庄妮正是疑惑不解,就只见紧随着那“大石头人”的出现,天空中又传来一阵破空之音。 雪风狂舞间,又有许许多多个人类的身影,从巨人撞开的云层缺口中御风而落。 那里面有身披铠甲、手持法杖的德玛西亚人。 也有赤裸上身、手握大刀的冰裔战士。 而冲在最前方的,就是: “艾希?!”瑟庄妮瞳孔一缩。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自己曾经的挚友,如今的宿敌。 艾希回来了。她在泰达米尔的帮助下御风归来,并且带回来了一支强大无比的军队。 “阿瓦罗萨!”艾希挥舞着她的臻冰之弓,向拉克斯塔克城高呼:“你们的战母回来了!” “艾希战母!是艾希战母!”这座人心惶惶的城市顿时安宁下来。原本都已经在绝望中打算束手就擒的守军战士们,这时也重新振作起了士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瑟庄妮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艾希怎么跟德玛西亚人搅在一块儿了? 她抽空主力、率军南下,不就是为了对付德玛西亚么?怎么一眨眼间,德玛西亚跟她就好得跟一家人一样了? 瑟庄妮想不通,但她也来不及想这些了。 面对艾希的神兵天降,她必须尽快思考一个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望着天空中仍在不断飞来的一个个身影,瑟庄妮难免心中不安。 那尊身高数十米的巨人,更是让她心生忌惮。 要撤退么? 可她都已经打到拉克斯塔克,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实在心有不甘。 而且敌人就近在眼前。此时匆匆撤退将后背留给敌人,也并非是什么明智之举。 瑟庄妮正在纠结呢; 艾希和泰达米尔,以及随之赶到现场的拉克丝、娑娜等人,也正准备组织语言,劝瑟庄妮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但有一个人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这阵短暂而微妙的和平。 “哈哈哈哈……巨人!你就是能杀死我的那个对手吗?” 只见从凛冬之爪的军阵之中,蓦地杀出了一个大胡子的蛮子。 在其他蛮族战士慑服于加里奥的英雄登场而不敢轻举妄动时,他竟是毫不畏惧地挥舞着一对给加里奥修脚都不够用的短斧,两眼放光地冲了上去。 “行动吧!洛克法的力量接近了!” “哈哈哈哈……”雪地上回荡着他的笑声。他激动得就像是下班奔向食堂的泰达米尔,冲得那叫一个快活兴奋。 “奥拉夫!等……唉,算了。”瑟庄妮无奈地叹了口气。 独自冲上去的那个傻大个儿,正是她麾下的得力干将,来自洛克法半岛的狂战士·奥拉夫。 洛克法是一块沿海半岛,位于弗雷尔卓德最为荒蛮的地区。 在德玛西亚人眼里,弗雷尔卓德人是蛮子。 但在弗雷尔卓德人眼里,洛克法的战士才是真正的蛮子。 他们是蛮族中的蛮族,勇者中的勇者,而奥拉夫更是这些洛克法战士中最疯狂勇猛的那一位。 奥拉夫以前找部落萨满算过命,萨满说他会很长寿,并且一生都波澜不惊。 这对洛克法的战士来说是无法容忍的结局。 于是奥拉夫开始不断地挑战强敌、不断“找死”,只希望能打破预言,在战场上光荣死去。 狂热追逐战斗的他正巧和瑟庄妮“臭味相投”,于是便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凛冬之爪。 而对一个只想找死的人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规矩是可以束缚他的。 瑟庄妮也约束不了这位狂战士。 她只能放任奥拉夫狂热地发起冲锋,冲向那尊看似无法战胜的巨人。 “也好。”瑟庄妮将目光投向战场:“就让这个不怕死的家伙,试一试那石头人的成色!” 她心思变换间,奥拉夫已经咆哮着冲到了加里奥面前。 嗯……说“面前”或许不准确。准确的说,奥拉夫是冲到了加里奥的脚趾面前。 “吃我一斧!”他挥舞双斧、一跃而起,然后狠狠地…… 砍了一下加里奥的膝盖。 瑟庄妮:“……”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奥拉夫在激动咆哮。 “我砍!我再砍!”他顺势从空中滑落,又给加里奥来了一套狠狠的修脚套餐。 “嘶——”加里奥终于觉得疼了。 “够了,小不点儿!”他有点儿生气地俯下身子,一巴掌将奥拉夫拍进了雪地。 奥拉夫就像是被五指山压住的猴子,一瞬间就消失在那不可阻挡的巨手之下,完全没了动静。 “这……”凛冬之爪的战士们神色愈发紧张。现场的空气也愈发微妙。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 “起——开——!”奥拉夫的咆哮声,在那巨手碾压之下轰然响起。 他浑身肌肉膨胀、血气狂涌,就连皮肤都变成了灼热的红色。这股热力甚至强到可以透出体外,融化他身周的厚厚积雪。 紧接着,一股浩然巨力从奥拉夫那“渺小”的身躯中倾泻出来——他竟是挣扎着用一股蛮力,生生地顶开了加里奥的巨臂压制。 “我砍!我再砍!”奥拉夫一斧砍破了加里奥的手掌,又咆哮着翻身一跃而起,跳到半空中猛砍加里奥的手臂。 加里奥不得不匆忙挥动手臂,将这个疯狂的野蛮人远远甩开。 “有希望!”瑟庄妮一下子就有了底:“这个巨人也不是无敌的!它是可以被战胜的!” 冰原人不怕大型猎物。只要能砍得动,再大的怪兽他们也都敢上去比划两下。 而现在,艾希已经带着她的德邦朋友,从空中隐隐地包了他们饺子。 直接逃跑只会被人衔咬追杀。她就算想撤退,也得先把敌人打疼了再说。 于是瑟庄妮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杀!碾碎他们!” “是!”凛冬之爪的战士们,此刻也都奥拉夫的英勇表现鼓舞。 他们不再畏惧不前,而是朝着加里奥勇敢地发起了冲锋。 “钢鬃,上!”瑟庄妮更是一猪当先,勇猛地冲在了最前。 “极冰寒狱!”她将自己强大的臻冰之力凝聚在那套索之上,又全力向前方投掷而出。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冰裔法师随之释放魔法,向着加里奥和飞在空中的拉克丝等人,投掷出无数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箭冰矛。 这本来是凛冬之爪的杀手锏。 瑟庄妮和她麾下的冰霜血脉们可以同时释放出强大的臻冰魔法,将大片敌人笼罩在那牢狱一般的冰霜风暴之中。 瑟庄妮自信,这一招可以封住那个巨人的行动,再配合奥拉夫等部落勇士的攻击,就能摧毁这台来自德玛西亚的战争机器。 然而…… “来的正好!”正头疼着该怎么尽快压制凛冬之爪的拉克丝,不由地眼前一亮。 而不用她指挥,一见到这铺天盖地袭来的冰霜魔法,加里奥便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他展开了那对宏伟的双翼,为天空中的拉克丝等人挡住了所有的魔法攻击。 瑟庄妮投掷出的极冰套索,也被加里奥毫不畏惧地用身体拦下。 强大的臻冰之力在他身上绽放开来。无数散发着凌厉寒气的冰矛冰矢,也都毫无保留地刺中了他的身躯。 加里奥瞬间陷入了一片凛冽的冰霜风暴之中,从头到脚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臻冰。 石像就这么变成了冰雕,僵硬地冻结在了那无穷的臻冰魔力之间。 “好!”瑟庄妮忍不住欢呼。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嘴角。 因为她骇然发现,眼前这尊高大的石巨人,好像在……吸收臻冰? “它能吸收臻冰?”瑟庄妮不敢置信地看着加里奥,看着他身上迅速消融的臻冰。 不化的臻冰,竟然在这个石头人身上融化了。 不仅融化了,而且还被他吸收进了体内,渐渐消失于无形。 “该死……这是什么怪物!”瑟庄妮还没意识到,她刚刚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如果她叫上一帮不怕死的冰原猛男,跟着奥拉夫一起给加里奥“修脚”,那加里奥或许会十分头疼。 但瑟庄妮却偏偏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魔法攻势。 这对加里奥来说根本就不是攻击,而是在给他“充电”。 加里奥平时都依赖拉克丝、娑娜、塞拉斯等德邦法师,为他供能补魔。 但这回拉克丝等人也都上了战场。他们自己也需要保留战力,所以无法为这个大家伙全力供能。 而为了及时救援拉克斯塔克,加里奥又一路从德邦边境飞到了这冰原中心。 要让这个大家伙飞起来,还飞得这么远,消耗的魔力可不是一星半点。 冰原极端寒冷的天气,又会严重影响“电动车”的续航。 所以加里奥在路上就消耗了不少魔力,赶到后更是一直处于“低电量”的虚弱状态,无法在战斗中发挥全力。 现在好了,有了瑟庄妮等人的慷慨补魔…… “我吃饱了。”加里奥满意地拍了拍肚子,吸收掉了身周萦绕着的最后一缕寒气。 那致命的冰霜风暴就这么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来没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加里奥体能散发出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魔法波动。 刚刚还对着加里奥全力输出的冰裔法师们,此刻全都看傻了眼。 原本热血沸腾向着加里奥冲锋的部落战士们,这时又再一次慌乱地停了下来。 只有奥拉夫还在傻乐着挥舞斧头,急吼吼地向前冲去。 但这一回,他却连加里奥的身体都无法靠近了。 “战争罡风!”加里奥扬起他遮天蔽日的巨大双翼,向前吹出一股凌冽的魔法风暴。 奥拉夫的身形还跃在半空,就被这股排山倒海的风暴给席卷着推了回去。 其他部落战士们纷纷惊慌躲避,但那海啸般的高压气浪却根本不是靠人力能躲开的。 他们很快就和奥拉夫一样被风暴吞没,又被那接天连地的龙卷风裹挟着向着更远处飞去。 不过一招,凛冬之爪的大军就被生生往后推出去了好几百米。 再也没人能站在加里奥脚下。他身前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就连那满地积雪都被狂风一扫而净,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冻土。 “这……”瑟庄妮胯下的大野猪在微微颤动。这还是这头猛兽,第一次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她也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个怪物,竟然这么厉害?!”瑟庄妮终于意识到了敌人的强大。 “瑟庄妮战母,现在你能安静听我们说话了吧?”她的忌惮和犹豫,让拉克丝终于有了上阵前说话的机会。 而拉克丝那犹如必胜宣言一般的话语,又让瑟庄妮愈发紧张不安。 “我该怎么办?” 打恐怕是打不过了。可要从一群会飞的敌人手里逃脱,又哪有那么容易。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她带着全部落舍命一搏,然后拼着将凛冬之爪一战打残的惨重代价,带着一帮残兵败将,狼狈逃入冰原。 而这样一来,她的多年努力积累,可就彻底毁了。 凛冬之爪将再度沦为三流部落。她的宏图伟业,也将自此走向破灭。 她的部落里,又不知要饿死多少孩子。 “可恶!”瑟庄妮死死地攥紧了缰绳。 她几分钟前还率领着麾下健儿横扫冰原。本族本军所到之处,敌人望风披靡,可谓占尽天时。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此刻还犹在眼前。可短短几分钟之后…… “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我的葬身之地了么?”瑟庄妮越想越感到绝望。 她败了,败得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但又是那么残酷、那么真实。 她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了…… “等等。”瑟庄妮不由地转身看向了乌迪尔,这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兽灵行者。 一般的兽灵行者只能驾驭一种兽灵之力,但乌迪尔却能同时沟通所有的兽灵,其中甚至包括弗雷尔卓德的诸多神灵。 在此前的战斗中,她还从未见乌迪尔展现过全力。 所有,她不禁将最后的希望,放到了这位强大的兽灵行者身上。 “乌迪尔,帮帮我!”瑟庄妮说:“帮我带着大家,一起从这里杀出去!” “额……”乌迪尔的表情却有些微妙。 “怎么了?”瑟庄妮微微蹙起眉头。 而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在刚刚的战斗里,乌迪尔好像就一直在挂机划水。 要放在平时,乌迪尔早第一个冲上去了。这位“老父亲”为了向她展现关爱,之前可一直是很卖力表现自己的。 “怎么,你这回害怕了?还是说,你不愿意帮我?”瑟庄妮恼火地问:“乌迪尔,难道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不,孩子。我当然愿意帮你。”乌迪尔无奈地看向他的“女儿”:“只是你高估了我的能力。我现在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 “而且……”他语气愈发微妙:“这次……” “这次怎么了?”瑟庄妮正想问呢。 就只见天上飞着的那位金发少女,还有她身边那位蓝发双马尾的少女,都突然错愕地喊出声来:“乌迪尔同志,是你?!” “……”乌迪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瑟庄妮,然后转头回答:“是我。拉克丝同志、娑娜同志,好久不见。” “……”一阵沉默。 气氛也陡然微妙起来。 瑟庄妮:“???” 第469章 艾希的慷慨 乌迪尔这突如其来的身份变化,让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大家都在注视着他。只有奥拉夫还在大呼小叫地抡着斧子冲锋。 “行动吧!洛克……” “啪!”加里奥知道这家伙有多抗揍了。他这回一脚踩住,不挪开了。 战场总算彻底归于安宁。 瑟庄妮也终于按捺不住地问道:“乌迪尔,你……你认识他们?” “是的。”乌迪尔点头。 然后,他又神色动容地抬头望向天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他和拉克丝、娑娜、塞拉斯等德邦领风者的渊源,可不算浅。 在巴鲁鄂决战时期,乌迪尔就曾和李青一起,追随着希拉娜修道院的武僧们,加入了领风者领导的抗诺统一战线,与当时还属于德邦远征军序列的拉克丝、娑娜等人并肩作战。 而娑娜又正好出身于希拉娜修道院。 那些帮助乌迪尔修行的大师僧侣们,也都是娑娜从小便认识的熟人。 所以双方不仅是战友,而且还算是同门的师兄妹。 再后来,他们更是成为了志同道合的同志。直到后来,拉克丝等人要参加巴鲁鄂的士改实践,而乌迪尔则随李青返回了希拉娜修道院继续修行,双方才失去联系。 有了这三重关系,乌迪尔与那些德邦领风者之间自然结下了不浅的友谊。 “拉克丝同志、娑娜同志、塞拉斯同志……”天上飞着的那些德玛西亚领风者,他几乎每个都能喊出名字。 “乌迪尔同志!你怎么在这儿?我们还以为,你还在艾欧尼亚呢!”拉克丝等人,也都对他的出现表现地很是惊喜。 “我回修道院没多久,就完成了最后的修行。”乌迪尔也热情回答:“再后来,我就返回了我的家乡,找到了我曾经的部落——你们知道的,就是凛冬之爪。” “你们呢?”他流露出一丝期待:“看这样子。你们在德玛西亚的斗争,也已经成功了吧?” “是的,我们成功了。”拉克丝笑道:“虽然只是一小步,但……” “够了!”瑟庄妮终于按捺不住地打断了双方那犹如多年好友他乡重逢的热切交流。 她也总算回过味儿了:“乌迪尔——” “这些德玛西亚人,就是你说的领风者?” “是。”乌迪尔点了点头。 瑟庄妮心里一沉。本来就打不过,他们这边的最强战力乌迪尔还摇身一变,成了对面的人了。 “领风者怎么会在这里?”她只能咬牙质问:“怎么会跟艾希在这一起?” “还有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跟她们合伙算计我?”瑟庄妮都有些怀疑,这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乌迪尔、领风者与阿瓦罗萨设下的局。 “这只是意外。别忘了,我的建议是让你们跟我回艾欧尼亚。是你自己选择来这里的。”乌迪尔一句话将瑟庄妮噎了回去。 “而且……”乌迪尔抬头看向拉克丝等人。 他很有信心地说:“他们不是跟艾希在一起,而是在跟需要帮助的弗雷尔卓德人在一起。” “瑟庄妮,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与他们和平相处,那他们也一定会无私地帮助你的。” “我……”瑟庄妮脸色纠结到了极点。 “和平相处?你是指,让我去向艾希,还有那些德邦人投降?” 虽然艾希昨天才无奈投降,但这并不妨碍对内情一无所知的瑟庄妮,将她的这位“难兄难弟”视作领风者的一员。 让她向自己的宿敌投降?她哪能受得了这个气! 更何况,她十分钟前还是即将顺利加冕的弗雷尔卓德之王。现在就让她投降归顺? 这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瑟庄妮接受不了。 “不!乌迪尔,我不管他们是领风者还是德邦人,是你口中的活圣人还是无耻恶棍,我都不可能向他们低头投降!” “凛冬之爪,永不屈服!”瑟庄妮正咬着牙,准备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解说。 “好的,没问题。”但天空中却陡然传来这样的回应。 “哎?”瑟庄妮愣了一下,又抬头看向说出这话的拉克丝。 她还以为这是拉克丝阴阳怪气的嘲弄。 却没想到,这德邦小妞竟然语气认真地告诉她:“瑟庄妮战母,你不用投降,我们也不需要你投降。我们只是希望,可以尽快结束战争,避免无意义的伤亡。” “如果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族人离开。” “当然,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们相处,那你也完全可以留下来——这座拉克斯塔克城,还有周边的土地,都可以让给你们凛冬之爪。” “哈?”瑟庄妮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凛冬之爪的战士们也都听得心脏一跳。 他们明明都要输了,对方还白送地盘?还有这种好事? “是的,瑟庄妮。”艾希却非常真诚地确认了。 她站出来解释道:“我已经决定了,要率领阿瓦罗萨的部众们迁往凝霜港。” “如果你们有需要,就完全可以在拉克斯塔克住下。” “为什么?”瑟庄妮一脸狐疑。 拉克斯塔克不仅是艾希经营已久的基业所在,还是弗雷尔卓德的“心脏”。 谁能在拉克斯塔克站稳脚跟,谁就能以此城为中心向整个西南冰原投射力量,继而掌控弗雷尔卓德最肥沃的一片土地。 而谁能掌握这片土地,谁就能攒出更多的粮、招纳更多的部落,继而成为弗雷尔卓德之王。 围绕着拉克斯塔克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几百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 但战母们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座古城,决定了多少部落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逐鹿拉克斯塔克”之说。 可现在,艾希却很认真地告诉大家,这地方她不要了? 还要白送给凛冬之爪? “艾希战母!”别说瑟庄妮了,城中留守的阿瓦罗萨战士们也都给挺傻了。 所有人都觉得艾希疯了。 可艾希却依旧认真地说:“相信我,各位。” “拉克斯塔克已经无法满足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凝霜港,还有更加值得期待的未来在等着大家。” 她的确是认真的。 在这一路上,拉克丝让娑娜跟她分享了更多记忆,让她全面地认识到了外面的世界,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正在面临着多么大的变化。 艾希意识到,泰达米尔说的没错,这正是弗雷尔卓德人万年难遇的发展机遇。 百亿补贴迦多多,谁错过谁傻。 于是,艾希同意了领风者提出的那个弗雷尔卓德前期合作发展计划——那就是将阿瓦罗萨的部落主力,都迁到西边的凝霜港去。 凝霜港靠近大海,毗邻德玛西亚。 虽然这座港口冬天还是避免不了封冻,但这里的交通条件却已经比坐落在茫茫冰原之上、被重重山峦阻隔着的拉克斯塔克,要好上一万倍了。 而且,凝霜港本来就是阿瓦罗萨部落的旧都,是艾希祖上的“龙兴之地”。 艾希以前是为了“定鼎中原”、统一弗雷尔卓德,才会选择定都拉克斯塔克。 但现在弗雷尔卓德的时代主旋律,已经直接从统一冰原,跳到了现代化建设发展。 而在如今这个海权至上的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地的工业化建设,肯定都得先从有航运交通优势的沿海地区开始。 而比起其他地区,弗雷尔卓德的情况还要更为特殊: 由于冰原极端恶劣的自然和交通条件,即便是出手阔绰的祖安领风者总会,对全面援建弗雷尔卓德的计划也是持谨慎态度的。 原因无他,只因在冻土上搞建设,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领风者现在还没这个能力开发冰原,在上面修铁路、建城市。 要搞好这种大工程,就必须有匹配的生产力。否则就是隋炀帝修运河,祸国又殃民。 而且,就算领风者真有这个能力,在冰原上建起一批现代化工业城市…… 受限于人员供暖、设备保养及交通运输带来的额外成本,这些城市能不能长久地良性运转起来,也依旧是一个问题。 要知道西伯利亚的人口甚至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就已经在缓慢地回流东欧。 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当那些易于开采、一本万利的大矿场被采掘殆尽后,冻土开发的投资回报率便显著降低。 到20世纪80年代,赶上当时内忧外困的国际环境,冻土带高成本开发出来的石油天然气卖不上价了,一些大型工程便纷纷进入烂尾状态。 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失去了中枢的投资输血,那些交通、建设、生产和生活成本居高不下的冻土城市在市场经济的竞争环境下,就更是加速向衰亡发展。冻土带的城市人口,也随之逐年锐减。 这就给李维提供了经验教训。 领风者如今掌握的生产力还不如那位老前辈,而弗雷尔卓德的气候则比西伯利亚更加极端。 开发冰原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就像是在冻土带上种玉米,劳民又伤财。 更何况,人天生就喜爱温暖优渥的环境。 现在的弗雷尔卓德人就已经渴望着离开冰原,在密银城这样的暖湿之地定居了。只是碍于种族之别,部分人还存在疑虑。 等以后全人类都成为了命运的共同体,再没有了种族之间的隔阂、国别之间的限制,那这些弗雷尔卓德人,便一定会追逐着美好生活,大量地向南迁徙。 他们可以远离那片苦寒之地,在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艾欧尼亚、双城……他们喜欢的任何一个地方,开始新的人生。 所以,冻土建设的步子不能迈大了。 不然城市群还没建好,人可能就先跑光了。 总之,就一句话:“领风者现在只愿意,也只能在凝霜港援建一座城市——想让阿瓦罗萨的人民过上现代化的好日子,就必须到凝霜港去。” 拉克丝在路上,就是这么跟艾希说的。 作为阿瓦罗萨的旧都,一片可以自然形成大型人类聚落的土地,凝霜港及其所在的冰原西部半岛,自然有着充足的可开发资源。 森林、煤炭、铁矿、渔场,这些一样不缺。 而阿瓦罗萨联盟虽然已经是冰原上最大的部落联盟,但真算起来,这个联盟治下的全部人口,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小几十万罢了。 几十万人,对弗雷尔卓德人来说已经多到不敢想象。 但对领风者来说…… 在凝霜港砍砍树、挖挖煤、开开矿,再因地制宜地援建几家大型的渔业、水产、煤矿、钢铁、航运公司,就完全可以将凝霜港建成一座足以容纳几十万人口的城市。 而这座城市对领风者来说,还只是一座小城。 这座沿海小城正好可以利用地理区位优势,给它南边正在全面启动工业化建设的德玛西亚王国做产业配套,给德玛西亚提供他们亟需的矿产、能源、木材等各种原材料。 有交通条件、有区位优势、有自然资源、有外资援建、有市场配套……要在这里建成一座容纳几十万人的现代化城市,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了解到这些之后,艾希便被说服了。 “什么意思?”但瑟庄妮还是听不太明白。 她不理解艾希说的什么工业化、现代化,尽管乌迪尔这一路上也没少跟她讲过。 从来没在冰原外生活过的她,只能勉强理解为: 艾希这是突然脑子进水了,放着好好的冰原女王不当,决定搬回凝霜港,帮德邦人砍树伐木、开矿炼铁,给那帮领风者当打下手的小弟去了。 “真的吗?我不信!”瑟庄妮没法接受这个说法:“就算你们要搬家,你们就真能放心地将拉克斯塔克交给我们凛冬之爪?” “我们可是敌人。你就不怕凛冬之爪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发展壮大了么?” “这……”艾希也很无奈。 如果不是通过泰达米尔和娑娜等人的记忆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并且在出发前亲自去看了一眼密银城的盛景,她也会觉得这很匪夷所思。 但现在,她视野开阔了,格局也大了。 留守的阿瓦罗萨族人,觉得她这是在割地赔款。 在场的凛冬之爪战士,怀疑她这是在诈设陷阱。 但只有艾希知道,她这是在配合领风者搞“异地扶贫搬迁”。 弗雷尔卓德都要开始工业化了,就拉克斯塔克这块只能勉强种一季雪稞的烂地……除了没见识的冰原人会当个宝,还有谁看得上啊? 工业化建设需要大量人口进城。人肯定是要搬走的,这块地也肯定是要空出来的。 所以艾希才会这么慷慨,连自己的大本营都不要了。 至于凛冬之爪的威胁? “说实话。”艾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决定将这块地送给你,就是为了应对你的威胁。” “什么意思?”瑟庄妮不解。 “因为一个在冰原上四处迁徙的游猎部落,可比一个种地放牧的定居部落,要难对付得多。” 流寇可比坐寇难对付。 要是瑟庄妮以后成天躲在茫茫冰原,一有机会就窜出来抢凝霜港一把,那才真正地让人头疼。 而一旦她带着部落在拉克斯塔克“坐”了下来,开始种地、放牧、采矿、冶铁,有存粮、有产业了,从光脚的变成穿鞋的了…… 那她可就好对付多了。 “混账!”瑟庄妮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你们看不起我?” 流寇比坐寇难对付,这话的前提是,正规军有绝对的把握战胜贼寇。 否则贼寇实力太强,坐下了也清剿不动,那可就不叫贼寇,得改叫割据军阀了。 现在瑟庄妮在领风者眼里,就是那种只要不跑就能随时干掉的小角色。 “竟敢小看凛冬之爪……”瑟庄妮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但拉克丝却只是两手一摊,然后说:“瑟庄妮战母,你先别管我们是怎么看你的。” “总之,我们之后肯定是要一步步地,将阿瓦罗萨联盟的人口从这里迁走的。” “所以就一句话——” “你就说,这块地你要不要吧?” “我……”瑟庄妮猛地噎了一下。 望着前面那座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城市,她竟是不由地有些心动了。 这可是白给的土地,可以耕种、可以放牧的土地。 占据了这里,凛冬之爪就再也不用累死累活的奔波劫掠,也用不着再饿死人了。 部落的孩子们,也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这……是真的?”她犹豫着再度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拉克丝的回答是:“瑟庄妮战母,有些话我现在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所以你想离开就离开,想先行观察再做决定,就留在这里观察。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 “怎么样,你走不走?” 瑟庄妮纠结了。 她回头看向乌迪尔,眼中带着探询。 “你永远可以相信领风者,就像相信我一样。”乌迪尔诚恳地说:“而且,现在陷入绝对劣势的是凛冬之爪——即便拉克丝同志想害你,她也根本用不着使这些伎俩。” “……”瑟庄妮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走——” “撤到十里之外,安营驻扎!” 第470章 瑟庄妮与艾希 两个月后,拉克斯塔克。 这里是曾经阿瓦罗萨的首都,但如今,却已经悬挂上了凛冬之爪的旗帜。 是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瑟庄妮还是接受了这块土地。 她渐渐发现领风者真如乌迪尔所说的那样善良真诚,对凛冬之爪毫无恶意;而艾希也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将阿瓦罗萨的族人全都迁到西边的凝霜港去。 在过去这两个月里,在艾希和领风者们的组织动员之下,原先归附于阿瓦罗萨的大大小小上百个部落,已然组成了一批批迁徙队伍,陆陆续续地从拉克斯塔克出发,向西边的凝霜港迁徙而去了。 拉克斯塔克真的被艾希大方地让了出来,瑟庄妮便半推半就地在这儿住了下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块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土地,竟也会变成一块烫手山芋…… “战母!战母!你也吃一块面包吧~”孩子们的亲昵呼唤,又一次打断了她的沉思。 瑟庄妮的思绪不由回到现实。 “不,你们吃吧。”她微笑着将面包还到那孩子手上,又将目光投向这些可爱的小不点儿。 相较于两个月前,这些孩子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他们的脸圆了,胳膊上长肉了,个头似乎也拔高了一些。 这还是得感谢领风者。 是领风者说服了艾希,将阿瓦罗萨不方便带走的牧群和粮食都留给凛冬之爪,帮助凛冬之爪度过从游猎部落到耕牧部落的适应期,在这块土地上站稳脚跟。 反正德玛西亚领风者援助阿瓦罗萨的粮食,现在都已经装船运到凝霜港了。他们只带一张嘴过去就行,也用不着像蚂蚁搬家一样带走所有食物。 虽然瑟庄妮有些不愿意接受艾希的施舍。她也总觉得领风者口中的那句“人道主乂援助”,有点儿看不起人的意思。 但最后,她还是…… “真香啊~”孩子们一边啃着领风者赞助的面包,一边满足得直哼哼出声。 “唔……”瑟庄妮也无话可说了。 她以前都是干抢劫的,这回也是第一次要饭。 看着这些孩子圆润起来的小脸,她也实在不好说那些领风者坏话。 领风者的确是好人。经过这两个月来的观察了解,这一点她也承认。 但…… “瑟庄妮战母,昨天又有两个小氏族擅自脱离了部落。” “他们一个尾随着阿瓦罗萨的迁徙队伍去了西方,一个循着密银城的传说去了南方……”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瑟庄妮为领风者同时带来的负面影响纠结的时候,她的战祭奥盖伊,便匆匆闯到了这里,向她汇报了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战母。算上他们,这两个月来就已经有足足八个氏族脱离部落了。”奥盖伊总结道。 “我知道了。”瑟庄妮听得一阵头大。 她这下终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艾希当时面临的困境,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艾希最终会向领风者投诚。 没办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经过这两个月的接触和观察,凛冬之爪的战士们已经渐渐认识到了领风者的真诚和友好,也都听说了那些关于密银城的美好传说。 而凛冬之爪虽然和阿瓦罗萨联盟不同,不是那种结构松散的部落联盟。 但如今这个规模庞大的凛冬之爪部落,却也是瑟庄妮通过一场场战争,接连吞并、融合了数十个大小氏族部落才形成的。 也就是说,真正和瑟庄妮有亲族血缘关系的嫡系成员,只占如今凛冬之爪的一小部分。 凛冬之爪的大多数人,还都是加入部落没几年的外族人。 他们对瑟庄妮的忠诚,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很难经得住考验。 面对领风者实打实发到手上的糖衣炮弹,和传说中密银城、凝霜港的美好生活……又有哪个弗雷尔卓德人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瑟庄妮战母。”奥盖伊忍不住提醒:“再这样下去,凛冬之爪恐怕就要不战自溃了……” “那怎么办?”瑟庄妮无奈问道。 “我想,只有三种办法……”奥盖伊犹豫着回答:“第一,像艾希之前一样,跟领风者开战。” 这种方法当然行不通。他们打不过。 “第二呢?”瑟庄妮眉头紧皱。 “离开这儿。”奥盖伊深吸口气:“带着大家,尽快离开这里。” “拉克斯塔克离凝霜港、离密银城都太近了……留在这里,我们的人力只会被慢慢吸干。” 这同样是个行不通的办法。 “人心已经散了,又有多少人会跟我们走呢?”瑟庄妮悲观地叹了口气。 “更何况……”她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孩子们。 在几个月前,这些孩子还住在冰原漏风的帐篷里,吃着那少得可怜的食物,瘦得像只雪兔。 而现在,他们已经住在了拉克斯塔克温暖的木屋里,有炉火,有吃不完的食物。 “我们不能再回到过去的日子了。不能了。”瑟庄妮叹息。 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权力,而带着族人们回冰原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战母的首要职责是保证部落的延续。如果这样做,她就不配当这个战母。 所以,这第二种方法也是绝对行不通的。 “那第三种方法呢?”瑟庄妮又问。 “第三种……”奥盖伊神色微妙地顿了一顿:“第三种,就是……像阿瓦罗萨联盟一样,主动跟领风者合作。” 大家脱离部落,都是为了过好日子。那只要凛冬之爪也搬去凝霜港,或是密银城,让大家在瑟庄妮的领导下就能过上那种传说中的美好生活,那他们也就用不着跑了。 “这……”瑟庄妮脸色一沉。 听到这种投降派言论,她立刻就警惕地回过味儿了。 看着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提了三条建议,最终却得出投降结论的奥盖伊,她不由怀疑:“奥盖伊,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来这里劝我投降的?” “战母。”奥盖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在事实上投降了。不是么?” “……”瑟庄妮大脸一红。 是啊。她连领风者的救济粮都吃上了,还谈啥投降不投降? 她早就已经向领风者低头了。现在,只是还差那最后一步罢了。 “而且,乌迪尔这些天也一直在跟我们宣传领风者的理论。”奥盖伊也没有掩饰自己思想上的倾向:“那些领风者到底是怎样的人,战母您现在应该也是了解的。” 领风者是不会害他们的。而他们打打不过,跑跑不了,留在这里又会人心溃散、慢性死亡。 那除了效艾希之故事……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奥盖伊问。 “……”瑟庄妮无言以对。 而就在这时,又突然有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瑟庄妮。”整个拉克斯塔克城,也只有一个人会对她直呼其名。 “艾希。”说曹操曹操到,瑟庄妮正纠结着要不要效艾希之故事,艾希便到了。 阿瓦罗萨联盟的治所如今已经搬到了凝霜港,但这联盟上下小几十万人要陆续迁徙过去,却不是件可以一蹴而就的工作。 所以艾希让泰达米尔跟着先头部队去了凝霜港,自己则一直留在拉克斯塔克,组织其余诸部落的迁徙工作。 “瑟庄妮,最后一批迁徙队伍也已经准备上路了。我要走了。”艾希说。 “你是来向我道别的?”瑟庄妮神色古怪。 她可不记得自己跟艾希的关系恢复得这么好了。 “瑟庄妮。”艾希却只笑道:“时代变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再没可能成为弗雷尔卓德的女王了。” “弗雷尔卓德也不需要一位王,它只需要现代化的美好生活。” “现在再纠结过去的恩怨,还有意义么?” 瑟庄妮无言以对。 她与艾希最初交恶的原因,是因为她看不惯艾希仁慈厚恩、保护弱者的行事作风——她认为艾希这是背叛了她母亲葛伦娜的传承。 但后来瑟庄妮自己成了拉克斯塔克的主人,就立刻也学起了仁慈、保护起了弱者。 甚至,她还恨不得去求那些弱者留在这里,帮她种地放牧、采矿冶金。 尽管她和艾希的出发点可能不同,但最终,物质条件和生产方式的改变,还是让瑟庄妮也变成了她曾经看不起的“仁主”。 如此一来,她自然无法再在理念上跟艾希产生什么矛盾。 而抛却理念矛盾,导致瑟庄妮与艾希彻底成为宿敌的利益冲突,如今也丝毫不存在了。 “我不会再跟你争什么了。”艾希真诚地看了过来:“瑟庄妮。” “以前我们是敌人。但现在,我希望你可以做回我的朋友——那个和我一起长大,和我一起训练,和我一起在卫思喀尔玩雪,一起在奥恩卡尔海岸钓鱼的朋友。” “你……胡说什么!”瑟庄妮轻轻一哼。 但最终,她也没有反驳什么。 “看来,我们又是朋友了。”艾希笑了笑。 “够了!”瑟庄妮不耐烦地撇过脸去:“如果你只是想回忆小时候的那些破事儿,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艾希笑而不语。她观察着瑟庄妮那微微动容的表情,才说:“我的确还有一件事。” “什么?”瑟庄妮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认真。 “我想邀请你们凛冬之爪,也搬去凝霜港。”艾希说。 “你想让我去凝霜港,去投靠你?”瑟庄妮眉头一挑。 “不,这不是投靠我,而是投靠领风者。”艾希直言不讳地说:“凝霜港将会是一座由弗雷尔卓德领风者协会管理的,属于全体冰原人的城市,而不单由哪个部落掌控。” “而且,我想乌迪尔先生应该也跟你讲过:”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等那座城市建设起来了,等我们的人民都变成了工人,部落就会自然而然地消亡。” “阿瓦罗萨也好,凛冬之爪也罢,未来最多能以一个宗族的形式,在新时代保留下来。” “你我就算还想继续当部落战母,也迟早当不下去的。” 这些道理,瑟庄妮的确懂。毕竟这两个月来,乌迪尔可没少继续在她耳畔念经。 “好吧。”瑟庄妮咬了咬牙:“战母也好,市长也罢。不管叫什么,这座城市总得有个领袖吧?” “这个领袖,又会是谁呢?” 多半是艾希。出于某种莫名的执念,她可不愿意跑去给艾希当手下。 “这你放心。”艾希却这么说:“未来凝霜港市长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不是我。” “那是谁?”瑟庄妮错愕不已。凝霜港是阿瓦罗萨的地盘,不让艾希来当市长,谁当? “乌迪尔同志。”艾希语出惊人。 “哈?”瑟庄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未来凝霜港的市长,阿瓦罗萨联盟的新话事人,竟然是她“老爹”? “没错,就是乌迪尔同志。”艾希却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个选择其实不难理解。 凝霜港将是一座现代化工业城市,是弗雷尔卓德的建设起点。 这座城市的管理运行,当然不会由那些人均文盲的部落战母负责。管理这座城市的,将会是弗雷尔卓德的领风者协会。 但由于弗雷尔卓德原始的社会形态,冰原人几近于零的文化水平,所以尽管最早的一批冰原人已经和领风者接触了三、四个月之久,他们中间也极少有领风者诞生。 而在如今这人数极为有限的弗雷尔卓德领风者之间,乌迪尔无疑是其中会龄最长、知识最广、信仰最坚定、理论最扎实、实践经验最丰富的那一位。 他见过外面的世界,参与过对抗诺克萨斯的反帝战争,经历过艾欧尼亚的士改实践,也通过海克斯飞门参观过祖安的工厂、社区…… 毫无疑问,乌迪尔就是最适合担任凝霜港市长,率领弗雷尔卓德人建设现代化的那个人选。 “可他是凛冬之爪的人。”瑟庄妮还是不能理解:“艾希,你愿意让我们的人,去当你们阿瓦罗萨的领袖?” “不,他不是‘你们的人’,瑟庄妮。”艾希面色不变地回答:“乌迪尔同志是领风者。” “他作为领风者的身份,永远排在其他任何身份之前。” “所以我相信他——不管是凛冬之爪,还是阿瓦罗萨,亦或者是其他部落,他都会一视同仁。他会为了全体弗雷尔卓德人,为全人类的福祉而奋斗,而不是一族一地、一家一姓。” “因为,他是领风者。” 艾希那无比坚定的声音,让瑟庄妮哑然失语。 她终于切身地体会到,随着变革之风的到来,一种超越任何外在身份隔阂的伟大精神,正在弗雷尔卓德的冰原上绽放蔓延。 在迦娜女神的光辉之下,大家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阿瓦罗萨,什么凛冬之爪? 她和艾希之间的那点儿陈年旧怨,又能算得了什么? 而且:“乌迪尔……同志?” 瑟庄妮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艾希对乌迪尔的称呼,已然换成了“同志”。难道说…… “是的。”艾希摊开手掌,召唤出一缕清风:“现在,我也是领风者了。” 艾希那渴望弗雷尔卓德团结统一,渴望给冰原人带来美好生活的理想,本来就足够进步。 后来有了泰达米尔的大力鼓舞,又经过两个月的观察学习,她便水到渠成地成为了领风者。 “所以我信任乌迪尔同志。我相信他能让阿瓦罗萨人过上好日子,哪怕他不是我的族人。” “你呢,瑟庄妮?”艾希看了过来:“你信任他么?” “我……”瑟庄妮这下无话可说了。 她能不信她“爹”么? “那你愿意去凝霜港么?”艾希又问。 “……”瑟庄妮还是没话说。 这凝霜港一把手都让她“爹”当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于是,瑟庄妮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 她转头看向那些正在炉火边嬉戏打闹的孩子,还有他们脸上的满足笑容。 “艾希。”终于,瑟庄妮握住了艾希伸来的手:“我跟你去。” 第471章 菲奥娜返乡 “凝霜港极地经济示范区建设工作委员会今日举行揭牌仪式,领风者弗雷尔卓德分会会长乌迪尔同志、副会长艾希同志,携全体班子成员共同参加……” “第一届英雄联盟运动竞技联赛于祖安顺利落幕,来自艾欧尼亚的疾风剑派代表队荣获5V5团队赛冠军……” 海克斯收音机里传来远方的声音。 菲奥娜听得入神,神情专注得似乎都忘了自己正坐在颠簸的马车车厢里,奔驰在回乡下庄园的路上。 “菲奥娜,关掉它。”她听得很认真。 但她的父亲,劳伦特家族的家主,塞巴斯蒂安爵士却听得眉头微蹙。 “父亲。”菲奥娜穿着一身淑女般的贵族长裙,但语气却天然一股剑士般的锋锐。 她不仅没关掉收音机,反而还若有所思地问:“父亲,您认为我们劳伦特家族的剑术,与那疾风剑派的疾风剑术谁强谁弱?” “如果我去了那里……”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塞巴斯蒂安沉声打断道:“击剑角斗是我们德玛西亚最神圣古老的贵族传统。只有祖安和诺克萨斯的野蛮人,才会将它视作在角斗场里表演卖弄的戏法。” 说着,他伸手关掉了海克斯收音机。 伴随着那蓝色的魔法光芒渐渐黯淡,塞巴斯蒂安爵士的脸色也愈发阴沉严肃:“菲奥娜,别忘了你的出身。这些祖安人的广播节目,你以后都不要听了。” “我可以不听。”菲奥娜竟针锋相对地回答:“但父亲,时代已经变了。不是我们把头埋进沙子里,一切就能停留在过去的。” “领风者现在甚至都已经到了凝霜港,您觉得,他们离德邦还会远么?” “……”塞巴斯蒂安默然无语。 但他还是语气刻板地回答:“够了!如何对抗领风者的潜在威胁,自然有嘉文陛下和冕卫家族这样的大贵族来操心。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作为贵族的本分。” 塞巴斯蒂安说这话时,也不是完全没底气的。 德玛西亚那些消息灵通、目光长远的大贵族们,早就因为领风者的存在而寝食难安。 他们一边在背后派家族子弟偷偷摸摸地联络领风者,准备好了两头下注; 一边又极其抵触变革的到来,在朝堂上不断鼓动嘉文国王,希望嘉文国王尽快带头冲锋,消灭领风者的致命威胁。 而为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有些极端分子甚至提出了与宿敌诺克萨斯“一笑泯恩仇”,联手斯维因一同对抗领风者的疯狂方案。 面对国内越来越激进的主战派,为了维持这个旧的社会秩序不过早崩盘,嘉文国王不得不拿出一套说辞出来安抚人心。 他宣布加里奥其实就是飞翼守护神经过杜朗大师之手,留给德玛西亚的最终决战兵器。其力量强大到连领风者的迦娜女神都无法与之比拟。 只是这台“高达”现在才刚刚苏醒,还需要一定时间来完全恢复魔力。 考虑到加里奥先前展现出来的那深不可测的伟力,而且嘉文国王自己就是全国最大的贵族,总不可能自己坑自己……大家也就暂时信了。 “只要加里奥发起进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抱着这样的信心,塞巴斯蒂安爵士总算压下了内心的一丝隐忧。 他抬起头,继续用那大家长的口吻教训道:“菲奥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别让劳伦特家族蒙羞,孩子。” 这事还得从一开始说起。 和其他德玛西亚的贵族小姐一样,菲奥娜生来就注定会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但和其他贵族小姐不同的是,菲奥娜天生就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柔弱淑女。她是天才的剑士,无双的剑姬,也是让父母头疼的叛逆少女。 尽管如此,在菲奥娜过完十八岁生日以后,她最终还是被安排了一桩对家族有利的婚事。联姻对象是冕卫家族的旁系血亲,一个她此前闻所未闻的陌生人。 考虑到家族的荣誉,以及悔婚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菲奥娜最终也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暂时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 但事态在嘉文皇子的改革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德玛西亚对外打开了国门,开放了官方贸易,也大方地接纳了法师和魔法造物的存在。 这一系列举措致使祖安人带来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迅速占据了德玛西亚的城镇市场。 比如说,这台海克斯收音机。 那些领风者甚至在德邦境内架设起了“祖安之音”的分电台,播放来自祖安的广播节目。 而与此同时,他们还以极为低廉的补贴价格在德玛西亚甩卖收音机,让每一个稍有余财的德邦人都能在家里听到那来自祖安的声音。 于是,德玛西亚几座主要大城市的居民,便完全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接触到了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先进工业文明。 很多食古不化的老贵族甚至一边骂嘉文皇子不该和祖安人做生意,一边乐呵呵地坐着雄都直达祖安的海克斯飞门,跑去双城吃喝玩乐。 而对如菲奥娜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跟双城的游乐场、电影院、商品街相比,雄都上流圈子里的无聊晚宴和贵族沙龙,就更是毫无吸引力。 而物质娱乐上的吸引,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祖安领风者那极具感染力的文化和思想。 许多年轻的贵族,有的是向往领风者的伟大理想,有的是想逃脱封建规矩的束缚,有的则是兼而有之,开始纷纷向领风者靠拢。 他们有的在私底下加入了领风者的组织,有的干脆就打着出游的名义越过海克斯飞门,滞留在祖安那边不回来了。 这种大丢贵族颜面、致使家族蒙羞的事情,已经在雄都发生过好几回。 塞巴斯蒂安爵士完全有理由相信,他那一向叛逆的小女儿菲奥娜,也有这个潜逃祖安的心思。 她就和那些雄都的新潮青年一样,在文化上成为了祖安领风者的忠实拥趸。 在祖安举行的英雄联盟比赛直播,她一个万里之外的德邦人竟是场场不落。 文化上的渗透又带来了思想上的感染。塞巴斯蒂安爵士渐渐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菲奥娜言语间已经透露出了些危险的苗头。 而更糟糕的是……菲奥娜本来就足够叛逆,之前还被家族安排了一项她不喜欢的政治联姻。 无论是从个人动机还是从思想倾向上看,菲奥娜都完全有理由跑路。 这让塞巴斯蒂安爵士十分不安。 考虑到他女儿那有些变态的战斗力,如果菲奥娜真铁了心要跑路,自己也很难拦住…… 他在严厉警告之后,又忍不住用软化的语气补充“菲奥娜,我希望你能顾全大局。” “冕卫家族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能惹的,他们更不会忍受那赤裸裸的羞辱。” “如果你私自悔婚逃去了祖安,那我、你母亲,你的兄弟姐妹……整个劳伦特家族,都会因为你的自私举动,替你承受冕卫家族的怒火。” “我知道。”菲奥娜轻叹口气,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不太在乎。 她看向车窗外不断变换的乡间风景,语气认真地说:“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那就好。”塞巴斯蒂安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他也看向窗外,那渐渐熟悉的景色:“快到我们家族的领地了。” “菲奥娜,你这些天就老实待在乡下,跟着管家学习怎么为未来的夫家打理庄园,等到婚礼举办时再回雄都。” “明白。”菲奥娜嘴角微翘,态度异常配合:“我会好好在乡下工作的。” “这……”塞巴斯蒂安爵士眉头微皱。 这丫头突然不顶撞他了,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远离了那“乌烟瘴气”的雄都,回到了风气淳朴的乡下。 这里没有海克斯飞门,没有招摇过市的领风者宣传员,没有聚在一块唱祖安流行音乐的叛逆青年,只有几百年未曾变化的乡村庄园。 菲奥娜就算想跑,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出多远。 想到这里,塞巴斯蒂安爵士才终于安下心来。 “不过,父亲。”突然,菲奥娜又语气微妙地问他:“话说回来,您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回乡下呢?难道是担心我路上逃走,所以要亲自监视?” “不……”塞巴斯蒂安否定了这个说法。尽管这的确是一部分原因。 他皱着眉解释:“领地上出了点儿情况,我必须回来处理。” “什么事?”菲奥娜问。 “有些不安分的家伙闹事。”塞巴斯蒂安语气不快地说。 “哦?”菲奥娜表现得愈发好奇:“为什么?我们家的佃农们,不是一直很安分么?” “这……”塞巴斯蒂安犹豫片刻。 考虑到女儿出嫁后也得学会管理家族庶务,他便耐下心来解释:“这事还得从密银城说起。” “你知道的,嘉文国王现在鼓励贵族们投资工业。而冕卫家族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们在密银城创办了不少工厂,其中就包括一批毛纺织厂。这些纺织厂的效益很好,对羊毛材料的需求量很大,所以……” “所以,羊毛涨价了?”菲奥娜不问自答道。 塞巴斯蒂安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儿一眼,才说:“是的。” “现在羊毛价格已经较往年飙升了几倍不止,而且未来还会涨得更高。” “所以我决定把土地都从那些佃农手里收回来,把庄园改成牧场,专门用来养羊。” 他刻意将语气放慢,让以往没接触过庶务的女儿听懂。 但菲奥娜的反应却比他想象的快得多:“父亲,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改变。您怎么这么快就做好决定了?” 市场的传导是有滞后性的。 不是羊毛价格涨上来了,以前种了几百年粮食的贵族地主,就会立刻大胆地转型为农牧业籽苯家,把全部身家押上去的。 跟那些仍旧沉迷于土地兼并和金融放贷的贵族地主比起来,塞巴斯蒂安的进步速度的确是够快的。 “不是我,是冕卫家族。”塞巴斯蒂安叹道:“我们的领地离密银城比较近,冕卫家族又跟我们有姻亲关系。” 劳伦特家族本来就是冕卫家族的小弟。 现在冕卫家族兴办起了纺织工业,缺少原材料,需要优质可靠的供货商了。 那劳伦特家族等一众“附属家族”,自然就得响应大哥号召,“改麦为羊、改稻为桑”了。 这生意本就肉眼可见地挣钱,又有冕卫家族的长期需求作为保证,所以塞巴斯蒂安爵士也就大胆地跟着干了。 “那这不是好事么?”菲奥娜又语气微妙地问:“庄园改成牧场之后,收入高了,大家的日子好了,佃农们为什么还要闹事呢?” “这……”塞巴斯蒂安表情古怪。 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 他收入高了,跟他家的佃农有什么关系? 甚至,因为他改行办起了畜牧业,那些佃农的生活还会更为凄惨。 因为同样的一片土地,搞畜牧业需要的人手更少。 原先为劳伦特家族耕种的佃农,可能有1000户人。而现在搞畜牧业,只需要100户人就足够为庄园照顾羊群。 那剩下的900户人该去哪儿呢?当然是…… 有多远滚多远,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您把佃农们赶出去了?”菲奥娜的语气似乎已经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质问了。 “是!”塞巴斯蒂安有些不喜欢女儿的态度:“那又怎样?” 菲奥娜的眼神,就好像他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可他哪里做错了? “那些土地本来就不是那些泥腿子的,而是我们劳伦特家的。我想租出去就租出去,想收回来就收回来,这有问题吗?” 是的,法理上说,塞巴斯蒂安做的可一点没错。 因为这块土地是他祖先荣立战功挣来的合法领地,是劳伦特家的私人财产。 土地的所有权本来就是他的。只是他自己无力耕种如此广阔的土地,才租给那些佃农使用而已。 “可他们已经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了。”菲奥娜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不!”塞巴斯蒂安爵士反驳道:“这里是我们的家。他们不管在这里耕种多久,也只是我们的佃户罢了。” “房东想收回房子,难道还得遵循租客的意见么?” “可他们离开了土地,又能去哪儿呢?”菲奥娜又问。 “去哪?”这关我什么事? 塞巴斯蒂安爵士是这么想的,但碍于贵族的体面,他也不好直接在女儿面前这么说。 “他们可以进城啊。”他说。 的确。这些佃户并不是农奴,他们都是法理上的自由人。 虽然碍于那无形的土地人身依附关系,他们过去根本无力离开乡村,无法摆脱领主的佃约。 领主们也会用各种私人法令阻止他们离开,以免领地上的劳动力过度流失。 而现在,虽然他们一无所有,但他们真正地自由了。 “密银城现在正在大办工厂,需要很多工人。他们进城讨生活不就行了?”塞巴斯蒂安觉得自己已经很对得起那些佃农了。 赶他们走,他们又不是没地方去。 密银城的日子那么好。他这还是在帮这些佃农寻求进步呢。 “可密银城真的能接纳那么多人力么?”菲奥娜却一语道破了父亲不想提及的事实。 工厂又不是细菌,给点营养就能凭空长出来的。 冕卫家族兴建工厂的速度,真能赶上失地佃农进城的速度么? 如果这么多佃农在家乡失去了土地,又没法在城里找到工作,那他们该怎么办? “诺克萨斯已经为我们上了一课了,父亲。” 不朽堡垒那么多贫民窟,都是从哪来的? 帝国军队里的流民营、孤儿军,又都是从哪儿源源不断地补充来的人力? 每年被诺克萨斯发配到各处殖民地的那么多流放犯,又都是从哪抓的? 这就是籽苯主乂野蛮发展带来的副作用。 工厂并不能完美地容纳大量进城的失地农民。这些“多余人口”,还会被以各种各样的残酷方式“优化”淘汰。 而诺克萨斯至少还有殖民地可以当泄压阀,还有连年战争可以转移矛盾。 一个诺克萨斯流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润去殖民地当人上人。 德玛西亚呢?德玛西亚的失地农民,该怎么办? “你这是在逼他们去死,父亲。”菲奥娜语气凝重地说。 “你?!”塞巴斯蒂安被狠狠噎了一下。 “是!但那又如何?”他终于不耐烦地说:“那些佃农本来就只是我们的租客。是我好心雇他们种地,他们过去才能有一口饭吃。” “现在他们自己没能力在别处找到饭吃,我难道还得继续养着他们?” “当然!”菲奥娜竟针锋相对地瞪了回来。 她质问道:“父亲,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冕卫家族在找您合作办牧场的时候,应该还跟你提出过附加条件吧?” “这……”塞巴斯蒂安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是的。跟他相比,冕卫家族才是真正的大善人。 对于“改麦为羊”带来的流民问题,拉克丝早考虑到了。 所以她特地与劳伦特家族等合作者约定,要求他们在将庄园改建为牧场之后,仍旧为佃农们保留一小块份地,以及他们在农村的宅基地。 如此一来,进城务工的佃农们至少在乡下还有个根,还有退路可言。 如果在城里找不到工作,他们还能回乡下住着。靠着那一块份地就算挣不到大钱,也至少能保证不被饿死。 这对佃农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跟诺克萨斯那种原汁原味的籽苯主乂萌芽相比,它还能给人一条活路。 可在塞巴斯蒂安这样的领主看来…… “这简直是胡闹!”塞巴斯蒂安觉得冕卫家族这要求简直是匪夷所思:“那地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我凭什么替那些泥腿子保留份地?” 这哪叫保留份地,这根本就是在劫富济贫,变相给佃农分地呢! 他又不是领风者,凭什么做这好事儿? “可通过和冕卫家族合办牧场,你已经能挣到大钱了。”菲奥娜劝道:“您为什么还不肯给那些佃农留一条活路呢?” “菲奥娜,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塞巴斯蒂安觉得女儿果然中毒已深。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道理,是法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那本来是我们的地,又凭什么分给那些佃农?” “就因为他们弱,他们可怜,就可以不劳而获?” “他们自己没能力,和我有什么关系?” 塞巴斯蒂安对此十分抗拒。 他觉得这种离谱的要求,完全是出自拉克丝那丫头的幼稚和天真。 所以他表面上答应了冕卫家族的条件,背地里还是指使管家,开始强制驱逐佃农。 什么份地、宅基地,他是一块也没给那些穷鬼保留。 反正冕卫家族高高在上,想必也不会真在意那些佃农的命运。 “所以,佃农们反抗了。对么?”菲奥娜突然问道。 “这……”塞巴斯蒂安的情绪又瞬间冷静了下来:“是的。” 这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超凡世界人与人之间绝对的武力差距,佃农们除非是被逼得失心疯了,否则他们是断无可能反抗领主的。 “而且,管家还处理不了,还得您亲自回来处理?” “是!”塞巴斯蒂安又被女儿说中了心事。 他家的佃农不仅反抗了,而且还很神奇地,吓得他的管家打手都不敢动作,只能请他亲自出手。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群佃农,是怎么击败劳伦特的剑士的?”菲奥娜语气微妙地问。 “还不是那些该死的领风者!”塞巴斯蒂很是愤慨。 佃农当然无法战胜劳伦特家族的剑士。 可就当这些剑士要对佃农们重拳出击的时候,这些佃农们竟然说: “你们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怕以后领风者找过来么?” 这话一说出口…… “这帮废物,竟然就不敢动了!”塞巴斯蒂安恨恨地说:“那些泥腿子竟然还说,领风者已经来了德邦,迦娜女神就在天上看着大家。” “他们还会派什么监察员,来下乡监督我们!” “还要给我们记什么红黑账,方便日后清算!”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群佃农,凭着一声迦娜,竟然就能把领主的狗腿子们吓得不敢动弹! 这真是礼乐崩坏了! “呵,我才不会被他们吓到!”塞巴斯蒂安恨恨地说:“领风者还在万里之外的祖安,怎么可能管得到这帮乡下人?” “什么监察员、什么红黑账、什么清算……” “都是真的。” “额?”塞巴斯蒂安脸色一滞。 “我说,是真的。”菲奥娜笑道:“我就是那个监察员。” 塞巴斯蒂安:“……” 一阵微妙的沉默。 “父亲。”菲奥娜叹了口气:“你的黑账,恐怕得多记一笔了。” 塞巴斯蒂安:“???” “等等……”他终于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你、你已经是领风者了?!”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 塞巴斯蒂安悄然握紧了腰间剑柄。 “你赢不了我的,父亲。”菲奥娜眼皮也没抬一下:“而且,你要是再这样冥顽不灵,我可就真没办法救你了。” 塞巴斯蒂安的手微微一颤。 “还有,你知道谁是我的入会介绍人么?” “……谁?” “你的‘主子’,拉克珊娜小姐。不然,你以为冕卫家族为什么要提那些附加条件?” 塞巴斯蒂安:“……” 他觉得女儿是在吓唬她。但仔细一想……想到冕卫家族在密银城办的种种离经叛道的大善事,还有他们和嘉文王室的密切关系……便越想越不对劲了。 最重要的是,德玛西亚所谓的“决战兵器”加里奥……这台高达的驾驶员,可一直都是拉克丝啊。 如果这是真的…… “她、她真的是……”塞巴斯蒂安爵士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见她,只要你愿意。反正,这里离密银城也不算远。” “……” “现在,你能为佃农们保留份地了么?”菲奥娜问。 “我……”老父亲声音艰涩。 他迟疑许久,才说:“那个……黑账能不能,少记一点……我毕竟是你父亲……” “嗯?”菲奥娜眉头一皱。 “保留,我保留!”塞巴斯蒂安爵士顿时“进步”起来:“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那些佃农一口吃的!” 第472章 波比与盖世英雄 波比是一个约德尔人。 她一直都带着一把圣锤。这锤子是她曾经的挚友,德玛西亚开国元老奥伦将军的遗物。 她一直都在寻找所谓的“德玛西亚英雄”。传说中,只有这位勇士才有资格接过并使用她手中的武器。 可波比的搜寻始终徒劳无果。她曾经多次尝试将圣锤交付给某个可能成为绝世英雄的人,但每次后果都以悲剧收场——通常收下圣锤的勇士都会惨死。 于是几百年时间过去,这柄圣锤仍旧留在她的手中。 她还是没有找到那位传说中的英雄。 直到今天…… 德玛西亚边陲,厄文戴尔的某座小山村外。 “吼~”双足飞龙的啸叫声响彻山谷。 紧接着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从波比头顶迅速掠过。 “双足飞龙?”波比心里一沉。 她匆忙跳上旁边高耸的大树,居高眺望双足飞龙的去向。 果然,它冲着山谷间的田地去了。而在那田地之间,还有许多农夫正在辛勤劳作。 “糟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双足飞龙很喜欢吃人。而厄文戴尔更是此类事件的高发区。 在德玛西亚四处游历的这么多年里,她已经见过无数回类似的惨剧。 她有时能阻止。但有时候,她也会让那些凶恶的飞龙得手。 这一回,她可能就会无奈地看着那些可怜的农夫死于双足飞龙之口了。 倒不是波比打不过这飞龙。只是她现在离那田地还太远,而约德尔的小短腿儿,又根本跑不过双足飞龙的翅膀。 “要是那位英雄在这里好了。”波比嘴里忍不住嘀咕,但脚下也没闲着。 尽管知道自己可能来不及阻止袭击的发生,但她还是绷紧了那一双小短腿,全力以赴地追着那双足飞龙奔去。 她的速度很快,和她那约德尔人的娇小体型完全不符。 可即便如此,那头可恶的双足飞龙仍旧遥遥地飞在前面,并且将她越甩越远。 很快,双足飞龙飞到了那片田地上空。它张开那狰狞的血盆大口,嘶吼着飞驰而下。 “飞龙?!”田间上劳作的农夫们,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可为时已晚。 飞龙已经以那骇人的速度猛扑而下。 而波比却还未赶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飞龙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那些根本来不及逃走的可怜农夫。 “要是那位英雄在这里就好了。”波比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又在心里轻叹。 她果然还是得找到那位盖世英雄。只有那位传说中的英雄,才能救所有人。她不行。 而就在这时…… “畜生!别想伤人!”山谷间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男人攥紧了手里的镰刀,挡在了狼狈逃窜的农夫们背后,也挡在了那头猛扑而来的双足飞龙面前。 和那头飞龙相比,他的身形是那么渺小。 可他依旧毅然决然地挡在了那头双足飞龙面前。就好像他手里的不是什么朽破的镰刀,而是什么屠龙宝刀。 “英雄?”波比微微一愣。 敢孤身挡在双足飞龙前面的人,肯定是英雄了。 可他跟波比以前见过的勇士们都不太一样。 他没有华丽的武器甲胄,没有招摇的马匹扈从,只有一身打补丁的麻衣破布,还有一把割草用的镰刀。看着就跟农夫一样。 甚至说,他就是一个农夫——就在刚刚,他还在跟那些农夫一起劳作呢。 “他是英雄吗?”波比有点儿怀疑了。 她见过许多无畏的战士。德玛西亚也从来不缺敢于牺牲的英雄。 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是会跟农夫们一起下地耕种的。 即便有些英雄自己就是农夫出身,但当他们成为传奇的战士之后,他们也就再也不会回到那些不起眼的农夫身边了。 所以……“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农夫?”波比有些迷糊了。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双足飞龙已经如猎鹰般急速扑至地面。 那男人被龙翼掀起的强风压得身形颤动,却还是驾驭着一股劲风腾空而起,又全力挥舞着手里的镰刀,朝那双足飞龙主动扑了上去。 “法师?”波比又微微一愣。 果然,这男人不是普通农夫。也就是说,他的确是英雄? 她正这么想着,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又超出了她的预料。 和她想象中的英雄不同,这男人虽然不普通,但也一点儿不强。 他全力挥动镰刀,也只是刚刚在双足飞龙的坚韧皮肤上切开一个小口。 双足飞龙被这一刀彻底激怒,当即放弃了追逐其他猎物,开始疯狂地扑咬这个勇敢而“愚蠢”的人类。 “奥伦同志!”农夫们纷纷停下脚步,喊出了他的名字。 奥伦……波比心里一动。这正是她曾经挚友的名字。 但这也不稀奇了。她的挚友奥伦是几百年前的德邦大英雄,是传说故事里的人物。 后世的很多人都会给孩子取名为奥伦,只为了纪念这位英雄。 所以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波比见过的同名“奥伦”可不在少数。 但这一位…… “他是最像的。”波比嘀咕。 不过……奥伦同志,同志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不解于大家对他的称呼。但她现在也没时间细想太多。 只见那位奥伦同志正紧紧抱着那双足飞龙的脖子,努力地与之纠缠:“走!大家快走!回村子的地窖呆着!” 他的一只手已经被双足飞龙咬得血肉模糊。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手。 “他真的很像奥伦。”虽然实力差了太多,但……真的很像。 波比心想。 “滚!草拟吗的还站在这儿,想让老子白死吗?” 额,他好像不太礼貌。德玛西亚没有这么难听的骂人话,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 但……还是挺像奥伦的。 “他是英雄。”波比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而这时,这位英雄的努力已经取得了成效。 那些农夫已经成功地逃回了不远处的村落,又迅速躲进了地窖。 奥伦拯救了他们。但他自己…… 那条断臂已经在搏斗中彻底撕裂,鲜血就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双足飞龙也终于战胜了这个弱小而顽强的战士。它将他的残破身躯狠狠地甩在地上,然后张开血盆大口,便准备大快朵颐起来。 但它的嘴巴才刚张开到一半…… “住手!”一片圣光闪过。 飞龙错愕地转过脑袋,然后迎面就见到了一柄巨大的锤子。 不……不是锤子大。是它太近了。 “砰!”就在飞龙在疑惑这锤子怎么这么大的时候,它的头颅已经跟那光芒四溢的圣锤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是波比。因为奥伦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她已经赶到了战场。 然后,双足飞龙就飞起来了。飞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快,更高。 毫不夸张地说,它化作了天际的一颗流星,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你没事吧?”波比这才收起那柄比她个头还高的圣锤,回头看向那位奥伦先生。 “我……”奥伦当然有事。 他现在断了一只手,腿也被摔断了一条,整个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地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他还是努力地从口袋里取出一瓶刻着青鸟徽记的炼金药剂,挣扎着喝了下去。 炼金药物很快起了作用,让奥伦可以有力气挣扎坐起,用衣服紧紧捂住那被再生药剂勉强止住血流的伤口。 他活下来了。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只手臂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再也当不了英雄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波比垂下眼睑,语气有些失落。 “没、没事……”奥伦咬着牙,满头大汗地靠在田垄边坐下。 他表现得很坚强。可当他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低头看到自己断落在地的手臂,还有那条扭曲弯折可能落下终身残疾的小腿之后,他的脸色还是瞬间黯淡了下来。 疼痛的眼泪终于如决堤般流淌而下。 飞龙没有杀死他,但却给他带来了一生的痛苦。等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整个人都有些垮了。 “你是一个英雄,奥伦。”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深受鼓舞,波比忍不住说。 “嗯……”奥伦讷讷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他才终于认真打量起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注意到了波比那尖尖的耳朵,还有矮小的个头。 “你……”奥伦眼睛一亮。这具残躯就像是突然焕发了生命力:“你是约德尔人?” “是的。”波比不解地看了过来。 虽然约德尔人很稀奇,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就好像,他见到了什么梦想中的人物。 “你知道领风者么?”奥伦激动问道。 “我……好像在哪听过。”波比想了想说。 领风者的名声如今已经传遍了符文之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但波比并不关心什么时事政治,她游历四方,只是单纯地为了寻找那位英雄。 “我就是领风者。”奥伦迫不及待地介绍:“我是领风者派驻厄文戴尔山区的宣传员。” 领风者现在还无力改造德玛西亚。他们的计划是先培养足够多的熟知本地情况的德玛西亚领风者,培养出一批可靠的基层干部,再正式推翻旧的秩序。 而这些德玛西亚领风者,当然得从德玛西亚的群众中来。 可靠的基层干部,当然得从实践和斗争中培养。 所以,虽然领风者还并未正式来到德玛西亚,但领风者的宣传员们却已经开始全面向德玛西亚的城镇和乡村渗透。 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所有受压迫的德邦人都能了解领风者,让他们敢于起来反抗压迫,敢于向领主老爷们喊出“迦娜”二字。 奥伦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波比疑惑地皱起眉头:“你是领风者……然后呢?” “唔……”奥伦顿时意识到,这位约德尔对领风者的了解并不算多。 于是他干脆开门见山地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约德尔人小姐。” “我?”波比歪了歪头:“我们以前认识吗?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回答你的问题?” “哈哈……”奥伦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因为你是约德尔人,你一直生活在我理想的社会里。” “你是说……班德尔城?”波比问:“那里是精神领域,你们人类怎么可以想去那里生活?” “不,我们要去的不是班德尔城,我们是……希望把人类社会,尽力建成那个样子。” “哎?这怎么可能。”波比有些意外。 “可能的。”但奥伦却坚定地说:“或许我这一代人见不到。但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一定会做到的。哪怕,它需要1000年。” “你们真奇怪啊。”波比挠了挠头:“好吧……那你又有什么想问我的呢?” 奥伦沉思着组织了一下语言。 然后他问:“你们约德尔人,过得快乐么?” “哎?”波比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听奥伦解释:“我一直在思考大同社会……也就是类似班德尔城那种社会形式的具体情况。” “迦娜告诉我,等实现了大同社会,人们就可以为了自我实现而活,而不用再为了金钱和财富而被迫劳动。” “我相信这一点……可我担心,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人,拥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么?” 你想做什么? 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地回答这个问题。 去祖安的小学问这个问题,可能9成9的孩子都会回答长大想当科学家。 可这其中又有9成9的孩子并不是真地想当科学家。他们只是在人云亦云地复读,这个社会灌输给他们的“体面工作”而已。 归根结底,他们追求的是财富、是名望、是物质。 大家努力拼搏,都是为了发财,为了更好的生活。 高于物欲的理想追求,是很少会有人拥有的。 那如果大同社会实现了,人不需要为了物质而工作奋斗……那这些连自己的理想追求都没有的广大普通人,就真的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么? 人们会不会变成只会吃喝玩乐的造粪机器,而彻底失去前进的方向呢? 这个问题奥伦回答不了。但波比可以。她是约德尔人,她就生活在那大同的社会里。 “这个……”波比没想到对方的问题会这么复杂。 她挠了挠头,纠结着回答:“应该不会吧?” “对我们约德尔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自己的目标。” “目标?” “是的。”波比郑重点头:“没有目标的约德尔人是最可怜的。” 不需要工作,就真的能玩一辈子了? 不。一般人连着玩几个月,就会闲得受不了了。不管换什么娱乐方式,时间久了总会感到空虚。 因为在物质需求之上,人还需要尊重。 而只会玩的庸人,是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和崇拜的。 所以就算是玩,大家也会本能地希望自己能玩出名堂来。比如说成为游戏高玩、竞技选手。 就比如说看小说……只看到主角发财致富就够了吗?不,大家真正爱看的是主角装B打脸。 钱只是主人公装B的道具而已。 等到大同社会,人无法再通过外在的物质财富来满足装B需求,那就只能通过学习劳动来提升自我,通过个人成就来博得大家的崇拜和尊重了。 而在尊重之上,当人的思想进入更高的境界,就又会需要自我实现。 人的生命需要意义。而娱乐活动带来的廉价感官刺激,是赋予不了一个人“意义”的。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目标。” “每一个约德尔人都是有目标的。” “有人喜欢研究魔法,有人喜欢研究科学,有人喜欢开发炸弹,有人喜欢驾驶飞机……” 内瑟斯曾认为约德尔人大多是“可爱的小废物”,并以此质疑大同社会的可行性;而塔莉垭当时则将其解释为精神领域生物在无限资源的环境下的特殊表现。 但实际上,如果更详细客观地评价约德尔人: 那就算是提莫这种看着只会傻乐的“街溜子”,真论起来也是成就不俗的“迅捷斥候”。 他不仅能将一手吹箭玩得出神入化,而且还对蘑菇种植技术有深入研究——这些可都是他辛苦学习训练的成果。 甚至就连薇古丝这种厌世怪胎,都是研究魔法的一把好手。她的魔力深不可测,研究成果更足以令那些在凡世为了权势利益而拼命奋斗的人类法师而为之汗颜。 所以,和一般人对约德尔人的刻板印象不同——约德尔人可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废物”。 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不管这个目标是大,是小,有多离奇。 “就像我……”波比指了指身边的圣锤:“我的目标就是,找到配得上这柄锤子的盖世英雄。” “哎?”奥伦微微一愣:“这也算一个人生目标?” “当然。”波比骄傲地挺起胸膛:“不管是什么目标,只要这是你的目标,你就会为追逐它而感到快乐的。” 奥伦一阵沉默。 看到波比嘴角露出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 他高兴得就好像他没有断一只手,也没有身受重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每一个人都能获得这种快乐的社会……真美好啊。” 奥伦捂着自己的断臂,笑着说道:“看来,我的血没有白流。” “你……真奇怪。”看着这个断了手还能笑出来的男人,波比又忍不住小声嘀咕。 她轻轻抚摸着那柄锤子:“但你的确配得上这柄圣锤。嗯……虽然弱了一点儿。” “只可惜……”望着奥伦的断臂,波比欲言又止。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这个人已经挥不动锤子了。他不是她要找的英雄。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波比准备告别了:“我还得继续去找那位英雄。” “等等!”奥伦叫住了她。 “嗯?”波比不解地看了过来。 “如果你认为我就能算是可以配得上这柄锤子的英雄,那我应该能帮你找到,你想找的英雄。” “谁?”波比眼前一亮:“那位英雄在哪儿?” “哪里都有。”奥伦笑了:“每一个领风者,都是这样的英雄。”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个呢。” “什么?”波比不敢置信。 像奥伦这种无私无畏的英雄,还有千千万万个? “是的。”奥伦郑重地说:“你跟我来吧,约德尔人。我会带你找到他们的。” “这……”波比惊喜而又犹豫:“好、好吧……我跟你去看看。” 不会吧,她真的要找到传说中的英雄了? 如果这是真的…… 那等她将圣锤交付出去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她会找到全新的目标吗? 就像她说的,没有目标的约德尔人是非常可怜的…… 波比正胡思乱想。 但看到奥伦那挣扎站起的坚强身影,她又不禁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奥伦的问题下引发的思考。 每一个约德尔人都是有目标的。 而这个目标未必就是一生的目标,需要人耗费一生去完成它。 只要约德尔人愿意,他们完全可以今天当画家,明天当木匠,后天就改行去研究魔法。 反正,约德尔人是真正的自由人。失去了这个目标,他们还有无数选择。既然如此,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生命总会自己寻找到意义。 失去目标,还会有新目标的。 “或许,我也该找一个新目标了。”波比认真地想。 追随着奥伦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她背着锤子跟了上去。 “嘿,奥伦。” “跟我仔细说说,你们的目标吧!” 第473章 薇恩与拉克丝 德玛西亚王国正在快速走向地狱。 密银城,这座由人类叛徒治理的城市已经沦为了战场,被染魔的罪人们牢牢控制着。堕落的掌权者放任国门敞开,任由冰原的恶魔们入侵这个国家…… 德玛西亚人的命运正岌岌可危。 她必须将这些恶魔全都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而第一个该死的,就是…… “拉克珊娜·冕卫。”薇恩远远眺望着这个“恶魔”一般的女孩儿。 在别人眼里,拉克丝是德玛西亚的光辉女郎,冕卫家族的骄傲,法师平权斗争的先驱。 但在薇恩眼里,拉克丝就是彻头彻尾的害人精,是她毁了德玛西亚。 说害人精都有些轻了。 对薇恩来说,拉克丝就是恶魔在人间的邪恶化身。 因为她的父母家人,就无辜惨死在一个头上长角的女法师手里。是染魔者害得她家破人亡。 自那时开始,她的人生使命就只剩下了复仇——向所有染魔者,所有魔法生物复仇。 为此,薇恩一直游历在德玛西亚的各个角落,扮演着“民间搜魔人”的残忍角色。 她会毫不留情地猎杀她见到的任何魔法生物,不管是魔兽,还是会魔法的人。 在以前,薇恩的努力可谓是取得了不少成效。 搜魔人兵团的禁魔高压,再加上她拾漏补缺式的自发猎杀,让这片土地看起来十分“纯净”。 可这一切,都因为拉克丝的出现而改变了。 “这个恶魔……”见到目标离自己越来越近,薇恩不禁暗暗攥紧了拳头。 这家伙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迷惑了很多人。但她不会。 如果不是拉克丝渗透了德邦高层,蛊惑了嘉文王室,禁魔法案就不会被撤销,邪恶的魔法就不会彻底笼罩这片大地。 因为她,那些恶魔竟然也能以“人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太阳底下了! 这简直是…… “罪不可恕!”目标渐渐进入圣银弩箭的射程,薇恩的怒火也随之攀至巅峰。 但作为冰冷的复仇机器,无情的暗夜猎手,她从来不会让愤怒影响到自己的状态。 她的眼神仍旧冷静如水,如水面下潜伏的鳄鱼一般,静悄悄地盯着那不断靠近的猎物。 而拉克丝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边还有一位蓝发双马尾的同伴。 “娑娜。”薇恩也认得她。这位出身于布维尔家族的少女法师,同样排在她猎杀名单的前列。 而薇恩也大致能猜到,拉克丝和娑娜现在是要去哪儿。 她们是要去前方山脚下的那座厂房……嗯,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工厂厂房。 但那里实际上,应该不是工厂。 因为薇恩今天才亲眼看到,进出那里的不仅仅有普通工人,还有一群随身携带着冰霜法杖的弗雷尔卓德人。 看样子,他们都是来自极地的萨满巫师、冰霜血脉。 一群异族法师,在拉克丝这个恶魔头子的组织之下,借着工厂为掩护,成天神神秘秘地聚在一间大屋子里,做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这里在薇恩看来,无疑是一个神秘而邪恶的地下法师结社,一个德玛西亚版的黑色玫瑰。 拉克丝显然是在勾结那些弗雷尔卓德染魔者,在秘密地策划什么惊天阴谋。 “她必须死。”薇恩思绪一动,拉克丝就又多了一个该死的理由。 而这时,拉克丝和娑娜已经步入了圣银弩箭的最佳射程。 得益于薇恩那犹如使了隐身魔法般的强大隐匿技法,她们还对自己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来吧,老伙计。”薇恩缓缓举起她的圣银连弩,将拉克丝的脑袋锁定在那准星之下。 “让我们来猎杀那些陷入黑暗中的人吧……”她冷漠地扣下了扳机。 咻咻咻—— 三声再微弱不过的破空轻响。 三枚威力无匹的圣银弩箭,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射向了拉克丝的头颅要害。 薇恩的心没有任何波动。她相信自己不会失手。 她动作迅速地再度扣动扳机,准备趁着目标慌乱的那一瞬间,将娑娜也给顺手干掉。 然而…… “谁?!”一开始对袭击毫无察觉的拉克丝和娑娜,竟然在弩箭飞来前的最后一刻,捕捉到了那再微弱不过的气流变化。 再然后…… “风之壁障!”拉克丝几乎是本能地挥动法杖,召唤出一面无形风墙。 “什么?”薇恩微微一愣。 情报不是显示,拉克丝只是一个光魔法师么? 这种光魔法师攻高血薄、手长腿短,明明是最好对付的。 可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反应灵活,而且还能驾驭最克制她的风元素了? 薇恩想不通。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次致命的情报错漏会给她带来什么。 “娑娜,那里有人!”拉克丝很快就从慌乱中反应过来,又循着弩箭飞来的方向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 而紧接着,都不待薇恩逃跑…… 她便绝望地发现,那个理应是精神系法师的娑娜,竟然也在一瞬间乘风飞上了天空。 借着那狂风相送,对方很快就接近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距离。 然后:“狂舞终乐章!” 娑娜的纤纤细指轻轻拂过琴弦,一片具现化的金色音符便在那琴弦颤动间四溢而出。 薇恩根本来不及逃走,就被这金色音符定住了身形。 “可、可恶!”她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恢复了清醒。 但就是这短短一秒的停顿…… “不准动!”拉克丝那光芒绽放的法杖,就已经顶住了她的头颅。 这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拉克丝和娑娜一左一右,将薇恩牢牢看住。又挥手召唤出一股狂风,将她手中那具危险的圣银连弩给吹飞了出去。 薇恩努力地想要挣脱,但却还是被那无形气流给重重地“钉”到了树上。 而这时,拉克丝才终于冷着小脸,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刺杀我?说!是谁派你来的?” “……”薇恩沉默不语。 她恶狠狠地瞪了回来,眼神冰冷而又疯狂。 “这……”拉克丝不能理解。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恨她? 她也没开始在德玛西亚打土豪啊,只是借着加里奥的威势,吓了吓几个不愿配合工作的老贵族罢了。才刚动了这么一点蛋糕,他们就把她恨成这样了了? “娑娜,你帮我看看。”眼见着薇恩不肯说话,拉克丝也只好求助好友。 “嗯。”娑娜点了点头,然后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抚上薇恩的肩膀…… “嘶——”薇恩那扭曲而偏激的精神,顿时让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拉克丝讶异地看了过来:“娑娜,你看到了什么了?” “我看到了……她正在想的事情,她无时无刻都在回想着的一段记忆。”娑娜轻轻捂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语气复杂地说道。 “她到底是什么人?”拉克丝问:“是谁指使她来的?” “没人指使她。”娑娜说:“她想杀我们,只是因为……我们是法师。” 拉克丝愣了一愣,然后才说:“这家伙是搜魔人兵团的余孽?” “不。”娑娜摇了摇头:‘她不是搜魔人兵团的人。我大致能从那段痛苦的记忆里看出来……她这么痛恨魔法,是因为她的父母家人都……” “这……”拉克丝面色微变。她望向薇恩的眼神里,也悄然多了一丝理解和同情。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家人的死,才……” “够了!”薇恩终于说话了。 她冷冰冰地说:“恶魔。是你们摧毁了禁魔法案,让那些邪恶的怪物彻底占据了这个王国。” “就冲这一点,你们就活该被碎尸万段!” “你……”拉克丝意识到了这女人有多偏激。 但考虑到对方并不是贵族那边的阶层敌人,她还是愿意冷静下来,跟薇恩好好地谈上一谈。 “邪恶的怪物?你是说……我们这些法师?” “呵。”薇恩用冷笑给出了肯定回答。 “你觉得我们都是怪物?凭什么?”拉克丝耐心地讲着道理:“只因为我们会魔法?” “女士,我知道你经历过很不好的事。但你不该将个体的行为上升到整体,然后再凭借着一个身份标签,就去恨所有带着这个标签的人。” “法师中间的确存在一些坏人,但……” “一些?”薇恩冷笑着打断了她。 她很不客气地说:“如果你们完整地读过我的记忆,就该知道,我杀死的法师里有多少恶棍。” “我杀死的邪恶法师至少有上百个。这也能算是个例?” “当然。”拉克丝面不改色地回答。 个例再怎么“海量”,也是个例。它不能证明一个群体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坏。 拿这种刻意搜集出来的“个例合辑”来形成密集的信息轰炸,制造偏见、煽动仇恨、分化群众,本来就是当年皮城财阀们用来团结皮城人、对付祖安人的拿手好戏。 他们给皮城人优渥生活及一定特权,又故意纵容皮城人对祖安人的歧视和压迫,就能制造出事实上的分裂,将阶层矛盾,转化为皮城人和祖安人之间的族群矛盾。 这种不同身份之间的矛盾,客观存在么?当然存在。祖安人的确一直受着皮城人的欺负,这不是嘴里念几句理论,就能假装它不存在的。 但它是根本矛盾么?不是。如果只想着战胜另一个身份的人,不去解决根本矛盾,那世上便永远会有受欺负的“祖安人”。 这些李维早写在文章里了。拉克丝可懂得很。 “刻意搜集?呵呵……”薇恩不屑一顾:“你觉得我还能‘刻意’找到那么多邪恶法师,再将他们一一杀死么?” 她平时见到法师就杀,哪会管对方邪不邪恶。 但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却又往往不会杀错人。 在她遇到的那些法师里,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死了也活该的坏人。 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但要是隔一个杀来一个,那就肯定有漏网的。 这就更让薇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法师就是天生的恶魔。他们全都该死!” “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自验证来的结果,绝对不会有错!” “不!”拉克丝针锋相对地摇了摇头:“女士,或许你的经历是正确的,你统计出来的那个‘十分之九的法师都是坏人’的数据是真实的,但……” “你的结论仍旧是错的!” 嗯?薇恩微微一愣。 经历是真实的,数据是正确的,怎么还会有错? “因为你的数据,是在过去的德玛西亚王国统计出来的。” 过去的德玛西亚王国是什么情况?法律上对魔法严厉禁止,文化上对法师强烈歧视。 整个社会都没有法师的容身之处。 就像塞拉斯。他只是少年时觉醒了魔法,还什么坏事都没做呢,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举报,送去了搜魔人兵团。 而法师们一旦暴露身份,如果幸运地没被搜魔人抓走,又会立刻陷入被全国通缉的绝望境地。 他们没办法正常工作、生活,只能成天东躲西藏,靠一些见不得光的工作过活。 “你觉得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法师,能长成好人吗?”拉克丝语气严肃地问道。 一旁的娑娜也随之暗暗点头。 她和拉克丝都是贵族小姐出身,天龙人开局,尚且因为染魔而经历了那么多委屈和痛苦。 那那些民间的法师呢? 他们一直生活在全社会的歧视和压迫之中,甚至天生就背负着染魔重罪,又怎么可能成为遵纪守法的好人? 一个已经被判死刑的逃犯,难道还会害怕杀人放火么? 所以在过去的德玛西亚,那些艰难幸存下来的民间法师,十个有九个都是坏人。 “可这是因为他们是天生的坏种?还是因为,那令人窒息的种族压迫逼得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条道路?”拉克丝认真质问。 “这……”薇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错了。”拉克丝乘胜追击道:“你完全没有考虑环境和变量之间的强相关性,就因为个人仇恨,而主观地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 这其实是一个统计学陷阱。 在极端歧视压迫法师的旧德玛西亚做统计,当然只能统计出“法师都是坏人”的结果。 同样的,过去的皮城财阀总是不断地告诉民众,祖安人是犯罪率最高的族群。这话对么? 当然对。 祖安人穷得都要卖腰子了,犯罪率当然高。 祖安人社区更是名副其实的粪坑,连李维这样的祖安人自己都嫌弃不已。 但这能得出结论,说祖安人是天生的坏种,是天生的犯罪者么? 他们是真的天生就坏,还是社会环境将祖安人塑造成了这个样子? “用同样的逻辑,你还能得到更多离谱的结论。” “比如说,大医院的病人死亡率比小诊所高,所以小诊所的医生水平更高。” “密银城煤矿还从来没有女矿工出过事故,所以女性比男性更适合挖煤。” “德玛西亚在过去的边境防御战里胜多输少,所以德玛西亚才是世界第一强国,诺克萨斯根本不值一提。” “……”拉克丝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将薇恩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你根本就不是在做科学的统计,而是抱着仇恨,主观地对数据做了解读。” 这一招,其实过去的搜魔人兵团就用过。 他们的目的是以此证明染魔者的“种族劣根性”,煽动凡人对法师的排斥和仇恨,以此保证自身存在的合法性,保障自身的利益。 而薇恩则是…… “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女士。”拉克丝轻声叹道:“你只是在相信,你愿意相信的结果。” “不信的话,你可以再重新做个统计……你去问问现在的德玛西亚人,他们见到的法师里,还有那么多坏人么?” 随着禁魔法案的废除,许多原先不敢暴露身份、低调过着日子的法师良民,都渐渐渐渐地站到了阳光下面。 这时候再做统计,法师里肯定是好人更多。 “不……我不信!”薇恩咬着牙不愿低头:“这只是你们的伪装!就像你,恶魔……” “你表面上扮得像个受人爱戴的好领主,但你背地里还不是跟那些弗雷尔卓德法师勾结了在一起,还在这儿组织秘密的地下法师结社!” “谁知道在你们那美好的外表背后,还藏着什么阴谋!” “哈?”拉克丝微微一愣:“勾结弗雷尔卓德法师……地下结社?”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那不远处的厂房:“你是说……那座工厂?” “没错!”薇恩冷冰冰地看了过来:“说吧,你打着开办工厂的幌子聚集起这么多冰原法师,到底是想干什么!” “额……”拉克丝和娑娜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她们才无奈笑道:“当然是开工厂啊!” 拉克丝指着那工厂门口挂着的招牌说道:“你没看见么?上面都写着了——” “密银城制冰厂。”工厂的招牌是这么写的。 这里是一座制冰工厂。而那些弗雷尔卓德法师,之所以被组织到这里,就是为了…… “制冰?”薇恩愣了一下。 然后她又立刻冷笑:“呵!你当我是傻瓜吗?” “用法师的人力来制冰,你们的冰难道要卖得比金子还贵?” 她虽然极度厌恶法师,但也认可魔法是一种稀缺的资源。 让法师这种高级人才手工制冰,那还不得亏到姥姥家了? “不。”拉克丝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我们生产的可不是普通的冰块。” “这些萨满巫师生产出来的,都是魔法臻冰。” 臻冰,传说出自冰霜灵鸟艾维尼亚的翅膀。是她使用元素魔法,创造出了臻冰。 也有传说将它描述为冰霜三姐妹的魔法造物,是三姐妹留给后人的无上珍宝。 真正的臻冰极为稀有,而且坚韧无比、永不熔融。 艾希的臻冰之弓,就是用这种材料打造的上古宝物。 而寻常冰裔法师制造出来的魔法臻冰,当然没有这种疑似打破能量守恒定律的,千年不融、万年不化的奇特效果。 但即便如此,这些冰裔法师制造出来的魔法臻冰,也依旧不是凡物。 视施法者个人的魔力强度差异,这种人造的魔法臻冰一般可以在室温条件之下,长期保存1年到10年不等。 “一块可以十年不化,连续十年散发寒气的魔法臻冰……你想想,它有什么作用?” “它可以用来当空调,做冰箱,用于给冷库长期供冷,帮客户节约大量制冷成本……” 这手工制造的冰,就是比工业冰更有匠人精神。 而在这个精神力真能用来制冷的世界,有“匠人精神”的魔法臻冰,无疑是一件极具竞争力的优秀商品。 “魔法臻冰现在可是密银城制冰厂的拳头产品,也是为弗雷尔卓德移民项目提供了大力支援的扶贫重点项目。” “所以,我才组织了这么多冰原法师来这里工作,让他们负责生产魔法臻冰。” “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萨满巫师们的下岗再就业问题,还能为我们的生产建设事业创造收益、提供资金。”拉克丝不无骄傲地说。 “这……”薇恩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吧,她倒是能勉强理解,魔法臻冰的用处了。但: “你们竟然把法师……当成工人来用?” 法师天然就比凡人更强。他们愿意进厂打工? 这些超凡者可不是身不由己的穷酸学生,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上人——他们真愿意脱下魔法师的长袍,去一线参与劳动生产? “当然。”拉克丝郑重地说:“在密银城,法师和凡人都是平等的人。” “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他们当然愿意劳动。” “而且,时代变了。以前的时代主旋律是战争和冲突,而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和平与发展,是生产力,而不是单纯的破坏力。” “所以,法师们也必须想办法完成就业转型,投身生产建设。” 拉克丝认真地说了一大通。 但薇恩还是不能理解。 她想不通,法师和凡人怎么就能平等共处了。这些习惯了用暴力获得特权的超凡者,又为什么愿意放下身段,像普通人一样工作劳动。 “娑娜,你来告诉她吧。”拉克丝看向好友。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解释不通,就干脆让娑娜来放“PPT”了。 “嗯。”娑娜点了点头。 她缓缓踱步上前,伸手搭上薇恩的肩膀。 一刹那间,她脑海中关于领风者的一切见闻和知识,都如走马灯一般涌入了薇恩的脑海。 “呼……呼……” 良久之后,薇恩终于喘息着清醒过来。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拉克丝和娑娜:“你们……是领风者?” 因为他们是领风者,他们是迦娜女神的信徒。 在迦娜女神的羽翼之下,法师和凡人亦能平等。凡人不会再歧视法师,而法师也无法再通过暴力获得特权。 这…… “怎么样?”拉克丝相信迦娜思想的感染力。除了既得利者,一般没人可以抗拒这美好的未来。 于是她不由地自信微笑:“我们已经拥有一个可以让法师和凡人平等共存的世界了。” “女士,你现在还觉得,所有法师都该死吗?” “……”一阵沉默。 拉克丝主动向薇恩伸出了手。 薇恩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的那个女神……” “嗯?” “也是魔法生物吧。” 拉克丝、娑娜:“???” “去死!!” …… 许多天后。 祖安市心理健康和精神卫生防治中心,迎来了一位新病人。 第474章 奎因的故乡见闻 德玛西亚的边陲小镇,厄文戴尔。 “华洛,就在前面。”借着这只名为华洛的巨鹰的羽翼,奎因自由地翱翔在故乡天际。 她是厄文戴尔穷人家的孩子,村庄铁匠的女儿。 但几年前,因为一次糟糕的意外,她和雄都的布维尔家族结下了善缘。这改变了她的命运。 一方面,是布维尔家族的举荐和赞助;另一方面,得益于她自身的天赋和能力,以及她的动物朋友,巨鹰华洛的默契追随…… 奎因很快从一位边陲小镇的村姑,成长为了一位功勋卓著、实力强大的德玛西亚战士。 如今的她是缇亚娜·冕卫元帅的得力爱将,有“德玛西亚之翼”之称的最强游骑兵。 过去几年,奎因一直在忠实地为她的祖国效力,在弗雷尔卓德野蛮人和诺克萨斯侵略者的战场上大放异彩。 但如今,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早已停战。北方的弗雷尔卓德人据称也跟冕卫家族达成了合作,不再南下劫掠。 王国内外一片承平,她也终于有机会请假离开军队,回乡看望双亲。 “华洛,就在这降落吧。”故乡村庄的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了前方。 奎因特地让华洛收起羽翼,在村子外面降落,以免让自己显得太过招摇。 虽然她现在的实力和地位都已今非昔比,但她可不想在自家乡亲面前摆军官老爷的架子。 于是她暂且将华洛放归到了附近山里,让这只通人性的巨鹰自行捕猎、休息去了。 而奎因自己则是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背着她当年从家乡背出去的那柄十字弩,沿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山村小道,缓缓走向了村子。 “村里还跟我离开时差不多啊。”看着这熟悉的山村美景,奎因只觉得十分亲切。 “不过……”她看了看山谷里那空荡荡的农田:“大家都去哪儿了?” 现在还是大白天,而且是农忙的季节。田里怎么会没人呢? 难道是双足飞龙又来入侵了,大家都躲回地窖去了? 可她一路飞过来的时候,华洛它也没侦察到有双足飞龙的气息啊。 抱着这些疑惑,以及一丝对父母乡亲的担忧,奎因不禁悄然加快了脚步。 而等她回到村子的时候,那一缕担忧就又很快烟消云散呢: 大家都在呢。 都聚在村口的空地上…… “开会?”奎因有些不解地在远处眺望观察。 只见村口的空地上已经垒起了一个简陋的讲演台。 村民们都聚在台前。其中也有她的父母。 她父母虽然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显得不太合群。 但他们二人也和其他村民一样,全神贯注地抬着头,看着前方那石头堆成的讲演台。 一个独臂男人,正站在那堆石头上,慷慨激昂地对台下的村民们喊着什么。 “这是……领主派下来的管家?”奎因本能地这么认为。 她的村子是一个佃户村,几乎全村人都是世代为某位领主老爷打工种地的佃农。 平时除了领主派下来收租议息的管家,也没谁闲着没事给村里人开会。 于是奎因又悄悄走近了一些。 她也不急着去找父母团聚,而是想先听听这些领主的狗腿子,又打算折腾什么新花样。 虽然因为她的出人头地,领主和领主的狗腿子们,都已经不敢得罪她家里人了。 但那些村民也都是她从小认识的朋友长辈。如果领主老爷对他们太过分,那奎因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抱着这种打抱不平的心思,她又往前走了几个大步。 而这时,就只听那位独臂的“领主管家”在台上喊道:“第一,无论种植方式和生产资料谁负,地租一律减收五分之一!” “好!”他话音刚落,村民们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 “哈?”奎因都给听傻了。 领主这次不是来涨租子的,反而是来给佃户减租子的? 什么情况?那个贪得无厌的老东西,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她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然后就只听那独臂男人继续高声喊道:“第二,钱主利息收入,年利率不得超过百分之十五!” “好!”村民们又是一阵欢呼。 减租又减息,这操作让奎因看得脑子更懵了。 而那独臂男人还在继续:“第三,地租一律不准预缴!” “第四,禁止任何形式的讹算和无偿劳役。佃农在春荒时借领主之粮食,收成后不得折价!” “第五,禁止一切高利贷等行为;十年以上旧债,债权人不得拒绝债务人商请的停息还本!” “第六,长期借贷者所交利息之和,不得超过本金!” “第七……” 减租减息禁高利贷,反讹算反无偿劳役……这一连串的惠民政策甩出来,让村民们欢呼不止。 奎因越听越迷糊。 领主老爷这是疯了吗?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 而就在她震惊怀疑的时候,村民里已经有人站了出来,且犹豫不决地代表大家,向台上的那位“领主管家”问道: “奥伦先生。”村民们这么称呼那位独臂男人:“您说的这些政策很好。” “但……领主老爷他,真的会同意吗?” 奎因:“???” 等等……这……这个人不是领主管家? 那他是…… “领主老爷当然不愿意了。”这时,只听那位奥伦先生笑道:“但只要我们厄文戴尔农会的大家团结起来,就能让他愿意。” “真的能行吗,奥伦先生?我们可打不过领主……” “放心吧!有我们在呢!我今天会向大家证明,我们是有能力保护大家,让大家在领主老爷面前挺直腰杆、大声说不的!” “……” 对话还在继续。 但奎因已经听得头皮发麻。 好家伙,他、他们这是在……造反啊?! 她是德玛西亚的英雄。可她老家的乡亲们,竟然结成了一个名为“厄文戴尔农会”的地下组织,当上了暴力反抗领主的乱匪? “我的天呐……”奎因额间直冒冷汗。 她知道这事传出去之后,她的这些乡亲会迎来什么命运。 还有她的父母…… 对了!她的父母也在这儿呢! “爸!妈!”奎因差点没忍住当场喊出声来。 想到这件事可能给她的家人带来的严重后果,她不禁悄然加快了脚步,又借着现场那热闹气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将她父母,从人群外围给拽了出去。 “哎?”她父母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被女儿用力拽到一旁的大树后面,他们才惊讶地认出来客:“奎因?” “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 “嘘!”奎因小声喝止父母,又警惕地看了看那边的人群。 见到村民们还在开会议论,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回过头对父母说道:“爸,妈……” “你们在这儿干嘛?”她咬着牙问道。 “干嘛?”这对老父母还没意识到女儿为什么这么激动。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才用十分自然的语气回答:“参加农会的活动啊……” “农会的活动?”看着一脸无辜的父母,奎因感觉自己都高血压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什么农会活动……你们这分明就是在、在……唉!” 她好不容易成为了军官老爷。她爸妈竟然当了乱匪。 “爸,妈……”奎因无奈地说:“领主老爷再怎么贪婪无耻,他也是德玛西亚王国的合法贵族。你们怎么可以想着推翻领主!” “哎?”奎因父母愣了一愣:“我们没有说要推翻领主啊……大家只是希望领主老爷能发点善心,给厄文戴尔的乡亲们减息减租罢了。” 是的,村民们也好,背后策划这些运动的领风者也罢,大家都没想现在就推翻领主。 村民们是当惯了世代的佃农,都无法想象没有领主存在的生活。即便被动员起来反抗,现在的他们也只敢寻求一定程度的改良。 而领风者则是暂时没有足够的基层力量,在德玛西亚领导一次彻底的社会变革。 他们还需要维持旧秩序不过早崩溃,当然也不能过早地消灭领主阶层。 所以,领风者的选择是,派少数宣传员干部进入德玛西亚乡村,组织广大德邦农民加入农会。 一方面,领风者动员大家争取减息减租;另一方面,他们暂时也会继续向领主交息交租。 如此一来,领主的根本利益并没有得到彻底动摇,反抗就不会太过激烈,不至于天下大乱。 与此同时,领风者还可以通过这次争取减息减租的运动,初步锻炼德玛西亚农民的斗争能力,唤醒广大农奴佃农的阶层意识; 并在斗争过程中将农民协会打造成一个有凝聚力、有战斗力的基层组织,一方面让领风者的力量深入德玛西亚基层,另一方面也能从德玛西亚的基层中动员出更多领风者,更多同志。 总之…… 对德玛西亚领风者来说,这就是决战之前的练兵演习。 而对德玛西亚的贵族地主们来说,这则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考验。 领风者是会给他们记红黑账的。谁开明进步、谁邪恶反动,最终都会在变革之风彻底席卷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得到公平清算。 这些考虑,奎因的父母当然不清楚。 但他们也相信那位奥伦先生的话:“这只是一次为大家争取合理权益的温和运动罢了。” “温和?”奎因听得脸都黑了。 都要求减租减息了,还温和? “领主老爷可不是大善人。即便你们只是要求减租减息,他也只会将这视作乱匪作乱,然后……” “没事的。”奎因父母却很自信地说:“奥伦先生是领风者。他说了,有迦娜女神庇佑我们,领主老爷肯定会同意我们的要求的。” “迦、迦娜女神?领风者?”奎因猛地愣了一下。 直抵祖安的海克斯飞门,就在雄都城外杵着。刚从雄都回来的她,当然知道领风者是何许人也。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些万里之外的领风者,竟然都渗透到厄文戴尔了。 不过。既然这事是领风者干的,那…… 那这次运动,好像还真是挺温和的。 他们这回竟然没有要领主老爷的命,只是要求减租减息……那可真是太温柔了。 “不!”奎因努力驱散了这些杂念。 不行!不管对方来头有多大,势力有多强,这次运动可行性又有多高…… 这都是在公然反抗领主,威胁德玛西亚的和平秩序啊! 他们是德玛西亚的敌人,是她的敌人。 “爸,妈,你们怎么能跟这些坏……这些危险分子搅和在一起呢!”奎因很是无奈。 可她爸妈却还是执迷不悟:“可奥伦先生是好人啊。前些天双足飞龙袭击村子,还是他牺牲了一条胳膊,从飞龙嘴里把大家救回来的呢。” “我知道他是好人!”领风者有多好,奎因早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缇亚娜·冕卫元帅防范不严,还是嘉文国王有什么别的考虑……如今领风者的宣传册子,在雄都军营里可以说是发的满大街都是。 德邦军官们现在几乎人手一本《迦娜思想简述》。 她如果不是还挂念着布维尔家族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记着嘉文陛下和冕卫元帅对自己的赏识之情,她恐怕也得被那些祖安人给“蛊惑”了。 奎因知道,领风者都是好人。 “但……”望着那位奥伦先生的断臂,奎因又有些说不话来了。 再想到领主老爷那贪得无厌的一贯嘴脸,她也怪不得那些村民会追随领风者。 但奎因还是想不通:“爸,妈,乡亲们跟着领风者闹事就算了,你们又掺和个什么劲啊?” “我这两年寄回家的钱,你们难道没收到么?” 在德玛西亚,谁家里要是能出一个超凡战士,那就像范进中举一样,是可以瞬间逆天改命的。 而奎因不仅是超凡战士,还是让布维尔家族、冕卫家族这样的大贵族都无比赏识的军队新星。 她家过去很穷,但这几年可早就不缺钱了。 如果不是德玛西亚的土地资源太过紧张,王室已经很少再册封新的实封贵族,那奎因说不定都已经当上了领主老爷,有自己的庄园领地了。 所以,那些穷佃户跟着领风者混就算了…… “你们为什么要加入这什么厄文戴尔农会?”奎因百思不得其解。 “额……这个……”老父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进农会沾点便宜。” 在以前的德玛西亚,农村的贸易渠道完全被贵族领主和乡绅富商垄断。 消费购物、售卖农产、信用贷款,德邦农民的每一步经济活动,都要受人盘剥。 现在,领风者来了。 “在厄文戴尔农会合作社里,我们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到农具、种子,甚至是来自祖安的化肥和各种生活用品。” “领风者还会用比那些奸商更公平合理的价格,从乡亲们手上收购农产。” “如果谁家亟需用钱,也再用不着去借那丧尽天良的高利贷了。领风者会给农会的大家提供低息贷款,帮乡亲们度过难关。” 奎因父母一连说出了农会的许多好处。 其实他们一开始加入厄文戴尔农会,只是为了合作社提供的各种平价商品。 但后来,他们混着混着…… “我和你母亲就觉得……”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当军官的女儿说:“那位奥伦先生说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不是领主老爷养活了我们,而是我们养活了领主老爷。” “不是我们世世代代都欠着领主老爷的债,而是老爷世世代代都在用高利贷吸我们的血。” 搞清楚这些,朴素的阶层意识也就能建立起来了。 “以前大家根本打不过领主老爷,就算穷得要饿死了,也只能自己忍着。” “但现在有领风者和迦娜女神为我们撑腰,那大家又为什么要忍下去呢?” 奎因的父亲这么说着。她的母亲也暗暗点头附和。 “这……”奎因一时语塞。 她无法反驳父母的话。 她父母显然是富得时间太短,也富得不够,所以还没来得及脱离原先的身份。 他们还把自己当成这个村子的平凡一员,还跟那些村民乡亲站在同一立场。 那么……她呢? 她该如何选择? “……”奎因纠结许久,终于咬牙说道:“爸,妈,你们跟我走吧!” “这里的事情,我就当没看见……你们也别再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了。” 她终究是没法背叛这个王国。 是德玛西亚给了她出人头地的机会,她必须忠于德邦,忠于嘉文陛下。 “这……”她父母竟然还在犹豫。 老两口看着不远处那热闹的大会现场,眼里还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意思。 “别胡闹了!”奎因有点儿气恼地说:“是,我知道那些领风者很强。” “但那些领风者再强,这里也还是德玛西亚王国的天下!” “领风者的主力都在万里之外的祖安……你们跟着他们胡闹,万一真惹出什么事来……迦娜女神也来不及救你们啊!” 奎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 “没关系的。”她爹妈却还是很有信心:“奥伦先生说了,德玛西亚的领风者其实厉害着呢。就算真发生什么危险,领风者的战士们也会很快赶到的。” “他说了你们就信?”奎因气得牙痒痒。 这帮领风者鼓动乡亲们起来反抗领主,自己却只派了这么一位所谓的奥伦先生。 还领风者的战士……领风者的战士都在哪儿呢? “在那!”突然,奎因父母激动地望向天空。 不远处的村民们也停下议论,一脸兴奋地抬头看天。 “什、什么?”奎因愕然地看去。 只见在那天际之上,竟还真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向这里凌空飞来。 这支队伍估摸着有足足几百号人,每一个人都能飞,而且还飞得很快…… 这意味着,这是一支完全由超凡强者组成的队伍,一支战力可怖的法师军团。 “这是怎么回事?”奎因惊愕之余,立刻又紧张起来。 几百号超凡强者,拿去攻城略地都绰绰有余。 对付一个边陲小镇的小领主,用得着这么大排场么? “他……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奎因慌忙询问。她很担心,领风者不声不响地在德邦边境组织起这么一支强大的超凡部队,是还有什么更可怕的目的。 可没想到,她父母说:“他们是过来……给我们看的。” 是的。这些超凡强者扎堆出现,就只是为了秀给这些佃农看的。 因为超凡世界人与人之间绝对的武力差距,让反抗精神几乎是彻底消失在了凡人的DNA里。 所以领风者想动员德邦农民,光靠农会给物质优惠、做思想工作,也是不够的。 农民们就算愿意相信迦娜女神的强大,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和奎因一样的担忧: “你们领风者都远在祖安,如果真发生什么危险,那迦娜女神真来得及救大家么?” 对此,领风者给出的回答是:“我们并非远在祖安。我们就在德玛西亚,就在你们身边。” 为了向广大德邦农民证明这一点,领风者德邦分会才特地举办了这次声势浩大的武装巡游。 他们组织了数百位超凡强者,在几天内飞遍了半个德玛西亚,向各地区的基层农会成员,展示领风者的实力所在。 这样做的效果,可谓是十分明显。 “领风者!领风者的战士们,真的来了!” 见到那几百位“神仙”浩浩荡荡地从天而降,现场那些原本还对斗争抱有疑虑的佃农们,顿时激动地欢呼起来。 领风者的实力这么强,他们哪用得着害怕斗争? “这……”奎因看得心情复杂。 原来领风者在德玛西亚的力量,已经不声不响地积蓄得这么厉害了。 德玛西亚,恐怕危险了。 她该怎么办?难道,她要追随着父母,背叛她发誓效忠的国王么? 奎因越想越纠结痛苦,直到…… “娑娜小姐?”她看到了那支领风者大军的领头人。 那张脸她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奎因忍不住高喊出声,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奎因?”刚从天上飞下来的娑娜,也注意到了这位老熟人。 奎因是布维尔家族一手举荐提拔上来的,相当于布维尔家族的半个家臣。 而娑娜的全名就是……娑娜·布维尔。 她是布维尔家族的养女。那位举荐了奎因的乐斯塔拉夫人,就是她母亲。 “娑娜小姐……”奎因的CPU瞬间宕机。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恩主家的小姐。 “您、您也是领风者?”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娑娜表情微妙。答案不言而喻。 奎因一阵沉默。 她看了看身边的父母,又看了看娑娜,她恩主家的小姐。 “难道说,巴雷特大人和乐斯塔拉夫人,也……” “嗯……”娑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养父母本来就是德玛西亚出了名的真·慈善家,是那种为了帮助穷人甚至可以变卖自家田地的贵族异类。再加上她这个好女儿的影响…… “是的,他们也都是领风者。” 奎因:“……” 几天后,领风者德玛西亚分会,又迎来了一位新同志。 第475章 法外狂徒与比港群众 比尔吉沃特,鼠镇。 崔斯特早早来到他开的临街小店。 他点亮门口“卡牌占卜、科学算命”的招牌,泡上一壶艾欧尼亚进口的灵茶,再随手往那办公桌上放一副扑克,就懒懒地往老板椅上一靠,惬意地看起了报纸。 光看他这副喝茶看报的温和模样,恐怕没人能想到,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卡牌大师,曾经比尔吉沃特最精明狡诈,也最臭名昭著的窃贼赌棍。 此刻的崔斯特远离了赌桌,也远离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如果不是他那西装革履的打扮天然带着一股优雅与神秘,那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意人。 “叮!”小店的迎客铃响起。 随后是推开店门的声音。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崔斯特随手放下报纸,头也不抬地迎接道。 “客人是想算事故风险,还是想算渔获收成,还是算个人前程,爱情姻缘……” “我要算你的命,托比厄斯!”来者的一声冷喝,让崔斯特的笑容瞬间僵硬。 知道他本名的人可不多。而这个声音…… 崔斯特猛地抬起头来,果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门。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阔别十年的老搭档,“法外狂徒”马尔科姆·格雷福斯。 “马尔科姆……”崔斯特眼神复杂,但语气却带着一如既往的轻佻:“何必举着枪呢?老朋友见面,不至于吧?” “闭嘴,你这个叛徒!”格雷福斯眼里喷吐着仇恨的火焰:“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你自己跑了?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把我丢给那些条子?!” 他和崔斯特过去是亲密无间的犯罪搭档。可在十年前一次在诺克萨斯的抢劫行动里,崔斯特竟然在面对危险时两脚抹油,抛下他自己跑了。 于是,格雷福斯这十年来就一直关在那座诺克萨斯人的监狱里,直到最近才幸运地越狱成功。 他一逃出升天,就马上想办法搭上了前往比港的海船,回到了比尔吉沃特,他的故乡,亦是崔斯特最可能出没的地方。 而格雷福斯回到这里才发现,他都根本不用花功夫去找这个叛徒。 因为印着崔斯特大头照的广告,在比港码头上贴得到处都是。 格雷福斯照着那广告上的地址随便一找,不到十分钟时间,就在鼠镇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找到了这个叛徒的店铺。 “好呀,你还金盆洗手,上岸当起老板来了。可是我呢?” “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我怎么过的吗?混蛋!” 格雷福斯的嘴就像是他手里的那把喷子,火力十足。 “冷静!冷静!”崔斯特无奈地举起双手。 他倒是很想解释。当年就算他不逃跑,结果也只能是他们一起被抓。而且他事后也尽力策划了几次营救行动,只是都很不幸地没有成功罢了。 但崔斯特很清楚,他这位一根筋的老朋友是听不进解释的。 毕竟,游戏靠得不是理性操作,而是人情世故。队友可不会理解你是不想送对面双杀,他们只会怪你打团时把他卖了。 跟格雷福斯这样的一根筋,解释肯定是解释不通的。与其费劲解释,还不如让他好好闹上一场,发泄发泄怒火。 但现在…… “你先冷静一点,把枪放下。”看到落地窗外那人来人往的街道,崔斯特不由无奈劝道。 “呵呵。”格雷福斯一阵冷笑:“怎么,你怕了?十年不见,你都变成了个胆小鬼了!” “不……”崔斯特无奈地说:“我是为你好,马尔科姆。” “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枪‘抢劫’店铺,如果被人注意到的话……” “呸!”格雷福斯狠狠地啐了一口:“吓唬谁呢?老子当年在比港都不知道干过多少票生意了,什么时候出过事?被注意到又怎么样,难道还会有人多管闲事?” 格雷福斯就是比港本地人。他从小就出身在这法外之地,也见惯了这里的彪悍民风。 在比港,抢劫就像吃饭,盗窃就像喝水。 各式各样的枪击案更是多如牛毛,每天都噼里啪啦地跟过年一样热闹。 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比尔吉沃特人也早就习惯了枪声。不是百人以上的团战,海贼团级别的火并,他们都懒得去看热闹。 现在格雷福斯只是拿枪冲进了一家临街店铺,崔斯特就拿街上的行人来吓唬他……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格雷福斯扯开嗓子就要嚷嚷。 “小声儿点!小声儿点!!”崔斯特脸都黑了。如果不是格雷福斯的霰弹枪还紧紧顶着他的脑门,他都恨不得现在就拿扑克牌把这蠢货的嘴巴堵上:“入室,还持枪……真被比港群众抓到,你恐怕又要去牢里待十年了!” “什么?”格雷福斯觉得崔斯特一定是疯了。 比港啥时候有法律了。就这点小事也要坐牢? “怎么,难道你现在傍上了比港的哪位船长,有大哥替你撑腰了?”他气哼哼地问道。 “马尔科姆……”崔斯特无奈叹道:“你从牢里出来之后,就一点儿没有了解外面的世界么?” “额?”格雷福斯一脸茫然。 他确实没怎么了解时事。他刚从诺克萨斯那边的监狱出来,就立刻乘船回了比港。来到比港之后,他又一下船就看到崔斯特店铺的广告。于是…… “那你至少也该看到,现在的比港和以前有多不一样吧?”崔斯特问。 “这……”格雷福斯也憨憨地回过神来。 确实。比尔吉沃特真的跟他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了。 他在屠宰码头下船的时候,原以为自己会看到腐败发臭的海兽碎肉、满地乱爬的食肉老鼠、受着监工鞭打的瘦弱渔工、码头迎客的廉价表子、浑水摸鱼的孤儿小偷、招摇过市的海贼打手,以及被黑帮老大们悬挂示众的一排排腐臭死尸…… 这才是他印象里的比尔吉沃特。 可不久之前,在格雷福斯刚下船的时候,他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上错了航船,来到了“进步之城”皮尔特沃夫。 奴工、海贼、妓女、小偷、孤儿、黑帮打手……这些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得体的渔工、水手,甚至还有许多一身休闲打扮的外地游客。 原先恶臭扑鼻、污水纵横的屠宰码头,如今已经被修缮打理得无比整洁。 藏污纳垢、混乱不堪的鼠镇贫民窟,这时也已经变成了规划整齐、繁华热闹的居民社区。 街上的每一个路人都神色从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走在大街上都像在穿越火线,时刻得提防着不知何时会在身边绽放的密集枪火。 这里的变化真得太大了。 “那……那又怎么样?”格雷福斯还是没觉得这对他的复仇计划能有什么影响:“我都十来年没回比港了,这里变了样不也很正常!” “十年?”崔斯特无奈笑笑。 如果让格雷福斯知道,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一定会觉得他在说谎。 毕竟,谁能想到,这变革之风能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迅猛呢? 比尔吉沃特解放得早,而且自身体量不大,人口不多,又是一座现代化程度仅此于双城,以渔业、造船业、军火制造为主的半工业城市。 广大的渔业和制造业工人,就是领风者最坚实可靠的盟友。 在团结起来的几十万渔工面前,那几万劣迹斑斑的流氓、海贼、帮派分子,很快就得到了风暴般的肃清与改造。 时至今日,比尔吉沃特已经彻底从军阀领主掌控的海贼巢穴,变成了建立起完善领风者政权的渔业与造船业之都。 “时代真的变了,马尔科姆。比港改变的可不仅仅是它的市容。如果你还以为它是原先的那个海贼巢穴,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现在的比尔吉沃特,已经不是你随便扛一把枪,靠着一股莽劲儿就能恣意妄为的地方了!” “都别说当街行凶了……”崔斯特一脸无奈地指了指桌上的扑克:“现在就算是想去场子里赌两把,也是要进去喝茶的!”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发现自己的话里有误。 不是去赌场打牌要喝茶……而是现在,比港根本就没有赌场! 领风者一来,就把原先比尔吉沃特畸形发达的“特种服务业”,全都给取缔得一干二净。 那些被黑帮奴役控制的女人们,都翻身成了自由人。她们有的在渔厂里找到了新的工作,有的则被安排去了没人认识她们的外地,开始了新的人生。 而那些开设妓院、赌场的黑道大哥,也都被领风者一一挂上了桅杆,享受了一把他们过去用来惩罚反抗者的手段。 现在的比尔吉沃特,已经没有赌场了。 私人聚会上小玩两把,倒是也没人会查。但那种需要保护伞才能开起来的固定赌场,却是一家都找不到了。 因为在迦娜的信仰测定之下,领风者的队伍里,是绝不可能出现什么“保护伞”的。 “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崔斯特拿自己来证明比港的变化之彻底。 “知道我现在为什么金盆洗手,来这开店做生意了吗?” 因为他干不了老本行了。 崔斯特原先是个职业赌徒兼江洋大盗,靠着一手可以揭示命运、位移传送的卡牌魔法纵横赌桌、逍遥江湖,过得好不快活。 他以前总是偷那些海贼、黑帮、奸商、贵族。拿这些坏人的钱挥霍,他一点心理压力没有。 可现在,比港成了领风者的地盘,坏人竟然在比尔吉沃特绝迹了。 崔斯特要是再继续作案,可就真成了自绝于人民的坏犯罪分子了。 而领风者的通缉名单,也不是那么好上的。这帮人实力太强,他得罪不起。 偷窃这条路断了,那赌博呢?也不行。 赌场都没了,他还能去哪赌? 崔斯特根本没地方去。 别说靠这个挣钱了。有时瘾上来了,他都只能去比尔吉沃特新开的桌游店里,跟那些小屁孩赌几把“欢乐豆”。 无奈,崔斯特只能发挥自身特长,依靠那神秘独特的卡牌魔法,开个占卜小店挣钱。 好在他算得准,而比港主打的捕鱼业又是一个十分看天的行当。 所以崔斯特在改行转型之后,也很快就混出了头。 许多船长都会在出海前来这里,找他问一问此行吉凶; 祖安来的建筑工程队,也时常到这儿来向他咨询工程安全。 渐渐地,崔斯特甚至都跟几家大型渔业公司、国营造船厂,签署了长期顾问协议。 就连海军的新船下水,都会请他去算命开光。 “你看看,连我都被逼得金盆洗手,从良当生意人了。” “那个打打杀杀的时代真的过去了,马尔科姆。把武器放下,别惹事了。”崔斯特语气恳切地劝道。 他很想让这位一根筋的老朋友赶快把枪放下。再不济:“你也至少说话小声一点。” “哈?”格雷福斯一听就火了:“你吓唬谁呢?懦夫!” “你自己胆小怕了条子,还想拿这来吓唬我?呵!我不管现在的比尔吉沃特是哪家船长的地盘,也不管那家伙又立了什么狗屁新规矩,今天……” “今天蛇母来了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他一阵激动大喊,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可就在这时…… “抢劫!有人抢劫!”他这一声大喊,也终于引来了店外行人的注目。 “完了。”崔斯特无奈抚额。 “你把枪放下,我现在带你逃跑……说不定还来得及。”他不抱太大希望地说。 格雷福斯果然不听:“呸!你在这讲什么笑话?” “你难道以为,这些路人可以阻止我的复仇?叛徒,如果这就是你的遗言,那……” 他一句话甚至都没说完。 就只见店外那些原本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的路人,那些再普通不过的渔民、水手、工人、商户、学生、游客…… “我是领风者,跟我来!”先是有一个渔工模样的人站了出来。 “同志,我们也是领风者!我们来帮你!”然后是一群刚上岸不久,正好路过这里的水手。 “我是逐风者!我也可以提供支援!”街对面的商人们全跑了出来。 还有上学路过这里的学生,从祖安来的游客……就连扫大街的清洁工都放下了扫帚,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你、你们……”看着这群情激奋的阵势,格雷福斯都有些懵了。 比港人啥时候这么有正义感了? 以前的比尔吉沃特人,不是见到孤儿在路边饿死,也绝不会多看一眼的么? “小子,把枪放下,让那位先生安全离开!”只见那些站在最前面的渔工和水手们,这样毫不畏惧地对他呵斥道: “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哈?”格雷福斯顿时火大。 虽然搞不懂自己的老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管闲事,又变得这么不知死活。但…… “就凭你们这些杂鱼,也敢威胁老子?” 连码头杀鱼的都敢指着他鼻子骂了。格雷福斯可是法外狂徒,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啊。 “哎!”崔斯特已经在心里为好友默哀了。 连比港群众都敢惹……格雷福斯今天是别想走了。 比港群众,都是什么人? 去年艾欧尼亚的巴鲁鄂决战大捷,可就是几十万比港群众,用渔船划出来的。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报名参加过领风者的临时海兵,接受过完善的思想教育和军事训练。 浅信的逐风者,在这里遍地都是。 虔信的领风者,在这里也不在少数; 所以,见到格雷福斯不仅不器械投降,还胆敢威胁群众…… “动手!”在场的领风者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动手。 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渔工、水手,是力量微弱的凡人。 一个凡人能掀起的气流是微弱的。 但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一条街上的所有人呢? “迦娜女神之宽恕!” 在格雷福斯那无比震惊的目光之中,一缕缕微弱无比的气流,竟是从那些毫不起眼的比港群众手中凭空召唤而出,又迅速凝聚成了一股强大的龙卷风暴。 格雷福斯甚至都没来得及开枪还击,便被这股呼啸而来的风暴彻底吞没。 他被那龙卷风席卷着吹上半空,在崔斯特的店铺里呼啸着飞了好几个大圈,直到那风势渐渐弱了,才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地上,晕晕乎乎地倒了下来。 “送他去警察局!”比港群众们一拥而上,刹那间就将这位法外狂徒无伤俘虏。 “等、等等……”格雷福斯脑子还有点晕。 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比港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唉……”崔斯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持枪入室寻仇,还举枪威胁群众。 就算他主动提出谅解,再仔细说明这个误会,按比港现在的法律,格雷福斯也是铁定要进去住一会儿的。 他只好走到被群众牢牢摁倒在地的好友身边,无奈叹道:“马尔科姆,进去之后态度好点……” “积极劳动,好好接受改造。” 第476章 “失业”的卢锡安 比尔吉沃特,屠宰码头。 当卢锡安搭乘的渔轮缓缓靠近海岸,比港那焕然一新的繁华市景浮现在眼前,他那张苦大仇深的冷峻面孔上,便不由地流露出了一抹惊讶。 “哈哈。”那位好心让他搭顺风船的老船长,不禁带着一脸骄傲的笑容,来到了他的身边:“卢锡安先生,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会被比尔吉沃特的变化震撼到的。” “这……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卢锡安坦然承认。 他倒是早猜到,比尔吉沃特会在领风者的治下发生很大变化。 毕竟,现如今领风者的美名已经传至了整个符文之地。 而作为总是在四方游历的圣枪游侠,卢锡安在过去两年的旅途中也曾数次途经双城。 他亲眼见证过领风者给祖安和皮城带来的巨大变化,并且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完整了解过迦娜女神的思想理论。 他深知领风者的强大与进步,也早猜到比尔吉沃特会像祖安一样,在领风者的管理之下变得繁荣起来。 但比尔吉沃特的变化速度之快、幅度之大,还是让卢锡安暗暗吃了一惊。 看那整洁的街道、繁荣的市景,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自己是来了皮城。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老船长说:“我们比港地方小,钱又多,又有祖安同志的支援,搞起建设来能不快么?” “钱多……”卢锡安回想起了过去。 的确,比尔吉沃特从来不缺钱。这里地处恕瑞玛、双城至艾欧尼亚、诺克萨斯的海上贸易线之间,且拥有极丰富的渔业资源,以及完善的军火及造船工业。 这种条件,本来就不应该穷。 可过去比港九成以上的土地却都是混乱不堪的贫民窟,95%的人都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 再看看现在这两年不到就焕然一新的比港,卢锡安才能深刻体会到,那帮虫豸到底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普朗克死得不冤。”他不由感叹。 卢锡安原本对普朗克还有那么一丝好感。 但现在看来,普朗克甚至都算不上一位合格的封建领主。 他连自己领地内海贼林立、黑帮割据的局面都无法结束,连一个他统治下的稳定秩序都无法提供,只能伙同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海贼头子,一起把比港祸害成一个贫穷混乱的无法之地。 和后来的领风者比,普朗克活该被历史淘汰。 “不过……”话说回来。 领风者在建设发展方面要远胜于普朗克,那安全方面呢? 卢锡安没忘记自己真正的使命。他的使命不是建设凡俗社会,而是为人类抵御黑雾亡灵。 而他过去之所以对普朗克还有一丝好感。 就是因为这位海贼之王每年都能很好地率领比港人,抵御那蚀魂夜的亡灵侵袭,在那弥漫而来的暗影岛黑雾面前保护好这座城市。 不知道,领风者又做得怎样? 应该也会强上不少吧? 卢锡安正这么想着。 “卢锡安先生。”只听那老船长望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码头,说:“过两天就是蚀魂夜了。既然你以前来过比尔吉沃特,我想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的……”卢锡安点了点头。 他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圣石手枪。他当然知道蚀魂夜是什么。 每年到这个时候,暗影岛的亡灵黑雾就会像终于酝酿成形的热带气旋一样,呼啸着向暗影岛之外的广阔海域蔓延。 比尔吉沃特作为离暗影岛最近的人类聚居地,就很倒霉地每年都要在这一天遭遇黑雾侵袭。 不恰当地说,蚀魂夜对比港人来说就像是过年。 只不过,比港人面对的可不是拿鞭炮就能吓走的年兽,而是伴随着黑雾侵袭而来的亡灵大军。 这些亡灵并不好对付。在过去,即便有普朗克和芭茹教团的保护,每年也依旧有不少比港人命丧黑雾之间。 “卢锡安先生。”于是老船长好心提醒他:“等上岸之后,你就跟我去码头入境处登记一下。” “到时候领风者会把你安排到避难所去,保你安全度过这蚀魂夜的。” “避难所?”卢锡安愣了一下:“领风者还为所有人都建了避难所?” “是的。”老船长告诉他:“从领风者接管比港之后,他们就将原先由海贼们控制的几座地下船坞,给改建成了大型的临时避难所。” “避难所由领风者的精锐战士和芭茹祭司们专门负责保护,绝对万无一失。” “嗯……”卢锡安暗暗点头。这的确是一项善政。 以曾经普朗克的力量,其实也只能勉强抵御亡灵侵袭,而无力保护所有的比港人。 甚至抛开力量不谈,光是组织几十万人的避难工作,还得保证安全有序、不出乱子……这其中的难度,就足以让那帮海贼头子猪脑过载了。 “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卢锡安又婉拒了老船长的好意:“您不用带我去登记。我也不需要避难。” 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圣石手枪,眼神悄然变得深沉:“该避难的,是它们。” “这……”老船长表情微妙:“你是来这里找刺激的?” 蚀魂夜常人避之不及,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一些对死灵魔法感兴趣的外邦法师,就总会在这一天来比港“找刺激”。 “不……”卢锡安正想解释。 却只听那老船长说:“那你恐怕得失望了。我建议你去避难所,只是出于保险起见。” “事实上,真等到蚀魂夜那一天,你在街上可能连一个亡灵都看不见。” “?”卢锡安一脸问号。 亡灵不是会在蚀魂夜那天疯狂涌入比港,蹿得满大街都是么。怎么会看不见呢? “因为今年政策变了。”老船长说:“去年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是在比港城内和亡灵交的火……” 去年蚀魂夜,差不多就发生在巴鲁鄂决战的前两个月。 当时的比尔吉沃特已经组建起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海军舰队,准备赶去艾欧尼亚和诺克萨斯侵略者决一死战。 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连诺克萨斯的帝国海军和弗拉基米尔的不死军团,都被这支舰队的恐怖火力给炸成了一地碎渣。 暗影岛亡灵赶在这时候入侵比港…… 最后鬼子们都是哭着跑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场仗是在比港城内打的。 虽然他们用的都是有真·信仰加持的“精确制导”弹药,但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把比港城区给炸成了一片废墟。 “当时正好赶上比尔吉沃特旧城改造,也算是顺带着把拆迁给搞了。”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新城都建起来了。”老船长看向前方那焕然一新的城市:“这是我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新家,怎么能让它变成战场?” “……”卢锡安沉默无语。 他终于发现了,比港最大的变化。 现在的比尔吉沃特人有种蓬勃而发的自信。不管是面对生活、还是亡灵,他们都再也没有了畏惧和迷茫。 以前的比港人就只能躲在陋室之中,在那廉价的鲸粪守夜烛的昏暗光芒中瑟瑟发抖。 而现在,他们却都可以笑着讨论,该怎么在蚀魂夜无伤通关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卢锡安好奇问道。 “还能怎么办。”老船长笑道:“出海打鬼子,把黑雾直接拦截在海上!” “你们能做到?”卢锡安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能。”老船长自信回答:“不过是一群从暗影岛漏出来的小鱼小虾罢了,以我们现在的火力和组织力,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区区几万亡灵,呵……若敢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这……”卢锡安听得直皱眉头。 他刚刚还觉得比港人自信了,现在再一看……这哪是自信啊,分明是狂妄自大! 他们在领风者率领下取得一系列巨大成就之后,已经开始有些膨胀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暗影岛已经被亡灵魔法彻底污染成了一片烂地,实在没办法清理改造……我们可能早就反攻暗影岛,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了。” 老船长的牛越吹越大,终于,卢锡安忍不住打断道:“船长先生。” “我觉得你们,尤其是管理比尔吉沃特的领风者们,应该用更谨慎的态度去面对暗影岛问题。” 杀退亡灵就算了,还反攻暗影岛? “暗影岛上隐藏的黑暗力量,可要比你们想象的要更加可怕。”卢锡安语气凝重地说。 可没想到:“隐藏的黑暗力量?” 老船长愣了一下,便很自然地回答:“我知道,就那个‘小丑王’嘛!” 卢锡安:“?” “就是那个破败之王,佛耶戈。”老船长说:“比尔吉沃特人都知道。” 卢锡安:“……”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即便是在光明哨兵教团的秘密传承之中,对于这位破败王的存在,也只有十分模糊的记载。 就连他都无法准确喊出这位破败之王的名字,只是依稀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和暗影岛的黑雾起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现在,一名比尔吉沃特的渔民大叔,竟然就能准确地喊出破败之王的名字,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很不友好的外号。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卢锡安忍不住问。 “扫盲课本上写的。就古福光岛历史那一章。” 卢锡安:“……” 领风者的历史课本,可是在李维这个剧透先知的亲自指导之下,详细编撰而成的。 更何况,领风者的队伍和同盟之中,还有迦娜、黑默丁格、凯南、乐芙兰、阿兹尔、内瑟斯、雷克顿、泽拉斯这一众上千岁起步的活祖宗。 历史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日记本,随便回忆一下就能抖出无数令历史学家血脉偾张的失传史料。 如此一来,这历史课本的含金量,自然是高得超乎寻常。 许多被后世人们遗忘的上古历史,现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于是,很不幸地,佛耶戈凭借着他逆天的行为表现,在符文之地历代君王的排名中“荣获”了倒数第一,成为了历史爱好者群体中的一个笑话。 皮城的历史学者们评价他“不似人君”。 比尔吉沃特人则干脆将这家伙称呼为“小丑王”。 毕竟,在过去这上千年里,比港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了蚀魂夜的亡灵浪潮之下。 现在让这些在蚀魂夜中失去了亲人朋友的比尔吉沃特人知道,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竟然都来自于千年前一个昏君对妻子的爱…… 他们当然不会对这昏君有任何正面评价,只会痛恨且鄙夷地称呼他为“小丑王”。 “这……”卢锡安是真没想到。 传说中的破败之王,现在竟然都成了领风者治下的一个家喻户晓的历史梗了。 他惊诧得说不出话,但老船长接下来的话还更令他震惊难言: “去年的蚀魂夜,李维会长还特地告诉过我们,这个破败之王现在就沉睡在暗影岛。” “如果让他复活过来,就会导致暗影岛的亡灵黑雾彻底失控蔓延,侵袭整个世界。” 这你们也知道? 卢锡安诧异难言。 然后就听那老船长说:“不过,你放心好了。这破败之王是不可能诈尸的。” 在原世界线里,佛耶戈本来就是被锤石伙同普朗克,利用从比尔吉沃特发掘出来的芭茹宝物,来解开封印、重新复活的。 而在这个世界,作为关键人物的普朗克早就死了。比尔吉沃特也早就牢牢控制在了领风者手上,不可能再被锤石渗透进来了。 所以佛耶戈本来就不会像原世界线一样复活。 这个连天启者卡尔玛和战争星灵都能腐蚀控制的逆天玩意儿,也早就没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这些事情,这位老船长当然不知道。 但他知道,李维告诉他们的一件事:“在那暗影岛的亡灵里面,有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复活破败之王、阴谋颠覆人类世界的反动分子。” “只要杀了它,就不会有人去复活破败之王了。” “这……”卢锡安心中一动。 他连忙问道:“这个人是?” “锤石。”老船长语气平静地,说出那个让卢锡安刻骨铭心的名字:“那家伙手里时刻提着个鬼火灯笼,还是挺好认的。” 卢锡安一阵沉默。 然后他就像发了疯一样,紧紧攥住老船长的胳膊问道:“那个锤石在哪?你怎么知道它手里有个灯笼?你见过它吗?” “这……”老船长不知道卢锡安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但他还是配合地回答道:“我当然见过。” “李维会长当初告诉我们它的名字和外貌特征,就是为了我们从蚀魂夜的亡灵大军里,找到这个反人类势力头子。” “那他现在在哪?!”卢锡安紧紧攥住腰间的圣石手枪,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哪?”老船长表情古怪:“还能在哪?李维会长点名要杀他,我们难道还能让他活着回去,继续折腾他的阴谋诡计么?” “那家伙在去年的蚀魂夜里,就已经被炸死了。” 说着,老船长还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当时为了支援艾欧尼亚战场,我还在海军里当临时水兵。” “干掉那小鬼子的最后一炮,可还是我开的呢。” 卢锡安:“……” 锤石,魂锁典狱长,杀死了他妻子的仇人,他追逐了数年的死敌,竟然……就这么死了? 它竟然就,被一个籍籍无名的老渔夫给一炮炸死了? 这…… 卢锡安突然觉得一阵茫然。 他亡妻的仇,竟然在一年前就已经报了。 而暗影岛的亡灵黑雾,也已经被领风者处理得没有了一点威胁。 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项使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完成了。他,圣枪游侠,就这么“失业”了。 那他该做什么?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卢锡安看着手里那柄已经失去了目标的圣石手枪,沉默着说不出话。 而就当他思考着要不要回到德玛西亚故乡,他第一次和妻子相遇的地方,一个人安度余生的时候…… 只听那老船长又感叹道:“说来也真稀奇。” “当时我们一炮轰死了那个老鬼,没想到,那鬼子手里的灯笼在被炸碎之后,竟然还凭空钻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那女孩说自己一直被关在锤石的灯笼里,是我们救了她。” “什么?”卢锡安猛地抬起了头。 锤石的灯笼里……竟然还关着一个活人? “她是谁?她叫什么?长什么样?” “好像叫……赛娜吧?”老船长努力回忆了一下:“看着有恕瑞玛血统,长得挺漂亮。她还随身带着一把奇特的魔法火炮,谁见了也不会忘的。” 卢锡安听得瞳孔剧颤,身体也激动颤抖。 “在哪?她现在在哪?!” “就在比尔吉沃特。”老船长回答道:“她说自己和丈夫在几年前失散了,而比港就是她丈夫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所以这位赛娜小姐就一直留在比尔吉沃特。我听人说,后来她还加入领风者,当上了比港的治安联防队长……” “唉?等等……你要去哪儿?” 他话还没有说完。船也还没有靠岸。 但卢锡安已经从船头一跃而出,迫不及待地跃上了几十米外的码头。 “谢谢你,船长!” 第477章 冥界带路党 冥界,米特纳·拉琛。 莫德凯撒高居在那王座之上,欣赏着那无时不在的痛苦低语。在他的堡垒里,王座吸收了最多的灵魂,其中透出的哀嚎在他听来有如音乐般悦耳。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宏伟的大殿。在他生前有资格被他亲手杀死的将领,如今正在待命。人人毫无瑟缩,没有他的命令便纹丝不动。 他的王国已经蓄势待发。 不过,莫德凯撒现在还不急于重返生者的世界。 他是永生的君王。时间永远在他这边。 千年前的那场来自冥界的恐怖入侵,已经让米特纳·拉琛的存在深深印入了每一个瓦罗兰人的脑海。 人们不断死去,又不断循着他们对死后世界的信仰,来到属于这片莫德凯撒的天地。 他的力量一直在不断增强,从千年之前,直到如今。 终有一日,莫德凯撒会以一个无敌的姿态君临物质领域。纵然是弗雷尔卓德隐居的半神,恕瑞玛遗存的暗裔,也无法阻止他的降临。 而现在,他也自己的野心也只差一步了。他需要的只是一点耐心,和最后的几年时间。 “今年的祭品已经到了,陛下。”一位亡灵骑士缓缓迈入大殿,语气冰冷地提醒道。 和其他被奴役千年的亡灵战士一样,他的容貌气质,乃至言行举止,都完全没了人的生气。 他们就像是一台台冰冷的机器,只会,也只能效忠他们的主人。 “嗯。”莫德凯撒愉悦地欣赏着部下那连痛苦都无法表达出来的麻木表情,才终于提起他的夜陨巨锤,缓缓地离开王座。 他迈出大殿,穿过长廊,踏上那高高的堡垒城墙,俯瞰着身下那片空旷辽阔的荒原。 这片荒原在平时毫无生气。但现在,城墙下的土地上却已经站满了人。 这些身形拥挤在不朽堡垒之外,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他们都是平时连不朽堡垒都没有资格进入,只能在荒原上无序游荡的弱小灵魂。 他们都是在来到冥界之后不久,就很快遇到了莫德凯撒的亡灵骑士的“幸运儿”。是亡灵骑士们的魔法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让他们可以在这片冥界荒原上维持住形神不灭。 但灵魂们很快就会发现,这样的永生并非恩赐,而是永世不得挣脱的枷锁。 他们只能永远地游荡在那空无一物的荒原之上,忍受着莫德凯撒的灵魂奴役,还有那永不止息、痛彻骨髓的冥界之风。 解脱的方法只有一条,那就是自愿成为莫德凯撒的祭品。 所以,每到莫德凯撒“消化”完毕,需要再度“进食”的时候,亡灵们就会自发地聚集到不朽堡垒之外,争先恐后地期待着这位暴君的“恩赏”。 今天,也和过去一千年来无数个今天,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但莫德凯撒还是隐隐察觉到了那微妙的变化:“来向我献祭的人,是不是变少了?” 他放眼眺望城下。城外等待献祭的游魂看上去依旧无边无沿。但相较于以往,来这里寻求解脱的灵魂,似乎还是少了一些。 这是为什么? 是他过去几年吃得多了,引发的正常波动? 是符文之地的战争烈度降低了,死的人少了。 还是这些年亡灵骑士们工作效率下降,在荒原上抓到的灵魂少了? 亦或者说……这些游魂们突然找到了什么翻身的希望,他们不需要解脱了? “呵……”莫德凯撒一连想出了好几种可能,只有最后一种最为荒谬可笑。 这里是米特纳·拉琛,他的世界。这些游魂不可能翻身,永远都不可能。 “开始吧。”莫德凯撒不打算深究这微妙的变化。 他高高举起夜陨,用他燃着鬼火的冷冽双眸俯瞰着那些哀求解脱的可怜游魂:“交出你们的灵魂吧,奴隶们!” “是!陛下!”莫德凯撒的夜陨巨锤上已经散发出了致命的魔法波动,但游魂们却高呼着祈求赞美之词,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着。 莫德凯撒冷笑着欣赏着这一切。 而与此同时,一股充斥着恐怖亡灵之力的魔法风暴,也正缓缓笼罩着这片天空。 “轮回绝境!”灰雾笼罩之下,这片荒原瞬间化作绝对的死者领域。 凌冽的死亡之风狂暴地冲击着一切,连灵魂都无法在这里生存。 “啊啊啊——”被卷入这死亡风暴的游魂们,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们的灵魂正在一寸寸撕裂,又一点点地被风暴搅碎,最终随着那收束的魔法漩涡,源源不断地汇入莫德凯撒的铁铠之下。 莫德凯撒眼中鬼火绽放,力量也随之再度高涨。 他就这样如鲸吞牛饮一般,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些可怜的灵魂,偷取着他们的力量。 而游魂们见到这骇人一幕,却非但不向后逃窜,反而还带着一脸终于解脱的幸福神色,不管不顾地冲出那致命的死亡风暴。 常人眼中的“轮回绝境”,在他们眼里仿佛就是终于抵达的天堂。 然而,就在这时…… “等等!等等!”一个例外出现了。 “莫德凯撒陛下!别杀我!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带给您啊!!”一个游魂惊恐地躲避着那不断扩大的死亡风暴,在城下对他高呼。 “哦?”莫德凯撒还真被勾起了好奇。 于是他挥手驱散了那死亡风暴,又隔空将那个特殊的游魂远远定住,牵引着吸到了自己面前。 直到这时,莫德凯撒才看清了这个家伙。 这是一个女人。 她的灵魂仍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形象: 一身诺克萨斯的将军常服,但双手双足却戴着沉重的镣铐。 “诺克萨斯的将军。”莫德凯撒有些不满。 他不喜欢诺克萨斯。那些无知的叛徒捡走了他的遗产,便开始自称不朽和伟大。 不过……抛开出身不谈,这位女将军本身倒是有可取之处: 她并不是被亡灵骑士捕获并施法保存下来的游魂,而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这片荒原上艰难保留住形体的自由灵魂。 这说明了她灵魂之强大。 但她又远不够强。她的灵魂已经在冥界之风的长久摧残下变得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灭亡。 “你是来这里,向我寻求庇护的?”莫德凯撒一眼看出了她的来意。 这个女人的灵魂已经快消散了。没有他的庇护,她很快就会死的。 在过去这一千年里,偶尔也有这种来自凡世的强者——他们不愿接受消亡的结局,又无力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冥界长久生存,就索性主动向他献上自由和忠诚,换取永生的力量。 “是的,陛下。”那女人虔诚而恭顺地说:“我不想死。我希望可以成为您忠实的奴仆,为您永远效劳。”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莫德凯撒倒挺乐意多一个强大的奴仆。 但那女人紧接着又说:“我还有重要的情报要带给您,莫德凯撒陛下。” “在生者的世界,正有一股反对您的强大力量在迅猛崛起。您必须尽快返回物质领域,将他们……” “呵。”莫德凯撒又一次看穿了女人的想法。 他从女人那几乎毫不掩饰的怨毒表情上看出:“你说的那些人,是你的仇家?你想为我带路,让我去替你报复他们?” “是!”女人也不隐瞒:“正是那群该死的领风者害死了我。” “领风者?”莫德凯撒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也很少高频率地关注物质领域的时局变化。 两年时间对他来说,不过是闭关研究一个魔法,打个盹儿就能度过的短暂时光罢了。 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符文之地能发生什么惊天变化的变化。 而在过去的这一千年来,莫德凯撒从凡世得来的消息,也不过是“诺克萨斯崛起”、“德玛西亚建立”之类的消息。 这些消息对凡人来说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但对他来说却无关痛痒。 毕竟,这些人类王国再怎么折腾,也无非是一群凡人在玩过家家罢了。 “陛下,那些领风者可不一样。”莫德凯撒兴致寥寥,女人却一力坚持着说道:“他们是迦娜女神的信徒,背后有真正的神明撑腰!” “而且,至少在我死去的时候,领风者就已经暗中掌控了诺克萨斯这个国家。” “您当年的敌人乐芙兰,还有她掌控的火之恶魔与影之恶魔,以及隐秘之恶魔,欲壑之恶魔,现在也都在领风者的掌控之下!” “这……”莫德凯撒眼中鬼火一闪。 迦娜、乐芙兰、火之恶魔、影之恶魔、隐秘之恶魔、欲壑之恶魔…… 这一连串的名字报出来,终于让他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消息重视起来。 一位半神、一位巫妖,四大恶魔,这个名为领风者的新势力确实不弱。 “不过……”莫德凯撒还记得,迦娜当年只是祖安及恕瑞玛沿海地区部分居民信奉的,一位传承已经渐渐断绝的半神罢了。 这么一位几千年来与世无争的善神……怎么就跟乐芙兰和四大恶魔搅在一起了? “陛下,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女人正欲详细解释。 莫德凯撒却不耐烦地地一手摁住她的头颅,说:“我自己来看。” 话语刚落,一股死寂的魔力就冻住了她的灵魂。 而她灵魂深处的一切记忆,也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莫德凯撒眼中。 “迦娜、领风者、迦娜思想……” “李维、斯维因、德莱厄斯……” 这两年来发生的一切大事,那股急遽降临的变革之风,都完完全全地被莫德凯撒获悉。 “艾弥丝坦……”莫德凯撒也知道了这个女人的来历。 她是艾弥丝坦,诺克萨斯的军阀,因为在斯维因清算黑色玫瑰残余势力时站错了队,而被领风者无情地送上了诺克萨斯断头台。 “你……”莫德凯撒整理了一下艾弥丝坦知晓的一切。 然后,他就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迦娜女神,已经不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传承渐渐断绝的半神吊车尾了。 这位女神抓住了新风口,找准了新赛道,以变革之风的伟岸姿态,在这个新时代浴火重生了。 正如莫德凯撒占据了死者领域,将所有灵魂都变作了他的奴仆与食粮一般。 迦娜也正在迅速占据生者世界,将几乎所有人都变成她的拥趸,变成她的力量源泉。 “你这个蠢货……懦夫!”莫德凯撒冷冷地看向艾弥丝坦。 这女人,还有那些愚蠢的诺克萨斯人,都被迦娜女神降临双城的神威给吓破了胆。 莫德凯撒能从她的记忆里看出来,当初的迦娜女神只是借了自然飓风的力量,自身根本就没那么强。只是艾弥丝坦等人都贪生怕死,才没能戳穿领风者的真面目罢了。 但现在,随着领风者的发展壮大,一切都不好说了。 “陛下,我罪该万死!”艾弥丝坦也后悔莫及。 她可是最早接触领风者的帝国将军,名下甚至有不少和领风者合办的合资企业。 早知道自己最后会被斯维因这个浓眉大眼的叛徒坑得站错队,她早该跟过去划清界限,抢在斯维因之前投……咳咳。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只恨斯维因伙同领风者钓鱼执法,害得自己没法摇身一变当上领风者的“老朋友”。 既然没当成朋友,那大家就只能是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的仇家了。 “莫德凯撒陛下。”艾弥丝坦诚恳地说:“领风者已经几乎统治了生者世界。请您尽快率领王师反攻……” “这不用你说,蠢货。”莫德凯撒冷冷地打断了她。 一位信仰神的潜力是无穷的。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也没办法再稳坐钓鱼台,慢慢吞吞地继续积蓄力量了。他必须尽快重返生者世界,将那位重生崛起的女神尽早扼杀。 但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之间的壁垒,却也不是那么好打破的。 他还得做最后的准备,才能带着他的亿万亡灵大军,全面反攻凡世。 “艾弥丝坦。”莫德凯撒在一番思考之后,深深地望向了她。 “嗯?”艾弥丝坦微微一愣。 然后,就在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体内涌入了一股惊人强大的魔法力量。 这股魔力让她的灵魂瞬间稳定下来,再也无惧那不断袭来的冥界之风。 这是一件慷慨的礼物。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强大的就像是神明。 “陛下……”艾弥丝坦很快识趣地在她的新主人面前跪下:“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是的。”莫德凯撒平静地看着这个获得了他的礼物,也戴上了奴役枷锁的新奴仆。 他说:“要彻底打开位面之门,还得有人从物质领域加以配合。” 他当年就是通过欧琛语魔法将意念投送到物质领域,蛊惑了一群正好在施法寻求禁忌之力的法师,才让他们帮忙打开位面通道的。 而现在,莫德凯撒已经没有时间这样慢慢准备了。 要彻底打破两界之间的壁垒,打开足以让冥界大军全面入侵的位面通道,也不是寥寥几位受蛊惑的法师就能做到的。 好在。相较于只能以意念跨界渗透的当年,如今的他也有了更加强大的手段。 “我可以把你的灵魂送回生者世界。”莫德凯撒说:“艾弥丝坦,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艾弥丝坦根本没有犹豫。 因为她骇然发现,当她接受了莫德凯撒的力量之后,她就没有任何质疑莫德凯撒命令的余地了。 于是她虔诚地跪倒在地:“是,我的陛下!” 第478章 卡西奥佩娅的不甘 三个月后。恕瑞玛北岸,乌泽里斯。 乌泽里斯是恕瑞玛北岸的一座繁华的农商业城邦,也是诺克萨斯帝国在南方大陆最重要的殖民据点之一。 而当年率大军战胜恕瑞玛土著联军,为诺克萨斯帝国夺得这座繁华城邦的那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刺客大师,杜·克卡奥将军。 杜·克卡奥亲手开拓了这片新殖民地,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作为诺克萨斯的南陆殖民地总督,率军常驻在乌泽里斯。 所以乌泽里斯不仅是帝国的海外殖民地,还在某种程度上,是克卡奥家族的海外“封地”。 作为杜·克卡奥将军的小女儿,卡西奥佩娅从小就随父母搬到了乌泽里斯。 后来,杜·克卡奥将军被帝国调回了瓦罗兰大陆,但卡西奥佩娅小姐仍旧和母亲定居于此,住在乌泽里斯的殖民地总督府里。 对卡西奥佩娅来说,这里就相当于是她的半个故乡。这座城市,就像是她的私人庄园。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去死吧,诺克萨斯的屠夫!滚出恕瑞玛!滚回你们的老家!” 在恕瑞玛人愤怒的嘶吼声中,诺克萨斯帝国的红黑军旗,终于从总督府的穹顶缓缓降下。 诺克萨斯的士兵们试图将那面旗帜收好带走,带上返乡的海船。 但愤怒的人群已经一拥而上,一把将那面旗帜给抢了过来。他们将这面军旗撕成了碎片,又恨恨地将碎片抛上天空,看着它们如枯死的落叶般悠悠飘下,落到那沙尘满地的地面上,落到人们那污秽不堪的鞋子底下。 “……”卡西奥佩娅坐着马车,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缓缓驶出了总督府。 她看到了这一幕。 诺克萨斯的旗帜永远地从这里落下了。那些低贱的恕瑞玛土著,肮脏的种植园奴隶,这些劣等得不能再劣等的弱者,这时都趾高气扬地挺直了腰杆,耀武扬威地站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眼那座总督府,她曾经的家。 总督府的白墙上已经涂满了脏污不堪的涂鸦,写满了咒骂诺克萨斯殖民者的口号。 那一扇扇昂贵的天然水晶玻璃,也已经被暴民们投掷的石块砸成了一地碎片。 草坪被践踏成泥,雕塑被推倒碾碎。画像也被搜刮出来,烧成了一团飞灰。 她亲手设计的大理石喷泉,被土著们恣意践踏成了一池污水。 她平时品茶赏花的后花园,这时也门户洞开,被聚集在此的奴隶们当成了歇脚撒尿的休息间。 …… 卡西奥佩娅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 马车缓缓驶离了这一片狼藉。她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想说服自己彻底跟过去告别。 但:“滚下来!臭表子!” 愤怒的人群围住了她的马车。 那一双双肮脏而粗糙的手,从四面八方牢牢地扒了上来。 “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你们诺克萨斯人的,包括这辆马车!” “滚下来!把它还给我们!” 难听的咒骂声中,已然有人将手伸向了车门。 卡西奥佩娅:“……” “混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终于按捺不住地攥紧了腰间短匕。 她发誓,只要那只奴隶的脏手敢触碰她绣金的裙子,她就一定要杀了这些贱民。 “卡西奥佩娅,别!”一只手牢牢地摁住了她。 “卡特琳娜?!”卡西奥佩娅转过头,眼神愤恨地看着自己阔别多年的亲姐姐。 “我们下车。”卡特琳娜语气严肃地说。 “凭什么?这是我的马车!”卡西奥佩娅恨得咬牙切齿。 但卡特琳娜并不是在询问她。因为领风者带来的蝴蝶效应,卡西奥佩娅如今仍旧是那个平凡的人类贵族小姐。 所以卡特琳娜只是轻轻一拽,就将她轻而易举地拽出了马车。 随后一个瞬步,两人就摆脱了恕瑞玛人的愤怒围攻,出现在了数十米外的路边。 “放开我!”卡西奥佩娅并不感谢姐姐为自己解围。 她只恨恨地看着卡特琳娜:“你这个懦夫!叛徒!领风者的走狗!” “你看不到吗?”说着,卡西奥佩娅指着地上那脏污破碎的诺克萨斯军旗说道:“这些该死的恕瑞玛人,正在践踏帝国的旗帜!” “他们正在摧毁我们的家!” “卡西奥佩娅。”卡特琳娜深吸口气,无奈叹道:“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这里本来就是恕瑞玛人的地方。现在他们只是踩了一面旗帜、砸了几扇窗户、抢了一辆马车、骂了你几句,你就愤怒成这样。”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里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愤怒呢?” “闭嘴!”卡西奥佩娅无法忍受姐姐的“风言风语”。 “唉……”卡特琳娜也不劝了。 她知道,她妹妹还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也是……卡西奥佩娅是作为一个传统的诺克萨斯贵族小姐,在人上人的优渥生活中被培养长大的。 她的人生使命,就是为家族的利益服务。而她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 后来突然让她知道,家族的顶梁柱,她的父亲杜克卡奥投降叛变了。 她和母亲效忠的那个地下贵族结社黑色玫瑰,也被斯维因铲除殆尽。 而她姐姐不仅投靠了领风者,还在外面找了一个来自德玛西亚的男朋友。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太难接受了。 而现在,卡特琳娜又在父亲杜·克卡奥将军的指示之下,主动向领风者协会上交了他们家族在恕瑞玛殖民搜刮来的不义之财,带着领风者和恕瑞玛人,抄了自己的家。 “卡西奥佩娅,我知道你会恨我和父亲。” “但……”卡特琳娜也不打算讲什么领风者的道理了。她知道,卡西奥佩娅现在是听不进去的。 于是,她索性用诺克萨斯人最容易理解的话说:“但你得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诺克萨斯输了。斯维因大统领已经正式宣布放弃恕瑞玛殖民地,乌泽里斯再也不属于诺克萨斯,也不属于你了。” “就像你经常说的,弱肉强食。现在,被迦娜思想(物理)武装起来的恕瑞玛人才是强者。” “而你……”卡特琳娜毫不留情地说:“你只是一个弱者罢了。” 卡西奥佩娅再也说不出话。 其实,这道理她都懂。 她知道,自己现在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安全地净身出户,而不是像其他作恶多端的殖民地庄园主一样被领风者抓成反动典型,拖到广场上一枪毙了…… 那都得感谢她老爹和姐姐投风投得早,感谢她那个原殖民地总督的父亲,为恕瑞玛北岸的和平解放作出了足够多的贡献。 若非如此,她现在连主动上交家业、积极配合改造的机会都不会有。 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要什么马车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卡西奥佩娅眺望着那座“沦陷”的总督府,心情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她丢的可不仅仅是这一座府邸。 领风者在恕瑞玛北岸,实行了类似密银城的“异地扶贫搬迁”政策。 每天都有大量的沙漠部落民,在领风者的政策号召之下,举族离开那荒凉贫瘠的茫茫大漠,来到水草丰沛的恕瑞玛北岸安家。 而这些沙漠移民来这里吃的粮食、喝的水、住的地方、穿的衣服,可都是原先的诺克萨斯殖民者、种植园奴隶主“友情提供”的。 杜·克卡奥家族作为乌泽里斯的大财主,自然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贡献。 卡西奥佩娅过往辛苦打理的家族产业,那些店铺、商行、仓库、水行、驼队、船团、种植园……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可全都被领风者拿去,散给那些恕瑞玛的泥腿子了。 她过往拥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被人抢走家业的感觉不好受吧?”这时候,她姐姐又在说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了:“可你别忘了,我们以前抢恕瑞玛人的时候,手段可要比这还残酷百倍。” 卡西奥佩娅不再反驳。 但却把一双拳头攥得青筋直冒。 卡特琳娜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便也不再劝了。 她只说:“卡西奥佩娅,父亲他已经在祖安定居了。母亲她也答应了放下过去的一切,去祖安和父亲团聚。” “而我也已经向组织提交了申请,以后要调去德玛西亚工作。” “你在乌泽里斯已经没有家了。所以,我们都希望你……” “别管我!”卡西奥佩娅无比抵触地蹙起眉头:“我不会搬去祖安,更不会去跟那个叛徒团聚!” “那你要去哪儿?”卡特琳娜关心地问:“乌泽里斯已经不属于你了。你难道要回诺克萨斯?” 虽然斯维因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没有清算归顺领风者的克卡奥家族。他们家族在帝国的特权和财产,现在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但无论如何,诺克萨斯现在在名义上都还是帝国。作为帝国叛徒的女儿,卡西奥佩娅当然不方便回到诺克萨斯本土。 她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不去祖安,不在领风者主导的新秩序下开始新的生活,她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卡西奥佩娅咬紧牙关,说:“这不用你管!” “好吧。”卡特琳娜深吸口气。 她知道妹妹并不是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的娇贵大小姐,而是经过良好训练的贵族精英。 让卡西奥佩娅一个人留在乌泽里斯,她也能照顾得好自己。 更何况,领风者协会还很给面子地,给主动上交家产的克卡奥家族留下了一小笔浮财。凭着这笔钱,卡西奥佩娅在哪儿都饿不死的。 既然她现在还这么恨她和父亲,恨祖安与领风者,那…… “你就先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还得赶去德玛西亚分会报道,就不多陪你了。”卡特琳娜留下一个无奈的眼神,便作势转身欲走。 卡西奥佩娅冷冰冰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没有说。 终于,还是卡特琳娜顿住脚步,回头对她说:“卡西奥佩娅,记住……” “什么?”她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 “不管你多么恨我们,都千万别做傻事。”卡特琳娜说:“领风者已经对我们家族,展现了足够多的仁慈。” “变革已至。如果你再不自量力地站到人民的对立面上,那就只能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碎。” “我……”卡西奥佩娅攥紧了拳头,又无力松开:“我知道了。” 看着她饱含不甘,但又颓丧无奈的神色,卡特琳娜才终于放心地转身离去。 而卡西奥佩娅则独自一人站在这喧嚣的街头,望着远处那座已经不再属于她的总督府邸,怅然若失。 她呆立良久,最终还是提着她现在唯一的家产,一只小手提箱,如失了魂的丧家之犬一般,转身向旅店的方向蹒跚走去。 而就在这时…… 一个人拦住了她:“卡西奥佩娅大人!” “大人?”卡西奥佩娅没想到,自己还能听见这样的称呼。 她回过头,只见来者是自己的熟人,一位来自诺克萨斯的大庄园主。 嗯……曾经的大庄园主。 “是你?”卡西奥佩娅已经无力维持贵族小姐的社交礼仪了。她冷笑着问:“你没被吊死?” “是的,我赶在领风者来之前就逃走了。”庄园主也不气恼。 他微微一顿,着重说:“有人救了我。” “哦?”卡西奥佩娅还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谁还敢在领风者手里救人?” “领风者也不是无敌的。”庄园主神神秘秘地回答:“我们不怕他们。” “你们?”卡西奥佩娅眉头紧蹙:“‘你们’又是谁?” 庄园主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这得您去了我们那里,我才能告诉您。” “现在我只能告诉您。我们都是和您一样的,被那该死的领风者无耻地占据了家业,渴望夺回那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的受害者。” “也就是……一群丧家之犬?”卡西奥佩娅没好气地打断道。 她不想再继续打哑谜了。于是她索性问道:“那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现在和你们一样狼狈,又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不不不,卡西奥佩娅大人,您可不是什么丧家之犬。”庄园主说:“我知道您在乌泽里斯经营已久,还埋了很多后手。” “你是说,我在沙漠里养的那些私兵?”卡西奥佩娅笑了。 的确。作为曾经黑色玫瑰的一员,早慧的阴谋家,她哪怕是对自己亲爹也会有所保留。 除了明面上由她经营的家族产业。她在乌泽里斯之外还培养了自己的秘密势力,一支绝对忠于她、为她处理脏活的死士。 可是…… “这又有什么用呢?”卡西奥佩娅瞬间收敛了笑容。 私兵是要花钱养的。她家的产业都被抄走了,她又哪来的钱继续维持这些死士的忠诚? 光靠她暗藏的小金库,恐怕要不了几个月,这群所谓的死士,就会无情地抛弃她这个主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 “你们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还想着要我出人出力为你们做事……”卡西奥佩娅觉得自己的智商都受到了侮辱: “那你们又哪来的自信,敢叫嚣着跟领风者为敌?” 领风者可是有女神撑腰的。 就这点实力,你们是怎么敢冒出来。 如果不是实在讨厌领风者,她都有点想向领风者举报这群蠢货,争取立功表现了。 “滚吧!”她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你自己想送死,别把我拖下水!” “不,卡西奥佩娅大人。”那庄园主却仍旧神色认真:“我们也是老熟人了。” “您觉得,我是那么不自量力的愚蠢之辈么?” “这……”卡西奥佩娅神色一怔。 她这回认真地看了过来,看向这个比自己还弱小的,再普通不过的诺克萨斯小贵族。 是啊……这家伙是怎么敢的? “你们到底有什么底牌?”卡西奥佩娅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们有主的庇佑。”只见那小贵族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伟大的主终将降临符文之地,杀死窃据此方的伪神,为我们夺回失去的家园!” “停停停……”卡西奥佩娅又一次没好气地打断道。 她无奈地说:“蠢货,你不会是信了漠南传来的先知教团吧?领风者的报纸可都已经曝光了,这个先知教团根本就是虚空势力的马甲!” 她就算再怎么恨领风者,也不会去投靠虚空啊。 还夺回家园……虚空不把他们连人带骨头湮灭于无就不错了,又怎么会帮他们夺回家园呢? “不不不。”庄园主连忙解释:“我们不是先知教团。我们的主也不是虚空。” “我们的教会,我们的主……就来自诺克萨斯,来自我们的家乡。” “呵,我管你的主是谁。”卡西奥佩娅冷笑道:“祂要是真有本事,就自己去对付迦娜!” “这正是祂要做的。”庄园主毫不气馁:“只是在祂降临之前,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要不了多久,主的光辉就会照耀这片土地。永生之雾将会笼罩整个符文之地,为我们……” “够了!”卡西奥佩娅不打算听下去了。 这多半是哪号不知名的邪神,在打着帮忙对抗领风者的旗号,暗地里招揽信徒。 理智告诉她,这种来路不明的邪神,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于是她转身就要离开。 “但您真的甘心吗?”庄园主一句话叫住了她:“您就真的甘心失去一切,甘心从贵族沦为庶民,甘心让那群下贱的恕瑞玛奴隶翻身作主,见了面都要挤着笑脸叫他们‘同志’?” 卡西奥佩娅脚步为之一滞。 她当然不甘心。她又怎么能甘心! “这是您唯一的机会,大人。”庄园主语气恳切地说:“去我们的教会看一看吧。” 他有些小心地看着不远处巡逻的领风者战士,说:“到了那里,我才能放心地向你说明一切。” 卡西奥佩娅一阵沉默。 终于,她问道:“你们的教会,有多少人?”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已经有上万人了。” “上万人?”卡西奥佩娅立刻质疑:“把恕瑞玛北岸所有幸存的贵族老爷绑在一块儿,恐怕也没有上万人吧?” “因为我们的大本营在诺克萨斯。恕瑞玛殖民地的教会,不过是我们在海外新设的一条分支。” “你们在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分支?” “是的。永生之雾将会笼罩笼罩整个符文之地。而这,需要许多人为之付出。” 卡西奥佩娅又是一阵沉思。然后她问:“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远,就在乌泽里斯城内。”庄园主说。 “在领风者眼皮子底下?呵,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卡西奥佩娅眼中多了几分意动。 现在满大街都是领风者的人,给人的安全感倒是十足。而她的身手虽然远不如卡特琳娜,但也算不上弱。 于是,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居住的总督府。 总督府上已经升起了领风者的青鸟旗帜。奴隶们站在下面,激动地为之欢呼。 卡西奥佩娅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走,带我去认识一下你们的主。” 第479章 斯维因整顿职场 与此同时,诺克萨斯,不朽堡垒。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将军在门外停下脚步,请示着敲响门扉。 “你来了,莱斯特。”斯维因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他肩膀上的红瞳乌鸦也在第一时间转过头来,投来一道平静无波的眼神。 望着那双幽幽的红眼,莱斯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请坐吧。”斯维因以淡然的目光示意。 “是……”莱斯特将军有些不太适应地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这张椅子是在斯维因掌权后才加上的。毕竟,在以前那个还有皇帝的时代,还没有人能平起平坐地坐在达克威尔的办公桌前。 这样的小改变彰显了平等。但此时此刻,面对面地坐在斯维因面前,直视着那双深沉如渊的眼睛,莱斯特却反而有些坐立难安。 “你在紧张?”斯维因意味深长地说:“你过去可不会这样。” 莱斯特默然。确实,他以前不会这样。 士兵没必要害怕自己的将军,学生没必要害怕自己的老师——因为,他们是同一阵营。 但现在…… “莱斯特,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这么小心。”斯维因适时地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你这段时间做的很好。诺克萨斯能维持现在的稳定,中间少不了你的贡献。” “谢老师夸奖。”莱斯特情绪舒缓了一些。他问:“斯维因老师,您这次唤我过来,是不是还有任务要交给我?” “可以这么说。”斯维因将目光投向办公室中央摆放的那座巨大的诺克萨斯全境地图沙盘。 诺克萨斯帝国就像是一个体量庞大的古老程序。 它的代码就像是一座陈年屎山。谁都看得出这里面有Bug,知道Bug有害,但这程序又偏偏是在Bug的基础上运行起来的。 越来越多的Bug会让程序陷入慢性死亡。但如果脑子一热就贸然去修改Bug,就又容易导致整个程序陷入混乱与崩溃。 斯维因可不敢将他的改革大计,交到那帮腐朽无能的贵族官僚手上。 所以,尽管他是变革之风的信徒,他执政后的风格也不是大力改革,而是竭尽全力地维持帝国的稳定,为未来领风者协会的全面介入做过渡准备。 而这座沙盘,展现的就是他过去一年的努力成果。 沙盘上用黑色的旗帜,代表着地方上的贵族叛军。 在斯维因刚掌权时,这幅诺克萨斯地图上几乎星星星点点地插满了黑旗。 再后来,等到他联合德莱厄斯,开始对内清理反对领风者的狂热主战派时,地方叛军的数量就又迎来了一波急遽飙升。 但现在,经过这一年来的治理,在斯维因的那极具诺克萨斯传统风格的雷霆手段之下,那些不知死活的反叛贵族,都迅速地去冥界见了莫德凯撒。 诺克萨斯帝国的局势,也就此进入了一个暗藏涌动但表面稳定的总体和平阶段。 此时此刻,沙盘上已经几乎看不见了代表贵族叛军的黑旗。 鼓噪向领风者开战的声音被彻底压制下来。各城镇、乡县、贵族领、附庸国及半独立城邦,都已经慑服于斯维因的威势,向不朽堡垒重新表示了忠诚。 “贵族们最近都老实了很多,不是么?” “是的……”莱斯特心里一沉。知道老师不会闲着没事明知故问 他是将军。他过去一年的工作,主要就是替斯维因清剿各地叛军。 现在叛军都给清理干净了,国内局势也稳定下来,那他这位叛军杀手,是不是就得……下岗了? 莱斯特心情沉重。但他还是故作平静地接茬道:“如您所说,贵族叛乱的浪潮已经在过去几个月来彻底走向平息……” “何止是平息。”斯维因若有所指地说:“他们最近不仅是不再叛乱了,甚至连反对我的绥靖政策、主张与领风者决战的声音,都近乎完全消失了。” “这些贵族,未免有些太老实了。” “这或许……”莱斯特若有所思地回答:“或许是贵族们已经认清了现实?” “就我所知,如今已经有许多帝国贵族都在背地里秘密地联系祖安领风者,试图向领风者主动投诚,为家族预谋后路。所以……” 会不会是贵族们已经对绥靖的斯维因彻底失望,但又无力反叛夺权,所以干脆躺平了摆烂,提前向领风者投诚去了呢? “或许有一部分是。”斯维因不置可否。 他太了解那些帝国贵族了。所以他不会小看了贵族们的贪婪和疯狂,还有他们对变革之风的那深入骨髓的憎恨。 “而最重要的是……” 领风者那边的统战政策,也早就变了。 当初领风者还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自然需要适当地放下道德洁癖,学会与现实妥协。 所以哪怕是米达尔达家族这样的军阀贵族,只要能对领风者的事业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那他们就能算作是领风者的老朋友。 再之后投诚过来的,比如说战败之后才无奈投降的杜·克卡奥将军。 考虑到他在和平解放恕瑞玛北岸殖民地的过程中起到的巨大作用,以及他主动上交家产、配合改造的积极态度,领风者也愿意保证他一家安全,让他在祖安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老头。 可现在,领风者都已经快掌控整个符文之地了,斗争都快取得阶段性胜利了——到了这时候,有些人才想到要来锦上添花,想着来当领风者的“老朋友”,想着上交家产换得平安…… 那可就太晚了。 领风者不是卖赎罪卷的。不是谁交了脏钱就能免去一身罪孽,就能洗净一手血腥,在新时代重新开始的。 而这时候才向领风者靠拢的贵族老爷,也多半不是值得改造的进步人士。 他们不是在忏悔。他们只是单纯地怕死而已。 所以,领风者的统战政策早就在渐渐收紧。那些本就作恶多端、臭名昭著、罪大恶极的反动贵族,就算主动投降归顺,也绝逃不过审判和清算。 在这种情况下…… “你觉得,那些贵族还会坐以待毙么?”斯维因问。 “不会。”莱斯特摇头。 “可他们现在偏偏就集体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了。这很反常,不是么?” “的确……”莱斯特也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一个人在灭亡前往往是疯狂的。更何况,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整个贵族阶层的灭亡。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莱斯特不点自通地问。 “我需要你去接近这几个人,和他们交交朋友。”斯维因拿出了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几位帝国大贵族的名字。 这些老贵族以前一直是斯维因的反对者,最近却突然老实了下来。 “我可以试试,不过……” 这种情报工作,不是应该交给战争石匠么?就算是需要贵族的身份去接近目标,也没必要他这位位高权重的禁卫军司令亲自上阵吧? 莱斯特正想这么说呢。 “还有一件事。”只听斯维因轻描淡写地补充:“你接下来就专心做这件事。禁卫军团的日常事务,就先交给别人代劳。” “部队里现在有许多思想进步、能力出众的年轻人。大海后浪推前浪,你作为前辈,也得给后辈们留一点机会。” 莱斯特:“???” 听闻此言,他顿时一阵身形微颤。 手里的那份名单被他紧紧攥成了一团,而他却毫无察觉。 来了,这一天还是来了。 在过去的这一年当中,斯维因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在军中发展领风者,又将这些接受了迦娜思想的进步军官一一提拔上来,顶替那些思想反动的旧军官担任关键职位。 一年下来,斯维因原先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几乎被他亲手换了遍血。 无数曾经的帝国英雄被优化淘汰,被斯维因提拔上来的领风者军官无情取代。 莱斯特本以为这件事不会那么快落到自己头上。但没想到,它还是来了。 斯维因根本就不是有什么重要任务要交给他。他的老师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帮他“体面”地走下权力舞台。 “老师……”莱斯特努力维持,但声音依旧颤抖:“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想再为诺克萨斯的人民,多做一些贡献……” “够了!”斯维因脸色骤冷:“莱斯特,不要把你不相信的东西挂在嘴边。” 莱斯特:“……” 他暗暗攥紧双拳,眼底饱含不甘。 “莱斯特。”斯维因神情恢复平静:“你得知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呢?” “一年时间过去了,你的信仰之线又在哪里?” 莱斯特沉默难言。 信仰,信仰,信仰!这该死的信仰!不信领风者那套鬼东西,他就永远也当不了官! 凭什么? “斯维因老师。”莱斯特几乎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我做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斯维因脸色平静:“好,你做的很好。在过去,你就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学生。这一年来,你也为诺克萨斯的和平稳定做了巨大的贡献。” “我还知道,现在的你已经可以将迦娜思想倒背如流。你对迦娜理论的研究无比透彻,理论水平甚至要超过大部分的领风者干部。” “在我向你透露我领风者的身份之后,你更是一直在用圣徒般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 “从那天起你没有贪过一分钱,滥用过一次权力。你会热情地向路边最不起眼的流浪汉打招呼,还会慷慨地花钱资助那些素不相识的贫民窟孤儿……” “我看,就算是真正的领风者,也不会有你表现得这么好了。” “那……”莱斯特咬着牙问:“您为什么还是不能容下我呢?” 斯维因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直把他看得心里一紧,情绪冷静下来,斯维因才说:“因为,你让我感到害怕。” 莱斯特:“?” “是的,你让我害怕。”斯维因说:“是你让我清晰地意识到了,原来一个人竟然可以将自己伪装得这么像领风者。” “你演得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只看表象,那就算是我也不能分辨出你的真身。” 莱斯特:“……” “如果我们没有迦娜女神,没有信仰之线,让你这样的伪装者混进队伍,那后果该多么严重。” “迦娜主乂一定会实现。但你这样的假领风者,又会为通向胜利的道路增添多少艰难险阻?” 斯维因惆怅叹息。他仿佛想到了过去。他与达克维尔经历的那些斗争与背叛。 他原本已经与现实妥协,只想着当一个做有限改良的新帝国主乂头子。 但:“万幸,老天让我遇到了领风者。” 斯维因伸手展现出那亮莹莹的信仰之线,用他深沉如渊的眼睛欣赏着这一抹信仰的光辉。 这光辉对莱斯特来说是那么刺眼。 “老师!”话都说开了,他也不演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莱斯特用上了一句李维发明的艾欧尼亚“古话”。他又不甘地说:“我做的比领风者好,演得比领风者像,那我又凭什么不能保住我从尸山血海里挣回来的地位,不能继续演下去呢?” “你能演一辈子吗?”斯维因问。 “我……”莱斯特正想说能。 斯维因又说:“演上一辈子,你自己就不觉得痛苦么?” 莱斯特说不出话了。 难受,当然难受。每次假惺惺地跟那些无能的穷鬼打招呼,他都想吐。 “领风者的干部没有特权。如果你要继续演下去,那你以后只会更加痛苦。” “当然,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斯维因语气冷了下来:“你或许是我的学生,但你绝对不是我的同志。” “如果放开限制让你们涌入组织,那就只能给领风者的事业带来灾难。” 只要有的选,就绝不留用旧官僚、旧知识分子。 就算因为人力不足暂时留用了旧官僚和旧知识分子,之后也必须一步一步地用那些真正有信仰的干部,将他们从岗位上替换下来。 信仰缺失,能力越大就越危险。 所以一个人再有能力、再有功绩,没有信仰,也当不了领风者的官。 这是领风者协会的原则,绝对不容调和。 莱斯特仍旧心怀不甘,可斯维因那坚定如铁的眼神,却让他再也无力争辩。 “走吧。”斯维因说:“莱斯特,别忘你过去做过什么。现在你能保留财产当一个退休的富家翁,都是我看在你所作贡献的份上,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你如果不能进步,就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吧。” “我……”莱斯特几乎将指头攥得发白。 他做过什么? 他屠城、灭国、烧杀掳掠,还把奴隶和孤儿送上战场,用他们充当炮灰。 如果用领风者的价值观来判断,那他罪该万死。 可在过去的帝国,这就是一位诺克萨斯将军应该做的事情。屠城灭国那都是皇帝的命令,莱斯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为诺克萨斯的扩张事业,不择手段地倾尽了一切努力。他流尽了自己和同僚的血,才终于从一个卑微的贫民窟少年,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到今天。 他本应是帝国的英雄。可现在,他却成了领风者眼中的罪人。 他奋斗了一生,最后却落得跟当年那个贫民窟少年地位平等。 可恶!那他又奋斗了个什么? 莱斯特实在不甘。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一切,莱斯特。”斯维因轻轻一叹,冷峻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理解。 “但——” “我相信,你并不愚蠢。” 莱斯特:“……” “您打算什么时候,将我正式撤职?” “不急。”斯维因坦言道:“在领风者到来之前,你都还会是帝国的将军,禁卫军团的司令。” “我现在只是需要你让渡出一部分权力,锻炼一下那些进步军官而已。” “我明白了。”莱斯特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拿起斯维因交给他的那份名单,平静地起身离开:“我会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好好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的……斯维因老师。” 第480章 好学生凯隐 几天后,不朽堡垒城内的一处贵族庄园。 “莱斯特司令,再喝一杯吧。”庄园的主人一个眼神,一旁捧瓶侍立的仆人便恭敬地走上前来,为莱斯特缓缓地斟满了一杯美酒。 莱斯特醉意微醺,但仍旧爽快地将那美酒一饮而尽。 他是穷出身,向来对酒没有什么研究。但好酒和便宜货的区别还是很明显,能让人尝得出来。 “托米利将军,这玩意多少钱?”莱斯特很俗地问道。 “不值钱。”托米利将军不动声色地笑道:“都是自家酒庄的产品。” “我们也是老战友了。如果您喜欢的话,我让管家明天就望您府上送上两车,请您慢慢品鉴。” “哈哈……”莱斯特当然知道,这位老贵族口中“不值钱的自酿酒”,肯定非常值钱。 一送就是两车,如果换算成市价,这恐怕都够领风者的干部去见塔姆先生了。 虽然莱斯特不是领风者,但在过去这一年以来,他都一直在用领风者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别说两车价值千金的名酒了,就算是一金币的人情往来,他都不会随便收的。即便收了,他也会立刻回赠相应价值的礼物,以示公私分明。 所以在托米利将军说要送他两车好酒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 “我都已经是罪人了,又还有什么好演的呢?”回想起斯维因那冷漠决绝的话语,莱斯特不由在心中自嘲地笑道。 跟他过去干的屠城恶行比起来,收两车酒又算什么? 反正他以后也不可能再保住自己的地位了,那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做回真实的自己。 “那就谢谢你了,托米利将军。”莱斯特说。 “哦?”托米利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喜。 他轻轻抿了一口红酒,便借着那微醺的酒意,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唉,莱斯特司令,您可别再叫我将军了。” “我现在连自己的战团都见不着,天天像废人一样在这庄园里吃喝玩乐,又哪能算得上是一位帝国将军?” 为了维持国内局势稳定,斯维因在用雷霆手段扫净一票叛军之后,又很不客气地给那些地方诸侯般的独立战团领袖,送上了“帝都住房福利”。 几乎所有独立战团领袖都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带着妻儿老小搬到了不朽堡垒,在斯维因眼皮子底下当上了有名无实的中枢官员。 虽然斯维因没有把事情做绝,他们名下的领地和战团,如今仍交由他们留守后方的家人掌管。 但很显然,如果他们留守领地的家人不够安分,还想再搞事情…… 那作为家主的他们,连带着一同入京的其他家族成员,就会被斯维因第一时间请进监狱,体验被“孝子贤兄”隔空送上诺克萨斯断头台的复杂心情。 “唉。再这样闲下去,我可就要胖得骑不上龙蜥了!” “哈哈……”莱斯特假笑着打了个哈哈,没有做任何回应。 而托米利将军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又继续说着“醉话”:“其实每天品茶饮酒,日子清闲一点也挺不错。” “只是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连现在这杯里的美酒都喝不到了。” “怎么?”莱斯特眉头暗皱,心里有了提防。 “还不是那些领风者。”托米利将军的“醉话”越来越露骨:“这些祖安佬,早已经铺天盖地地渗透到诺克萨斯来了。甚至就连我家酒庄的农奴都被他们煽动起来,嚷嚷着找我要人身自由,还要减租减息、清除旧债……” “唉!再这样下去,诺克萨斯岂不是要被这些穷鬼给闹翻了天?” “也不知道斯维因大统领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还不……” “咳咳!”眼见着这位老战友的话越来越危险,莱斯特适时地轻咳打断。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斯维因大统领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拥有两大远古恶魔的力量,也不需要惧怕领风者。” 黑色玫瑰留下的火之恶魔与影之恶魔,现在在明面上是诺克萨斯帝国的力量。 就像德玛西亚将加里奥宣传成“决战兵器”来安抚主战派的人心一样,斯维因也一直在鼓吹这两大恶魔的力量,用以稳定局势。 这个说法以前还能糊弄到不少人,但随着时间流逝,贵族们心中的不安累积越深,到了现在…… 托米利将军猛饮了一大口酒,竟径直质疑:“是么?斯维因大统领真有对付领风者的办法?他真的在考虑怎么对付领风者吗?” “我怎么感觉……斯维因大统领他,自己就像是领风者啊!” “你?!”莱斯特瞳孔一缩。 这些贵族,原来已经察觉到了? 他正想说几句场面话来反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但托米利将军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继续在他这位大统领门生面前大讲“醉话”:“莱斯特司令,你就没感觉到么?” “斯维因将军这一年来提拔上来的中高层军官,大都是一些领风者作派的青年人。” “他们一个个地都不贪不拿、清廉如水,不用特权、不收贿赂、不做生意、不置产业,表现得比领风者还领风者……” “你看看,他们这还像是帝国的将军么?” “不要胡说!”莱斯特面不改色地反驳:“难道我们帝国的将军,就不能是清官了?” “斯维因大统领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当然要报答统领恩情,时时自查自省、日日砥砺奋进。” “就像我……我这一年来也没贪没拿,难道我也成领风者了?” “哈哈。”托米利将军醉意熏熏地笑道:“你?” “不,我跟你太熟了。你肯定不是。” 莱斯特:“……” 这好像是认可,又像是嘲弄。总之,这话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够了!托米利将军,你不要再说胡话了。斯维因大统领他怎么可能是领风者?” “对大统领做这等恶意揣测。你就不怕我不顾战友之情,把你说的话报告上去么?” 莱斯特作出一副要与之划清界限的严肃表情,显得很是正经。 但托米利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却还是借着酒意说:“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不过,莱斯特司令,我想你也能体谅我的心情……咱们,或许是一路人。” “嗯?”莱斯特眉头紧皱,像是很不高兴。 但托米利将军一句话就扎中了他的心:“斯维因大统领这一年来替换下来的军官将领,可有不少是您的朋友亲信。” “看来,大统领他似乎也不是很信任你啊,莱斯特司令。” 莱斯特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所以,我想您会不会也是对领风者主战派,才让斯维因大统领如此对待。” 莱斯特还是不说话,像是默认了这一点。 “您肯定也看得出来,不管斯维因大统领是怎么想的……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多半是没机会战胜领风者的。” “没人知道那所谓的两大恶魔,能不能战胜迦娜女神。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如果我们输了,那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就都会随着领风者的到来而灰飞烟灭。” “诺克萨斯的精神会随之死去。那些软弱无能的废物,会狐假虎威地踩到我们头顶。我们过去的丰功伟绩,会在一夜之间变作可耻的罪行。我们会被送进监狱、劳改农场,甚至是绞刑架和断头台,由那些本应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的废物审判……” 托米利将军又真情流露地感叹。 “……”莱斯特沉默许久,终于松口:“是啊!” 他也深深叹了口气,说:“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无法改变斯维因大统领的想法。而单凭我们的力量,也绝对无法改变现状,无法战胜那已然崛起的领风者。” “他们有迦娜女神,而我们却只是凡人。” “那倒未必……”托米利语气微妙。 “哦?”莱斯特看了过来,眼里饱含探询。 但托米利又小心地假笑道:“哈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也有自己的神,那就太好了。” “自己的……神?”莱斯特心里一跳。 这正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在过去这一年以来,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每次强忍着不甘在那些贱民面前扮演好人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 要是他们也有神明庇护,那就太好了。 世上有迦娜这样的善神,为什么就不能有庇佑贵族的恶神呢? “这样的神……”莱斯特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醉意的托米利将军:“有吗?” “或许有吧。”托米利滴水不漏地回答。 然后,他含沙射影地说:“我听说弗雷尔卓德的半神沃利贝尔,就是一位不喜人类文明的恶神。” “但不像迦娜女神这样的异类,神祇都是高傲的。沃利贝尔长眠千年,极少涉足凡世。” “想见到传说中的‘沃利贝尔’,信徒必须展现出决心。” “什么决心?”莱斯特问。 “彻底背叛过去的决心。”托米利遥遥看向不朽堡垒的方向,若有所指地问。 “你有这样的决心么,莱斯特司令?” 莱斯特一阵沉默。 终于,他说:“信徒的决心,向来是神祇给的。” “熊人族之所以信仰沃利贝尔,并甘愿为之脱离人类这个族群,也是因为他们见证了沃利贝尔的神力,知晓了神明的伟大。” “如果世上真有这么一位反对迦娜的神明……我想,我或许也会有这样的决心。” 一阵微妙的沉默。 托米利深深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笑道:“哈哈哈……看看我们,两个人都喝醉了,都开始幻想有神明来拯救诺克萨斯了。哈哈……”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喝多了也想休息。” “莱斯特司令,我就不继续招待您了。” “这……”莱斯特眉头微蹙。 但紧接着,就听那托米利将军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您明晚还有空的话,就再来我这里吧……” “我会叫上几位可靠的朋友,好好招待您的。” …… 莱斯特告别了托米利将军,带着一身酒气,缓缓走出了会客厅。 神,属于他们贵族的神…… 托米利说的那些半醉不醒的“疯话”,此刻都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心间。 这就像是一份不切实际的希望,它是那么虚无缥缈,让人不敢置信,但又让绝望的人本能地愿意相信。 那他该相信么? 他明天,还要来么? 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莱斯特现在的脑子很乱。 “莱斯特老师?”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纷乱思绪,将他唤回现实。 那是一个神情冷峻的少年,他的学生,悉达·凯隐。 虽然凯隐只跟了莱斯特一年多,远不如他在军中的其他亲信。 但凯隐是他一手从少年营里提拔上来的孤儿。可以说,他完全改变了凯隐的人生命运,对凯隐有着无限恩情。 而且这小子今年才不到12岁,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的思想容易控制,不会像成年人一样忠奸难辨。 莱斯特一直在用培养旧帝国军官的方式来培养凯隐,并未告诉他诺克萨斯已经被领风者暗中掌控的真相。 而根据他的暗中观察和屡次考验,在追随他的这一年多来,凯隐也没有展现任何对领风者思想的向往,以及对穷人和弱者的同情。 同时,在他刻意的纵容和鼓励之下,那些上层人该有的物质享受,凯隐也一天没有落下。 这小子完全脱离了流浪孤儿的出身,被他成功地培养成了一位帝国新贵。 所以,跟那些成年之后才成为他部下的军中亲信比起来,年轻稚嫩的少年凯隐,他亲手培育出来的这根黑苗,反而让莱斯特觉得安心。 他一直将凯隐当成亲传弟子细心栽培,并时刻将这小子带在身边,充作自己的随行副官。 凯隐天赋过人,聪慧而又忠诚。日子长了,他也就真把凯隐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刚刚莱斯特在与托米利将军饮酒密谈的时候,凯隐就一直在会客厅外等待。 现在见他出来,凯隐便主动跟上他的步伐,小声询问:“莱斯特老师,情况如何?” “您这回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莱斯特一时语塞。 他知道,凯隐这么问他,是为了替他写交给斯维因的调查例报。 是的。托米利将军,他的老战友,正是斯维因给他的那份调查名单上的一员。 他这回有没有收获?当然有。 贵族们最后的希望,一尊疑似存在的真神——托米利将军这回暗暗透露的,可是一个非常不得了的消息。 那他要把这件事如实上报上去,告诉斯维因这件事么? 他要告诉领风者,贵族们可能还有翻身的希望,还有神明相助么? “莱斯特老师?”凯隐又一次投来探询目光。 “没什么。”莱斯特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回答:“还跟之前一样,没聊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家伙只是在背后发了一些牢骚,又邀请我明天继续喝酒而已。” “我明白了。”凯隐神情自然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在报告上说无事发生。” “嗯……”莱斯特心虚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明天还来么?”凯隐又问。 莱斯特一阵沉默。 他眺望起远处那高耸醒目的不朽堡垒,诺克萨斯帝国的权力之巅。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不择手段地战斗下去,就可以在那里获得一席之地。 可现在…… “凯隐。”莱斯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想当贵族么?” “这……”凯隐愣了一愣。 然后他语气诚恳地说:“当然。在贫民窟的每一天里,我都想当贵族。” “可如果有人不让你当呢?”莱斯特问。 “我会扫清一切前进路上的敌人。”凯隐语气冰冷地回答。 “包括我吗?”莱斯特打趣着问。 没想到凯隐认真回答:“包括您。如果您要扼杀我的梦想。” “……” “哈哈。你和我真的很像啊,凯隐。”莱斯特笑了。他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他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莱斯特老师?那明天……”凯隐匆忙跟上,询问刚才的问题。 莱斯特没有回头。 “明天还来。” 第481章 莫德凯撒的蓝图 翌日傍晚,莱斯特与凯隐如约而至。 “莱斯特司令,欢迎欢迎。”托米利将军如往常一般,将他们迎入庄园的会客厅。 莱斯特环顾四周,会客厅里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别人。 “托米利将军。”莱斯特不动声色地问:“您不是说,今天还有几位朋友要过来么?” “哈哈。”托米利笑道:“那几位朋友都是好酒之人,现在还在我家的地下酒窖里,欣赏我们托米利家族的酒品窖藏。” “地下酒窖?”莱斯特暗自会意。 他不动声色地说:“正好。我也正想看看,托米利将军您还有什么珍贵窖藏。” “那您就跟我来吧。”托米利将军微笑点头。 但他却没有立刻动身带路,而是将目光悄然投向一旁随行的凯隐。 凯隐试探着看向莱斯特。莱斯特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凯隐。” “是。”凯隐这才神情平静地退到一边,找了个位置安静坐下。 “莱斯特司令,这边请。”托米利将军终于动身,引领着莱斯特离开会客厅,向这庄园的深处缓缓走去。 两人在凯隐的无声注视下并肩离去,身边也没有任何管家和仆人的跟随。 很快,莱斯特随之来到那地下酒窖的入口,见到了那道蜿蜒向下的长长阶梯。 阶梯那头没有亮灯,黑漆漆的就像是通往地狱。 站在这一片黑暗之前,托米利突然说:“莱斯特,还记得我们当年追随杜克卡奥将军,在恕瑞玛打过的仗么?” “当然。”莱斯特说。 当年他用雷霆手段无情地击溃并屠灭了一座妄图反抗帝国统治的恕瑞玛城邦,震慑得一众北岸城邦不敢再言反抗。 那是他职业生涯中的辉煌时刻,是他作为帝国英雄的光荣勋章。他当然不会忘。 “这是我们赌上性命换来的荣誉。”托米利感慨地说:“为了漂亮地赢下那场战争,我的两个兄弟都战死了。他们都是帝国的英雄,就像你我一样。” “但是……莱斯特,你知道吗?” 托米利微微一顿,自嘲地说:“杜·克卡奥将军,也已经在祖安写上回忆录了。” “对于这场他亲自指挥的战争,对于我们的所作所为,现在的他似乎有不一样的想法。” “这……”莱斯特脸色一冷。 那些已经投靠了祖安的诺克萨斯将军,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写回忆录。 而且写就算了,他们还老是在回忆录里添油加醋,动不动就把黑锅甩给上司同僚,把自己则描述成一朵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白莲花。 结果就是,除了乐芙兰那本由李维亲自审稿的《我的前半生》(暂未公开出版),其他人的回忆录,几乎都被他们写成了半纪实的第一人称小说。 搞得那些还没投风的帝国将军看到这些老同事的文章,都恨不得飞去祖安撕烂他们的嘴巴。 “杜·克卡奥将军他写了什么?难道他把屠城的黑锅,全都甩给我们了?”莱斯特不悦问道。 “这倒没有。”托米利摇了摇头:“杜·克卡奥将军没有那么无耻。” “他只是如实地将那场战争的细节,将我们每个人扮演的角色,我们在恕瑞玛的‘丰功伟绩’,原原本本地写出来了——” “以一个罪人的口吻。” 托米利在“罪人”二字上悄然加重了语气。 莱斯特顿时沉默。 “杜·克卡奥将军已经算是被领风者优待的了。可他仍旧是人们眼中的罪人。” “他接下来的这一生,可能都得跪在那些本应匍匐在我们脚下的恕瑞玛野蛮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忏悔他的罪行。” “杜克卡奥将军都是如此,其他人呢?我们呢?我们可也是诺克萨斯的英雄,领风者眼里的大罪人啊……” “够了!”莱斯特不忍再听下去了。 他冷着脸看向那幽深如狱的地下,看向那道阶梯通向的黑暗:“托米利,你用不着煽动情绪。” “我今天能来这里,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包括……”托米利也看向眼前的那片黑暗:“下地狱的准备吗?” “当然。”莱斯特坚定地说:“我不管祂是谁,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踏着尸山血海从贫民窟里一路爬到这里,不是为了再掉下去的!没人可以夺走我努力得来的一切!神也不行!” “好!”托米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踏上那道阶梯,只是鼓励地对莱斯特说道:“去吧,神使大人正在下面等你。” 莱斯特丝毫不作犹豫,闻言便大步地向下走去。 他走下那长长的阶梯,穿过地底幽深的甬道,终于在那长廊尽头见到一扇铁门。 莱斯特果断地推开了门。 他怀着希望,看向那门后的世界。 然后,他就看到了…… “艾弥丝坦?!”莱斯特愕然愣在原地。 “是的,是我。”艾弥丝坦微笑欢迎:“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莱斯特——归根结底,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莱斯特没有回应。他脑子还是懵的: 那所谓的神使大人,他最后的希望,竟然就是艾弥丝坦,这个在一年前就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的死人? 不……这不是死人,这是死鬼。 虽然艾弥丝坦仍保留着生前的形象,但她的身体却已经变成了虚无缥缈,且时刻散发着灰暗荧光的灵体。 她不是人,她是一个亡灵。 但亡灵在符文之地也不算稀奇。莱斯特以前路过比尔吉沃特海域的时候,还顺手杀过不少。 “你是神使?”莱斯特眼中充满了怀疑。 就你?你就算变成了鬼,恐怕也没有多厉害吧? “呵。”艾弥丝坦没有用言语解释,只是用行动给出回答。 只见她轻轻一挥手,一股涌动着强大魔法能量的亡灵黑雾变便凭空涌现。 “轮回绝境!”黑雾迅速笼罩了这间庞大的地下密室,将门里和门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黑雾之外是生者的世界,而在这黑雾之中,弥漫着的却是令人窒息的死亡之力。 在这股力量面前,凡人是那么卑微渺小。 “这、这……”莱斯特的身体在颤抖。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瞬间坠入了死亡炼狱,无力反抗、无力挣扎,更无法逃离这片绝地。 “这种力量……”他本能地恐惧颤抖,又惊喜地抬起头:“你是从哪得到的?” “看来你是相信我了。”艾弥丝坦一声轻笑,便挥手驱散了那片黑雾。 然后她才语气认真地回答:“这股力量,正是吾主莫德凯撒的恩赐。” 一阵微妙的沉默。 莱斯特脸上涌现的那惊喜之色,瞬间变得僵硬。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愕然质问:“莫德凯撒?千年前的那个暴君?” “没错。”艾弥丝坦回答:“我正是莫德凯撒陛下的使者。是陛下将我从冥界送回了物质领域,让我为他的归来做最后准备。” 莱斯特这下明白,艾弥丝坦是怎么变成亡灵,又怎么复活的了。 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莫德凯撒,也的确是领风者的死敌,是足以与迦娜女神匹敌的神明。 然而…… “你们这群疯子,竟然连莫德凯撒都信?”莱斯特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声。 他现在都恨不得把托米利这个坑爹货拽过来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这帮贵族是疯了吧? 为了对付领风者,竟然为莫德凯撒这种邪神带路? 莫德凯撒是什么人?他就是一个杀人狂,一个变态暴君,一个渴望把所有人都变成亡灵奴隶的极端反人类份子啊! 还指望他来保护贵族的利益? 两个人类摆在这个杀神面前。他会在意谁是低贱的,谁是尊贵的吗? 如果说有什么选择能比投靠莫德凯撒更蠢,那就只能是给虚空当带路党了。 就算是在领风者治下当一个平民,当一个罪人,那也比在莫德凯撒的统治下当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亡灵奴隶要好啊! 莱斯特是反动,但他可不反人类。 毕竟,他也是人类的一份子。杀别人就算了,哪个疯子会蠢到灭自己的族呢? “莱斯特,冷静一点。”艾弥丝坦似乎早猜到了他的反应。 她语气平静地回答:“看来,你是对吾主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些误解。” “哦?”莱斯特微微一愣。 的确……虽然符文之地一直有莫德凯撒的传说流传,但因为黑色玫瑰的极力遮掩,人们对这位古代暴君的了解其实算不上多。 是领风者开始公开宣传莫德凯撒的历史,揭露冥界米特纳·拉琛的存在,世人才对这位冥界暴君的恐怖事迹有了全面的了解。 莱斯特对莫德凯撒过往事迹的认知,也大都是来自领风者的宣传材料。 “你是说……领风者的媒体骗了我们?他们在对莫德凯撒造谣抹黑?”莱斯特抱着一丝希望问。 “那倒没有。领风者说的都是真的。” 莱斯特:“……” “别紧张,莱斯特。”艾弥丝坦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陛下他当年的确消灭了无数人类。” “但你过去也杀了许多人。你觉得,你是那种无缘无故、见人就杀的反人类疯子么?” “这……”莱斯特若有所思。 他当然不是反人类的疯子。他杀人都是有理由,有目的的。 哪怕是艾弥丝坦这个被人称为变态的嗜血将军,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取乐。 “莫德凯撒陛下也一样。”艾弥丝坦解释道:“他当年两度从冥界复生,每一次都率大军屠灭了物质领域的无数生灵。” “这不是因为陛下他嗜血好杀、疯狂无脑,而是因为那时的冥界米特纳·拉琛还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死亡荒原,而陛下自身也还实力尚浅。” “为了让世人深刻铭记米特纳拉琛的存在,补充冥界的丁口,建立起他的亡灵大军,强化自身的力量,莫德凯撒陛下才会在物质领域掀起那一次次无差别的屠杀。” 莫德凯撒不是无目的杀人。他做这些反人类的事情,也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强。 “而现在,米特纳拉琛已然不再荒芜,骸骨大殿已然建成。吾主更是已然登临神境,拥有了抗衡世间之敌的磅礴伟力。” “你觉得,他现在还需要滥杀么?” “不。”艾弥丝坦摇了摇头:“莫德凯撒陛下并不想消灭人类,他的目的是统治生者世界,成为凡世和冥界的两界共主。”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莱斯特听得半信半疑。 “他真的不想消灭人类?”他问。 莫德凯撒的目的,难道不是把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亡灵奴隶么? “当然不是。”艾弥丝坦说:“莱斯特,你用脑子想想:” “如果活人都灭绝了,符文之地再没有新的生命、新的灵魂诞生,那冥界又哪会有源源不断的亡灵诞生呢?” “没有源源不断的亡灵和奴仆,莫德凯撒陛下又怎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所以……” 莫德凯撒不仅不会消灭人类。 他恐怕还会把人类像养猪一样关在养殖场里,想发设法地为他们配种,让他们竭尽全力地生。 莱斯特:“这……” 被当成猪猡一样关着配种,死了之后还要当亡灵奴隶,这好像也没比直接挂掉,好到哪去吧? “那只是一部分低贱的种人罢了。”艾弥丝坦兴致勃勃地解释。 “莫德凯撒陛下他并不想彻底地摧毁人类社会,让全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 “毕竟,没有社会和文明,没有阶层和尊卑,他这个皇帝也就当得没意思了。” “他需要低贱的种人,也需要得力的助手、谄媚的宠臣,需要人们的顶礼膜拜,需要全世界都跪在他的脚下,为他唱诵赞歌。” 奴隶、平民、贵族、皇帝,再加上一个最低贱的不可接触的种人。 各阶层各司其职、各安其命,死后再去冥界继续为皇帝服务,成为莫德凯撒的不死奴仆。 这便是莫德凯撒的宏伟蓝图,他想要塑造而成的世界。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他的统治将千秋不变,万世不易。 “这真是一个稳固到绝望的世界……”莱斯特感叹。 “这种世界……” “太好了,不是么?”艾弥丝坦狰狞笑道。 稳固到万世不易,意味着他们的贵族地位也会万世不易。 只要他们将莫德凯撒伺候好了,这个世界就永远是他们的世界,永远不怕有人颠覆他们。 “……”莱斯特听得眼神微动。 艾弥丝坦则继续诱惑道:“现在莫德凯撒陛下需要我们,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不仅能永远地保住贵族的地位,还能成为一个比诺克萨斯更伟大的帝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开国元勋!” 莱斯特暗暗攥紧拳头,表情愈发意动。 但他还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幽暗的地下密室,语气微妙地问:“如果我不同意呢?我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里么?” “呵呵。”艾弥丝坦笑容骤冷:“你来这里之前,应该就有觉悟了吧?” “看来是不行了。”莱斯特叹息。 艾弥丝坦说的没错。他早想到了这种情况。 邪神就没有好对付的,这谁都知道。从他向这密室迈出那一步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仅如此。”艾弥丝坦杀人诛心地笑道:“就算你有本事走出去又如何?” “莱斯特,你可别忘了——” “人终有一死。” “?!”莱斯特瞳孔一缩。 他骤然意识到,为什么那些贵族明知道莫德凯撒的恶名,还会争先恐后地追随艾弥丝坦了。 因为莫德凯撒是冥界之主,而人终有一死。 他们已经知晓了米特纳拉琛的存在。总有一天,他们会去往那里,落到莫德凯撒手里的。 “陛下不喜欢不识时务之人。” “莱斯特。你也不想自己百年之后,在冥界永生永世地受着折磨吧?” 莱斯特无言以对。 这可是一位统治着冥界的暴君。 你打不着他,但他却堵在学校门口,总能等到你回家放学。 现在把人家挡回去了,人家总有一天要清算你。这让人怎么抵抗? 听说艾欧尼亚人死后有自己的精神领域可去,那他现在就搬到艾欧尼亚,皈依艾欧尼亚的宗教行不行? 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让不让初生之土以外的灵魂进呢? 莱斯特不知道。也没人敢拿命去试一试。 这时,艾弥丝坦的声音又缓缓响起:“迦娜女神再厉害,也不过是物质领域的神明。她难道还能将自己的力量,投送到吾主掌控的米特纳·拉琛么?” “这世上没人可以救你们。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尽早归顺莫德凯撒陛下!” “那么……” “莱斯特,你要怎么选?” “是现在就死在这里,然后在炼狱永世不得超生;还是归顺陛下,成为生死两界的人上之人?” 这当然不用选,也没得选。 “那么,不要抵抗。”艾弥丝坦伸手凝聚出一团邪恶的魔力:“接受吾主赐予你的力量吧。” “是。”莱斯特没有犹豫。 他大步地走上前来,将手伸向了那团死亡的暗光:“我发誓为您效忠,莫德凯撒陛下。” 第482章 复活赛 实质化的死亡黑雾如潮水一般,涌入莱斯特的身体,渗透进他的灵魂。 他没做任何抵抗,平静地接受了这股力量,这份冥界之王的恩赐,无形的灵魂枷锁。 终于,莱斯特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灵魂深处的那磅礴力量,他再没有任何犹豫:‘艾弥丝坦,吾主需要我们做什么?’ “打通生死两界的隔阂,为亡灵大军的降临铺平道路。”艾弥丝坦回答。 “怎么打通?”莱斯特又问:“进攻不朽堡垒?” 作为曾经追随斯维因与乐芙兰对峙过的亲历者,莱斯特已然知道,不朽堡垒深处暗藏着一座连通两界的灵魂之井。 但这座灵魂之井不仅至今仍困在乐芙兰的封印之下,而且还藏在坚不可摧的不朽堡垒深处,由大统领斯维因及三大恶魔亲自镇守。 要打开两界通道,就得先攻陷不朽堡垒。而这场战斗,地下的莫德凯撒是没办法帮他们的。 “我们……”莱斯特感受着自己的新力量。这份由艾弥丝坦转赠的魔力虽然强大,但恐怕还远远无法与坐镇不朽堡垒的三大恶魔比拟。 “我们的力量够用么?” “打下不朽堡垒?”艾弥丝坦摇了摇头:“恐怕不够。” “但莫德凯撒陛下的伟力早已远胜当年。即便不通过不朽堡垒之中的灵魂之井,陛下他也能从别处打开冥界与凡世之间的通道——” “只不过,这还需要我们从凡世为他献上一些小小的礼物。” “礼物?是什么?”莱斯特不解问道。 “死亡。”艾弥丝坦冷声回答。 “人死亡之时,灵魂自当去往冥界。两界壁垒也会在这一瞬裂开一道微小缝隙,以供凡世的灵魂前往。” “所以我们需要用足够多的新鲜灵魂为吾主献祭,用死亡的魔法彻底打开两界的通道。” “而这样的献祭,还需要在世界各地同时举行。我们要同时在物质领域的各个方位打开足够多的缺口,才能让位面通道稳固下来。” “原来如此……”莱斯特明白了。 只需要短时间内制造足够多的死亡,就能完成献祭魔法,打通两界之间的位面通道。 而托米利等贵族虽然已经被斯维因整得脱离了自己的战团,但他们手下仍有不少家族私兵。 再加上他们在帝国军队的影响力,以及对民间黑帮的暗中掌控…… 贵族们联合起来在京畿附近凑出个几万人马,恐怕也不在话下。 这些家丁、流氓组成的军队,当然无法撼动不朽堡垒,但如果只是要挑起战争、主动送死……那还不容易? 不就是组织炮灰送死么?这事他可太熟悉了。 “不朽堡垒这边倒是问题不大。贵族们联合起来,诺克萨斯境内的其他地方应该也能顺利完成献祭。” “但……你说的‘世界各地’,应该不止是诺克萨斯吧?” 莱斯特问:“在其他国家,甚至是其他大陆,也需要进行献祭么?” “是的。”艾弥丝坦暗暗点头。 “那这可需要足够多的人手,需要……一个世界性的组织。”莱斯特怀疑地看了过来。 贵族们是最近三个月才开始性情大变、沉默串联的。艾弥丝坦返回凡世的时间,应该不长。 凭她一个人,有办法迅速建立起这样的组织么? “不用担心。领风者将全世界的权贵都视作了敌人。而他们的敌人,就是我们天然的朋友。” “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不怕没有人加入我们。” “更何况……”艾弥丝坦微微一顿:“莫德凯撒陛下已经认识到了领风者的威胁。” “他这此送回凡世的使者,可不止是我一人。” …… 恕瑞玛,乌泽里斯南部沙漠。 卡西奥佩娅带着她的新朋友,来到了她暗中设立在这沙漠绿洲中的秘密据点。 “就是这里?”那个灵魂问她。 “是的。”卡西奥佩娅小心翼翼地看向这个妖艳的女人,或者说,妖艳的女鬼:“伊莉丝夫人。” 没错。这个美丽的灵魂,正是当初战死在艾欧尼亚战场的蜘蛛女皇·伊莉丝。 此时的她正以灰暗的半透明灵体形态,幽幽地站在卡西奥佩娅的身边。 “这里有多少人?”伊莉丝声音很冷。 “1000多名战士。算上能使唤得动的奴隶,有3000多人。”卡西奥佩娅语气小心。 她也没想到自己要接待的那位神使,就是曾经的蜘蛛女皇·伊莉丝。 伊莉丝过去就是黑色玫瑰的高层干部,是她和她母亲在黑色玫瑰组织里的上线。 现在黑色玫瑰完蛋了,伊莉丝也早死了,她还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能与对方的亡灵共事。 “莫德凯撒陛下的力量真是惊人,竟然可以让死者复生。”卡西奥佩娅试探着与之交流。 “嗯。”伊莉丝点了点头,然后便又不说话了。 “……”一阵微妙的沉默。 卡西奥佩娅又忍不住问:“伊莉丝夫人,莫德凯撒陛下治下的冥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伊莉丝喉头微颤。 她很想说,那踏马就是一个鬼都不去的鬼地方。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会在抵达冥界的第一时间弄死自己的灵魂,让自己魂飞魄散。 而事实上,当初的弗拉基米尔就是这么做的。 当时,她和弗拉基米尔死在了一块儿,又一同传送到了冥界。 而在抵达冥界荒原之后,弗拉基米尔二话不说,就完全放弃了抵抗那冥界之风的努力,让自己的灵魂彻底消散在了那荒原之上。 伊莉丝一开始还以为,弗拉基米尔是因为他当年跟乐芙兰一起掀起过针对莫德凯撒的叛乱,害怕被自己的大仇人抓住报复,才这么果断地让自己魂飞魄散。 而跟弗拉米基尔相比,她只是一位几百岁的年轻人。 她出生的时候莫德凯撒都下地狱几个世纪了,千年前的恩恩怨怨可牵扯不到她身上来。 所以在求生欲的驱使之下,伊莉丝努力抵抗着冥界之风的侵袭,努力维持着自身魂魄不散。 然后她又很“幸运”地遇到了莫德凯撒麾下的巡游骑士,被那些亡灵骑士用魔法转化成了莫德凯撒的奴仆,同时也拥有了适应冥界之风的能力。 她就这样获得了死后的永生。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毕竟伊莉丝活了几百年了还没活够,她可不觉得永生是什么坏事。 然而…… 她没过多久就发现,这种死后的永生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折磨。 亡灵骑士们像对待其他游魂一样,将她抛弃在那无尽荒原之上。 她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吃、不能喝,更无处玩乐,只能漫无目的地在那荒原游荡。 冥界之风虽然吞噬不了受莫德凯撒魔法控制的游魂,但却依旧在无时无刻地侵袭她的灵体,让她感到痛不欲生。 一天、两天……这样的生活,就这么持续了快整整一年! 伊莉丝已经快要疯了。她只恨弗拉基米尔这混蛋没有好好提醒自己,带她一起脱离苦海。 直到三个月前…… 莫德凯撒突然向荒原上游荡的千万游魂发出了召唤,让这支准备了上千年的亡灵大军,向着不朽堡垒的方向集结。 伊莉丝也在召唤下去到了那里,作为那千万游魂的一员。 然后,在莫德凯撒发出的进一步命令下,作为近年才死亡的,对当下的凡世有足够了解,有强大人脉及影响力的特别人材—— 她就这样从千万亡灵中脱颖而出,“主动”站了出来,成为了莫德凯撒的“神使”。 对于这份工作,伊莉丝可一点也不感激。 她知道自己死了,而灵魂只要在那冥界活着,就会无时无刻承受冥界之风的侵袭,承受永不停息的痛苦。 除非有什么不得了的执念,非要活着不可,否则消散才是一个灵魂的最好归宿。 这一点,即便莫德凯撒赢了也不会改变。 这家伙就是一个恶魔。他希望所有亡灵都永远地活在这痛苦中,永远地为他所奴役。 在他的世界里。死亡不是结束,而是通往炼狱的开始。 伊莉丝很想说出这些,很想恨恨地骂上莫德凯撒几句。 然而…… “莫德凯撒陛下统治下的冥界,自然是我们的天堂,领风者的炼狱。”在那无形的灵魂枷锁之下,伊莉丝语气认真地说起了违心话: “反对祂的人死后会被投入荒芜原野,承受无尽痛苦。” “忠于祂的人会被允许进入神的堡垒,获得永恒幸福。” “所以,卡西奥佩娅,你不用畏惧失败,更无需无惧死亡——” “我们的名字已经记在了莫德凯撒陛下的心里,死后自然有天堂般的生活在等着我们!” …… 比尔吉沃特海域,某无名小岛。 这座小岛很不起眼,甚至不存在任何版本的海图之上。 它在过去是普朗克海贼团在海上的秘密巢穴,后来普朗克大船团被领风者一举扫灭,这里也未曾暴露。 作为一座远离比尔吉沃特本土的海外据点,这里也很幸运地躲过了领风者的清算,没有跟着普朗克一同覆灭。 而如今掌控这座海贼之岛的人,正是普朗克曾经的心腹大将,铁钩帮的马利克老大。 躲过了领风者的清算,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这么鬼鬼祟祟地苟活着,日子久了,却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马利克老大,我们今天又逮住了几个想偷船逃离这里的混蛋。”这一天,手下为他送来了这个糟糕的消息。 “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马利克说不出话来。 按规矩,这种试图叛逃出岛的背叛者,当然是该在码头吊死。 可问题是……随着领风者的势力越来越强,海贼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岛上众贼的生活越来越难以为继,叛逃已经渐渐成了一种无法遏制的趋势。 他已经连着杀了好几批叛逃者了。可海贼们却还是想离开这里,另寻出路。 再这么杀下去……恐怕大家就要联合起来,把他这个老大给砍死了。 “马利克老大。”亲信们也趁机劝谏:“咱们这海贼,是真的干不下去了!” “您想想,从普朗克船长死后,我们这两年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普朗克死后,他们仍旧藏身在这无名小岛,继续干着海贼的无本生意。 一开始还行。甚至因为同行被领风者一波团灭,他们的生意还比以前好做了一些。 可后来,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在意识到改造比港也不能完全根除海贼余毒之后,领风者很快就开始让海军为商船护航。 凭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值钱的商船肯定是抢不到手了。 抢一些没海军护航的渔船,倒也能勉强维持生活。 可再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比尔吉沃特人中的领风者、逐风者比例越来越高…… 到现在,他们在这片海域遇到的每一艘船,都能从船上招呼几位领风者出来。 几位领风者,加上每艘船都有所配备的防海兽Jinx火箭炮…… 那可就是精准制导的舰载导弹啊! 每艘船都配有“舰载导弹”,那他们这帮还在开风帆舰、用青铜炮的海贼还怎么打?别说抢劫了,他们能活着逃走就不错了。 “老大,咱们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 “兄弟们都好几个月不敢开张了,连饭都吃不上。” 他们只能把海贼船用成渔船,自己捞鱼来填饱肚子。一连吃了几个月海鲜,连一口面包都吃不上,他们都快给吃吐了。 这也就罢了。 因为他们都是处于通缉状态的海贼余孽。 他们就算打鱼,都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时刻躲着领风者的巡航海军。 甚至就连那些比港渔船,在海上遇见后都会警惕地询问他们的身份,一发现不对就是“舰载导弹”伺候。 连以前受他们欺负的臭打鱼的,现在都能追着他们狂扁了。 而他们就算打到了鱼,也不敢上岸卖了换钱,不敢购买生活物资,只能像原始的芭茹人,回岛上过起自给自足的原始渔猎生活。 吃的只有鱼,喝的只有有限配给的淡水,穿的只有沤烂了的旧衣服,住的只有简陋木屋。没有电,没有酒,没有任何休闲娱乐。 “马利克老大,兄弟们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你就带我们离开这里吧!去恕瑞玛、去艾欧尼亚、去诺克萨斯,哪里都行!” 部下们都这样一脸生无可恋地劝道。 “唉!”马利克也头疼得紧:“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 但他们能逃到哪去呢? 领风者已经正式介入了恕瑞玛和艾欧尼亚。诺克萨斯未来肯定也免不了“风化”。 “领风者已经天下无敌了。以后有人的地方,可能都有领风者。” “而我们的身份如果被人发现……”马利克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他当初是从比尔吉沃特逃出来的。领风者那时将海贼老大们一口气吊桅杆的空前盛景,现在可还历历在目呢。 所以他宁愿躲在岛上当原始人,都不敢再回到被领风者掌控的文明世界。 “马利克老大……”部下们互相对视一眼:“请您不要再犹豫了!兄弟们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我们宁愿冒杀头的危险,也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 “……”马利克不敢吭声。 他知道,自己已经压不住反对的声音了。 再不同意,都用不着领风者,他现在就能被兄弟们挂到桅杆上面去。 “唉,好吧……”马利克无奈同意。 说罢,想起那前途未卜的命运,他又惆怅地看向窗外的海岸。 这些该死的领风者! 要是这世上没有领风者,要是这还是普朗克船长的天下,那该有多好啊! 在普朗克统治的辉煌时刻,那些渔民只是他脚底下踩着的蝼蚁。 他哪能受这份气,像他当年欺负别人一样被别人欺负呢? “普朗克船长……唉。”马利克痛惜慨叹:“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很快就要去见您了!” 然后,下一秒…… 他就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怎、怎么了,马利克老大?”部下们都被他这表情给骇了一跳。 他们还以为是领风者发现了这里,来这儿犁庭扫穴了呢。 可马利克却只结结巴巴地说:“船、船长……” “嗯?”众人循声向那海岸一看。 只见一位幽灵船长,正驾着小船向这儿极速驶来。 而这个幽灵正是: “普、普朗克船长?”马利克吓得一阵哆嗦:“我就随便一说,您、您别真的来接我啊……” 部下们一阵慌乱,很快也随之大喊:“快跑啊,马利克老大——” “咱们这儿也闹蚀魂夜啦!” “……” “蠢货!”幽灵船长转瞬间飘到眼前。 那熟悉的面孔、霸道的气场,让现场空气瞬间安静:“把武器拿起来,小子们——” “我们该回家了。” 第483章 环评专家·慎 暗潮涌动之间,亦偶有涟漪浮现于水面。 艾欧尼亚,纳沃利行省,崴里。 慎背负魂刃、驾驭疾风,从空中缓缓落至地面。 地面上早有人在等候迎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朋友,曾经的影流之主,劫。 “慎,好久不见。”劫以领风者的礼节向他们伸出手。 “好久不见。”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们脸上都写满了沉稳与平静,再也不复儿时的热情和亲密。 但随着真相的揭开、苦说的身死,以及后续这一年多来的时间流逝,劫与慎还是放下了过去那因误会产生的恩恩怨怨,重新做回了朋友。 只是,出于各自的工作原因,这对朋友也许久未曾见过彼此了。 “劫……”慎看向如今的劫。 他已经脱下了那杀气腾腾的影流之铠,换上了一件再朴素不过的艾欧尼亚短袍。再搭配上一枚老干部风格的青鸟胸章,看起来很是正直阳光。 那张总是苦大仇深、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峻面庞,如今也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暖意。 “你变化可真大。”慎感觉自己都快认不出来对方了:“刚开始听说你当了崴里行政官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 劫过去的形象可是冷血杀手、邪道大师,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为百姓服务的行政官员,这变化不可谓不惊人。 “组织任命罢了。”劫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虽然领风者至今也只在巴鲁鄂、纳沃利等行省,在艾欧尼亚的部分地区,展开了全面的土地与社会改造。 艾欧尼亚的其他地方,只是名义上归附领风者,实际上则仍由军阀化的各宗族、教派控制。 但即便是这样一步规模有限的、局部范围的土地与社会改造实践,也依旧掏空了领风者的基层干部储备,让领风者协会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凑出数量足够的地方行政官员。 于是,作为知识渊博的知识分子,曾经有效管理过一个大型教派、策划过多次反帝武装运动,有组织动员能力,有行政管理经验的高级人才…… 本来还在负责战后剿匪工作的劫大师,便很不幸地被锐雯分会长“抓了壮丁”,被安排到了崴里,当起了临时的地方行政长官。 他以前是一身杀气的影流刺客。一张阴气沉沉的扑克脸,谁见了都要心里一紧。 现在好了…… 为了不让崴里群众感到畏惧,从叛出师门之后就再也没有笑过的劫大师,不得不每天苦练笑容、培养气质,把自己训练成大家想象中的那种领风者老干部的样子。 “不说我了。”劫的气质变了,但作风仍旧是那么果决干练。 “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慎。” 是的。他们此时相聚于此并不是为了与故友叙旧,而是出于领风者协会的公务需要。 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崴里的地方行政长官。 而慎在率领均衡教派加入领风者后,也有了一份新工作——他现在是艾欧尼亚可持续均衡发展协会的会长。 顾名思义,艾欧尼亚要发展,但更要可持续地均衡发展。 初生之土万物有灵。发展也不能过度破坏自然环境,不能造成过度污染,否则就必然招致大自然物理意义上的报复。 所以,一个地区该怎样发展才算均衡,该建几座工厂、做什么产业,才算没有超出自然的承受能力……这就成了一个十分要命的问题。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没有别人,只有由原均衡教派改组而来的,艾欧尼亚可持续均衡发展协会。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掌握着对均衡之道最高解释权的暮光之眼,慎大师如今已经成为了艾欧尼亚最有权势的人物。 艾欧尼亚的每一座工厂、每一项工程,都必须经过他与均衡门徒们的“环境评测”,通过评测后才能被允许落地。 “慎,你帮我看看,崴里这边的情况到底如何。”劫满怀期许地问。 “我们预备明年在崴里地区新建一套水电厂、火电厂、煤矿、机械厂、水泥厂,以及一座纺织工业园及配套的城市基础设施,帮助崴里地区实现初步的工业化与城市化建设。” “项目规划的详细资料,你应该在我们送审的时候就看过了。崴里地区很需要这些项目,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批下来……” “劫……”慎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得我以暮光之眼的能力进行观察之后,才能给出结论。” “项目能不能批,能批多少,最后还是得让均衡之道来给出回答。” “我明白。”劫也很克制地收敛起他过度期待的目光。 他也是均衡教派出身。 他知道,万物之间的均衡尺度,在艾欧尼亚是决定不容挑战的客观定理。 如果逾越这条界限,就会遭受自然的反噬。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的平衡将会随之打破,招致难以清除的恶灵污染。 而暮光之眼,只是一个可以彻底看清这条界限的观测者、传达者罢了。 到底能不能建工厂,这可不是他请老朋友喝几杯酒,说几句情,就能将答案给改变的。 领风者不玩这套。大自然更不吃这套。 “我现在就进行观测。”慎暗暗结好法印,准备好沟通精神领域、进入观测状态。 但在此之前,他还特意提醒:“劫,我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毕竟……我们均衡教派在其他地区的评测结果,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了。” “是的。”劫无奈点头。 为了尽早将艾欧尼亚带入工业化、现代化,改变这个万年农业国度的贫穷现状,领风者在艾欧尼亚各地的行政官员,都恨不得立刻在辖区内铺满基建、开满工厂。 可地方干部们研究后递交上去的工业建设计划,却往往会在这个环境评测环节,被均衡教派的大师们无情否决。 送审十家工厂,最后能批建一座就不错了。 领风者干部们想象中的艾欧尼亚快速工业化,在现实里根本就无法落地。 哪怕是在领风者统治的地区,广大的艾欧尼亚人也还是只能在农村种地。别说进城享受现代化生活了,他们现在连用电都算是一种奢侈。 “没办法,我理解你们建设家园的进步热情。但艾欧尼亚自有国情在此,我们作为领风者得讲究实事求是,得尊重客观的自然规律。” 慎一张口就是一段提前安抚人心的套话。很显然,这种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考虑到劫是自己老朋友,他便又多说了几句:“说实话,劫,艾欧尼亚可能根本走不通工业化这条路子。” “首先,经历诺克萨斯数年来的战火摧残,艾欧尼亚的自然环境已经被破坏得十分脆弱。” “过多的生灵灭亡让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之间的均衡严重偏移,失衡引起的恶灵入侵事件,在各个行省各个地区都屡现不止。” “这时候再大建工厂、大搞基建,对艾欧尼亚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慎语气认真地说出了这个糟糕的消息。 “其次,即便万物均衡随着时间渐渐修复,艾欧尼亚恐怕也建不了太多工厂。” 工业不是空中楼阁,不存在那种可以脱离基础工业而单独存在的所谓高端绿色工业。 一个一穷二白的农业国要从零开始地建设工业化,就少不了要从纺织、煤炭、电力、钢铁、水泥、冶金、建材、造纸、酿造、发酵、纺织、制革、采矿、炼金化工等初级领域做起。 而这些工业项目里,就没有一个不是高污染产业。 就拿后发国家起步阶段都会建设的、最容易上手的纺织工业举例: 织布制衣,乍一看好像污染不大。但其中的印染环节却会排放大量有毒污水,污染重、处理难度高,废水的回用率低。 这些污水如果排放到艾欧尼亚的自然环境里,那就又不知要毒死多少花草树木、虫鸟鱼虾。 而艾欧尼亚也不可能只做成衣,而将印染环节放在海外——供应链隔着茫茫大海,光是多出来的物流成本就足以让这个本就利润微薄的产业暴死。 纺织业如此,其他产业亦是如此。在艾欧尼亚发展工业,限制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慎坦诚地说:“劫,你最好不要对此抱太大希望。” “果然如此吗。”劫暗叹口气。 其实慎提出的这些客观意见,领风者协会内部也已经认识到了。 李维当初为了给艾欧尼亚的同志打鸡血,张口喊出了“可乐会有的,冰淇淋也会有的”的口号,还说什么要在艾欧尼亚搞可持续发展,搞绿色工业,给艾欧尼亚送来现代化的生活。 结果,经过这一年多的工作实践,见识到艾欧尼亚的工业化之路被“环境评测”无形卡死的客观现实…… 上回李维再来艾欧尼亚视察的时候,跟大家开会,开的可就是他自己的检讨会了。 艾欧尼亚分会的工作路线,也从“均衡发展的现代化”,变成了“均衡优先的有限现代化”。 说白了,就是能少建工厂就少建工厂,利用外援优先建设电力、自来水、水泥建材等民生产业,让艾欧尼亚人先过上有电有水有水泥路的半现代化生活再说。 “现在我在地方上的那些同僚,可都快被这给逼疯了。”劫当久了领风者的干部,便完全没有了过去那位影流之主的沉默寡言。 他感叹道:“没有其他工业项目盈利创收,只靠转移支付来维持民生基建,又怎么能够长久?” “又要保护环境,又要脱贫致富,这工作该怎么开展?” “没别的办法。现在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地想办法,从工业以外的领域搞钱。” 不搞工业,也就只有农业和服务业了。 农业上艾欧尼亚倒是有先天优势。这里的果蔬庄稼都是在魔力浸润下长大的灵物,运到海外就能卖出数倍于凡品的高价。 领风者也不需要在农业上多费心思,只要保证货品供应、做好品牌运营,就能让艾欧尼亚的农民挣到远超海外同行的收入。 而在服务业上,领风者的干部们也在想尽办法找创收点子: 李维就曾亲自在双城的报纸上写广告软文,把艾欧尼亚描绘成净土圣地,还说什么每个人一生都该去一次艾欧尼亚,来初生之土洗涤灵魂; 易大师说服了无极大师,把曾经作为领风者根据地的无极村打造成了反帝战争历史教育基地,准备大搞迦娜主乂主题旅游,定向收割此后到访艾欧尼亚的领风者和逐风者; 无极村盯准了迦娜信徒的钱包。 而锐雯则盯上了了那些痴迷艾欧尼亚文化的文艺青年。 她凭着自己分会长的身份,成功说服卡尔玛大师开放了长存教派的几座外门神庙,让海外游客也可以有幸一览这万年古迹,并隔着重重山门,遥遥参拜这位传说中的“转世活仙”; 除此之外…… 霞与洛也提出了建设瓦斯塔亚民族特色旅游的方案,预备着用他们洛特兰族的比翼鸟传说打造专属IP,吸引热恋情侣; 亚索永恩则借着第一届英雄联盟5V5团体赛冠军的名声,准备打着“疾风剑派”的名头开几家挂名的武术竞技俱乐部,忽悠海外的粉丝来这里拜师修行; 甚至就连心思质朴的艾瑞莉娅大师,也被动地跟着出了一份力。 她在新成立的艾欧尼亚旅游局的大力宣传之下被动出道,成为了世人皆知的“以一己之力拯救了祖国的东方圣女”,代表着初生之土纯真之美的少女偶像…… “这……”从劫这里听到这些,慎不免有些无语。 虽说艾欧尼亚确实风景秀丽、人文多彩,不缺旅游资源。但只有旅游……能带得动艾欧尼亚么? “只能说有一定作用。”劫说:“旅游肯定能带来更多收入。但艾欧尼亚那么大,只靠种地和旅游,恐怕还是无法进入富裕发达的现代化。” “所以……” 所以李维的意见还是,该跑就跑。 反正以后全世界都是一家。艾欧尼亚实在混不下去,就去广阔的瓦罗兰大陆工作定居好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完美的解决之道,但却是客观现实下的最好办法。 就像领风者不可能在弗雷尔卓德种玉米一样,艾欧尼亚搞不了全面工业化,那就是搞不了。领风者改造世界也必须尊重客观事实。这没办法。 所以艾欧尼亚以后的定位,恐怕也只能是旅游圣地兼世界粮仓了。 “但只要条件允许,工厂还是越多越好。”劫说:“不然,我们以后连最基本的化肥农机都得从万里之外的双城进口……辛苦种地挣来的钱,又全都花在工业品消费上了。” “虽然瓦罗兰的同志会对我们进行转移支付,但这笔钱如果浪费在从海外进口商品的物流成本上,那也还是很可惜啊。” “我明白了……”慎暗暗点头。 他理解了劫对工业化的渴望。那份送审的项目资料上,每一页都是崴里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期许。 可是,客观条件就是客观条件。那均衡界限不容逾越。 “我现在就进行观测。”慎说:“或许,崴里的情况会比其他地方更好一些。” “嗯。”劫默默地站到一边,等待着慎的环评结论。 只见慎口念咒语,手掐法决,双眸散发出一片神秘的白紫色光芒。 暮光之眼的能力被他全力催动,他的意念同时沟通着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覆盖了崴里周围的广阔土地。 “嗯?!”突然,慎猛然惊醒。 “怎么了?”劫看了过来。 虽然很久没战斗了,但他看得出来,慎眼中陡然而生的那抹凝重,绝不是因为环评问题。 “有恶灵……”只听慎回答:“我感知到了,这片土地上有恶灵的气息。” “恶灵?”劫若有所思:“是失衡引起的,精神领域恶灵入侵?” “不。”慎摇了摇头。 如果是这样,那他也不会如此惊讶。 “我能感知到它身上特别的气息,那不是来自我们艾欧尼亚精神领域的灵体。” “它身上有死亡魔法的力量,就像暗影岛黑雾中苟存的亡灵……只是,它的力量还要更加邪恶。” 灵体本就不该存在于物质领域。它们在艾欧尼亚的存在,本身就是在破坏均衡。 暮光之眼作为均衡守护者,自然可以感知到对方。 “一个来自艾欧尼亚之外的恶灵?”劫眉头一皱,曾经作为影流之主的凌厉气质又悄然浮现。 这个恶灵为什么会跨过茫茫大海,来到艾欧尼亚? 它有什么目的? “走。”慎已经果断地拔出了魂刃。 劫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我们去看看。” 第484章 三农专家·劫 劫慎二人腾空而起,循着那股邪恶的灵魂气息凌空飞去。 两人很快就飞出了崴里城的范围,飞向了城外的广袤村野。一个又一个村落从他们身下飞速掠过,终于: “它就在前方十里。”慎这次精确地提醒道。 “前方十里……恶灵在那里?”劫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怎么了,劫?”慎转头看向好友:“前方十里之外,莫非是什么重要之地?” “嗯。”劫斟酌着回答:“那里是楠木村,一个在过去很普通的村子。” “但现在,它却是艾欧尼亚分会在纳沃利行省设置的,验证农村集体企业可行性的第一批重要试点村之一。” “农村集体企业试点?”慎微微一愣。 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农村集体企业是什么。 准确地说,它应该叫集体企业化的农村。 或者直指本质,它就是集体所有制的村社,只不过是在市场环境下以企业的逻辑经营而已。 这个概念,在如今的艾欧尼亚也不算陌生。 因为李维当初在战前给艾欧尼亚的同志打鸡血的时候,他除了放了一通“均衡之下的全面现代化”的空炮之外,还提出了一个“农村集体企业化”的美好设想。 而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他准备跑步进入迦娜主乂。不然他也不会特别强调,这只是市场经济环境下的集体企业。 李维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很简单,也十分有理有据。 因为在未来的符文之地,农业生产的集约化,一定是大势所趋。 农业集约化便于统一管理,科学种植,连片经营,种植作物面积大,从而提升农业生产效率、资源利用效率、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产品质量,保障食品安全,增加粮食产量。 与之相比,松散的小农则很难集中力量改造农业设施,集中资本来进口农机化肥。生产效率低下不说,面对市场波动,自身的抗风险能力亦十分不足。 而随着未来全世界连成一体、工业化在符文之地逐步推进,又一定会有大量的艾欧尼亚农民离开乡村、移居海外,进入城市工作定居。 艾欧尼亚的农村劳动力将随之大量减少,土地撂荒的现象亦将愈演愈烈。这又造成了土地资源的浪费。 而如果这些进城的艾欧尼亚农民不想将白白地让土地抛荒,就又只能将土地的使用权,租给家乡的种粮大户和农业公司。 结果还是变相地走向了农业集约化。 只是种粮大户看着他从小农手里租来的东一块西一块的零碎土地,一定会非常头疼——这种难以统一管理的碎地,又拖累了农业生产效率。 “所以李维会长才想着,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步到位。”慎回忆起他一年多以前的见闻。 当时领风者正在艾欧尼亚轰轰烈烈地展开社会改造。 而李维希望在艾欧尼亚打土豪、分田地的同时,也尝试着在部分地区不分田地,而是直接将土地的使用权收归村社集体所有,以集体化企业的方式管理经营。 在这个模式下,村民的身份便不再是松散独立的小农,而是一家集体农业公司的股东。 大家自愿联合、民主管理、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既实现了农业集约化,又保障了大家的个人利益,看上去两全其美。 而集体企业的管理者,也都是村民自行推选出来的领风者。 有信仰保证企业管理者的纯洁性,就不怕这集体企业办着办着就变了味道,以至于莫名其妙地出现巨额亏损,莫名其妙地破产出售,莫名其妙地变成公司管理者的家族私产。 “这想法很好,但……”今时今日,慎仍觉得李维当初的设想很好。 但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因为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领风者之前一直在打江山,而且是一路顺风顺水地走过来,途中几乎没遇到什么大的挫折。 他们总是能以最完美、最皆大欢喜的方式,来获得所有底层民众的欢迎和支持。 再加上李维本人也傍着迦娜女神一路躺赢,自身没有得到足够锻炼,身上小市民习气不减,做事瞻前顾后,有心改革,又不敢面对改革的副作用…… 所以领风者此前的整体执政思路,就是尽可能地迎合民意,赢得尽可能多的群众赞誉。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理想中完美的执政者,不忍心听到一点不满的声音。 于是,领风者尝试推行的农村集体企业,其第一条原则就是—— 自愿联合。 可艾欧尼亚的农民们愿意联合么? 当然不愿意! 农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地主。 现在“隔壁村”都在分田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地了。 凭啥他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地,反而还要将土地交给什么“集体企业”统一管理? 这些刚从旧社会里走出来、人均胎教肄业的艾欧尼亚农民,也理解不了什么“公司”、“股东”、“股权”、“分红”…… 在艾欧尼亚人看来,领风者要他们建立的集体企业,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新地主老爷。 土地不直接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就依旧还是佃农。 大家不愿意联合,而领风者既想让他们联合,又不愿意打破自愿联合的规则。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 李维设想中的农村集体企业,最后一家都没有落地。 领风者啥都没有干成不说,还闹得群情激奋、民怨四起。 “这个方案,不是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叫停了么?”慎有些不解地看向劫:“现在怎么又重新开始搞试点了?” “这个……”劫表情无奈:“说来话长。” 慎这一年多来都忙着搞环境评测,自然不了解农村的情况。 当初实行的分田地政策,确实让广大的艾欧尼亚贫农一朝翻身,让原先被迫为地主老爷工作的贫农们,都有了高度的生产积极性。 “可你知道吗,慎?”劫问:“我们领风者协会在纳沃利行省和巴鲁鄂行省的粮食收购计划,只完成了不足七成。” “今年从艾欧尼亚出口到海外的粮食,比前几年诺克萨斯人的统计数据,竟然还少了一些。” “现在市面上的粮食价格,甚至比战争时期也相差无几。” “哎?”慎微微一愣。 他作为堂堂大师,当然不会自己买菜做饭。他还真没注意到,今年这异常的粮食价格。 “这怎么可能呢?”慎想不通。 战争已经结束,领风者又给广大的艾欧尼亚农民分了田地。 今年艾欧尼亚也风调雨顺,不仅没遭什么大灾大难,还迎来了一片丰收。 远离战争的平稳生产环境,分田带来的生产积极性,天公作美送来的大丰收,这一套正面buff叠起来…… “今年的粮食产量,不是应该比过去更多么?” 怎么还能让粮食出口变少了,让粮价涨上去了,让领风者官方的粮食收购计划都无法完成呢? 慎实在无法理解。 “因为农民们生活变好了。”劫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慎依旧不解。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能导致粮价上涨? “对艾欧尼亚的农民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以前他们在地主老爷和诺克萨斯侵略者的压迫之下,每天只能吃一些少得可怜的野菜粥和粗粮窝头,隔几月才能吃上一顿白米,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一口荤腥。” “他们就这样极为勉强地维持着生命。而他们辛苦劳作产出的粮食,则都被地主和殖民者最大限度地掠夺而去,卖到市场上换成了他们的个人财富。” “但现在,他们翻身了。” “他们可以每天都吃白米精面,可以拿出多余的粮食养猪养鸡,每个月都吃上肉了。” 以前的艾欧尼亚贫农,只能吃上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餐。 但现在,他们吃得多了、吃得好了,也有能力囤积余粮。 “这……”慎渐渐听出了不对劲。 假设一个艾欧尼亚佃农,一年的产出是1000斤粮食。 过去他们被地主和殖民者极力压榨,1000斤里有800斤都给老爷交了租子。 一位老爷手下可能有上百位佃农,他从每个佃农手里收到800斤,从里面截留一小部分用于囤积,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所以地主收到800斤,会自己囤个200斤,剩下的都卖出去。 那市场上就有600斤粮食; 现在艾欧尼亚农民翻了身、分了田,生产积极性上来了,一个人一年的产出是1200斤粮食。 假设领风者的税只收200斤。他们自己再吃掉300斤,再拿100斤出来养猪养鸡改善伙食。 因为过去饿怕了,他们还得再囤个300斤以备不时之需。 那最后可以卖到市场上的粮食,可就只剩下了300斤了。 于是…… 产量上来了,市场上的商品粮反而还大大减少了。 市场环境下,市面上的粮食供应少了,会发生什么? “于是投机商人们闻风而动,合起伙来屯粮炒粮。” “农民们见到粮价猛涨,就更不愿意接受领风者给出的官方收购价格,也开始自发地屯粮、捂粮,以期卖出高价。” 商品粮少了粮价涨,粮价疯涨了更没人急着卖粮。 最后就是领风者收购不上粮食,艾欧尼亚对海外的粮食出口也大大减少了。 “这……”慎听明白了。 说难听一点,就是相较于过去那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乡绅豪强和诺克萨斯殖民者,领风者从艾欧尼亚农民那里拿走得太少了。 分田减税的仁政,反而引发了粮食投机的浪潮,造成了商品粮供应的困难。 “可我们是领风者啊。”慎犹豫着说:“艾欧尼亚农民好不容易才翻了身,他们想吃饱吃好,又过上更好的生活,又有什么错呢?” “唉……”劫叹了口气:“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 “现实里的问题十分复杂,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 就像现在:艾欧尼亚的农民们的生活水平上来了,但艾欧尼亚的对外出口却随之锐减。 而艾欧尼亚自己挣不到足够的钱……那祖安老大哥就算血条再厚,再怎么像亲兄弟一样无私支援,单靠他们的转移支付,也不可能让一个体量如此庞大的落后农业国发展起来。 “作为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艾欧尼亚如果不从农业上提取到足够的剩余,就无法快速实现籽苯的原始积累,就不能尽早地发展工业,进入现代化。” “我们当然可以‘无为而治’,让大家现在就喝酒吃肉,过上田园牧歌的小农生活。” “但如果不走向工业化和现代化,让人们一直在乡下种地,那随着时间推移,人口不断增长,人均耕地面积不断下降……” “艾欧尼亚农民的生活水平,只会变得越来越差。” “要不了两代人,所谓的田园牧歌,就会变成无法解决的系统性贫困。” 为了避免这个绝望的结局,农业的集体化就势在必行。 对单个小农的行政成本太高。领风者不可能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劝说小农们尽可能地减少囤粮、出售余粮。 但是,如果千百家小农被整合成了一家大型集体企业…… 那领风者只需要派人向企业管理者送上一份“打击粮食投机”的官方文件,就能轻轻松松地刺激企业出售囤积余粮,平抑粮价,解决市场性的粮荒。 艾欧尼亚的粮食出口才能上来,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本去投入现代化建设。 “原来如此……”慎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也没必要做得太急吧?” 和李维的前世不同,这个世界的领风者可谓是天下无敌。 艾欧尼亚有迦娜女神罩着,又不是不马上发展工业、增强综合国力,就会被群狼环伺的国际社会围猎绞杀。 对艾欧尼亚人来说,海对面非但不是敌人,反而是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前往定居的兄弟之邦。 这就让快速实现工业化的必要性,随之大大降低。 “劫,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协会已经改变了工作路线,只打算在艾欧尼亚建设‘均衡优先的有限现代化’么?” 既然艾欧尼亚未来的定位,都已经是没多少工业的旅游圣地+世界粮仓了。 那不就没必要建设那么多工厂,不需要急着从农业上提取剩余,增加出口创收了吗? “你说的对。”劫这回倒是点头认可了慎的质疑。 因为看到了粮食市场的乱象,领风者内部一直有人发出农村全面集体化的声音。 但领风者高层出于和慎同样的考虑,最终也只是决定让艾欧尼亚略微地加快步伐,把现代化的路程走得温和一些。 “所以我们现在才只搞了一批农村集体企业试点,只在艾欧尼亚的部分地区推行农村集体企业,没急着将这种模式全面推广。” “而且,就算最后试点成功了,我们也没打算用直接的行政手段来推行此法。” 这个试点,不光是试给领风者看的,也是试给广大的艾欧尼亚人看的。 集约化、规模化生产的农村集体企业,在有信仰加持的领风者们的有效管理之下,其生产效率肯定是比松散的小农高的。 再加上艾欧尼亚宽松的国际环境,有限的现代化需求,让艾欧尼亚需要从农业上提取的剩余、给农村施加的负担,也变得没有那么想象中那么夸张。 产量高了,要拿走的也没那么多。 所以农村集体企业就算配合政策出售余粮,其村社成员的生活水平,也未必会比单干的艾欧尼亚小农差上多少。 “我们希望将这批试点企业打造成农业集体化的成功典型,让那些艾欧尼亚农民看到农村集体企业的好处,摆脱独立单干的小农思想。” “再出台一些政策,给愿意成立集体企业的村子加以定向补贴……” 愿意合伙干,那就能以补贴价买到祖安的化肥农药农机。 而合伙就意味着资本的集中。大家的劳动成果都集中到了一起,自然也就有钱购买那些对个体来说十分昂贵的农业机械了。 久而久之,等合伙干的都开上拖拉机、播种机、联合收割机了,单干的小农们还在拿锄头刨地、赶老牛拉犁…… 那大家自然会看出其中的差距,踊跃地投向农村集体企业。 “总之,我们会先顶住一部分群众的不满,用行政手段在艾欧尼亚实现部分的集体化,缓解商品粮供应的压力。” “等这几批农村集体企业都经营成功了,艾欧尼亚农民的想法转变了,再用补贴刺激的方式,大范围地加以推广。” 让一部分人先不自愿地联合起来,再先合带动后合,让更多人自愿联合起来。 这就是领风者的目标。 说着,劫神色认真地看向老朋友:“慎,你现在知道,这小小的楠木村为什么这么重要了吧?” 这里是第一批试点村,是会影响到领风者政策施行的标杆,其意义当然重要。 “原来如此。”慎暗暗点头。 “不过……”他一边御风飞行,一边看向前方那渐渐显出轮廓的村落。 恶灵的气息,就在那个方向。 “可这恶灵总不至于,是冲着这项政策来的吧?”慎有点不能理解。 领风者的这项集体化改造政策,最多引起小农们的不满和警惕。 可小农们最多是暂时不满。 他们一年多前才被领风者从乡绅豪强和诺克萨斯侵略者手里解救出来,总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儿不满,就召唤恶灵来袭击试点村吧? 就算有疯子真干得出这事,他们有这个能力么? 有如此超凡之力的,不是宗派长老,也得是大族豪强了。 可这些人恨的是领风者的一切,他们也不会特别地去反对这项政策。 “是。”劫点了点头:“所以我担心的是,对方不是冲着试点村来的,而是冲着领风者来的。” 因为楠木村是崴里地区唯一的集体企业试点,所以这里也聚集了相当多的领风者基层干部。 但这里又不像崴里城区,有劫这样的强者亲自坐镇。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无差别地报复领风者,那……” 劫用他过去几年无差别袭击诺克萨斯人的丰富经验,语气凝重地判断道: “这里,就是最好的目标!” 第485章 半人半鬼·烬 劫与慎御风而行,很快便飞到了那楠木村上空。 从空中俯瞰,这里就如往日一般平静。村民们在田间地头穿梭,忙碌有序地翻耕地块、播撒肥料。 “目标在哪儿?”劫没从这一片祥和的景象中看出什么异样。 “它就在……”慎细细感知,然后目光凝重地看向下方,那群穿梭在田间地头的村民:“它就在这儿。” “什么?”劫愕然不已。 活人和灵体的区别,应该肉眼可见。 如果那恶灵没有躲起来,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儿,那这村子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平静? “因为……”慎的声音也带着震惊。 这是他在过去的除灵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但他的目光却还是坚定地,锁定在那田间小道上的一个身影:“那恶灵凭着人类的躯壳,混到了村民中间!” “或者说……这个活人的灵魂里,有着只属于死灵的气息!” 慎这才讶然发现,自己感知到的不是一个恶灵,而是一个拥有亡灵之力的生者。 “将生者的灵魂转化为恶灵般的存在,让活人拥有只属于死者的禁忌之力……”劫的表情也瞬间严肃下来。 这种以冥界之力污染物质领域,邪恶而强大的亡灵魔法,绝对不可能诞生于万年遵循均衡之道的初生之土。 而使用这种魔法的人,也多半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到底是谁?潜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重重疑虑之下,劫顺着慎的目光指引,警惕地看向了那个半人半鬼的神秘人。 那是一个拄着铁杖、肩膀异常隆起的男人。 他此刻正假扮成一副外乡旅客的模样,在村社干部的陪同下,沿着田间小道向那村外走去。 劫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陌生的外邦人。 然而,他只是仔细地打量了那男人几眼,就跟反应过来的慎一样脸色大变。 “是他?!”劫和慎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他没死?”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这家伙是曾经横行芝云行省,犯下过上百起无差别虐杀罪行,搅得小半个艾欧尼亚都鸡犬不宁的变态杀人魔。 他们曾经追随那时还是正派宗师的苦说大师,苦苦追寻了这个狡猾的恶魔四年。 这一路追缉下来,对方那花样繁多、残忍至极的杀人手法,扭曲疯狂的思想观念,都给当初还是少年人的劫与慎造成了巨大冲击。 在那之后,这个男人的体貌特征,便深深刻入了两人的脑海。 “金魔……”慎回忆了这个恶魔的外号。 劫则喊出了他的名字:“卡达·烬。” 卡达·烬,又称戏命师,艾欧尼亚有史以来最疯狂残忍的罪犯。 在这片崇尚平和的土地上,还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变态扭曲,以变着花样制造屠杀为乐。 劫、慎、苦说师徒三人当初耗费了整整四年光阴,才抓住了这个恶魔。 劫和慎都认为,这种作恶多端之人应该被判处死刑。 但苦说大师却恪守均衡之道的传统,只将卡达·烬送进了吐冷的监狱,交由吐冷当地的长老僧侣看管、教育。 这件事对劫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冲击,也是他质疑均衡之道的开始。 而苦说大师如此刻板地遵循均衡之道,让作恶多端的卡达·烬得以苟活下来。 结果,后来他自己却…… “……”慎与劫都回忆起了这令人心情复杂的过往。 他们又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这个他们不愿再见到的故人身上:“这家伙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还没死?” 虽然信奉均衡、崇尚平和的艾欧尼亚人,不会处决罪犯。就连卡达·烬这种变态杀手,也能在监狱里舒舒服服地住着,平稳地度过余生。 但领风者可不玩这套。 领风者一来,就毫不客气地揭露了这种均衡之道的虚伪。 如果为了均衡,为了和谐,就不能杀生。 那为什么艾欧尼亚还有无数和劫一样的贱民,像娑娜一样的弃婴,还有那么多穷苦之人在无声无息地死去? 那么多穷人“自然”地死了,也不见大师们落一滴眼泪。 面对卡达·烬这种杀人犯,他们却怎么也不肯上死刑。 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除了苦说大师这种真大师,绝大多数乡绅豪强鼓吹均衡与和谐,都是为了用这套理论工具来维持他们在旧秩序中的地位。 判罪犯死刑,不符合这套理论工具倡导的和谐精神。 而穷人的无声死去,在这套理论里是正常的自然循环。 所以大师们才能一边心安理得地看着贱民穷死、病死、饿死,一边犹犹豫豫地不敢判一个连环杀手死刑。 现在领风者来了,这规矩也就改了。 作为新一代的均衡大师,慎也没有反对。 毕竟,战争都让艾欧尼亚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再多死几个罪犯又算什么? 于是,在领风者接管艾欧尼亚的部分地区之后,他们就开始对监狱里的重刑犯进行重审重判。 像卡达·烬这种活着都污染空气的变态,一般都是死刑立即执行,直接拖出去枪毙的。 “他怎么还活着?”在烬被关进监狱之后,慎和劫就已经很多年没关注他的情况了。 他们还以为烬一直被关在吐冷的监狱里,然后在领风者的重审之下被判处死刑了呢。 可现在,这家伙却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他不仅重获了自由,还以一个半人半鬼的诡异状态地出现在了领风者的试点村,不知意欲何为。 “慎?”劫试探着看向了慎,这位新一代的均衡大师。 慎却比他还更早地拔出了武器:“劫,我们上!” …… “拉吉先生。”随行的村社干部,用招待客人的热情口吻,喊着烬用以掩盖身份的假名。 “您是芝云人?”他一边走,一边与之闲聊。 “是的,那里是我的家。”烬玩味地咧开嘴角:“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学习艺术,后来又在芝云行省的吐冷监狱,住了很多个年头。” “唉?监狱?您不是一位旅行画家么……” “没办法。”烬用微笑化解了突然微妙起来的气氛:“你也知道过去的艾欧尼亚是什么样子。” “那些如卫道士般把持着话语权的大师长老,容不下我那离经叛道的前卫艺术风格。” “他们指责我的作品伤风败俗、暴力血腥,破坏了艾欧尼亚的均衡之道,就叫人把我抓了起来,送进了吐冷的监狱。” “天呐。”那年轻的村社干部不禁为之打抱不平:“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您后来又是怎么获得自由的?” “也没什么。”烬笑道:“后来随着诺克萨斯的入侵,以及你们领风者的到来,艾欧尼亚的文化氛围也发生了一点儿转变。我的艺术风格开始受到欢迎,甚至是狂热追捧。” “而当年那位亲手将我送进监狱的大师,自己也转变了想法。” “他设法把我从吐冷监狱捞了出来,只为了用我的艺术,为他秘密地创造收益。” “这……”年轻干部评价道:“这位大师,可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没错。”烬微笑着说:“他也很快受到了惩罚,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很不幸地惨死。” “我因此失去了雇主,又因为种种原因,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沉寂。” “直到不久之前,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位真正懂得艺术、真正赏识我的大金主。” “在那位大人的资助之下,我对艺术有了更深的理解和造诣,才开始了如今的这趟旅程。” “原来如此。”年轻干部暗暗点头。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已经被两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楠木村,他还是悄然停下了脚步。 “拉吉先生,前面就是去崴里城的大路,我就不继续送您了……” 说话间,那名年轻的村社干部的目光,和烬的目光来了一次不经意的对撞。 他看到了烬那张失去了面具遮盖的,仿佛自带恐惧效果的,天生丑陋的脸。 这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悄无声息地挪开。 “……”烬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 但他还是用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回应着这年轻干部的热情:“谢谢你,同志。” “没有你带我参观了解楠木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大家合伙办集体企业,也可以把日子过得这么好呢。” “哈哈。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年轻干部真诚笑道:“只要您回去之后,用您的画笔将您这里的所见所闻描绘出来,向世人真实地分享您的见闻,我们的工作就没有白费。” “嗯,我一定会的。”烬说。 他没有急着告别离去,而是用目光轻轻掠过那年轻干部的面庞,又回身看向远处的楠木村。 “我会用我的艺术,将这里绘制成最美丽动人的画卷。” “那就拜托您了。”年轻干部挺感激地说。 “这也是我份内的工作。”烬笑道。 说着,他又语气随意地问:“对了,同志……我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艾欧尼亚人吧?” “是的。”年轻干部知无不言:“我是祖安人。” “果然啊,我看你就像是祖安支援来的干部。”烬又漫不经心地追问:“村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包括我见到的那些做研究的教授、学生,应该也都是双城来的吧? “是的。”楠木村情况比较特殊。 这里不仅是农村集体企业试点,而且还是皮尔特沃夫大学新成立的农学院,设在艾欧尼亚的重要研究基地。 双城科学界此前对农业也有所研究。毕竟双城的大客户都是农业国,对农科产品的需求很大。 但这其中不包括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过去一直游历在世界贸易体系边缘,是被诺克萨斯粗暴地撞开了国门,才又追随着领风者加入了全球化的大家庭。 所以,面对这片亟待深入开发的初生之土,为了研究艾欧尼亚那魔力浸润之下的特殊环境对农业生产的影响,许多双城科学家和农学院学生,都不远万里地来到了这里。 所以楠木村聚集着大量从双城来的外邦人,还不仅仅是领风者的基层干部。 “不过我们也都过来有一年多了,也算是半个艾欧尼亚人了。哈哈。”那年轻干部笑道。 “半个艾欧尼亚人?”烬也笑了:“那你死后是会去我们艾欧尼亚人的灵界,还是你们瓦罗兰人的米特纳·拉琛?” “额。”年轻干部愣了愣:“这我还真没想过……” “看来你还不是艾欧尼亚人。”烬笑得更加灿烂:“你们是祖安人。” 艾欧尼亚人死后只会去往灵界,不会打开通往米特纳拉琛的位面裂隙。但外邦人会。 要在艾欧尼亚打开通往米特纳拉琛的道路,可就得靠这些人了。 烬心里暗道。 年轻干部猜不透烬的心思。 看到烬那莫名令人心悸的短暂沉默,他又不禁有点在意地问:“拉吉先生,您问这些是……” “没什么。”烬不动声色地编起借口:“我只是好奇,村里有这么多双城人,怎么不见有多少机器?那些拖拉机、收割机,不都是你们双城产的么?” 烬说完便毫不在意地挪开了目光,而那年轻干部则毫无察觉地认真回答:“这个嘛……也不是组织没钱,只支援了人没支援机器。” “主要是,我们现在在楠木村办的是试点。” “试点试点,当然得以艾欧尼亚最广大乡村的普遍的真实条件为实验基础,才能实打实地检验出农村集体企业的先进性。” “我们祖安人最多提供管理上的支持,以及农业技术指导,而不会直接支援农用物资。” “否则又是支援农机、又是支援燃油的,不计成本地砸下去一堆其他村子根本承担不起的农用物资,那楠木村的生产效率还能低么?” “这么试,只能试出一个人造的成功典型,哪能实事求是地试出真实的成绩来呢?” 领风者的社会实验结果,不会因为项目管理者的政治倾向、个人利益,而受到外力干预。 基层发现问题敢于如实上报,中层收到反馈也不会为了政绩而一层层地虚报瞒报。 实验中出现的种种问题都能真实有效地反馈到中枢,让领风者高层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实事求是地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决策。 …… 年轻干部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通。 看到烬一直没有接茬,他才略显尴尬地说:“咳咳……拉吉先生,我耽误您出发了。” “不,您说的这些我很感兴趣。”烬优雅地笑道:“谢谢你的招待。” “不用谢。祝您一路顺风,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嗯……”烬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一定。” “哎?”年轻干部一脸不解:“您之后还准备再来?” “当然。” “什么时候?”年轻干部还想再问。 烬却是已经拄着铁杖,缓缓地迈开了步子。 他只留下一句:“比你想象得更快。” 他这么说了,年轻干部便也不再问了。 烬越走越远,眼见着就要消失在那道路尽头。 然而,就在这时: “站住,你不能走!”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拦在了他的面前。 第486章 我于杀戮中绽放 慎与劫如席卷着滚滚气浪从天而降,如天降神兵般挡住了烬的去路。 烬脸上那种不知在期待什么的愉悦笑容,瞬间为之一凝。 他显然没预料到这一幕。 “好久不见了,金魔。”慎沉声念出了这个令他难忘的名字。 劫则默默地为自己戴上拳刃,将那冰冷的目光静静投向目标。 “是你们啊……”烬缓缓地收敛笑容,目光渐渐阴沉。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大口径短枪,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面对两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我之前暴露了?”烬一边将那戏命师的面具缓缓扣到脸上,一边观察着对方眼中那最微弱的情绪波动。 “看来不是我这边出的问题。”他又缓缓扯开长袍,显露出他那畸形凸起的肩膀。 原来他肩膀上的畸形部位并非什么肉瘤,而是植装在肩膀上的巨型枪械组件。 他手里的铁杖也并非什么瘸子的铁拐,而是特制的延长枪管。 不过片刻工夫,刚刚那个人畜无害的旅行艺术家,就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连环杀手。 “那我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烬自言自语地问。 劫和慎当然不会老实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只反问道:“金魔,你是怎么从吐冷监狱里逃出来的?你潜入崴里,潜入楠木村,又有什么目的?” “呵……”烬显然也不打算回答他们的问题。 对峙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劫,我们上!”慎一手紧握对人的钢剑,一手结印操控除灵的魂刃,身形一闪而出。 人未至,剑光便毫不留情地当头向烬劈来。 “啧啧……”烬一个侧身闪过。面对暮光之眼的攻击,他竟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喂喂,你不是当代的均衡大师么?像现在这么出剑,可一点也不均衡啊。”烬嘲弄地笑着。 “时代变了,烬。”慎丝毫没受影响:“跟你这种邪魔外道,也不需要讲什么和谐均衡!” “呵。”烬笑得更加讥讽:“慎大师,你的变化可真大啊……就像你父亲一样。” “你不配提到我父亲。”慎手里攻势不停,口中也不落下风:“当年我父亲放过了你,而你却丝毫没有悔改。” “现在,你也该为你手上沾染的数百条人命付出代价了!” “数百条人命?”烬眉头紧皱,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这是污蔑!” 慎:“嗯?” 只听烬严肃地纠正:“我目前为止一共绘制了1044幅作品,何止数百。” “请你尊重我的艺术成就,慎大师。” “你……”慎再也不作任何犹豫:“我父亲确实错了。” “像你这种人,又怎么可能改变呢?能改变你的,只有死!” 这最后一个“死”字还未在空气里扩散,那凌厉的剑光便又无情向烬斩去。 “影奥义!诸刃!”劫也在这一瞬凝聚出无数暗影手里剑,配合着慎掷出一片疾风骤雨。 前有钢剑无情逼近,后有手里剑火力覆盖。 两人都杀气腾腾,但还是稍稍留了那么一手。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活捉烬,搞清楚他的力量来源和目的,而不是现在就对他进行处决。 “留手?这可就太小看人了……”面对劫慎二人的携手攻势,烬竟然丝毫不惧。 他原本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巡回剧团的舞台管理员。他的恐怖在他那狮子般的残忍和狐狸般的狡猾,而非是多么强大的超凡之力。 而现在…… “不坏之身!”只见烬体内凭空涌出一团凝实黑雾,化作护盾笼罩在其身周,保护他不受那暗影手里剑的侵袭。 然后,他毫不畏惧地主动迎向慎的钢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短枪,一枪打断了慎的凌厉攻势。 而他这一枪里射出的竟不是普通子弹,而是一团凝聚为实体的死亡魔力。 “奥义!魂佑!”慎瞬间止住步伐,召唤魂刃护体。 白紫色的剑光闪过,烬枪口射出的魔法弹丸被那魂刃一击弹飞。 那魔法弹丸不受控制地落入一旁的树林,顿时爆裂成一团氤氲如雾的灰黑色死光。 黑雾弥漫之间,花草雕零、树木枯死。方圆数米之间的土地,竟在这一击之下变得寸草不生。 “这……”这一幕足以让环保专家们血压飚射。 慎再也不手下留情。 他看向劫,劫也会意地拿出了配合他拿出全力。 “迦娜女神之宽恕!”二人合力召唤出一股强劲的龙卷飓风。 可怖的高速气流环绕在这战场之上,既是令敌胆颤的致命武器,也是保护他们的无形屏障。 烬射出的第二发、第三发子弹都来不及飞至二人面前,就被那狂风裹挟着偏移了弹道,然后又在气流呼啸间精准地飞上高空。 死亡的魔力在那蓝色天幕下绽放成两朵灰黑色的烟火。它们连花花草草都没伤到,更没对劫慎二人造成任何威胁。 “该死……你们领风者,可真是艺术之敌!”烬恨恨地说。 面对那呼啸迫近的龙卷气流,他索性放下枪口,举起铁杖充作武器。 凌厉的飓风终究还是吞没了他的躯体。 烬身周涌动的亡灵黑雾在风刃切割间被迅速消耗,不断溃散。但烬还是在那死光波动间艰难地稳住了身形,没被狂风席卷着失去控制。 “慎大师!劫大师!”高速回旋的气流风刃已经穿透护盾,切割起他的衣衫和血肉。 可烬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狂热有力。他催动着那不断涌出的氤氲黑雾,生生地从龙卷风中突破出来。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从吐冷监狱逃出来的吗?”烬狞笑着挥动铁杖,迎着那重重气浪向劫与慎发起猖狂冲来。 “这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被人放出来的。” “而那个看中了我的艺术潜力,将我从吐冷监狱偷偷把我放出来的男人,不是别人——就是纳沃利兄弟会的前任首领,你的父亲,我们的苦说大师!” 烬大笑着逼至近前。 “什么?”慎心里一乱,只胡乱挡开了烬的铁杖。 放出这个杀人恶魔的幕后主使,竟然是他亲爹? 虽然现在他已经见识过苦说大师的真面目了。不管知道苦说做了什么,他都能平静接受了。 但……释放金魔?黑化后苦说大师的底线,还是再一次击穿了慎对父亲的认知。 “哈哈,我可没有骗你。”烬快意地欣赏着慎的复杂眼神:“为了增加对付领风者的筹码,苦说大师想到了我。所以他把我放了出来,让我为纳沃利兄弟会效力。” “但很可惜,他还来不及欣赏我的艺术,就因为他的愚蠢而命丧于自己的‘孝子’手里。 慎:“……” “别受他影响。”劫沉声提醒。 跟过去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慎比起来,亲眼见证苦说大师如何一步步走向疯狂的他,对这个消息的接受能力要更强一些。 苦说已经为他的堕落付出了代价,劫不打算沉湎于过去的恩怨纠葛。 于是他径直试探:“所以……烬,你现在是在为纳沃利兄弟会服务?” 苦说一死,纳沃利兄弟会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灭亡。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领风者如今也只是对艾欧尼亚的部分行省展开了社会改造。在领风者直辖的地区之外,依旧有一些作恶多端、害怕清算的兄弟会残党在苟延残喘。 “莫非,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劫试探道。 “你猜?”烬只歪了歪头,用面具上的笑脸表达那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最好自己说出来。”劫威胁道:“不然等我把你抓回去,等我们的法师用读心术暴力入侵你灵魂的时候,你恐怕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抓回去?抓我?哈哈哈……”烬一阵猖狂大笑:“你们抓不住我的。” “我的灵魂,更不会困于你们!” “这……”这一幕让劫与慎都暗暗皱起了眉头。 烬刚刚展现的实力,确实要远远胜过当年。 当年的他只是一位身手矫健的枪手,除了那柄可以发射附魔子弹的短枪便再无任何超凡能力。 而现在,他却已经拥有了邪恶的死亡力量,展现出了可以以一敌二与两位大师周旋的实力。 可即便如此,烬也只是有实力与他们二人周旋而已。 这场战斗如果继续打下去,打成消耗战,最后胜利的一定会是劫与慎,而不是这个连最擅长的枪术都被领风者死死克制的疯子。 那么…… “他为什么还这么自信?”劫与慎都有些捉摸不透了。 按照他们当年追捕烬的经验,面对这种肉眼可见的劣势,烬应该会第一时间逃跑。 就算跑不掉,烬也会得意洋洋地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后手,用一些无辜者的性命作要挟,或是将他们引入事先精心设置好的陷阱,给自己创造逃跑机会。 可现在,烬却什么都没做。他就像一个自信的莽夫,在这儿与他们正面周旋。 这是为什么? “是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从两个会飞的领风者手中逃脱,所以干脆放弃了生路。” “还是说……他有百分百的把握,随时从我们手里逃脱?” 慎与劫暗暗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凝重。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自信,但为了保险起见…… “劫,呼叫支援吧。”慎说。 “嗯。”劫立刻召唤出一只青鸟化身。 他倒没打算直接向迦娜求援。 毕竟协会里早有规定,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不能申请迦娜的紧急支援。 就算塔姆先生愿意无私地当24小时出租车,迦娜也不可能给那么多信徒当全职保姆。 而且,要是连地方上的一点儿小事,都需要迦娜女神亲自微操,那还要领风者的组织做什么? 劫是崴里地区的一把手。面对辖区内的突发情况,他自己就可以见机行事,不需要事事向上级请示,等上级慢吞吞地开完会再执行命令——更何况,是迦娜那么高的上级。 所以,劫只打算通过干部专配的“青鸟无线电”,让迦娜女神帮着向崴里城驻守的领风者战士转达:“崴里城西12公里,楠木村外发生交战。” “敌方1人,持枪,掌握着我们从未见过的禁忌死亡魔法。保持联系,速来支援。” 劫通过迦娜女神的意念,将这个消息转达了出去。 领风者的战士都会飞。一支穿云箭,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千军万马来相见。 “喂喂……”烬嘲弄地叹了口气“对付我一个人,你们还要叫人?” “除恶务尽。”劫只冷冷回答。 “真是无趣。”烬收起了铁杖,又缓缓拿起了枪:“看来,这游戏该结束了。” “嗯?”听到这仿佛胜利宣言般的话语,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难道,这家伙手里还有什么底牌? 劫与慎都小心地绷紧了身体,谨慎地观察着烬的一举一动。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我说了,你们抓不住我的。” 烬拿起了枪,但枪口指着的,却是他自己的脑门。 “你要自杀?”劫与慎都愕然变色。 “自杀?不不不……”烬冷笑不止:“我只是提前去一个,我迟早会去的地方罢了。” “领风者,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很快。” 他疯狂地笑着,那笑容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劫与慎都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这番话。 但烬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用枪口抵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我于杀戮中绽放……” 第四发子弹,终于飚射着飞出枪膛。 这饱含死亡之力的子弹在一瞬间就击碎了烬的头颅,绽放开一朵灰黑色的雾花。 劫、慎:“……” 望着这个杀人恶魔的残躯在自己面前踉跄倒下,两人全都沉默了。 这位阴险狡诈、作恶多端的杀人恶魔,就这么死了?他终于为自己的累累罪行,付出了代价? 他们正这么想着…… “你们好啊,我的老朋友们。”就只见一个惨白色的瘦高灵魂,从那具残破的尸体上,幽幽地站了起来。 “??!”劫与慎愕然不已。 化作鬼魂的烬却只笑道:‘我说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那么,让我再说一次再见吧——这回才是真正的告别。” “我先走了。但我还会回来,完成我那未能完成的艺术的。敬请期待,二位。” “等等!”慎立刻唤起魂刃:“你想去哪?” 烬不回答,只是嘲弄地看了过来:“你拦不住我的,均衡大师。” “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你能恣意进出的精神领域。” 谈话间,物质领域打开了一道连慎都无法观测到的微小缝隙。 烬那具现化的亡灵之躯瞬间扭曲变形,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吸力,牵引着飞向了那无形缝隙。 “站住!”慎与劫还想再追。 但他们都无法阻止烬的快速消逝。 他的灵魂就像是被马桶冲走的纸,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在这物质领域。 而同时观测着精神领域的慎大师,也并未察觉到灵界缝隙的开启。 烬死了。但他去的地方却不是艾欧尼亚人的灵界。 那他会去哪里? 慎与劫都很想知道答案。 可他们听到的只有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笑声:“哈哈哈哈。” “大幕渐起,大美将临。敬请期待吧,符文之地的观众……” 笑到一半,突然停了。 “什么?!”烬愕然发现,在他去往冥界的最后一刻,一切都停下来了。 有东西缠住了他,缠住了他的灵魂! 那是…… 一条舌头? “呸呸呸!”塔姆从那凭空打开的水洼里,冒出了黑黝黝的大圆脑袋。 他一边用舌头牢牢缠住烬的灵魂,一边对与他一同出现的李维说道:“李维,你真踏马要我吃玩意儿?” “一个天生邪恶透顶的扭曲灵魂,连半点儿纯洁的‘调味料’都不曾拥有……这真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了!” “李维会长?”劫与慎愕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李维。 他们只是让迦娜女神帮忙发条信息,这信息怎么发到总会会长那里去了? 直到现在,两人依旧认为,这只是一个地方上的治安事件。最多算地区性的恐怖袭击。 一个市治安队就能解决的事情,怎么连中枢一号都亲自出动,上前线微操来了? 李维没有解释,只是神情严肃地看向那个被恶魔之舌牢牢缠住的灵魂:“他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掌握着禁忌死亡魔法的人?” “是。”劫与慎都点头确认。 “吃了他。”李维丝毫没有犹豫:“塔姆先生,请把他吃掉吧。我需要他的全部记忆。” “你踏马要老子吃屎?”塔姆恶心得舌头直颤。他喜欢堕落的纯洁灵魂,才不喜欢这种天生的反社会分子。 “可这家伙多半是莫德凯撒的走狗。”李维好心相劝:“塔姆先生,你得知道,莫德凯撒以前可是嚣张到把恶魔当宠物养的。” “你也不想让莫德凯撒君临世界,让自己如当年的火之恶魔一般,沦为这个暴君的奴隶吧?” “……”塔姆沉默片刻。 “行吧。”他忍着恶心,如黏住猎物的青蛙般迅猛地回收长舌。 “等、等等!”烬终于没了往日的优雅从容。 他不甘地发出了恐惧的颤音:“我的艺术,还没……” “去你吗的艺术!难吃死了!”烬消失在了塔姆的嘴里,就像消失在垃圾桶的垃圾。 这世界干净了。 第487章 情报缺口 在捏着鼻子吃掉烬的灵魂以后,塔姆的肥鲶鱼脸刚开始还算是平静,可下一秒就瞬间变化成一副痛苦面具。 “你读到他的记忆了么?”李维迫不及待地问。 “等等。”塔姆恶心得扶树干呕:“这家伙的灵魂整个儿都是屎味儿的,我得先缓一缓……” 劫、慎:“……” 目睹着恶贯满盈的金魔终于形神俱灭于塔姆的血盆大口,劫和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李维会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很快齐齐看了过来。 “说来话长……”李维斟酌着向两人说明真相。 因为领风者冥界分会的存在,他和迦娜其实已然掌握了莫德凯撒即将反攻凡世的情报。 但那些在冥界只是最底层游魂的亡灵领风者不能,也不敢冒着暴露的风险,接触到莫德凯撒的统治核心,所以他们能送回来的情报也相对有限。 李维目前知道的消息,也就只有莫德凯撒在三个月前召集了他的千万亡灵大军,而且又从亡灵中筛选出了熟知符文之地当下情况的新亡之人。 至于莫德凯撒选出这些新亡之人是为了向他们了解凡世情况,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这些受选者具体有谁。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莫德凯撒到底准备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入侵凡世…… 这些重要信息,李维和迦娜都一概不知。 他们也只能在暗中集结力量,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然后等待敌人出招,或者……露出破绽。 “烬或许就是这个破绽。”李维说出实情。 “……”劫与慎震惊之余,又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莫德凯撒要回来了,而且还在暗处策划着什么。现在对领风者最重要的,就是情报。 “塔姆先生?”大家都看向了塔姆。 塔姆忍着恶心细细品味了一番烬那充斥着“艺术气息”的灵魂,终于给出回答:“这家伙的确是莫德凯撒的部下。” “他们计划通过潜入凡世的‘神使’,也就是一些被莫德凯撒从冥界送回凡世的亡灵,组织起一批带路的人奸武装。” “然后在符文之地的各处同时制造多点位的恐怖袭击,在短时间内制造尽可能多的死亡。” “他们会借此发动莫德凯撒的亡灵魔法,在世界各地打开多条凡世与冥界之间的位面通道。” “到那时,莫德凯撒的千万亡灵大军就会沿着这些位面通道,涌入符文之地的各个地方。他们会杀死凡世所有的迦娜信徒,并彻底占据物质领域。” 听到敌人的这个计划,李维三人的表情愈发凝重。 这是一场冥界对凡世的全面入侵。战争将在每一条打开的位面通道,在每一方土地激烈打响。 全世界的领风者都将遭遇前所未有的考验。而即便他们最终获胜了,这场覆盖全球的浩大战争,也依旧会给世界各地的人民带去无法挽回的伤亡。 “我们能提前阻止这一切么?”慎在意地问。 他可不希望那些一身死气的亡灵出现在艾欧尼亚。他们在凡世的存在,就是对均衡的威胁。 烬的一发子弹就让方圆数米的土地,化作寸草不生的绝境。要是让千万亡灵大军涌进凡世,踏上初生之土……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慎更希望能在袭击发生之前就阻止敌人,让亡灵们从一开始就无法履足凡世。 “这……恐怕做不到。”塔姆摇了摇头:“就算提前知道时间和地点,我们恐怕也无法阻止敌人。” 他消化着烬的记忆,解释道:“毕竟,敌人需要的只是死亡。” “你能阻止他们发动袭击,你难道还能阻止他们杀自己人,甚至是自杀献祭么?” “这……”慎与劫微微一怔。 他们很快就想到了当初的巴鲁鄂大决战。 是啊。杀人容易,救人难。而那些人奸的主人又是莫德凯撒,他们可不怕自杀。 如果敌人都像当初的弗拉基米尔一样拿自己人献祭,或者干脆像刚刚的烬一样集体自杀……那他们又如何阻止得了敌人呢? “不过……”劫又很快意识到不对:“如果敌人只靠自相屠戮制造的死亡,就足以打开位面通道,那他们又何必费时费力地策划这些袭击呢?” “因为献祭的生命越多,打开的位面通道就能越稳固、宽阔。”塔姆凭着烬的记忆解释。 莫德凯撒耗费千年积攒而成的那支亡灵大军,其数量可能有数千万之多,堪称无穷无尽。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汪洋大海。 所以影响敌军战力的不是“水量”,而是“流量”。 冥界与凡世之间打开的通道越多,“出水口”越宽阔,莫德凯撒的亡灵大军就越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如潮水一般涌入符文之地。 而如果献祭的人太少,打开的口子不够大,亡灵大军的攻势不够强…… 那可能领风者派出一支劲旅阻击,就能将这小小的“漏水点”牢牢堵住,甚至堵着“泉水”对亡灵们大杀特杀。 简而言之,就是敌人献祭的灵魂越多,亡灵大军的攻势就越强大,越无法加以阻遏。 “原来如此……”慎与劫都心情沉重。 照这么说来,那他们是几乎不可能彻底阻止这场战争了。 而战争一旦打响,就一定会有代价。这是无法避免的。 “那……”李维用他坚定的声音,打破了那渐渐沉重的气氛:“我们就想办法将这场战争的代价,降低到最小!” 既然战争无法避免,那就要尽可能漂亮地赢下这场战争。 说着,他又问道:“塔姆先生,敌人都选中了那些目标?” “他们具体计划在什么时候,袭击什么地方,在哪些地点打开位面通道?” 如果能提前知道敌人发动袭击的时间和地点,那就可以尽早做有针对性的准备,将袭击可能造成的危害降到最小。 “袭击的地点么……”塔姆细细消化着烬的记忆:“这他也不知道。” “敌人已经在全符文之地建立起了一个反领风者的组织,而这家伙只是这个组织的下层。” “将他吸收进组织里的人,是一个名为厄加特的亡灵将军——而从烬的记忆来看,这个厄加特也只是莫德凯撒部署在艾欧尼亚地区的一枚棋子而已。” “所以,烬只是从他的上线那里,接到了袭击崴里的任务。” “至于在崴里地区之外,在整个艾欧尼亚,乃至全符文之地,敌人还打算袭击哪些目标,这家伙也一无所知。” “这……”李维眉头紧锁。 烬的记忆里,只有关于他负责的崴里地区的袭击计划。 那崴里之外的地方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要等到敌人遍地开花地在世界各地发动袭击之后,再被动接招么? “塔姆先生,你能帮我找到厄加特么?”李维怀着希望问道。 作为烬的上线,或许厄加特提供更加详细的情报。他这么想着。 塔姆却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恐怕也行不通。” “烬在接到袭击崴里的任务之后,就离开了厄加特身边,与之各自分头行动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厄加特现在具体在哪儿。” “而最重要的是……”塔姆语气认真起来:“我们现在也没有时间,顺着烬记忆里的线索,慢慢顺藤摸瓜地找到厄加特了。” “时间?”李维心里一沉。 对……烬或许不知道所有的袭击地点,但他一定知道袭击开始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 “明天早上。”塔姆说出了这个糟糕的消息:“也就是诺克萨斯时间的今天夜里。” “什么?”在场几人都脸色难看起来:“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是的……”现场一阵沉默。 李维眉头紧锁,思考着一切。 一天不到的时间,当然无法允许他慢慢搜集情报。 而他们就算找到了厄加特,也未必能从这个只负责艾欧尼亚事务的“地区代理”身上,获得敌人在全符文之地范围的详细袭击计划。 时间紧迫,烬能提供的情报又不够全面。 此时此刻,摆在领风者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尽力备战,等敌人发动袭击之后,各地已经“洪水泛滥”了,再让各地的领风者赶去阻止。 至于领风者们能不能及时赶到现场,能不能阻止遍地开花的亡灵洪流,能不能堵住那一处处决堤的大坝,过程中又将为此付出多少损失和伤亡……那就不是李维事前能预料的了。 他别无他法,只能等…… “等等。”李维想到了什么。 烬不知道敌人的全盘计划。厄加特可能也不知道,而且还得花大量时间去找。 那领风者如果不想被动挨打,就必须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找到一个在敌人的组织里级别够高,可能知道全盘计划的人…… 这样的人,有吗? 李维也不确定。他只能尝试着对塔姆问道:“塔姆先生,你说敌人已经在凡世建立起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而烬只是这个组织的下层,对吧?” “嗯。”塔姆点了点头。 领风者在凡世有很多敌人。这些作恶多端、畏惧清算的反动派,又早已被日渐无敌的领风者吓破了胆子、逼上了绝境。 所以,莫德凯撒只是派了一拨在凡世里还留有人脉的“神使”,没几个月工夫,就很轻松地在物质领域招揽了无数病急乱投医的人奸,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反迦娜组织。 这种匆忙组建的大帐篷联盟,当然不会有多强的战斗力和凝聚力。 但他们也不需要这个——毕竟他们的使命就只是组织起一场场不需要有多成功的袭击,然后送死。 在这种不需要保障什么,只需要尽可能多地拉人头进来送死的发展模式下,这个组织自然迅速成长为了一个世界性的庞然大物。 “我明白了。”李维暗暗点头:“既然它是一个组织,那组织里有烬这种负责执行具体任务的下层,就一定还有负责统筹上下、规划全局的上层核心。” “所以,塔姆先生……” “烬的记忆里有没有,关于组织上层的情报?他知不知道这个组织的总部,大概是在何方?” 塔姆想了想,很快回答:“诺克萨斯。” “这个组织的高层,应该在诺克萨斯。” 发展了烬的厄加特,就是从诺克萨斯过来的。 他还带来了许多诺克萨斯的贵族私兵,充作他们在艾欧尼亚开拓事业的打手,以及献祭给莫德凯撒的储备祭品。 “厄加特用传讯法术与组织高层联系时,对方说的也是诺克萨斯的语言。”塔姆又从烬的记忆里,细细翻出一段:“从口音和习惯用词上看,对方应该还是诺克萨斯的高门显贵。” “诺克萨斯么……”李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怎么了?”劫和慎都在意看来。 “我似乎找到问题的突破口了。”李维很快做出决断:“劫、慎,你们先回崴里。” “我之前就让锐雯分会长暗中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艾欧尼亚领风者军团,以及卡尔玛大师率领的进步教派联盟,都已经处在秘密的待战状态。” “现在局势还不明朗。之后再有什么指示和安排,分会上级都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是。”两人接受了这个安排。 但他们还是很在意地问:“李维会长,你说‘局势还不明朗’……莫非,这件事还有变数?” “是的。”李维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这一点。 如果敌人的组织高层就在诺克萨斯,那他或许就还有机会,在这不到一天之内,揪出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获悉敌人的全盘计划。 因为诺克萨斯那边,可早发现了贵族们私下串联、阴谋反迦的苗头。 只是,领风者之前还一直没能实锤,这个秘密的帝国贵族联盟,跟莫德凯撒之间的关系。 但现在…… 也不需要等什么实锤了。 时间紧迫,先一锤子砸下去再说。 “迦娜,告诉斯维因——”李维迫不及待地说:“让他在不朽堡垒与我们会合。” “我们没时间再观望了,今天就准备收网!” 第488章 对不起了,老师 几小时后,不朽堡垒。 这时还是诺克萨斯时间的上午。炽烈的太阳正高悬在天幕之上,散发着无穷热量。 但莱斯特坐在那海克斯轿车的宽阔后座,隔着窗抬头望着天空,眼前浮现的却是一片太阳西陨、百鬼夜行的冰冷景象。 “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莱斯特思虑入神,久久没有动作。 “莱斯特老师。”直到汽车缓缓停下,随行的凯隐提醒道:“托米利将军的府邸到了。” “嗯。”莱斯特回过神来,眼中没有任何迷茫。 他走下车,带着凯隐穿过庄园的宽阔草坪,向前方快步走去。 最近莱斯特每天都来托米利家族的宅邸,与贵族们宴饮交游。 今天的行程也是早就定好的,看上去只是例行行事,和过去没有任何什么不同。但: “我们不去会客厅见托米利将军么?”凯隐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不用。他们现在不在主宅。”莱斯特平静回答。 “哦。” “……”莱斯特沉默着没再开口。 凯隐则细细观察着沿途所见的庄园家仆,试探着说:“莱斯特老师,你有没有觉得……” “今天托米利将军家里的仆人,要比平时多出了不少?” 莱斯特侧过头瞥了凯隐一眼,脚下的步伐却一点没有放慢。 “好像是这样。”他敷衍着给出回答。 而在这交谈之间,莱斯特已经带着凯隐来到了这庄园的仓库面前。 他向那道打开的大门快步走去。凯隐试图跟上去,看清那门后是什么…… 但莱斯特却谨慎地停下脚步,转身将他拦在了仓库外面:“凯隐,你还是跟之前一样,在外面等我出来。” “是。”凯隐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忠实地遵循着命令,如石像般站在了仓库外面。 莱斯特见状欣慰一笑,然后转身向门后走去。 但在身形消失后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多嘴地说了一句:“凯隐,你是一个好学生。” “哎?莱斯特老师……”凯隐一脸不解地看了过来。 看样子,他似乎想不通莱斯特为什么突然动情夸赞。 而莱斯特却只是说:“你的贵族梦,我会帮你完成的。” “没有人可以让我们的努力白费。我不会让你后悔,你当初选择追随我的决定。” 说着,莱斯特便将一头雾水的凯隐留在仓库外面,独自一人进入了那仓库大门。 而他一进那座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庄园仓库,映入眼帘的便是满满一仓库的……炼金毒气弹。 不朽堡垒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这些毒气弹如果在城内炸开,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斯维因也早就下令禁用了炼金武器。将毒气弹运到都城的范围之内,更是要上断头台的死罪。 但莱斯特却对眼前这一仓库的违禁武器毫无反应,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这点。 他穿过货架之间的走廊,继续向仓库深处走去,终于在那走廊尽头,见到了他的朋友们。 那是托米利将军,艾弥丝坦,还有几位与他们同列这次叛乱的核心决策层的帝国大贵族。 “莱斯特司令,你来了!”托米利将军等人便紧张迎上。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他:“禁卫军那边……” “没问题。”莱斯特说:“我现在毕竟还是名义上的禁卫军司令,还是能指挥得动一些人的。” “大统领的手令我也已经伪造好了,禁卫军里也还有一些将领是我的门生故旧。等到入夜时分,自然会有一部分禁卫军跟我们一起行动。” “这招真能骗过禁卫军?”还有人在意地问。 “放心。”莱斯特语气沉稳:“我们诺克萨斯的军队,是天底下最服从命令的军队。” “只要告诉他们‘敌在不朽堡垒’,我们要去不朽堡垒保驾勤王,他们就自然会为我们打开哨卡,打开通往不朽堡垒、通往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中心的道路。” “而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也就来不及了。” “毕竟……我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漂亮的胜利,而是尽可能惨烈的失败,不是么?” “哈哈。”大家都笑了。 的确,他们是不用怕死的。虽然活着多一条命,肯定比直接当死鬼好。 但莫德凯撒已经通过神使们的嘴巴,将米特纳拉琛描述成了班德尔城一般美好的死后天堂。 只要是为莫德凯撒的伟大事业而死的,死后就能在这天堂里享受到人类所想象到的一切快乐。 尽管精明的帝国贵族们对这个说法未必全信,但他们认为自己作为莫德凯撒陛下的从龙之臣,死后无论如何也能在冥界帝国再混个贵族当当。 “那斯维因呢?”托米利将军略显忌惮地说:“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当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莱斯特不慌不忙地说:“算上我们几个,足足34家大小贵族在他眼皮子底下阴谋串联,还在最近往各自的庄园里集结了不少私兵……” “斯维因老……斯维因在过去就是帝国的智将。我们的动作越来越大,他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毫无察觉呢?” “所以,按事先计划的,我刚刚去了一趟不朽堡垒,向斯维因举报了你们——” “我说你们走投无路、狗急跳墙,试图勾结我作内应,在下周发动一场叛乱。” “只是现在我还没弄到所有参与密谋的贵族名单,没揪出这件事背后可能存在的幕后主使,所以还得再耐心等待下去。” “下周……”贵族们不禁露出笑容:“哈哈。” “斯维因信了?” “他信了。”莱斯特郑重点头:“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 假话骗不到人,九真一假的假话才能骗得到人。 莱斯特知道,贵族们的小动作肯定瞒不过耳目众多的斯维因。 所以他干脆把能泄露的情报都泄露了,只是隐瞒了部分关键信息没讲。 斯维因用他从别处收集来的情报一核对,就更加证明了莱斯特情报的准确性、真实性。 这时候莱斯特再说,这背后可能还另有幕后主使给贵族们撑腰,还有大鱼没有浮出水面…… “以我对斯维因的了解,他一定会选择继续观望。”莱斯特自信地说:“而他的反应,最终也不出我所料。” “哈哈哈,不愧是斯维因大统领的得意门生。要对付这个老狐狸,还得是莱斯特司令您啊!”贵族们一派欣喜。 所有人都知道,要是斯维因真的信了这个“下周叛乱”的鬼话,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话,那他今天就会为他的失误付出惨重代价。 “不朽堡垒的献祭仪式,一定可以顺利完成。”莱斯特很有把握地说。 “只是,不知道其他地区的情况如何?”他看向始终沉默的艾弥丝坦。 他和托米利等人,只参与了对诺克萨斯的袭击计划。诺克萨斯以外的情况,只有艾弥丝坦知晓。 “放心吧,莱斯特。”艾弥丝坦的声音悄然响起。 她浑身散发着令人不适的亡灵灰光,在这光线昏暗的仓库深处看着很是显眼。 作为带路党中地位最崇高的首席神使,她对这次行动的全盘计划都了若指掌。 “双城、恕瑞玛、诺克萨斯、德玛西亚、艾欧尼亚、比尔吉沃特,我们在世界各地建立起来的组织分支,现在都已经在预设目标附近准备就位了。” “到了这时候,便没人能阻止位面通道的开启。” 除了弗雷尔卓德、以绪塔尔、巨神峰等一时很难渗透进去的文明边缘之地,还有暗影岛、艾卡西亚这种鬼都不去的绝地,他们在符文之地的大多数地区,都建立起了组织。 领风者主要在哪活动,他们就跟着在哪儿活动。 只待位面通道一开,亡灵大军就将如潮水般涌入凡世,迅速摧毁迦娜女神的力量根基——那些信仰迦娜主乂的活人。 “领风者已经阻止不了我们了。等待迦娜信徒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们和女神之间的信仰之线,会被位面之间的壁垒彻底斩断。迦娜的力量会随之衰弱。她拯救不了她的信徒,也拯救不了自己。” 过去能以伟力打破位面壁垒的人,只有参透了欧琛语魔法的莫德凯撒一人而已。 所以他不怕领风者去到冥界。在他看来,这些弱小的灵魂来到冥界之后,就只会在那凛冽的冥界之风中迅速消散。 而就算这些蝼蚁里有那么几个意志强大的,可以暂时抗拒消散…… 他们也绝不可能凭借自身那涓滴般微弱的信力,穿透那生死位面之间的壁垒。 莫德凯撒自己就是那唯一的“破壁者”,他知道这需要多么伟大的力量。弱者的灵魂,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点。 所以,莫德凯撒设计的这次入侵计划,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将亡灵大军定向投送到双城、比港、不朽堡垒等,领风者主要活动的区域,然后…… 杀人,尽可能地多地杀人。 把所有可能是迦娜信徒的人都送去冥界,让他们再也无法为迦娜提供信力,让他们在冥界之风中彻底消逝。 “只掌控着凡世的迦娜女神,不可能战胜掌控着生死两界的吾主。” “这场战争,只会以莫德凯撒陛下的胜利告终!” 艾弥丝坦用这番话鼓舞人心,在场的几位大贵族便更加有了底气。 莱斯特也暗暗点头,并本能地透过仓库高处的窗户,遥遥看向不朽堡垒的方向。 “哈哈。”艾弥丝坦注意到了这点:“莱斯特,你还在想你的老师?” “嗯。”莱斯特没有掩饰这点。 斯维因是他的授业恩师,是他此生的贵人。 虽然诺克萨斯总标榜能力至上,自诩不看出身,权位能者居之。 但既然这还是一个帝国,还有贵族这个阶层的存在,那出身又怎么可能没用呢? 除了像德莱厄斯这种惊才艳艳、实力过人,又一路上运气爆棚、战功刷满的天才幸运儿…… 绝大多数贫民出身的所谓天才,一辈子的上限也就是锐雯这种水平——在皇帝主持的授勋大会上露一次脸,然后当一辈子的中层军官。 个人的命运不仅要看自身努力,更要看贵人的赏识。 对莱斯特来说,斯维因就是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贵人。 没有斯维因,他就是一个被别人指挥的炮灰。是斯维因提拔他,他才能去把别人当炮灰指挥。 大统领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完。 可现在…… “我却背叛了他。”莱斯特不由叹息。 “怎么,你还想反悔?”艾弥丝坦笑道。 “呵。”莱斯特自嘲轻笑。他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因为艾弥丝坦比他更清楚,她当初馈赠给他的那份莫德凯撒之力,其实是她不放心他的背景出身,给他套上的一份枷锁。 在接受了这份融入灵魂的力量之后,他就再也不可能背叛莫德凯撒了。 而即便没有这份力量限制…… “我也不可能再回去了。”莱斯特暗暗攥紧拳头。 他仍旧看着不朽堡垒的方向,但目光中却已经浮现出一片怨恨:“我将斯维因视为恩师,发誓一生追随。可他呢?” “他最先背叛的就是我们,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们!” 说着,莱斯特恨恨地评价道:“斯维因根本就是一台冷血的机器。” “他的眼里除了理想,就再也没有一点儿人味。” 斯维因确实十分纯粹。或者说,极端。 在青年时代,他就能为了辅佐君王的理想,将他阴谋颠覆皇帝的亲生父母送上断头台。 后来达克威尔在乐芙兰的操控下日渐昏庸,他又能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自己过去的主君。 再后来,等斯维因从领风者那里找到了真正拯救诺克萨斯的办法…… 他就又毫不留情地抛弃了那些发誓与他同生死、共进退的门生故旧,走上了一条和他们所有人逆行的崭新道路。 为了理想,斯维因背叛了自己的出身。这句话可不单单是指他作为贵族的特权和利益。 他作为帝国将军斯维因时拥有的朋友、学生,那些曾经仰慕他、追随他、甚至敬爱他的人,也都被他决绝地抛弃掉了。 在信仰和人情关系之间,斯维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我们提着脑袋,为他铺平了通往不朽堡垒的坦途。可他给了我们什么?” “他过去向我们承诺的一切,现在都没有兑现!” “我们甚至成了他眼里的罪人,成了一群只配用一生来赎罪、一辈子缩着脑袋做人的反派!” 莱斯特恨得咬牙切齿。 不需要莫德凯撒的力量控制。在他选择走向这座庄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斯维因或许是我的老师。但现在,他只可能是我的敌人。”遥望着远方的不朽堡垒,莱斯特目光愈发坚定:“我只能对他说一声——” “对不起了,老师。” 话音刚落…… “轰——”一阵地动山摇的颤动。 飓风呼啸间,仓库的顶棚竟在一瞬间内被整个掀开。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黑暗。 “什么?!”众人本能地伸手遮住那灼目的光线,又惊恐地抬头看天。 莱斯特更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 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凯、凯隐?!” 只见凯隐凌空而立,飞在斯维因和李维身边。 他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了,老师。” 第489章 莱斯特之死 飓风呼啸、尘土飞扬之间,领风者们已然以神兵天降的迅猛姿态,将这庄园团团包围。 贵族们纷纷色变。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凯隐……”莱斯特在震惊之下,死死地盯着他的好学生。 似乎一同出现的斯维因和李维,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为什么?”莱斯特咬着牙问:“为什么要背叛我,凯隐!” “对不起,我是领风者。”凯隐平静回答。 “领风者!又是领风者!”莱斯特的目光从恩师斯维因的身上扫过。斯维因的神情和凯隐几乎一致——平静而冷漠,同时又带着一丝惋惜。 那眼神就好像说,他走错了路。 他是个罪人。 “凯隐!”莱斯特情绪几乎失控:“凯隐!你也为了这所谓的理想,背叛了我吗?” “可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没有我……” “没有你。”凯隐打断了他:“莱斯特老师,没有你,我不可能像奴隶一样被抓进少年营,也不可能被送去艾欧尼亚充当炮灰。” 莱斯特被狠狠噎了一下。但他的表情依然充满不忿。 训练流浪儿当炮灰这件事,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只是他作为帝国将军的必要手段。 凯隐就算不上战场,也只能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跟野狗争食。反倒是他改变了凯隐的人生,让凯隐拥有了鲤跃龙门的机会。 他应该感恩才是,怎么能背叛自己呢? “莱斯特老师。”凯隐轻叹口气:“正因如此,我才忍受不了你们这些贵族。” “是你们制订着游戏规则,是你们让我一出生就沦为了世人眼中的贱种。” “和你们一样,我也是人。可因为我没钱,我弱,我就只能在你们面前像狗一样屈膝匍匐。” “现在我拼尽一切才换来了和你们平等对话的资格,作为人的资格——你们竟然还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莱斯特无言以对。 他也是苦出身。凯隐说的这些话,他过去也曾无数次想过。 他恨那些贵族,凭什么一出生就高人一等。凭什么他一路尸山血海地闯过来,才能勉强得到别人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 莱斯特以前是这么想的,但后来…… 随着年岁渐长、官位晋升,他自己也当了贵族,他就开始觉得,这想法有些过于愤世嫉俗了。 弱肉强食是自然之理,人类社会更是向来有高低贵贱。 愤世嫉俗有什么用,难道还有谁能改变这一切么? 莱斯特:“……” 还真有。 莱斯特终于意识到,因为领风者带来的变革,他已经没办法再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嘲笑年轻人的愤世嫉俗了。 规则变了,凯隐不可能再在那旧规则的束缚之下,成为下一个莱斯特了。 “所以我没有背叛你,莱斯特老师。”凯隐平静地说:“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同一种人。” 他在艾欧尼亚时期就成为了领风者,负责为领风者提供诺克萨斯方面的军情。 后来莱斯特追随斯维因进军不朽堡垒,成了新军事贵族中的领军人物。而斯维因也早预见到这些帝国新贵,日后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所以,为了监视这些新军事贵族的动向,斯维因才特意嘱咐凯隐作为一枚闲子,在莱斯特身边继续潜伏。 “我从一开始就是领风者。”凯隐说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从未树立封建主乂信仰,从未对莱斯特忠诚老实,无视忠君精神,平权思想严重,为谋求理想抱负而大搞间谍工作,利用职务之便窃取机密信息,长期为进步势力充当窃听器、传声筒…… 莱斯特以为凯隐是自己人,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我……”莱斯特再也无话可说。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看向斯维因。 或许斯维因看来,他也从来不是自己人。 哪怕是在成为领风者之前,斯维因也一直是在为诺克萨斯战斗。 而他们呢?他们真的从斯维因身上学到他无私为国的精神了么? “莱斯特。”斯维因终于惋惜开口:“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很可惜,你们始终没能跟上我的脚步。” 莱斯特一阵失魂落魄。 在场的其他贵族则个个神色凝重,不知该如何是好。 “振作起来,各位!”关键时刻,还是艾弥丝坦站了出来。 她说:“别忘了,我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即便我们在这里输了,领风者也绝不可能彻底阻止莫德凯撒陛下的回归。” “吾主终将统一生死两界,将这片天地化作属于我们的乐园。” 艾弥丝坦那慷慨激昂的声音,让贵族们愈发振作:“而你们现在可还是活人。你们就算是死了,灵魂也只会回归冥土,回归到莫德凯撒陛下的羽翼之下。” “我一个死过的人都不怕,你们还怕什么?” “这……”贵族们刚刚是被领风者那猝不及防的袭击给吓懵了。现在被艾弥丝坦这么一鼓舞,他们便立刻回想起来: 他们可是有两条命,死了还能到回“泉水”复活的。 连死都不怕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死就死。大不了去冥界来个半日游,晚上再跟着莫德凯撒陛下回来。 在场的几位大贵族,都是这么想的。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精明人,已经察觉到了些许隐忧。但这也没有用。 领风者已经把他们逼入绝境了,他们不信这个,又能信什么呢? “给我上!”只听艾弥丝坦高声呐喊:“跟这些领风者拼了!” “为莫德凯撒陛下的伟业而死,死后必能享受永恒的幸福!” “是!”贵族们都拿起了武器。 莱斯特也一样。他看向天空中的斯维因和凯隐,终于决绝地拔出佩剑。 “上!”艾弥丝坦一声令下,贵族们便如他们过去驱使的奴隶炮灰一样,在这绝境中向领风者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更有人举起火枪,试图引爆这一仓库的毒气弹。 “飓风呼啸!”斯维因和凯隐等人都没出手,甚至连李维都没有动作。 迦娜只是轻轻扇动了她的翅膀,这片天地就成了风的海洋。 狂风如洪流般淹没大地,将那不知有多少万斤的毒气弹轻盈地送上天空。 莱斯特等人甚至都来不及采取任何动作,就被那凭空凝聚的高压气墙,给重重地压到了地上。 这些贵族也都是帝国一等一的超凡战士,是凡人眼中的人间战神。 可无论他们怎么奋力挣扎,以至于将身下地板压碎得一片龟裂,他们也无法挪动半寸。 真神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不过一个照面,敌人便尽数被擒。除了…… “艾弥丝坦。”李维挥手召唤出一片风暴,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要去哪儿?” 而直到这时,莱斯特等人才发现: 在艾弥丝坦鼓动着让他们上去拼命的时候,她自己却催动着莫德凯撒馈赠给她的亡灵之力,竭尽全力地……掉头跑路了。 只可惜,没有跑成。 “可恶……”艾弥丝坦奋力在风暴中挣扎。 可莫德凯撒赐予她的伟力,在迦娜本尊面前却显得那么微弱。 在这令人绝望的中,她终于破口大骂出来:“你们这些废物!竟然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你……”贵族们对这个逃兵怒目而视。 但愤怒之余,大家似乎也能理解艾弥丝坦的选择。 毕竟,艾弥丝坦已经是一个亡灵了。她如果再死一次,可就是真的死了。 不像他们,就算死了…… “你们也别想得太美了。”见到这些贵族仍旧神色沉稳,李维不由用他那嘲弄的声音,打消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是,你们死后可以去冥界找莫德凯撒,所以理论上不用怕死。” “但……”李维指了指身边的黑皮胖蛤蟆。贵族们不清楚塔姆的身份,直到他不怀好意地介绍:“这位就是双城和比港传说中的河流之王,贪欲之恶魔。” “如果我不杀各位,而是请贪欲恶魔将你们连人带灵魂一口吞掉,让你们魂飞魄散连去冥界的机会都没有,各位又该如何应对呢?” 贵族们:“……” 他们身上那种视死如归的情绪,顿时荡然无存。 但是,考虑到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绝对不可能被宽赦的反人类的程度…… 他们倒也硬气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像小丑一样张口求饶,丢了帝国贵族的体面。 而李维也没再理会这些贵族。 一群领风者崛起后还不知悔改,自愿给莫德凯撒带路的人奸——不管他们最终知不知道忏悔,结局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李维这最后一丝仁慈,是专门给莱斯特留的。他毕竟是斯维因的学生,多年的门徒。 “斯维因,你还有什么要对他说的么?”李维看向斯维因,还有他眼中的那一缕惋惜。 “没有了。”斯维因却摇了摇头:“该说的话,我在过去这一年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作为一个老师,我尽力了。” 莱斯特:“……” “莱斯特。”看着他绝望而复杂的眼神,斯维因还是多说了两句:“其实,我不怪你。” “是诺克萨斯塑造了现在的你。所以我才要改变诺克萨斯,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斯维因声音一顿:“永别了,莱斯特。” 莱斯特沉默片刻,终于低下了头:“对不起,老师。” …… 在李维的要求之下,塔姆很不客气地吞掉了在场所有敌人,包括莱斯特和艾弥丝坦。 时间紧迫,他们已经没时间慢慢审讯了。他们只能用这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来获得敌人记忆中的关键情报。 “嗝~”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大贵族,外加艾弥丝坦,塔姆忍不住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儿。 “塔姆先生……”李维想起塔姆先前吃掉烬后的反胃表现:“你还要再缓缓么?” “不用。”塔姆拍了拍他圆润的肚皮:“这回的要好吃多了。” “哦?”李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些反人类贵族的灵魂,也会让你觉得好吃?” 莱斯特、艾弥丝坦等人,过去可都是诺克萨斯臭名昭著的大杀星。 他们犯下的种种罪行,可比烬还要残忍百倍。 烬一辈子杀了1000多人,已然堪称丧心病狂。而这个数据对莱斯特等人来说,可能还不够一场战斗的消耗。 怎么塔姆在吃了烬之后都恶心了半天,现在一口气吞了好几个血债累累的诺克萨斯大贵族,还反而觉得好吃呢? “这不一样。”塔姆解释道:“我喜欢的是堕落的灵魂,贪婪里带着一丝纯洁的味道。” “所以,除了烬那种天生邪恶透顶,连一点儿纯洁味道都找不到的坏种……” 对塔姆来说,大多数人的味道,都算是能入口的。 只是有口味一般、上佳,以及令他馋得直流口水的区别罢了。 因为不管一个人后来有多坏,他的灵魂里也总能找到一丝纯洁的味道。 “毕竟。”塔姆说:“人都年轻过嘛……” “……”斯维因听得一阵沉默。 现场已经看不到莱斯特的身影。他已经进了塔姆的肚子。 可斯维因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塔姆先生。” “莱斯特的灵魂,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是这几个人里最好吃的。”塔姆咂着嘴巴回答。 斯维因:“……” “斯维因同志?”李维在意地看向他。 但他的关心是多余的。 斯维因只在伤感中沉湎了一瞬,就平静地抬起了头。 他径直问道:“塔姆先生,从艾弥丝坦等人的记忆里,你找到想要的情报了吗?” “找到了。”塔姆眯着眼稍一回味,就得出了搜索结果:“艾弥丝坦知道他们的全盘计划。” “诺克萨斯、德玛西亚、艾欧尼亚、恕瑞玛、比尔吉沃特、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对方计划中的袭击地点,我已尽数掌握!” “好消息是,这些目标地点本就是领风者主要活动的地区。” “现在我们还有半天时间,组织人马赶去设防。” “好!”斯维因眼中闪过一抹愤怒的红光。 恶魔的羽翼在他身后猛地展开,狂风亦随之呼啸环绕:“让我们去结束这一切吧!” 第490章 决战之前 米特纳·拉琛,不朽堡垒。 生死之间的位面壁垒,几乎隔绝了一切力量。 莫德凯撒有能力将意念投射到现实,艾弥丝坦却没能力跨位面主动联系上他。 所以现在的莫德凯撒,还不知道艾弥丝坦的死亡,不知道领风者已经发现了他的袭击计划。 不过,这也不要紧了。 他现在也不担心这些。 因为莫德凯撒知道,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已经来不及被阻止了。 他的神使们已经就位,各地的献祭仪式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不管领风者做什么,发现了什么,都不可能阻止他的君临。 于是,莫德凯撒缓步踏上不朽堡垒的巍峨高墙,俯瞰着那千万魍魉。 永不停息的冥界之风席卷着荒原,灵魂的哭号此起彼伏,汇聚成了一曲邪恶的合唱。 从这里放眼望去,你只能见到一片遮天蔽日的死亡幽光,一片无边无沿的亡灵海洋。 “跪下!”莫德凯撒微微挥动夜陨,大海里便掀起一片波涛。 亡灵们如人浪般匍匐跪倒,一排接着一排,一浪接着一浪。霎时间千万人俯首叩拜,整个冥界都跪伏在莫德凯撒脚下。 他们是最忠诚的奴仆,亦是最不惧牺牲的战士。 谁能阻止这样的一支军队呢? 没有人! 位面通道会在世界各地同时打开。纵然是迦娜女神,也保护不了她的所有信徒。 而失去了女神庇佑的人类,就只是一群待宰羔羊。他们那羸弱的血肉之躯,绝不可能阻挡这无尽的死亡之潮。 “终焉将至!”莫德凯撒眼中涌起汹涌的灵魂火光:“所有人,都要臣服于生死之王!” …… 弗雷尔卓德,凝霜港。 这座由领风者计划援建的极地工业城市,如今才初具规模。 计划中的工业区才刚建起几幢厂房,道路也才刚铺上寥寥两条。整座城市的面貌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大型建筑工地。 但在这座初现雏形的城市中央,那座巨大的海克斯飞门却是已经迎着凛冽的极地风雪,散发出了绚烂的魔力光芒。 领风者总是不计成本地,在他们的所到之地优先建设成本高昂的海克斯飞门。 这为的就是尽快建成覆盖符文之地的海克斯传送网络,使领风者的武装力量,可以在关键时刻实现全球机动、机动部署。 现在它派上了用场。 阿瓦罗萨、凛冬之爪,聚居在凝霜港的人们,这时都在广播的紧急召集之下,汇聚到了这蓄能待发的海克斯飞门之下。 “什么?乌迪尔!你要我们去密银城,帮那些德邦人卖命?”瑟庄妮大声质问。 “这不是为了德邦人,瑟庄妮。”艾希站出来说:“这是为了符文之地,为了全人类。” “狗屁的全人类!”瑟庄妮大声嚷嚷:“我就知道那些祖安佬没安好心。又送粮食又建房子的,合着就是为了让我们当雇佣兵,拿命去给他们还债!” 她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共鸣。 这些弗雷尔卓德人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去千里之外,替一群素不相识的德邦人打仗。 在过去,就连隔壁部落的亲戚,都可能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现在,艾希和乌迪尔却要告诉他们,远在天边的祖安人也可以是他们的兄弟。 这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 “我们凭什么要帮德邦人?”瑟庄妮质问:“就凭那几口粮食?” “瑟庄妮。”艾希努力解释:“如果让莫德凯撒成功回归,那全符文之地就都会随之沦陷。弗雷尔卓德也不会幸免……” “危、危言耸听……”瑟庄妮其实已经信了。她知道领风者不会说谎。 但她还是不服。反正在她看来,莫德凯撒现在还是那些南方人的麻烦。如果要打仗,那也应该让那些南方人先上。 “好了好了。”乌迪尔终于开口:“瑟庄妮,你们不愿意也没关系。” “邀请阿瓦罗萨和凛冬之爪的部落战士参与此次协防密银城的作战,只是我与艾希同志的个人想法——组织上并没有这样的命令,更没人要强迫你们帮忙。” “哎?”瑟庄妮微微一愣。 领风者没要求他们上战场?那领风者是来动员谁的? 凝霜港除了阿瓦罗萨和凛冬之爪的战士,还有其他的可用之兵么? 乌迪尔没有回答。 他直接看向在场的人群:“领风者,出列。”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很快,一群人站了出来。 他们中间有一些是阿瓦罗萨和凛冬之爪的部落战士、冰裔法师。 但更多的是不起眼的凡人炉户,以及领风者派来援建凝霜港的祖安工人。 “这……”瑟庄妮有些失神:“乌迪尔,你疯了么?这些人也能打仗?” 虽然这些炉户和工人的身体素质不错,也懂得挥刀与开枪,放在南方也能算是一个不错的士兵。 可是在生存竞争激烈的弗雷尔卓德,他们连个正经的战士都算不上。 不过是些凡人罢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莫德凯撒有多么多么强大,说敌人麾下有支可怕的亡灵大军,数量多到无穷无尽么? “没错。”乌迪尔说:“敌人的数量无穷无尽,密银城的防卫力量又是最弱小的。” “所以我们才需要发动一切力量。包括他们。” 瑟庄妮:“……” “你们不怕死?”她又看向那些炉户。 尤其是那些祖安工人:“你们不都是祖安人吗?德玛西亚被袭击,你们上个什么?” “我们是领风者。”他们只这样回答。 说着,领风者们自发地列着队伍,从她身边快步走过。 “……”瑟庄妮哑然失语。 在场的冰裔战士、冰霜祭司、部落萨满们,也静悄悄地看着这些走在前面的凡人。 气氛变得很是微妙。 弗雷尔卓德人永远尊重勇士。勇敢和无畏,是冰原上所有部落都在追求的普世价值。 而在过去,通常是他们来扮演这个勇士的角色。凡人只配作为奴隶,被强者保护、奴役。 可这一次…… “瑟庄妮,看好家。”乌迪尔只嘱咐了这最后一句,便转身加入了那支主要由凡人组成的队伍。 随后是艾希,泰达米尔…… “艾希战母,等等我们!”终于,阿瓦罗萨的战士们也迈开步伐。 无数道身影从瑟庄妮身边掠过,将她甩在身后。 她回身看向自己的部落同胞。 “瑟庄妮战母?”凛冬之爪的战士们也都看向了她。 瑟庄妮莫名地有些犹豫。 “我!我!还有我!”这时候,奥拉夫终于按捺不住地脱离了凛冬之爪的队伍:“哈哈哈哈……找死带我一个!” “洛克法的战士,才不会当懦夫!” “……”瑟庄妮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她翻身骑上了自己的战猪:“走!我们也上!” …… 比尔吉沃特。 自巴鲁鄂大决战之后,领风者的海军舰队终于再一次倾巢出动。 莎拉·福琼站在旗舰“迦娜女神号”的船头,眺望着眼前的茫茫大海。 她知道,她的宿敌就在那儿。 他回来了。 “普朗克……”莎拉暗暗攥紧了拳头。 根据李维送来的情报,即将袭击比尔吉沃特的神使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对头普朗克。 而比港早就跟祖安一样,被领风者打造成了遍地“青鸟监控摄像头”的治安标榜。普朗克一介亡灵,根本不可能在比尔吉沃特本土活动。 于是,莎拉很快想到了海上那伙至今没被清缴干净的普朗克残党。 她判断,普朗克一定会纠集他的残党,从海上向比港发动袭击。 所以莎娜才率军出海,希望在海上将敌人阻挡下来。 否则一旦让普朗克一伙登陆比港,那就会像是超级加强版的蚀魂夜一样,给比尔吉沃特带去无法挽回的痛苦和损伤。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普朗克!”莎拉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 她好不容易才实现自己的梦想,看着比尔吉沃特从漫长的黑暗纪元中走向曙光。她绝不会允许,普朗克再将这一切夺走。 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这回面对的不仅仅是普朗克。普朗克如今也只是那个恶魔的棋子。 这一次的敌人,即便是领风者的海军舰队,也未必能够阻挡。 “俄洛伊。”于是,莎拉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这位正在奋力“跳大神”的老朋友:“娜迦卡波洛丝回应了我们的祈祷么?” “祂回应了。”俄洛伊说。 “那祂愿意出手相助么?” “……”一阵沉默。 莎拉明白了。娜迦卡波洛丝就是运动本身。运动本身当然不愿意亲自“运动”,自己干涉自己。 “不过,吾主讨厌那些已死之人。”俄洛伊说:“等到关键时刻,祂还是会出手的。” “就像在过去的蚀魂夜……” 蛇母是运动之神,也是生命之神。亡灵正是祂最为不喜之物。 过去每当比尔吉沃特要被蚀魂夜的亡灵黑雾吞噬,娜迦卡波洛丝都会在最后关头施展神力,驱散那些令祂憎恶的亡灵。 也就是说,娜迦卡波洛丝总会在最后关头保护比港。 这看起来是稳了,但莎拉知道:“到这‘最后关头’,比尔吉沃特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这次的“蚀魂夜”,会比以前的任何一次蚀魂夜都更加可怕。 以前的比港还能在蚀魂夜后的废墟中一次次重建,这回呢? “在娜迦卡波洛丝出手之前,我们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同志!”莎拉咬牙说道。 “这和吾主没有关系。”俄洛伊语气平静:“娜迦卡波洛丝可不是什么仁慈的守护之神。” “如果你需要一个仁慈的救世主,那你最好还是得找迦娜。” “……”莎拉无话可说。 因为李维早提醒过她了,迦娜这次是不会来帮比港人的。 迦娜女神的本尊需要应对莫德凯撒,可没工夫在世界各地客串救世主。 不仅如此。 为了集中力量应对这场与莫德凯撒之间的,史无前例的真神之战,迦娜女神不仅不会现身帮助他们,而且还要从信徒身上回收神力。 是的—— 迦娜女神最让人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神力借贷业务”,现在已经暂时停摆了。 此时此刻,除了最基本的信仰之线,以及保持组织内部通讯的青鸟化身还能正常使用,莎拉便再也不能从迦娜那里借来一丝神力,施展任何一个魔法。 她无法再驾驭风暴,也无力再通过气流驾驭无人机和火箭弹。 领风者以“精准制导武器”和“超视距作战”为特色打造的无敌舰队,顿时战力大削。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莎拉感到焦虑。 娜迦卡波洛丝靠不住,迦娜靠不住,就连她麾下的这支无敌舰队也都废了一半…… 那她还能依靠谁呢? “莎拉司令!你看!”莎拉正这么想着,就只听水兵们这样激动呐喊。 莎拉循声回过头去,看向她的后方,比尔吉沃特的方向。 只见海面上风帆林立、旌旗蔽空,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无数海船。 那一艘艘再普通不过的渔船、游船、捕鲸船、武装商船…… 这时都骄傲地立着风帆,悬挂着着领风者的青鸟旗帜,勇敢无畏地驶出了比港海岸,成群结队地追随着领风者的海军舰队而来。 当初那支帮助领风者打赢艾欧尼亚之战的海上民兵军团,似乎又在今日重现。 “这……”莎拉愕然不已。 她鼻子莫名一酸,但还是咬着牙说:“胡闹!” 那些民船上虽然配备有防海兽的火炮和火箭弹,但其火力强度与舰船性能,都还远远无法与正规的军舰媲美。 这些渔民、水手也不是正规的军人,只是在巴鲁鄂一战中当过临时水兵。 而领风者那次之所以敢动员这些平民上战场,也是因为领风者有迦娜女神的神力可用,可以把火箭弹当导弹、把民船当导弹护卫舰使。 对占据了绝对武器优势的比尔吉沃特人来说,那场大海战甚至都谈不上是战斗,只能算作领风者组织下的武装巡游。 渔民只需要负责开船、组装无人机、搬运火箭弹,就能让几十公里外的敌人灰飞烟灭。 可现在,领风者已经不能再随意借用神力了。 民船就只是民船,渔民就只是渔民,火箭弹也只是十射九空的火箭弹,无人机就更是无法操控的玩具,连飞都飞不起来。 敌人也不再是诺克萨斯的海军舰队,而是幽灵船长普朗克,是莫德凯撒的亡灵大军。 这时候再让民船上战场,就没人能保证这些平民水手的安全。 所以,莎拉这回根本没有动员这些“海上民兵”。 但…… “他们还是来了。”莎拉喃喃叹道。 她想劝返这些自发出航的水手。 但无数条信息,却已经通过那无形的电波,传递到了迦娜女神号的船载无线电上。 祖安发明的无线电通信设备,将这些凡人的声音汇聚到了一起。 纵然没有神力,他们也依旧团结: “渔023号,请求加入舰队!” “渔运004号,请求加入舰队!” “渔冷012号,请求加入舰队!” “海洋公主号,请求加入舰队!” “芭茹水手号,请求加入舰队!” “……” 莎拉收到了这些传讯。 她第一时间回复道:“危险,返航!” 民船们的回复出奇一致:“我们也是领风者,同志。” “不,你们是平民!”莎拉回复道。 她知道,一个人没那么容易成为真正的领风者。 比港虽然解放得早,进步氛围浓厚,但大多数人也只是无信的群众和浅信的逐风者,而非虔诚的领风者。 根据莎拉的经验,民船上肯定还是非领风者的平民居多的。 可这时,竟有人回答:“不,莎拉同志。” “从我们集体决定出航参战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真正的领风者了。” 说着,他们使出了他们现在唯一可以使用的神术,信仰之线。 莎拉愕然地看向海面,只见数十缕晶莹的信仰之线从那艘渔船上牵引而出,如擎天之柱般高高地通向天空。 一艘船点亮他们的信仰之线,然后是第二艘、第三艘…… 海面上长出了一片荧光闪烁的丛林。这是她的同志们用信仰燃起的火苗。 “……”莎拉说不出话来了。 但她还是努力提醒:“我们的敌人比以往更强大。这一次,迦娜女神可没办法保护你们了。” 一阵短暂的静默。 然后,有人回答:“这一次,轮到我们保护迦娜女神了。” “你们会死的!”莎拉回复。 “我知道。” “没关系。” “我明白……”无数道电波传来。 它们都坚定地表达着一个意思:“就算是死,我们也不想让普朗克再回来了!” 第491章 莫德凯撒来袭 同样的故事,正在世界各地同时发生。 在恕瑞玛,被解放的奴隶拿起了武器,与古老的飞升者并肩迎敌; 在德玛西亚,翻身的贫苦佃农,跟进步的王国骑士踏入了同一战壕; 在诺克萨斯,曾经被帝国强制投入战场的农奴与孤儿,又一次冲在了战争的最前线。但这一次,他们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 在艾欧尼亚,曾经的贱民在青鸟的旗帜下团结起来,发誓以生命捍卫迦娜、捍卫均衡、捍卫他们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平等。 在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参加过民兵训练的市民们几乎没有犹豫,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结。 祖安城市中心,那座连接着整个符文之地的海克斯飞门枢纽,更是一刻也没有停歇。 数以吨计的海克斯宝石,正在不计成本地燃烧着魔力,释放着无穷能量。那闪烁不止的绚烂魔法光芒,几乎将这一整片天空和大海照亮。 无数身影从那光芒中走出,又从光芒中消失。 他们从万里之外而来,又义无反顾地去往万里之外。 他们是祖安人、皮城人、恕瑞玛人、德玛西亚人、诺克萨斯人、艾欧尼亚人、弗雷尔卓德人…… 他们是,领风者。 …… 许久之后,比尔吉沃特外海。 “这些领风者……”普朗克冷冷感叹:“可真够厉害的。” 他本想率残党直接攻入比尔吉沃特,在比港城区发动自杀式袭击,完成献祭。 可没想到,他们的海贼舰队才刚靠近比尔吉沃特外海,就径直撞见了眼前的这座“海上长城”。 那是由无数艘军舰、渔船、游轮和商船组成的长城。它们在风浪中起伏不止,却坚不可摧。 作为比港的前任统治者,曾经的海贼王,普朗克当然清楚,要在比港动员出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是多么艰难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领风者做到了,凭借自己的力量,凭借比尔吉沃特人的支持。 “呵,我输得倒是不冤。”普朗克自嘲笑道。 “老大,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他看上去云淡风轻,马利克等人却是心急如焚。 海面上无遮无挡。他们能看见领风者的舰队,领风者当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们。 领风者有战舰无数,而他们就只有破船几艘。 这怎么打? 于是,马利克等人不顾上下尊卑,急冲冲地问道:“普朗克老大,我们的袭击计划肯定是暴露了——领风者这一看就是提前知道我们要来,才会出海拦截我们啊!”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普朗克语气平静。 他当然不担心。毕竟…… 大丈夫生于天地,岂能郁郁久居于人下?他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奴颜媚骨、苟且偷生的胆小鬼。 对无奈束缚于莫德凯撒的普朗克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现在还没到计划中的共同献祭时间,想自杀都有些早了;他们又被领风者以千百倍的绝对优势兵力,猝不及防地拦截在这里…… 他的确是尽力了。这时候死,不算他送人头。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普朗克已经在等死了,马利克等人却还在急切追问。 不急也不行。对面的领风者军舰可都已经调转方向,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他们了。 虽说他们理论上不用怕死,死后据说还有“天堂”在等着他们,可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是想尽量多当一会儿活人的。 他们还想着要打回比尔吉沃特,夺回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还想着让那些跟着领风者犯上作乱的比港人,跪在地上向他们祈求原谅呢! “现在连那些臭打鱼的,都敢在海上撵着我们跑了!”马利克痛心疾首地说。 要是这么早就去了冥界,他们岂不是永远都出不了这口气了? “冷静点,马利克……”普朗克正准备再说些废话,让马利克等人安静下来。然后再静静地等着领风者的炮弹砸过来,帮他摆脱莫德凯撒的奴役。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莫德凯撒大人?!”普朗克突然神情一怔,意识链接到了某个来自异界的伟大意志。 两者的交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普朗克老大?”马利克等人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是莫德凯撒陛下么?” “是的。”普朗克点了点头。 莫德凯撒刚刚将意识投射到了物质领域,通过那道埋藏在他灵魂中的邪恶魔法,跨越位面与他取得了联系。 “你说的没错,马利克。” “我们的袭击计划,的确是暴露了。” 莫德凯撒终于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本打算在这最后关头,最后一次联系他麾下的众位神使,了解计划的最终推进情况。 可这“电话”打到艾弥丝坦那里,却显示无人接听。 于是莫德凯撒马上意识到,艾弥丝坦出事了,领风者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计划。 “那莫德凯撒陛下,对我们有什么指示?”马利克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命令我们将计划时间统一提前,现在就开始献祭。”普朗克冷冷说道。 “现在?”海贼们愣了一愣。 他们还在海上,还没登陆比尔吉沃特呢。 现在就开始献祭,哪来的这么多祭品? 普朗克没有回答。只是用他那暗含怜悯的冰冷眼神,幽幽地注视着在场的众位海贼。 “普、普朗克老大……”马利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那股子杀回比尔吉沃特作威作福,将反抗者全都挂桅杆以雪耻泄恨的狂妄野心,顿时在死亡的恐惧中烟消云散。 “祭、祭品……是我们?” “是的。”普朗克平静点头:“虽然人少了些,但也够用了。” 众海贼:“……” 他们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没敢对拥有莫德凯撒赐福的普朗克做些什么。 到最后,马利克只能绝望询问:“普朗克老大,您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死后,真的可以在冥界过上天堂般的日子么?” “当然。你们是莫德凯撒陛下的伟业而死的,死后自然有天堂在等着你们。”普朗克眼底暗藏着一份怜悯,嘴里却在不假思索地说着违心话。 这些海贼都是他曾经的得力部下。 但现在,他也没有选择。 莫德凯撒赐予他那份力量,不是为了让他对付领风者,而是为了让他在关键时刻,也有足够的力量,保证完成献祭。 于是,普朗克缓缓摊开双手,凝聚出一颗硕大无比的黑雾法球—— “死亡之女!” 这颗巨型法球呼啸着飞上天空,又如陨石般无情砸落。 在领风者的炮弹落下之前,黑雾就已经吞噬了一切。 “普、普朗克老大……”海贼们甚至连一声完整的痛苦呼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在这黑雾中迅速地化作一具枯尸。 他们的血肉朽烂成了一片黑泥,又迅速风干成了尘埃。 海量的灵魂从那累累白骨中脱离出来,在那无形的自然法则下,撕开了前往冥界的缝隙。 莫德凯撒的邪恶魔法,让这些自然形成的位面缝隙被固定下来,又缓缓融合成了一条宽阔的位面通道。 一道通往冥界的大门,就这样凭空在海上打开。 那股不该存在于物质领域的邪恶死亡气息,很快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那门扉背后浩浩荡荡地喷涌出来。 海面上顿时弥漫起一片氤氲的黑雾,像是蚀魂夜的死灵之雾,但威力更加可怖。 湛蓝的海水很快被污染成了渗人的灰黑色。被夕阳染红的广阔天幕,也随着黑雾的蔓延渐渐变得一片灰黑。 大海仿佛变成了冥界荒原,天海之间仿佛都没了别的颜色,只有黑雾漫漫、鬼火莹莹。 而在这最后关头,普朗克才终于能说出一句道别: “对不起了,马利克。” …… “对不起了,卡西奥佩娅。” 同样的故事,正在世界各地同时发生。 在恕瑞玛的乌泽里斯,伊莉丝释放出的幽灵蛛群,无情地撕碎了卡西奥佩娅,还有她带来的那几千名私兵和奴隶。 那些做着复辟美梦的殖民地庄园主们,也随之化作了飞灰。 在艾欧尼亚的衣蒲河港,厄加特犹如一台亡灵战车,冷漠地碾碎了那些追随自己而来的诺克萨斯贵族,还有他们的家族私兵。 在诺克萨斯的贝利西科,已经成为“真·亡灵战神”的赛恩,再一次让帝国贵族们回想起了他这位队友杀手的恐怖。 在德玛西亚的雄都和密银城外,那些为了对抗领风者而甘愿为莫德凯撒带路的德邦贵族,也终于如愿以偿地,为他们幻象中的“救世主”带出了一条道路。 只不过,代价是他们的生命。 在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海上,则出现了和比尔吉沃特相似的景象。 因为双城满大街都是迦娜女神的“青鸟摄像头”,所以莫德凯撒派来的神使根本无力渗透进去。 他们只能带着那些从诺克萨斯忽悠来的贵族老爷,伪装成过往商船,悄悄地接近双城外海,然后在尽可能靠近海岸的地方自我献祭。 …… …… 一条又一条位面通道,在符文之地的各个角落贯通开来。 这些不应存在于世的通道,都在莫德凯撒那邪恶魔法的操控之下,连接到了米特纳·拉琛,连接到了不朽堡垒外的冥界荒原。 这片令人绝望的死亡荒原,突然多了十数道通往外界的门扉。 物质领域的生命气息从门后喷涌而来,那久违的味道让莫德凯撒陶醉。 “到来了,我的君临!”莫德凯撒眼中鬼火涌动。 他站在不朽堡垒的高墙之上,向着眼前那无边无沿的亡灵之海挥动夜陨“去吧,卑贱的灵魂们——” “为我夺回生者的世界!为我带去永恒!” “是!”千万亡灵应声而动。 他们在过去的这三个多月里,都一直像木头一样矗立在这儿。 莫德凯撒看不上他们这些弱小的游魂,也不给他们别的命令,只是让他们在这等待。 于是这数以千万计的亡灵,就在那无尽荒原上站成了一片平静的海。 而现在,这片平静已久的海洋终于起了波澜。 这一动,就是排山倒海、天地变色。 由无数游魂组成的死亡之海,在精锐的亡灵骑士们的率领之下,很快分化成十数道流向不同方向的滚滚洪流。 洪流各自涌入那十几道通往凡世的位面通道,又奔流不息地涌向门扉另一侧的,那片生机勃勃、更加广阔的天地。 “哈哈哈哈……”千年大计,一朝功成。 莫德凯撒不禁发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 他在这冥界叠了1000年的法强、攒了1000年的兵线,才终于功成出山,迈出这最后一步。 他的力量早已超越寻常的神明。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没有人! 莫德凯撒正这么放肆畅想。 突然,他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些亡灵的眼神。 那些亡灵在他的奴役和命令下,正一刻不停地涌向位面通道,向着物质领域进军。 他们只是莫德凯撒手中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可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在一边前进,一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主人”。 “他们……”莫德凯撒愣了一愣:“在愤怒?” 这万千道愤怒而冰冷的眼神接连投来,乍一看还真有些骇人。 但莫德凯撒却笑了:“哈哈哈哈……” “有意思。”他最喜爱的,就是看到那些不愿屈服的灵魂被迫跪倒在自己面前,在他的奴役之下永远地遭受折磨。 这些受他奴役的蝼蚁,竟然还知道表达愤怒。 很好。这就像巴掌大的小狗在冲着主人生气吠叫,只让人觉得有趣。 他就是要让这些亡灵返回凡世,无情践踏他们曾经的家园。他们又能如何? “一群蝼蚁而已。”蝼蚁的愤怒,毫无意义。 莫德凯撒没将这些亡灵的愤怒放在心里,哪怕他们有上千万人。 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敌人,也就只有: “迦娜。”莫德凯撒的目光越过人潮,看向一扇门扉。 那是通往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位面通道,通道另一侧就是双城的外海。 莫德凯撒知道,迦娜女神是信仰之神,而信仰之神的力量来源于信徒。 那么,哪里的迦娜信徒最多、最密集,最方便“集中销毁”呢? 答案只有一个: “双城。” 第492章 神vs神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 作为名副其实的世界渴望之城,全球唯一的先进现代化城市,这座城市也拥有着与其经济体量相匹配的,数以百万计的常住人口。 这足足400多万人,当然无法在仓促之间尽数撤离。 而在袭击开始之前,也没人知道亡灵会从哪个方向入侵双城。贸然逃出城市,脱离领风者的保护,反而是一种不智之举。 他们只能留在这座城市,一边为领风者的战士们祈祷,一边不安地等待着袭击到来。 于是,沿海的市民们都在这一刻,看到了那让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的一幕。 只见在那西方的大海上,陡然升腾起一团灰黑色的雾霭。这带着不详气息的黑雾如烟火般绽放开来,又迅速吞没了黑雾中心的十数艘悬挂着诺克萨斯旗帜的商船。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公里外的海面,距离海岸和城市还远。 黑雾也并没有继续蔓延,看似没有威胁。 但很快,伴随着那十数艘商船的沦陷,一道巨大无比的魔法门扉在大海上凭空打开。 这一瞬,夕阳投射来的光芒似乎瞬间黯淡,温度好像骤然降至了冰点。邪恶的死灵气息从中喷涌而出,如无形的海啸般迅猛地侵袭过来。 霎时间鱼虾浮起、鸟雀惊飞。哪怕是隔着数公里远的大海,这气息也依旧令人心悸不已。 而这时,真正的绝望才降临凡世。 这道在海面上打开的冥界之门,其实更像是一座水坝的泄洪闸。 水坝前面是人类世界的万家灯火,水坝后面就是冥界积蓄了千年的万顷洪波。 现在,这闸门被打开了。随之降临的,便是灭世的大洪水。 “来了!他们来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只见那冥界之门的光幕闪烁,随后便向外喷涌出了一片如洪水般汹涌的,惨白色的荧光。 这惨白色的光芒,刚开始还只是不太起眼的一簇。 但闸门洞开、洪流不息,在那似乎无穷无尽的流量灌注下,这片白光便很快在大海上扩散蔓延,汹涌地吞噬着它所到之处的一切。 不过转瞬之间,人们眼前便多出了一片惨白色的光海。 这光芒照亮了傍晚昏暗的天空,但那死寂的惨白色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光明和温暖,反而让人感到阴森恐怖、不寒而栗。 而眼力更好的超凡者们,则能看得更加清楚: “不……”这根本不是什么光海。 那是散发着荧光的亡灵! 是不知几千几万个亡灵,组成的亡灵之海! 他们如潮水般涌入凡世,又如海啸般汹涌奔向双城。 海面在顷刻间沦陷,下一个似乎就是海岸,是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数百万居民。 人类真的能阻挡这亡灵的海洋吗?纵然是最坚强的领风者,也会在此刻生出这不安的疑问。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一个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陡然屹立在了那海面之上。她无畏地阻挡在那无尽亡灵的面前,用无上的神威护佑着双城的百万生灵。 “迦娜!”人们惊喜地喊出声来。 莫德凯撒知道双城是最好的猎物。李维和迦娜当然也清楚,什么地方最需要女神保卫。 于是,迦娜再一次降临在了双城。 她这回不再是低调隐藏在李维肩上的青鸟,而是久违地展现出了她的真神之姿。 气流环绕、长发飘然,姿容美丽而又充满严肃的神性,仿佛凌冽的秋风,又像是温暖的太阳。 为了鼓舞人心、营造气势,她幻化出的这具神躯足足有上百米高,足以让双城的每一个人都看清这位伟大神明的存在。 李维此刻站在迦娜的肩头,渺小得就像是平时站在他肩上的小小青鸟。 “迦娜,速战速决。”他在心里提醒道:“亡灵是杀不完的。我们得尽快把莫德凯撒那混蛋从冥界给逼出来!” “嗯。”迦娜也清楚这点。 如今遭遇亡灵入侵的地方,可远远不止双城。而其他地方可没有女神保护。 而莫德凯撒想的那招杀信徒削弱女神的战术,也是确实有用的。 因为不是所有领风者,都是精神力强大的超凡者,意志力无限的“潘森驾驶员”。 九成九的领风者在灵魂去往冥界之后,都会因为承受不住冥界之风的无情侵袭,而逐渐消散。 到那时,他们可就是真的死了,就再也无法为迦娜提供力量了。 而即便这些领风者能坚持在冥界生存下来,他们提供的信力,也会因为位面壁垒的阻隔,而被削弱到无限接近于0的程度。 十万个凡世的信徒,足以让迦娜拥有呼风唤雨的神力。 而十万个冥界的信徒,他们的信力在交完位面之间的“过路费”之后,汇聚到一起,也就够迦娜跟他们打个跨位面电话的。 所以,莫德凯撒的战术,对迦娜来说的确很有威胁。 亡灵入侵的都是人口繁密之地,各地的领风者身后都还有无数来不及转移的平民要保护。 所以,领风者绝不能撤。 而另一方面,为了对付实力未知的莫德凯撒,迦娜还需要多多益善的信力。作为仁慈的变革之风,她也不忍心看到那么多同志为此逝去。 所以他们还得尽量不死。 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擒贼先擒王,我们必须尽快把莫德凯撒从冥界里逼出来。” 如果不尽快解决莫德凯撒这个万恶之源,而是让领风者战士用有限的生命跟近乎无限的亡灵军团打消耗战,最后吃亏的就只能是领风者。 就算赢了,人类也会为此付出触目惊心的伤亡。 甚至一战打得生灵涂炭、城市毁灭、文明倾覆、人才断层、科技倒退,人类生产力往前倒退上百年,都不是没有可能。 莫德凯撒,必须尽快解决。 哪怕李维和迦娜还不知道莫德凯撒的实力深浅,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正面战胜这位隐忍千年的冥界暴君,他们也必须尽快逼出莫德凯撒,争取到这个王对王的solo机会。 于是…… 迦娜用她仁慈的目光,怜悯地看了一眼那些奔涌在海面上的亡灵。 亡灵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们也抬起头,用感激的眼神看向迦娜。 渺小的鬼魂与伟大的神明,作了这最后的无声告别。 再然后:“飓风呼啸!” 迦娜展现出了风的冷酷一面。 只见她轻挥法杖,天地间便陡然升腾起数十道炽烈的飓风龙卷。 这每一道龙卷风都至少有上百米宽。它们接天连海、呼啸不息,如绞肉机般在大海上往复吹息,清洗着这片亡灵污染的海面。 成千上万吨海水,在这狂风呼啸间腾空而上。 又有不知几千几万名游魂亡灵,在这天海震动间被大海吞噬,被风暴绞杀于无形。 真神之威,远不是凡俗可比。 无论是强大的亡灵骑士,还是弱小的奴隶游魂,这时都像是轻飘飘的灰尘。 风暴一到,他们就随之消失在茫茫天际,消散在那无形的空气里。 “谢谢……”亡灵们挣扎着向迦娜喊道。 他们终于摆脱了这永生的牢狱,解脱地消散在这世间。 而前一刻还巨浪滔滔的亡灵之海,这时便被飓风绞杀得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大海上空旷辽阔,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虽然那位面通道仍然门户洞开,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往喷吐着亡灵的洪流。 但水池都清干净了,只剩个出水口了,当然更好对付。 “飓风呼啸!”迦娜挥仗召唤风暴,便在冥界大门口安上了一台固定不动的龙卷风绞肉机。 这就像是在敌人泉水门口,放了一台开了一击必杀外挂的自动炮台。 门后面涌出多少亡灵,就有多少亡灵消散在那无情的螺旋风刃之下。 双城外海的位面通道,就这么被堵上了。 “乐芙兰,到你出场了!”李维看向在场的第三人,这位曾经的诡术妖姬,如今的劳改学员。 “是!”乐芙兰两眼放光地闪了过来。 她就等着这一天呢! 不朽堡垒的灵魂之井,和他们面前的这条位面通道,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东西。 乐芙兰当年能封印灵魂之井,现在自然也有能力封印这些位面通道。 封印通道、隔绝两界的上古魔法,正是她最后的统战价值。 “说话算话。”乐芙兰最后向李维确认了一下:“封印一扇门,减200年。” “放心吧,我不会赖账的。”李维说。 他事先跟乐芙兰商量好了,只要她能封印上一条位面通道,就直接减200年刑期。 她要是能把那十几道冥界之门都关上,那就算她为人类做了巨大贡献,不仅刑期清零、当天出狱,还能拿到领风者发的大奖章呢。 “好!”乐芙兰眼里顿时涌出了希望的光。 她已经在祖安当了一年多的苦力了。 一年,整整一年啊!知道她这一年都是怎么过的吗? 她一个人就经营着三家成衣厂、一家垃圾填埋场、一支地沟区清洁队、一座煤矿、一座铁矿、两家危化品炼金工厂……而且都是全天候24小时无休。 这一年下来,缝纫机都不知道让她给蹬坏多少台了! 乐芙兰这下子算是明白了。领风者这根本就是在把她当“量产型布里茨”使,把她当成没人权的智能机器人来狠狠剥削。 她治下百姓一千年来的苦,她一年就受够了。 一想到这种生活还剩下1999年,她就更是悔不当初。 现在李维终于给了她减刑的机会。她的统战价值,终于又有了变现的机会。 “200、200、200……”乐芙兰激动地默念着这个数字。 那座散发着幽冷死亡气息的位面通道,在她眼里仿佛不是通往无间炼狱的隧洞,而是通往自由和幸福的门扉。 “200!”乐芙兰闪烁到那冥界之门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施展魔法,将这道大门封印。 不管她之后还能不能顺利封印其他通道,反正,这一扇门就能少200年刑期。 于是,乐芙兰就像是见到残血炮车的狗头一样,激动地冲了上去。 “200!”这200年奖励,眼见着就要被她收入囊中。 而就在这时…… “呵。”风暴中陡然传来一声冷笑:“叛徒,原来你也在这儿。” “什么?”乐芙兰心中一冷。 恐惧跨越千年,本能地涌上心头。 即便是这位千年巫妖,也不禁为之战栗: 只见在那冥界之门的光幕中,悄然浮现出一具狰狞铁铠。 铁铠下显露的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是凝实的亡灵之躯。 他从冥界来到凡世,一现身就踏入了迦娜设下的风暴陷阱。但他却并没有像其他亡灵一样被瞬间绞杀、成群消散。 “不错。还挺有劲儿的……”他用自己的铁铠灵躯,感受了一下这股龙卷风暴的强度。 然后便挥动巨锤,轻描淡写地驱散了这团风暴。 在他身后,亡灵洪流再度开始喷涌。万千亡灵奔涌而出,惨白色的荧光再一次将这片海域照亮。 但这一次,已经没人能阻止他们了。大家的目光,都紧张地锁定在那个“铁人”身上—— “莫德凯撒……”李维和迦娜则默默注视着这位冥界暴君,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我的两百……”乐芙兰几乎将银牙咬碎。 但她还是不敢在这多待,只能匆忙舍了那位面通道不顾,转身闪烁逃离。 “断魂一扼!”莫德凯撒眼神一动,从其体内澎湃奔涌而出的死亡之力,便凭空凝成一道巨爪。 这巨爪在转瞬间便笼罩了乐芙兰的背影,眼见着就要将她一击擒获,无情地扼杀在掌心。 “住手!”迦娜挥仗斩出一记宽至上百米的高压风刃,阻止了这致命一击。 “这……”眼见着那死灵巨爪在风暴中溃散成点点黑雾,莫德凯撒的目光才终于认真起来。 他没有再去追乐芙兰,只是像欣赏小丑表演一般,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狼狈遁去。 然后,他才扛起巨锤夜陨,平静地抬头看向迦娜和李维: “你们把这个叛徒请来,就是想逼我出来?”莫德凯撒一眼便看出了迦娜和李维的意图。 他手下是不值钱的亡灵奴隶,迦娜手下却是死一个少一个的人类信徒。 他肯定更愿意打消耗战,而领风者则肯定不会让他如愿。 这一点并不难猜。 迦娜此刻的沉默,也默认了这一点。 “好吧,你们成功了。”莫德凯撒并没有展现出失望。 位面通道是可以被封印的,这一点他也早考虑到了。 对手不是蠢货,又有迦娜这样的真神庇佑。他也没指望只靠那些亡灵炮灰,就赢下这场战争。 “既然你们这么期待与我的战斗,那……”莫德凯撒冷冷地看向迦娜,他如今最大的敌人:“我就如你所愿!” 第493章 神力数值比拼 莫德凯撒将他阴冷的目光投向迦娜,两位神明的气势在这天地间激烈碰撞。 天空和大海,都仿佛随之隔绝开来,分成了左右两个世界。 一侧是在呼啸狂风下咆哮震颤的沸腾大海。 一侧是被那死寂黑雾彻底冻结的幽冷池渊。 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变革之风与枯朽之雾,万众的信仰与君王的伟力,在这天海之间展开了激烈碰撞。 “破灭之锤!”莫德凯撒挥动夜陨。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浩瀚如海的死亡之力,便以魔力最本来的姿态凝聚成滔滔洪流。 那股闪烁着阴冷光芒的魔力从夜陨中呼啸而出,转瞬间便膨胀成数百米之巨的锤形黑雾,向着迦娜女神那巍峨如山的神躯重重砸来。 “李维。”迦娜召唤出了她的召唤师。 李维与迦娜共享着神力。虽然这力量全借用自迦娜,但在那无穷神力的日夜洗礼之下,他也因此拥有了堪比神明的强大肉身。 迦娜的作战方式一向优雅。这种下场抡拳头的近战工作,一般都是由李维负责的。 于是李维从她肩头一跃而下,迎着莫德凯撒的黑雾巨锤俯冲而去。 “风暴之眼!”迦娜为他加持神力,用强大的风暴之力环绕保护着他。 李维也手持气流凝成的剑刃,向全力斩出一记宽阔风刃。 这看起来很像是疾风剑派的招式,只是威力大了千倍不止。 而李维也没有特地跟疾风剑派交流过什么战斗技巧。 毕竟,他只是迦娜的外置挂件…… 而实力到了迦娜这种境界,就已经不需要招式了。她现在随便吹口气,都是常人眼中毁天灭地的禁忌魔法。 此时此刻,李维便借着迦娜吹出的这股气息,一剑斩出了开天辟地般的千米剑气。 这凌厉风刃席卷着万顷气流,迎向了下方喷涌而上的死亡黑雾。 两股神力在半空中迎面相遇,狂暴的透明气流与邪恶的幽暗黑雾相互交织、撕扯、碰撞,爆发出的力量绞碎了天空中的重重云海,又在大海中轻易地掀起万丈波涛。 “轰——”即便是远在数公里外的双城市民,都被这剧烈碰撞引发的余波气浪,震得胸淤气闷、身形颤动不止。 海上更是因此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啸。 那滔天巨浪一连向前奔涌了数公里之远,直到一波又一波地重重砸在双城那固若金汤的海防大堤上,才终于渐渐消散。 而黑雾也终于在这风暴中撕裂消散,天地间为之一清。 “……”天崩地裂般的大碰撞过后,却是短暂的平静。 莫德凯撒缓缓收起夜陨,略显忌惮地抬头看着迦娜。 迦娜和李维也没再出击,同样用凝重的目光看着莫德凯撒。 这场战斗开始前的最大悬念,就是莫德凯撒和迦娜在交手前都不知道对方的实力,不知道真动起手来谁会更占上风。 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答案。 他们都看得出来,对方刚刚是抱着试探的心思在全力出手,谁都没有保留。 结果是,此时的迦娜女神和莫德凯撒,实力就在伯仲之间,没有明显的高低之分。 “凡人供养出来的信仰之神,竟然也可以拥有这种力量?”莫德凯撒略感意外。 虽然他知道迦娜会比他认知中的那个衰弱女神强很多倍,也谨慎地考虑过最坏的情况。 但当担忧印证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没想到迦娜真能通过短短两年多的发育,就赶上他足足叠了1000年的法强。 不过也是……现在符文之地的人口,比他出生的那个黑暗时代要多出十倍不止。 或许是时代变了,才会让以前只能算二流神明的后天信仰神,变得如此发迹吧? “幸好,我回归得足够及时。”莫德凯撒暗自庆幸。 迦娜比他想象得更强。但他也并没有为此惊慌。 “迦娜,或许你有力量阻挡我。”莫德凯撒投来杀人诛心的目光:“但你那些脆弱的凡人信徒,有能力阻挡我的亡灵军团吗?” 李维与迦娜的神情都很凝重。 就在他们短暂对峙的这一分钟内,冥界之门中又向外涌出了无数游魂。 这些通体散发着惨白荧光的亡魂,已经再一次淹没了这片大海,将海面染成了一片荧白。 眼见着海面上的亡灵越来越多,敌人的军势就要再成气候,就要再一次向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数百万居民奔涌而去…… “飓风呼啸!”迦娜终于按捺不住地分神挥动法杖,试图故技重施地清理掉这片亡灵之海,为她身后的双城子民保驾护航。 “呵。”莫德凯撒却是一声冷笑:“迦娜,你不是想逼我来打一场王对王的战斗吗?” “好,那就来吧!” 话语刚落,莫德凯撒身周萦绕的氤氲黑雾,就蓦地爆发出一股海啸般的死亡浪潮。 万顷黑雾从他体内宣泄而出,又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在这一瞬间,天空陷入黑暗,大海亦随之隔绝。 黑雾彻底笼罩了这片方圆上千米的巨大空间,如封闭的囚笼一般,将这方空间与外面的世界无情地隔绝开来。 “轮回绝境!”莫德凯撒咆哮着,将李维和迦娜拉入了他用黑雾隔绝出的“斗兽场”内。 “糟了……”前世跟莫德凯撒无数次交手对线,有丰富“实战经验”的李维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莫德凯撒的大招关小黑屋了。 莫德凯撒用海量的死亡黑雾,建立起了一个难以突破的结界。 那遮天蔽日的浓郁黑雾阻隔了空间,让他和迦娜都无法再干涉外界即将发生的战争,无法再用神力降维打击亡灵军团,保护双城的凡人了。 于是李维立即借用迦娜的神力,全力向那黑雾凝成的囚笼斩出一记百米风刃。 那炽烈的气流之刃很快在黑雾中撕开一道硕大的缺口,让夕阳的红芒可以从外界渗入,照亮这片被黑暗笼罩的闭塞空间。 可这光明仅仅持续了一瞬。只见莫德凯撒身周黑雾一阵涌动蔓延,那道缺口就在那短短一瞬间恢复如初。 “想出去?”莫德凯撒冷笑着举起夜陨:“那你们得先打败我!” “这……”李维与迦娜脸色凝重。 有莫德凯撒全力牵制,他们根本无法逃脱这黑雾的囚笼。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朦胧黑雾之外,那万千散发着不详光芒的亡灵,毫无阻挡地向着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海岸奔涌而去。 “你帮不了他们了,迦娜。”莫德凯撒愈发感到胜券在握:“那些弱小的凡人,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们自己!” 靠自己,那些凡人能守得住么? 肯定不能。莫德凯撒这么认为。 区区人类,哪能抵挡得了无穷无尽的亡灵大军? 而如果这些迦娜信徒抵御不了亡灵之海的冲击,那……迦娜女神就只会随着领风者战士的不断牺牲,而变得越来越虚弱无力。 现在的迦娜还能与他势均力敌,可之后呢? “哈哈哈……”想到这里,莫德凯撒不禁自信地笑出声来:“迦娜,你的确有些实力。” “但如果我让这亡灵大军屠了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将你在这座城市的百万信徒都一一屠杀殆尽,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除了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冥界还同时打开了十数条位面通道,连接着符文之地的各个地区。 只要有一个地区的亡灵,能攻破领风者的防线,那迦娜的实力就会立刻随之锐减。 所以在莫德凯撒看来,迦娜必败无疑。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神!而你,迦娜——” “你只是从凡人的妄想中诞生的伪神!你的力量只能来自于那些弱小可怜的人类,而无法将伟力归于神明自身!” 莫德凯撒嘲弄着看向迦娜。他已然在提前宣告胜利。 因为实力到达他们这种层次,战斗就像是进入了末期版本的氪金游戏,已然完全无视了属性、技能、战斗技巧的差异,只剩下纯粹的神力数值比拼。 而莫德凯撒的神力是个固定值。 那每一点法强,都是他在过去1000年里辛辛苦苦叠出来的,是谁也拿不走的,只属于他的力量。 可迦娜呢? 迦娜的力量来自人类,她的神力数值和信徒数量成正比,是个不固定的变量。 而信徒这东西,培养起来很难,杀起来却很容易。 他有千万亡灵大军在手,一个死一位信徒就少一份力量的信仰神,又如何能与他比拼数值? “很可笑吧,迦娜。”莫德凯撒嘲弄道:“你平时依赖的信徒,现在却成为了你最大的软肋。” “软肋?”迦娜终于说话了。 她透过那朦胧黑雾,遥遥看向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方向。 亡灵的洪流正在以一种看似不可阻挡的可怖姿态,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但失去了神明相助的人们,却只有短暂的沉默。他们没有惊慌、没有畏惧,没有虚妄地跪地祈祷,更没有狼狈地四散奔逃。 他们拿起了枪、扛起了炮,坚定地守卫在双城海岸的防线上。 领风者的军人站在最前面,警察和民兵作为预备队紧随其后。 而双城人,尤其是祖安人,向来武德充沛。在过去的祖安,就没有人是不会耍枪弄炮的。 于是,在军人和民兵身后,还有无数双城市民走出家门,以社区、街道为单位自发地组织起来,随时准备着支援前线。 他们是工人,是学生,是灰尘扑面的清洁员,是西装革履的工程师,是小吃店里的生意人,是象牙塔里的大学者,是……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不,他们不是我的软肋。”迦娜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呵。”莫德凯撒不屑一顾。 他也了解过迦娜思想,知道领风者那天真的思想理论。 什么相信群众、依靠人民……这些在他这位生前当暴君、死后为神明的强者看来,都是领风者再可笑不过的政治正确。 这里可是超凡世界!凡人有个屁的力量?还依靠人民,他们能靠得住吗? 死到临头了还要念经,真不愧是因信仰而生的后天神明。 即便是要死了,即便他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她的失败,她也依旧无法背叛自己的信仰。 “真是可悲!” 莫德凯撒冷笑着看向双城海岸,看向那些始终稳稳坚守在战线上的领风者战士:“区区蝼蚁,何必螳臂当车。” 在他看来,迦娜的口号完全是一个笑话。 这些领风者现在不逃,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如果赶快逃跑,那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分钟呢。 “看着吧,迦娜!”莫德凯撒丝毫不掩饰地嘲弄道:“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但迦娜的目光依旧坚定:“不!莫德凯撒,你太傲慢了。” “傲慢?哈哈哈。”或许是1000年没见能平等对话的人了,莫德凯撒这时倒非常健谈。 “我是神明,而他们只是虫子。神难道需要重视虫子?” 迦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祖安与皮尔特沃夫。 “怎么?”莫德凯撒嘲弄道:“你难道还在指望这些虫子,为你争取到足以杀死我的时间?” 这不可能! 神力数值的比拼就是那么朴实无华,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同级秒杀、越级挑战的奇迹出现。 除非迦娜能再凭空多出无数信徒,否则以两人现在这55开的实力,她能不能战胜莫德凯撒都还有疑问。想在短时间内将其消灭,就更不可能。 “我能跟你打上一天。”莫德凯撒杀人诛心地问道:“你的信徒们又能坚持多久?” “……”迦娜依旧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双城,看着那汹涌澎湃的亡灵浪潮,以及坚定驻守在海岸边的人类…… 与此同时,她的意念又通过散布在各个战场上的青鸟化身,在符文之地的各个角落往复穿梭。 她看到了那些在德玛西亚、在艾欧尼亚、在比尔吉沃特……在世界各地不懈战斗着的领风者们。 最终,迦娜又转过身来。 她将后背放心地交给了人类:“是的,我相信他们。” “我相信——” “我们的人,一定能完成任务。” 说话间狂风骤起。迦娜以有死无生之势,全力攻向莫德凯撒。 “他们一定能坚持下去,坚持到完全胜利!” 第494章 胜利后见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海岸。 双城耗费百年建成的海防大堤,如今成了领风者最好的防御阵地。 可面对眼前那无边无沿的亡灵之海,即便是这座足以抵御飓风海啸的巍峨大堤,也仍旧给不了人任何安全感。 夕阳已经渐渐黯淡,但海面却亮得像是白昼。 这不是城市灯光的倒映,而是无穷无尽的散发着荧光鬼火的死灵,在如海啸般向这边涌来。 而原先守护在众人身前的迦娜女神,如今却被敌人困在那亡灵黑雾凝成的巨大结界之中,迟迟没有挣脱。 现在,领风者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于是,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海港,也就变成了世上最激烈的战场。 “开炮!开炮!”这声嘶力竭的吼声,不断地回荡在整片战场。 数百台jinx火箭炮齐齐发出咆哮,密集的火箭弹在空中划出上万道绚烂尾焰,最终如流星火雨般呼啸着落向这片被亡灵占据的大海。 同时又有上千门海克斯激光炮释放出耀眼的蓝色魔法光芒。千百道炽烈的死亡射线,如破空利剑般刺破丛云,迎向了那汹涌的亡灵浪潮。 重机枪的子弹就像是永不停歇的暴雨,在大海上掀起一股股密不透风的钢铁风暴。 成千上万桶炼金燃油被抛射至大海,在海面上构筑起一道道抵御亡灵的炽烈火墙。 火箭筒和榴弹炮,此刻成为了双城最让人爱不释手的玩具。 海岸上的每一个人都犹如金克斯附体,大家都在疯狂地开火、装弹、开火、装弹……一刻不停地向前方倾泻火力。 …… 于是,海面上千百道光束绽放,万千朵火云升腾,一波又一波铁雨泼洒而去,一道又一道火墙冲天而起。 无数亡灵在爆炸和燃烧声中崩解溃散,化作漫天星河般的莹莹光点。 又不知有多少吨海水在这光芒中蒸发成雾,凝成无数团混杂着硝烟的黑云。 这一幕是那么波澜壮阔。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300年的工业积累,符文之地最先进的生产力,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最恐怖的破坏力。 这份力量堪称毁天灭地。 然而,再锋利的刀也斩不断水流,再凶猛的火力也挡不住亡灵的浪潮。 无论领风者们向那大海倾泻多少弹药,超度多少灵魂,将那片亡灵的海洋轰炸得多么支离破碎,蒸发得有多么干净。 他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亡灵们如堵不住的洪水一般涌出冥界之门,又在那海面上再度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死亡海啸。 “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迦娜女神也在战斗着,她需要我们坚持!”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在绝望中,领风者们开始相互打气。 但也有不少人像泽丽小姐一样,在这愈发严峻的形势下杀红了眼,触发了祖安人的被动,问候起了那些亡灵的家庭成员:“我艹尼玛!” “怎么杀都杀不完!这打个屁?!” 她看了一眼大海,那些顶着猛烈炮火却愈发逼近的亡灵。 她又看了眼天空,那团仍旧将迦娜牢牢困在其中的黑雾。 我们真的能赢么? 饶是泽丽信仰坚定,她心里也本能地打起鼓来。 虽然双城的密集远程火力,在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都成功地挡住了亡灵浪潮的冲击。 可敌人的兵力似乎是无限的。 而她和其他法师的魔力,战士们的体力,火箭、机枪和激光炮的弹药,却都是有限的。 他们还得坚持多久?胜利究竟何时到来? 要是迟迟不来,那双城可就要完蛋了! 泽丽焦急如火,但她此刻也没有半分退缩。 “强穿激光!”她扮演着人形炮台的角色,向着那亡灵浪潮疯狂地释放魔力。 闪电光柱在雷光闪烁间中飚射而出,横空贯穿上千米,熔化了无数亡灵。 伴随着弥漫而起的高温水雾,那逸散而出的高压电流又迅速汇入大海,借着海水的传导,一瞬间抹消了方圆上百米内的所有生命。 那片亡灵的海洋之中,就这样空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但那也只是小小的缺口罢了。 没过几秒钟,那蒸发的云雾甚至都没来得及弥散开来,泽丽就绝望地看见有更多亡灵冲破水雾,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那缺口迅速愈合,亡灵军团的攻势甚至比先前更甚。 “艹!”泽丽全然没有美少女的自觉,又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 她可是天才的雷元素使。 按照领风者最新出台的魔法师职业等级标准,她现在还没到读高中的年纪,就已经是副高级职称的二级魔法师了。 可即便如此,面对那杀不完的亡灵大军,她依旧是那么无力。 她还能坚持多久?其他人呢? “强穿激光!”她没时间多想。 泽丽也只能咬牙压下那股愈发浓烈的绝望之感,然后竭尽全力地继续输出。 “强穿激光!” “强穿激光!” “强穿……激光!” “呼……强穿……呼……激光!” 汗水浸湿了少女的脸颊。泽丽身周萦绕的电光越来越弱,射出的魔法光束也越来越没有威力。 “我……”她坚持不住了。 她是真的打不动了,一点儿蓝都不剩了。 泽丽颓然地退到阵地后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战友们。他们有人已经打坏了枪管,有人已经消耗光了炮弹。 阵地上的炼金燃油,只剩下寥寥十几桶。 海克斯自动炮台也都因为能源耗尽,而集体停火宕机。 虽然大家都还在竭尽全力地奋战,但局势正不可避免地往坏的方向发展。 放眼望去,从冥界之门到双城海岸的这几公里远的海面上,到处都是令人绝望的荧光鬼火。 亡灵大军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逼近至海岸大提,将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一切吞噬。 “怎么办?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泽丽遥遥看向那团困着迦娜女神的黑雾,心里愈发绝望。 或许,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她的父母家人、朋友邻居,也都会在这一天迎来生命的终点。 迦娜主乂的斗争,天下大同的理想,也…… “嗡——”一阵卡车引擎的轰鸣声,打断了泽丽愈发悲观的联想。 卡车风驰电掣地驶上海岸大提,又在她所在的阵地前稳稳停下。 泽丽定睛一看,那是运输炼金燃油的油罐车。 而开车的正是…… “查克?”泽丽认出了她的发小。 “泽丽!”查克从油罐车上猛地跳了下来。 “你……”泽丽心情愈发复杂。 她知道,查克已经从技术学校顺利毕业,如今正在祖安炼金燃油集团实习。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他或许会在不久之后就会结束实习,作为二线建设计划的援外技工,支援到恕瑞玛去。 查克在恕瑞玛当技术工人,她在祖安当电磁学研究员,本来大家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你……”泽丽心中悲戚不已。但她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辆油罐车:“你是来送炼金燃油的?” “是的。”查克也没时间跟发小寒暄。 他一边点头回应,一边快跑着将那油罐车的阀门打开,又直接将输油管抛向大海。 数十吨炼金燃油随之倾泻而下,在堤坝外垂下一道粘稠的荧绿色瀑布。 而向四周望去,其他阵地上还有许多辆这样的油罐车,在同时向大海排放燃油。 这些燃油漂浮在海岸边,随海水迅速蔓延,逐渐在海边形成了一道随时可以化作炎炎火海的最后防线。 “原来如此……”泽丽看明白了。 由祖安炼金术士们发明的炼金燃油,虽然污染极大,但热值和燃烧效率却极高。 艾克发明的飞空滑板用的就是这种燃料。那狭小的燃料舱,极为有限的燃料,就足够一个人在天上纵横驰骋许久。 对付那无穷无尽的亡灵浪潮,这种可以长时间持久燃烧、造成大范围持续伤害的炼金燃油,反而要比海克斯激光炮等高科技武器,要更加好用。 “可是,双城的炼金燃油储备不是在战前就已经被搬空了吗?这些临时补充来的炼金燃油,又是从哪来的?”泽丽不解问道。 查克一边忙碌,一边回答:“一部分来自于居民的集中捐献。” 在领风者战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后方的双城市民们也没有闲着。 在社区干部的组织下,他们将私家车的燃料集中收集了起来,装车送往了前线。 “还有一部分,是我们厂临时合成生产出来的。”查克又说。 “什么?”泽丽微微一愣。 她有些不敢置信:“你们炼金燃油工厂,现在还在生产?” 泽丽按捺不住地回过头,那工厂可就在阵地后方不远,离那连天炮火也只在咫尺之间。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她竭力阻挡敌人的同时,她身后的这家工厂也始终在向外喷吐着浓绿色的炼金废气,一刻都没有停歇。 “你……你们怎么不去地沟区避难?” “避什么难?”查克笑着回答:“如果让莫德凯撒打进来,我们躲到哪儿都是死。” “所以大家都决定了,我们就留在厂里,继续维持生产。” 泽丽神色复杂地咬着唇瓣:“可这只是杯水车薪。” “一杯水也是水。”查克坚定地说:“能多生产一杯炼金燃油,就能多消灭一个鬼子。” 泽丽说不出话了。她莫名地有些哽咽。 而查克也已经完成了他倾倒燃油的任务。 “我还得回去继续装油。”时间紧迫,他也没有作过多停留,只是匆匆地将泽丽抛在身后,便抱着那输油软管回身向油罐车跑去。 但在临上车前的最后一刻,查克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说:“泽丽。” “嗯?”泽丽抬起了头。 查克还没说话,但他扶着车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这……”泽丽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是的……查克也在害怕。他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坚定。 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普通工人。 他过去见过的最震撼的画面,应该就是迦娜女神的降临。可女神是保护他的,不会令人畏惧。 所以,在刚刚站到阵地前列,站到那堤坝边缘的那一刻,那片遮云蔽日、排山倒海的荧光鬼火,一定震撼到了这个凡人的心灵。 这副世界末日的恐怖景象,足以让一位勇敢的骑士崩溃。 但…… 查克犹豫片刻,最终说的却是:“一、一定要赢啊,泽丽同志!” 他攥紧了颤抖不止的手,攥成了坚定的拳头:“胜利之后,再见。” 泽丽:“……” 她与查克无声对视,又看向查克身后,这座被他们共同守护着的城市。 她想起了当年的祖安,又想到现在,还有他们理想中的未来。 “嗯!”电光在少女身周重新涌起:“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她枯竭的身体里,陡然涌现出了一股力量。 这不是什么虚无的形容,而是具现化的意志力,是人类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潜能。 “胜利后再见,查克同志!”电光闪烁间,泽丽作着最后的告别。 “嗯!”查克坐进了驾驶室,笑着作出回应:“等把莫德凯撒打跑了,我再请你吃魔沼蛙。” “嗯!”泽丽重重点头:“我保证,你少不了我这顿魔沼蛙的。” 卡车缓缓驶离,带着领风者坚定的誓言。 而就在这时…… “魔沼蛙?”泽丽微微一愣。 不,不是魔沼蛙……是那个卖魔沼蛙的大叔,她和查克的老熟人。 那位小吃店老板也登上了这海岸大提,来了前线战场——就跟驾车离去的查克擦肩而过。 “大叔,你……”她正想问他来这儿做什么。 但这不用问。 因为这位小吃店老板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怀里抱着机枪,背上驮着弹药,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全副武装的双城市民。 “祖安民兵一营三连二排,共30人,前来支援!”小吃店老板在阵地前来了个标准的立正,大声地自报家门。 很显然,他是作为预备队补充而来的城市民兵。 “大叔……”泽丽不敢置信:“你还真上了?” 虽然她知道,这位魔沼蛙大叔很懂领风者的理论,而且平时还很积极地参加过领风者组织的各种活动,包括这城市民兵训练。 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他这位“领风者”到底有多少成色,泽丽还能不清楚么? 这位小吃店老板,在旁人看来是迦娜理论大师,再纯粹不过的民间领风者; 但熟悉他的街坊邻居们却在私下里给他取过外号,叫他“领风爱好者”。 原因无他…… 只因此人理论研究得比李维还好,大道理讲的比谁都多,结果一查信仰之线,就只是个信仰浅薄的逐风者。 平时表现积极,祖安市的什么活动都参加,但就是不见他真正地参与斗争、投身建设。 明明领风者极度缺乏援外的基层干部,但也没见他这位理论大师报名去支援二线。 再加上他又老喜欢跟食客聊迦娜理论,展现他的理论知识渊博……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开始叫他“领风爱好者”,以及“口头革命家”了。 而这种阴阳怪气的评价,在小吃店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强、越做越大,渐渐地开上豪车、穿上名牌之后,就在街坊邻居间变得更加甚嚣尘上。 有的是出于嫉妒,有的则是真心认为他终于露出了精神籽苯家的尾巴…… 渐渐地,就连与他关系甚好的泽丽都受了舆论影响,开始怀疑他的信仰,开始觉得他只是个领风爱好者了。 可现在,在这最为危险的时刻…… 他却真的来了。 “嘿……丫头,你这么看我干嘛?”一见泽丽那异样的目光,小吃店老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会害怕,会像胆小鬼一样逃过民兵征召?” “哈哈。”泽丽一声干笑。 “别太小瞧人了!”小吃店老板坚定地大喝道:“现在的我,可也是真正的领风者啊!” 说着,他骄傲地展现出自己的信仰之线。 那信仰之线是那么璀璨明亮,全然不像先前一样黯淡无光。 “大叔……”泽丽不笑了。 在这信仰之线面前,过去一切的负面印象,都没有意义。她知道: “泽丽,我们现在是同志了。”那小吃店老板走上前来,郑重地向她伸出手来:“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吧!” “……嗯!”泽丽神色认真起来。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小吃店老板那市侩油腻的面庞,这时也显得是那么坚毅。 然后……他瞄了一眼海面,看到了那群汹涌奔来的亡灵。 “我艹?!”一句祖安话脱口而出。 那信仰之线顿时给吓掉了好几百个流明。 “大叔。”泽丽一边发射激光阻挡亡灵大军,一边神情古怪地劝道:“你要不,还是回去吧?” “我……”小吃店老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面对那浩瀚如海的亡灵大军,他的表现要比查克更不堪百倍。 他额间渗满冷汗,身体在剧烈颤抖,乍一看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但最终…… “不!我不走!”他咬着牙,颤抖着架好机枪:“我不想再做什么领风爱好者了!” “我要做领风者!真正的领风者!” “你这样是不行的,大叔。”泽丽头也不回地说:“领风者了不是什么荣誉称号。” “你如果只是为了名誉而渴望成为领风者,那你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领风者。” 小吃店老板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下一秒,枪声响了。机枪喷吐出了愤怒的火光,轰向了那些亡灵的海洋。 他没有吓得逃跑,他加入了战斗。 “大叔。”泽丽回过头才愕然发现:“你……” 他那被吓得黯淡了许多的信仰之线,竟然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泽丽,我必须成为领风者的理由,才不是什么名誉。” “我……”小吃店老板颤抖着回答:“我必须成为真正的领风者——”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给迦娜女神贡献更多的力量,我们才能获得胜利,我们才能……” “才能不回到过去!才能不当奴隶!”他咆哮着大声喊道。 不仅是他,其他前来支援的预备民兵,也都得到了信仰上的升华。 领风者的思想理论,几乎每一个双城人都了解。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领风者无私的牺牲精神,能产生真正纯粹的信仰。 但现在…… 每一个在见到亡灵大军后没有退缩,每一个坚持留在这防线上的双城市民,都和那小吃店老板一样,成为了真正的领风者。 渐渐地,小吃店老板的手已经不再抖了。 他的信仰之线璀璨而又明亮,遥遥地伸向那黑雾结界,将力量传输给了迦娜。 “泽丽。”小吃店老板手指紧紧扣动着扳机,嘴角渐渐有了无畏的笑意:“等战争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魔沼蛙。” “嗯。”泽丽眼中涌现出炽烈电光:“胜利后见——” “同志。” 第495章 英雄 德玛西亚,雄都郊外。 从以埃尔德雷德为首的禁魔派贵族覆灭之后,德玛西亚国内就只剩下了王室派的贵族。 随后王室派贵族又很自然地分裂为两派。 一派为明面上主张维持现状稳定,暗中协助领风者进行和平过渡的进步派; 一派是坚持要跟领风者对抗到底,坚决反对减租减息和农奴解放的反动派。 而迦娜女神的强大,如今已世人皆知。 这时候还想着跟领风者为敌的人,要不是死了心要维护贵族特权的顽固份子,要不就是手上沾染了太多罪孽,因畏惧清算而不得不顽抗到底的罪人。 总之,他们就是贵族中最保守、最反动,也最污秽邪恶的那一批人。 这帮人过去一直嚷嚷着什么“王国兴废、在此一举”,主张和宿敌诺克萨斯“一笑泯恩仇”,主张团结起全世界的所有贵族,与领风者决一死战。 德玛西亚王国未来向领风者和平交接政权,这个平稳过渡计划的最大阻碍,也就是这些人了。 过去,嘉文皇子和冕卫家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这些反对的声音,维持住了德玛西亚的内部稳定。 现在好了…… 好消息是,这些反动贵族已经集体去见了莫德凯撒,他们再也威胁不到德玛西亚的和平了。 坏消息是,德玛西亚快没了。 “可恶,这些该死的虫豸!”遥望着那遍布原野的亡灵大军,嘉文皇子和盖伦两兄弟,都不禁愤怒地骂出了声。 他们都恨不得杀去米特纳·拉琛,将那些丧心病狂到给莫德凯撒带路,出卖了全人类同胞的反动贵族,再狠狠地折磨一遍。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虽然嘉文皇子等人提前收到了袭击预警,但时间仓促、信息有限,冥界带路党们的自杀式袭击,最终还是取得了成功。 带路党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他们的主人,在王国中心的雄都和王国北境的密银城,各自打开了一条通往冥界的道路。 密银城那边由拉克丝率领的德邦法师军团、冕卫家族骑士、工人武装民兵,以及从凝霜港支援而来的弗雷尔卓德人负责抵御。 而和密银城战场相比,雄都这边的战争压力,在纸面上看似乎要小上不少。 毕竟,德玛西亚的镇国神器加里奥,现在就在雄都这边; 德玛西亚王国强大的军队主力,嘉文皇子直属的东方远征军,赵信统领的德邦禁军,冕卫家族指挥的无畏先锋军团,如今也都齐聚王畿。 再加上嘉文皇子的魔龙女朋友…… 那真是良将千员、带甲百万、兵强马壮、所向无敌,诺克萨斯见了都要直呼不可战胜。 然而…… “放箭!放箭!” 嘉文皇子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竭力喊出这样的命令,连嗓子都显得有些沙哑。 德玛西亚最精锐的强弓手们,奋力地拉开弓弦、张弓搭箭,顶着一头没时间擦拭的疲惫汗水,咬着牙稳住了颤抖不止的肩膀和手臂,才又终于射出了几轮箭雨。 德邦精锐战士射出的弓箭,其威力可比海克斯步枪射出的大口径子弹都还要可怕。 那禁魔石铸造而成的符文钢箭头,对已经失去了肉身躯壳,只能凭借魔力而维持形体存在的亡灵来说,就更是无比致命。 只见那纯白色的禁魔箭矢呼啸着破空而来,又如骤雨一般密集地落向地面。 亡灵顿时如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又在那禁魔箭矢的贯穿、撕裂和吸收之下,无力地溃散消弭。 可这毫无意义。 亡灵的数量无穷无尽,根本就杀不完。 那汹涌的死亡洪流只是为之一顿,就又如不可阻挡的燎原之火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我们还有多少禁魔箭矢?”嘉文皇子急切地向身边人询问。 “快用完了。”盖伦脸色凝重地回答:“最多再支撑八轮齐射。” “而且不仅是禁魔箭矢,我们的禁魔石也都快不够用了。” 就像双城人在战争阴影下打开思路,发现廉价的炼金燃油才是对付亡灵大军的利器一样,德玛西亚人也巨大的防御压力下脑洞大开,发现了克制亡灵的最佳武器—— 那就是禁魔石。 既然亡灵们也算魔法生物,失去了魔力就无法再维持灵体存在。 那他们干脆用禁魔石在位面通道四周建起一圈城墙,用这人造的禁魔结界将亡灵们困在中间,是不是就能一劳永逸地堵上这条位面通道了? 设想很美好,实战效果却十分有限。 禁魔石的确能吸收亡灵的力量,消灭敌人的灵体,阻挡这死亡浪潮的前进。 但德玛西亚人过去始终都没意识到,禁魔石其实是一个可充电的“魔法电池”,而只要是电池,就总是可以被充满的…… 寻常法师没能力充满电池,但亡灵们的数量和魔力,却是庞大到令人绝望。 “雄都府库内的禁魔石储备,现在都已经消耗殆尽。” “后方都已经在想办法拆王宫城墙了,可他们恐怕已经来不及赶在结界被突破之前,将那些禁魔石砖送上前线。” “毕竟……”盖伦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的战场。 那堵如长城般连绵蜿蜒,将亡灵大军牢牢困在中间的白色高墙,是领风者和德邦战士们用生命阻遏住了亡灵大军的扩散,为大家争取到了时间…… 是在万千德邦战士,甚至是无数在领风者的组织之下、自愿赶来帮忙的附近百姓的齐心协力之下,在生死之间平地筑起高墙,才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属于人类的奇迹。 而现在,这禁魔结界却正迅速失效。 亡灵们如潮水般涌现白墙,就像不断拍打在堤坝上的浪花。 它们用这自杀式的冲锋,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那禁魔石堆成的石垒,将海量的灵魂散作无穷魔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那禁魔石内。 于是,一段又一段的禁魔石垒吸满了魔力、失去了效果,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再也无法阻挡亡灵浪潮的冲击。 战士们只能一边疲于奔命地为失效的各处墙垒补上更多禁魔石,一边竭尽全力地发射弓弩箭矢、火炮投石,阻遏亡灵大军的冲击。 可人力有限,亡灵无尽。随着时间推移,这结界终究是要被突破了。 “我们的禁魔石已经不够用了。甚至,就连加里奥都……” 如果说普通的禁魔石是“魔法电池”,那加里奥就是台“魔法高达”。 他不光可以吸收魔力,还能向往输出能量。有亡灵大军给他不断充能,理论上他就是一台打不死、累不坏的永动机。 然而…… “战争罡风!” “巨像重击!” “正义冲拳!” “……”只见加里奥在那战场上恣意横冲直撞,就如水中沐浴一般,杀得好不尽兴。 他那巍峨如山的身躯,每次挥拳振翅,都能消灭无数亡灵。 “杜朗护盾!”加里奥蓄力使出的护盾魔法,以及其附带的特殊嘲讽效果,就更是阻遏敌人攻势的必杀绝技。 一时间无数亡灵被他的嘲讽魔法牵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向他聚集而来。 可这仍旧阻止不了敌人。加里奥再厉害也只有一人,而亡灵却无穷无尽。 这些亡灵只是前赴后继地淹没上来,用刀砍、用斧劈、用手撕,这种再羸弱不过的物理攻击,就如蚂蚁进食一般,逐渐攻破了加里奥的防御。 更何况,亡灵之中也有许多精锐的死亡骑士。他们都将加里奥视作了头号大敌,如吞食天地的蝗群一般,咆哮着向这个巨人涌来。 “嘶——”于是,加里奥感受到了他此前从未感受过的疼痛。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石头人也会受伤。 杜朗大师精心雕琢而成的白玉之躯,已然被亡灵们啃食得坑坑洼洼、残破不堪,犹如遭遇了炼金酸液腐蚀。 加里奥终于支撑不住,在虚弱中振翅飞上天空。 但亡灵们射来的箭矢,少许懂得飞行的亡灵法师,却还是紧紧地衔咬在他身后不放。 而失去了加里奥的超大范围嘲讽魔法,就更是让无数亡灵摆脱了这个最大的牵制,使得德邦战士们的压力陡然倍增。 “结界防线,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盖伦长叹口气。 嘉文也暗暗攥紧了手中长槊,接受了这个糟糕的事实。 弹药箭矢十不存一,禁魔石消耗殆尽,就连作为镇国神器的加里奥都无力再战斗下去。 那他们还能靠什么,来守住这道结界? “嘉文。”盖伦缓缓举起了他的暴风大剑。 不需要过多言语。他那视死如归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有枪、没有炮,没有神明庇佑,那就只能靠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堵住这最后的防线了。 他们必须坚持,坚持到更多的禁魔石运上前线,坚持到迦娜为他们赢得胜利。 “这……”嘉文皇子却有些犹豫。 他倒不是怕死。 主要是迦娜女神的神谕,除了让大家“坚定守住”以外,还强调了要他们尽量别死。 死一个领风者,迦娜女神就会少一份力量。 而如果领风者们全都下场肉搏,那绞肉机一般的血腥近战,就一定会造成海量的伤亡。 但即便如此,嘉文皇子的犹豫,也仅仅维持了那么一瞬。 因为他别无选择。 “德玛西亚……”嘉文皇子默念着祖国的名字,回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原野。 这片辽阔无比的肥沃土地,正是德玛西亚王国得以立足乱世的根基。 雄都王城,就坐落在这块巨大平原的中心,那经济最为发达、人口最为密集的富饶膏腴之地。 而这就意味着…… 这里人口密度极大,有无数平民无法及时撤离。 这里还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所以和祖安与皮尔特沃夫不同。双城周边都是无人的大海和群山,需要防守的只有城市。 但德玛西亚人需要防守的,却是这一整片辽阔的土地。 他们绝对不能让亡灵突破禁魔结界。否则东西南北、四面八方,不管敌人往哪个方向涌去,都会有无数生灵灭绝。 这些亡灵就像是那势已燎原的森林大火,一旦突破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隔离带,就再也不可能被消防员控制住了。 所以,消防员只能迎火而上。 领风者只能视死如归,用血肉之躯堵住那亡灵之海。 “全军听令——”嘉文皇子手把军旗,放声大喝。 他决绝地向前踏出一步,走在了所有人前面。 “领风者,出列!” 嘉文皇子直接喊出了领风者的名号。 反正雄都驻扎的各支部队,早就被渗透成了德玛西亚领风者的活动中心。不说人均领风者,也是人均投风主乂者。 而那些反迦娜的主战派贵族,也都已经为了替莫德凯撒带路,而尽数自戮而死。 所以,嘉文皇子也就索性不演了。 “是领风者的,跟我先上!” 他和盖伦并肩上前,眼见着就要踏上那有死无生的战场。而就在何时: “等等!”一位全身着甲的老将军,在禁军侍卫们的陪同下匆匆策马而来。 嘉文皇子抬头一望,才发现这不是在场的哪位老将军,而是: “父王?”来者正是嘉文国王。 这位老国王从那场“魔龙之变”过后,就将军国大事全交给了儿子处理,当起了事实上的太上皇,过上了提前退休的养老生活。 这次亡灵入侵,出面主持大局的也是嘉文皇子。 老国王虽然也换上了一身戎装,带着赵信统领的禁卫军赶到了现场,但也只是扮演了一个在旁边给士兵们上“御驾亲征”buff,给战士们加油鼓劲的人形战争图腾。 “父王,您有什么事吗?”嘉文皇子不解问道。 老国王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说道:“让我先上吧,孩子。” “您?”嘉文皇子瞳孔一缩。 “是的,让我带着禁卫军先上。”老国王神情认真地说。 他的面容虽然已经苍老,肌肉也不再饱满有力。但他眼中仍涌动着坚定的战意,就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英雄国王。 “迦娜女神需要你们。你们领风者,还不能死。” “如果非要有人去死,那就让我这个德玛西亚国王……”说着,老国王又看向他身边忠实守候着的赵信将军,还有那些神情坚毅的禁卫军士兵: “让我们德玛西亚的战士,去打这一个头阵!” “父王……”嘉文皇子神情复杂。 但他还是果断拒绝:“不,还是让我们先上。我们是领风者,领风者就应该冲在前面。” “够了!”老国王生气地打断了他。 他拔出自己多年未用的佩剑,大喝道:“领风者不怕死,德玛西亚人难道就怕死了吗?” “无私奉献和英勇牺牲,又不是你们领风者的专利!” “我带着战士们和诺克萨斯人拼死搏杀的时候,你们的李维会长恐怕都还没出生呢!” 老国王现在仍不是领风者。 但如他所说,牺牲精神并不是领风者的独家发明。 德玛西亚从不缺保家卫国的战士,也不缺为国牺牲的军人。这个古老的王国能一直延续到今天,依靠的就是他们。 “不是只有你们领风者,才有资格当英雄。”老国王坚定地看向嘉文皇子:“我们德玛西亚,从来就不缺英雄!” “所以……” “让我先上吧,孩子。” “我是德玛西亚的国王,我曾发誓要守护这片土地。” “还有。”他的目光悄然变得柔和:“你别忘了……” “我还是一个父亲。” 嘉文皇子:“……” 望着父亲的沧桑面孔,平时憨厚鲁莽的他,这时竟感性地湿了眼眶。 “赵信。”老国王越过儿子,站到了最前面。 “在!”赵信沉默追随。而在他身后遥遥站着的,就是上千名严阵以待的禁卫军战士。 他们眼见着就要开赴战场,冲向那滔滔亡灵。 “等等!”这一次,却是嘉文皇子叫住了他们。 老国王神色复杂地回过神,只见嘉文皇子一脸坚定地看着他:“父王,让我们领风者先上。” “住口!”老国王蛮横拒绝:“我都说了,这里是德玛西亚!” “德玛西亚不缺英雄!这里不需要你们领风者!” “父王。”嘉文皇子不为所动地说:“德玛西亚不缺英雄,但也从来就没有脱离人民,而能单独成就伟业的英雄。” “您说您是德玛西亚的英雄,可您难道能自己一个人上战场么?” “不……您身后的这些禁卫军士兵。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信念。” “您觉得德玛西亚人应该先上,让领风者躲在后面,可他们呢?” “他们当然是自愿追随着我的!”老国王没好气地说。 “我的士兵里没有懦夫。现在他们的身后就是祖国,是他们的家和亲人。万千生灵需要拯救,德玛西亚的战士又怎会退缩?” “不,父王。”嘉文皇子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说您的士兵胆怯。” “我是说,他们未必赞同您让领风者躲在后面的决定。” “你这不还是在质疑他们怕死,质疑他们不敢先登?”老国王针锋相对。 “不,我的意思是……”嘉文皇子说:“他们不会支持您让领风者躲在后面的想法,是因为:” “他们自己,可就是领风者啊!” 说着,嘉文皇子召唤出了自己的信仰之线。 禁卫军战士们也随之展现信仰,召唤出了无数晶莹闪耀的线。 “父王,您看。”嘉文皇子郑重地说:“他们也大都是领风者。” 老国王那套让德邦人先上、让领风者少死一些,给迦娜多贡献一缕力量的说法,根本就不成立。 除非他能自己一个人上战场,做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 否则两边都是领风者,谁上都一样。 “……”老国王沉默了。 作为一个不问世事的退休老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禁卫军团中的领风者比例,已经有这么高了。 嘉文皇子说的没错,他没必要上,他的牺牲并不能减少领风者的伤亡。 他就算当了这个英雄,也是领风者们用生命托起来的英雄。 “可这是当不当英雄的事么?!”看着自己那一脸憨实的傻儿子,老国王很是恼火。 他难道只是为了当英雄,为了名垂青史,才跑出来抢这个陷阵先登的? 不。他只是知道,他如果不上,他那傻儿子就一定会第一个上。 “混账!”说着,老国王又按捺不住地骂道:“那些禁卫军士兵都甘愿与我赴死,你为什么就非得点破——” “让我作为英雄死去,让你作为一个人类英雄的孩子,而不是腐朽王室的末代皇子,继续活下去不好么?” 嘉文皇子的回答简洁而又有力:“因为我是领风者。” “领风者!领风者!你真是念经念魔怔了,为了信仰连人性都不要了!”老国王愈发急躁。 可嘉文皇子却说:“我也不仅是领风者。” “父亲您别忘了……” “我还是一个儿子。” 老国王:“……” 一阵短暂的沉默。 用以修补结界的禁魔石终于渐渐耗尽,亡灵大军终于要突破这摇摇欲坠的高垒。 “父亲,胜利后见。”嘉文皇子给父亲留下了一个高大的背影。 然后,他便在所有领风者和德邦战士们的注视之下,一跃跳向了那亡灵之海: “为了迦娜——” “为了家人!” 第496章 曲线救世? 比尔吉沃特,外海。 在这场波及世界各地的救世大战之中,恕瑞玛方面有阿兹尔、内瑟斯等天神战士协防,艾欧尼亚也有以卡尔玛、艾瑞莉娅为首的无数宗师强者守护; 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都是传统军事强国,拥有高度组织化的军事力量,数以万计的超凡战士,以及加里奥和隐秘恶魔、火之恶魔、影之恶魔这样的关键底牌;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虽然在超凡力量上有所欠缺,但双城作为世界最大的军工生产基地,其海量的武器弹药储备,恐怖的火力打击能力,也足以弥补双城人在战力上的缺失。 只有比尔吉沃特,论火力比不过双城,论战力比不过那些超凡国度,除了理论上会在最后关头出手的娜迦卡波洛丝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些常规的科技武器了。 照这么看,比尔吉沃特才是防守压力最大的地区,是领风者众多防线中最薄弱的一环。 李维为此还特地让塔姆随时待命,就为了在关键时刻从其他形势相对良好的战场上抽调高手,随时准备着驰援比港。 然而,事实却是…… 跟其他地方相比,比尔吉沃特方面的战场形势,反倒是最轻松可控的。 “莎拉司令,这次可多亏了你的英明决策。”俄洛伊语气诚恳地说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奉承领导,但它却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因为是莎拉准确地判断出了,普朗克不可能从比尔吉沃特内部发动袭击,袭击一定会来自海上,做出了外海截击敌人的正确决策。 所以才有了之后领风者海军,与普朗克等人在海上的狭路相逢。 这就让比尔吉沃特方面,有了一个其他战场都没有的优势。 那就是在敌人发动袭击,位面通道刚打开的那一瞬间,领风者的大军就已经集结完毕,并提前赶到了现场。 其他地区的领风者在赶到袭击现场的时候,从冥界中涌出的亡灵,往往都已经多到泛滥成灾。 于是他们只能依靠硬碰硬的战斗正面压制住敌人的攻势,用生命阻挡这愈发汹涌的亡灵浪潮。 而在比尔吉沃特…… 冥界之门才打开不久,亡灵们都还没来得及涌出位面通道呢,那上千艘舰船上装载的数万门火炮,就已经将那密集如林的炮口,齐齐对准了敌人的“出生点”。 而在这夕阳落日的昏暗海面上,那道在黑暗中闪烁着惨白荧光、醒目得不能再醒目的宽阔门扉,简直就是最好的火炮标靶。 怪物的刷新点固定不变,还有这么好的靶子立在那儿。 即便没有神力相助,没有“青鸟弹道精确修正系统”的帮忙,比尔吉沃特领风者的炮弹,也依旧能很轻松地命中目标区域。 于是,这场战斗的过程就变成了这样: 亡灵们涌出位面通道,领风者开炮。 在这高密度炮火覆盖、饱和式火力打击的摧残之下,亡灵们只能在火光中迅速消亡。 然后亡灵们涌出位面通道,领风者开炮; 亡灵们涌出位面通道,领风者开炮; …… 莫德凯撒的亡灵大军,仿佛成了被比港领风者堵在家门口“虐泉”的经验宝宝。 敌人涌出一茬,领风者就收割一茬。 亡灵们根本来不及在凡世铺开阵势、凝成浪潮,就被那当头落下的密集铁雨,被那成千上万发炮弹给炸成了一朵朵绚烂烟火。 倒是有少数如普朗克这样的亡灵精锐,可以顶着那毁天灭地的密集炮火,硬生生地冲到领风者的舰队面前。 但这极少数漏网之鱼,却根本撼动不了人多势众的领风者。 领风者这边有俄洛伊等芭茹祭司相助,还有卢锡安和赛娜这两位能力克制亡灵的光明哨兵。 这其中,赛娜小姐表现尤为出彩。 她拥有吸收灵魂黑雾的奇特能力,可以将阵亡敌人的灵魂碎片化作黑雾吸收,用以强化自身。 而在那炮火覆盖下阵亡的亡灵,早就不知有几千几万个了。 赛娜只是乘船上前绕了两圈,经验就蹭蹭地往上直涨,从而一跃成为了在场实力最强的超凡者,连拥有蛇母赐福的俄洛伊都望尘莫及。 普朗克等人甚至都来不及冲上来,就被她隔着上千米的距离,一枪给秒了。 杂兵顶不住炮击,顶得住炮击的精锐又数量不足,突破不了领风者的防线。 莫德凯撒的灵海战术,在这里完全失效了。 遥遥望去,海上根本看不见其他地区都能见到的亡灵之海,看不见那遮天蔽日的鬼火荧光。 这里只有弥漫的硝烟、蒸腾的水雾,密集如鼓点的火炮震响,还有那不断绽放开来的灿烂火花。 所以俄洛伊才感叹:“莎拉,这次多亏了你啊。” “现在可不是庆功的时候啊,俄洛伊。”莎拉却表现得不是那么乐观。 她看着那如烟花般不断绽开的火光,如沸水般不断翻腾的海面,目光却写满了凝重。 因为有一个问题,始终横亘在她的心上:“在那道冥界之门后面,到底还有多少亡灵?” 这可能是一个近乎无限的数字。 但领风者舰队所剩的弹药储备,却一定是一个有限的数字。 “我们已经有337艘民船打光了弹药,不得不退出战斗。” 别看这支舰队声势浩大,其实在场的上千艘各式舰船中,有九成都是自发赶来支援的民船。 虽然这些平民水手也是领风者,战斗意志很强。 但他们毕竟是平民,不是职业军人,而且还是在仓促之间临时编入舰队的,连一个最基本的指挥系统都没有建立起来。 莎拉根本没办法微操指挥这么多零碎的民船。大家都是各打各的,开炮全凭感觉。 她想指挥舰队分批交替开火,尽可能地节约弹药。可这根本就做不到。 再加上这些武装民船本就不是专司海战的军舰,船上本就没有多少火炮和弹药。 于是打着打着,就有许多民船很快打光了弹药,不得不退到一旁围观。 “再这样下去,能参与作战的舰船只会越来越少,弹药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够用。” “而如果等到弹药逐渐耗尽,火力逐渐不足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获得胜利,那……” 莎拉忧心忡忡地叹道:“那我们就死定了!” 说着,她又目光焦灼地看向俄洛伊。 “这……”俄洛伊大概明白了。 她知道莎拉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哪怕形势是真有那么绝望。莎拉对她说这些话,其实是想说: “俄洛伊,你能不能再问问娜迦卡波洛丝,看看祂能不能帮上忙?” 情况确实不妙,莎拉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试试。”俄洛伊闭上眼睛,一边念念有词地唱诵着古老的芭茹祭文,一边在心里虔诚地向神明祈祷。 终于,她又睁开了眼睛。 “蛇母怎么说?”莎拉迫不及待地问。 “娜迦卡波洛丝很满意你们的表现。”俄洛伊说:“祂看到了你们在世界各地的战斗。” “这是祂从未欣赏过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运动’。” “你们做得很好。” “所以?”莎拉眼里满是期望。 “所以……”俄洛伊无奈回答:“你们就继续做下去吧。” “蛇母相信你们。” 莎拉:“……” “莎拉。”俄洛伊叹道:“我说过,娜迦卡波洛丝并不是仁慈的守护神。” “你们不能依靠祂。” 莎拉沉默着,转头看向那连绵炮火。 她当然知道,娜迦卡波洛丝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救世主。 可现在,眼见着弹药渐渐耗尽,迦娜女神那边又迟迟没有结果,她不去祈求娜迦卡波洛丝,又能去依靠什么呢? 精神原子弹,毕竟不是真原子弹。 领风者信仰再坚定、意志力再强,也不可能开着没有弹药的空船,在这茫茫大海上挡住那无尽的亡灵浪潮。 而一旦无法在海上阻挡,让亡灵大军登陆杀入比港,那就又不知有多少生灵要因此陨落,多少家庭要因此破灭。 她好不容易解放的家乡,转眼间就又要堕入地狱。 “不……”莎拉暗暗攥紧了拳头:“我绝不允许!” 她叫来副官,传达命令道:“传令——” “用无线电通知所有参战民船,让他们在耗尽弹药后就不要在战场逗留。让他们尽快返回比尔吉沃特,与后方市民一起,参与构筑海岸防线!” “同时通知各海军舰艇,挑选体能占优、擅长近战的水兵,在弹药耗尽前乘救生艇返港协防。” “其余人留下,坚持到底!” “是!”副官匆匆去传达命令。 而俄洛伊却是已经从她那柔美而坚毅的面庞上,察觉到了她的决绝:“莎拉,你……” “你是想选让海军军舰留下当敢死队,在最后关头为大家断后,帮助更多人撤回比港,在海岸上继续迎击敌人?” “是的。”莎拉详细解释道:“一旦弹药耗尽,我们就不可能再凭着这些失去爪牙的空船,在这茫茫大海上阻挡敌人。” “撤回海岸,依托地形与敌人打一场陆地防御战,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胜算。” “而撤退……总是需要有人断后的。” 这个负责断后的,只能是领风者的军人。 “你……”俄洛伊语气动容。 她从莎拉那决绝的目光中看了出来:莎拉口中的那个“断后之人”,也包括她自己。 “可你是舰队司令。”俄洛伊忍不住劝道:“你不能死。” “你死了,谁来指挥?” “雷文会替我完成这个任务的。”莎拉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比尔吉沃特的市长,海岸和城市的防卫工作,从一开始就是他在主持。” “而我是领风者海军舰队的司令。” “现在……”说着,她温柔地抚摸起眼前的军舰指挥台:“海军舰队都要没了,我这个海军司令还活着做什么呢?” “莎拉。”俄洛伊还想再劝。经过这两年多的共事,她和莎拉已经算是好朋友了。 “不要再劝我了。”莎拉摇了摇头:“我是舰队司令,是士兵们最信任的人。如果我不留下断后,又凭什么让他们留在这里呢?” “因为我们是领风者!” 不知何时,这军舰驾驶舱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无论是舰长、副舰长这样的高级将领,还是操舵手、信号兵、雷达兵这样的低级士官,所有人都这样义无反顾地看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中也有动摇和恐惧,但最终,剩下的只有坚定。 “莎拉司令,我们是领风者。” “我们不需要谁站出来为我们做表率——我们自己就是人们的表率,我们愿意为理想牺牲!” 莎拉:“……”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领风者。 领风者的兵,都是有信仰的兵。 不需要强迫,不需要欺骗,不需要上级像德玛西亚的将军一样,用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的老套路来鼓舞人心…… 只需要一个命令,只需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何而战,他们就愿意牺牲。 “好……”一阵沉默过后,她终于动容地说:“那我就跟你们一起留下来!” “莎拉司令!”众人激动劝阻。 “好了好了……”莎拉洒脱地笑道:“我这个舰队司令马上就要派不上用场了,让我活下来也没办法为这场战争做更多贡献。” “你们是领风者,我也是领风者。” “你们愿意牺牲,我又何尝不愿意呢?”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再没有人出言阻止。 大家都静静看着莎拉那炽热的眼眸,用他们那同样坚定的目光,结成了无声的誓约。 他们要留下来,为舰队断后,为后方军民争取更多时间! 他们会战斗到底,至死方休! “等等!”在这关键时刻,有人却打断了他们。 大家都已经在心里写遗书了,这一声来得很不合时宜。 如果是别人,莎拉肯定要恶狠狠地循声瞪回去。 可现在说这话的却是: “李维会长?”她错愕地看向那只站在指挥台上的青鸟化身。 “是我。”李维的声音,在那青鸟化身的转播下清晰传来。 那熟悉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领风者都为之振奋。 李维不会闲着没事打电话过来。他在这紧要关头联系上他们,难道是…… “迦娜女神已经战胜莫德凯撒,获得最终的胜利了?”莎拉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她还没有。”李维的回答令人失望。 “那?”莎拉等人也没急着质疑,只是小心地期待李维之后的话语。 只听李维说:“停火撤退吧,各位。” “把弹药留着自保,放那些亡灵过来。只要亡灵们还没伤到人,就不要开火还击。” “哎?”莎拉微微一愣。 “您、您说什么?” “我说停火,现在就停火撤退。”李维下达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命令:“别堵着通道出口狂轰滥炸了,让亡灵们回归凡世。” 一阵短暂而微妙的沉默。 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然后…… “混账!”莎拉破口大骂道:“李维,你这无耻的叛徒!” “竟然要老娘放弃抵抗,一枪不放地放那些鬼子进来?” “说吧!王八蛋,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莫德凯撒,当了给冥界带路的人奸?” 领风者协会的创始人,竟然都投降当了带路党? 众人不敢置信,也难以承受这沉重的打击。 可李维那号召大家跪地放弃抵抗、喜迎冥界王师的离谱命令,却又让大家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 “停停……”李维无奈提醒:“你们在胡思乱想什么?” “仔细想想——我要是投降当了带路党,我还怎么可能用青鸟化身跟你们联系?” “额……”莎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的确,青鸟化身可是比信仰之线更有效的,领风者身份的最好证明。 如果李维已经投降了莫德凯撒,走了“曲线救世”的路线,那他就从领风者变成了无耻的人类之敌——迦娜女神也就不可能替他转达这个命令。 所以李维的这招“引寇入关”,一定另有深意。 “李维会长,为什么?”莎拉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为什么要我们停火撤退?” 敌人就像是不息的火苗。 如果放开手让其燃烧,等火苗变成燎原大火,那他们可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李维为什么要他们做这种自杀的举动? “因为在那千万亡灵之中,还有我们的同志。”李维给大家带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抵达了凡世的入口——” “他们马上就要重返人间,为莫德凯撒的灭亡,献上这最后的一份力量!” 第497章 蝼蚁的力量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外海。 在领风者们在世界各地艰难抵御亡灵入侵的同时,迦娜和李维也始终在那黑雾结界之中,与莫德凯撒拼死鏖斗。 变革之风与冥界之王,两位神明的浩瀚伟力,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恣虐的气流和狂涌的黑雾,就像是两道迎面相遇的洪水飓风。 二者在这方结界空间内不断纠缠、碰撞、对冲,交手间掀起万顷乱流、卷碎飞云无数。 如果不是莫德凯撒的黑雾结界隔绝了内外,那恐怕光是这场真神之战的冲击余波,就足以在大海上掀起千重巨浪,碾碎无数亡灵。 “破灭之锤!”莫德凯撒不知第几次将李维从自己身前拍飞。 但迦娜的炽烈气流却总能完好地护住他的身体,她的复苏季风也总能让他在疲惫后恢复如初。 只见李维的身形转瞬间倒飞出去上千米,直到撞到那凝实的黑雾结界才堪堪停下。 可一转眼间,他就又在迦娜神力的加持之下,席卷着无尽的狂暴气流,挥舞着风暴凝成的无形之刃,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这……”莫德凯撒越打越觉得不对劲。 按照他的设想,迦娜女神不是应该随着她麾下信徒的消逝,而变得越来越弱么? 怎么双方打了这么久,迦娜的神力不仅没有变弱,而隐隐地变得更强了一点儿? 这一点其实很容易解释。 莫德凯撒分出神来,透过那氤氲的黑雾结界,遥遥往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方向一看: 只见那道在他眼里一触击溃的海防大提,现在仍牢牢地屹立在那儿。 此时涌入凡世的亡灵,已经多到了占据了莫德凯撒视野内的整片大海。 夕阳已经落下。但那片遮云蔽空的荧光鬼火,却几乎将这黑夜照成了阴沉的白昼。 可即便如此,双城的海岸防线也依旧屹立不倒。它骄傲地屹立在那亡灵之海的正前方,为身后那灯火繁华的城市,阻挡着一波又一波的死亡浪潮。 “这些人类,竟然守到了现在?”莫德凯撒不敢置信。 他人生第一次为凡人的力量,按捺不住地感到惊讶。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这座城市在两年多前还是一个依附在诺克萨斯帝国的羽翼之下,连一个帝国战团都要当天兵天将小心伺候的孱弱城邦。 可现在,它的人民却勇敢地站在了那毁天灭地的亡灵之海面前,一直坚持到现在都没有退缩! 城还是那座城,人还是那些人。 弱小的双城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不……”还不仅是双城。 迦娜女神那丝毫未曾削弱的神力已然说明,不仅是双城,在恕瑞玛、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艾欧尼亚、比尔吉沃特—— 符文之地的每一处战场,领风者都没有退缩、没有溃败,更没有被消灭! “我说过。”迦娜那空灵而有力的声音,在这时平静响起:“我们的人,一定能完成任务。” “可你的傲慢却让你目空一切,让你看不到凡人们拥有的伟力——而这就注定了你的失败,莫德凯撒。” “失败?”莫德凯撒笑了。 他有些恼火,但更多是嘲弄地反驳道:“是,我承认,那些蝼蚁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们在我的亡灵军团面前坚持了这么久,这很了不起。” “可是……”莫德凯撒声音冷了下来:“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蝼蚁,终究只是蝼蚁!” “面对吞食天地的大洪水,蝼蚁的挣扎只能拖延他们溺死的过程,让他们在死前承受更多的绝望和痛苦!” 在莫德凯撒看来,迦娜现在的表现,只不过是一个绝症病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是,那些领风者的意志力和战斗力都强得超乎他想象。 可他们的体能是无限的吗?魔力是无限的吗?武器弹药是无限的吗? 都不是。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莫德凯撒冷笑不止。 他那千万亡灵大军,到现在可能就折损了个零头。 而领风者呢?领风者在世界各地紧急动员起来的军队,加起来能有100万就不错了。 无论怎么说,此次会战兵力是几千万对一百万,优势显然在我! 而战争从傍晚一直打到天黑,领风者们的体能和武器弹药,也肯定消耗得差不多了。 领风者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别看他们守到现在都没有溃败。说不定下一秒,那摇摇欲坠的防线就会轰然倒塌。 莫德凯撒正这么想着…… “撤了?”他就看到海岸防线上的领风者,突然开始纷纷向后撤退。 他们放弃了自己坚守已久的海岸防线,正拼命地向后方城市收缩。 “哈哈哈哈……”莫德凯撒不禁大笑:“迦娜,现在又如何?” “你的信徒们已经坚持不住了——你所说的‘凡人的伟力’,现在又在哪儿呢?” 迦娜沉默不语。她似乎已经因这一幕陷入了绝望。 领风者的这次撤退,看起来只是一次有限的战略转进。但谁都看得出来,它同时也是一场大溃败的开端。 毕竟,最坚固的海岸防线都守不住,等亡灵们涌入城区,师老兵疲的领风者就能守住了? “哈哈哈。”莫德凯撒得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他看见那些领风者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边竭力用各种武器拖延亡灵进军的脚步,一边狼狈地向后方奔逃。 渐渐地,随着领风者的不断撤出,那亡灵之海也终于在这一波冲击下淹没了那海岸大提,涌入了后方的繁华城市。 一时间荧光覆地、鬼火冲天,城市缓缓被亡灵的浪潮吞没,眼见着就要倾覆。 虽然沿海城区的居民,早已在领风者撤退之前,就已经撤退到了更后方避难。 可双城就这么大,又哪有那么多后方可躲? 等亡灵大军越过这沿海城区,涌入城市腹地,那等待双城数百万人的,就会是一场令人绝望的屠杀盛宴。 “看吧,迦娜!”莫德凯撒冷笑道:“你想守护的那些凡人,很快就要在你的面前消亡殆尽。” “而缺失了这数百万人的信仰,你又能在我面前坚持多久?” 迦娜还是沉默,像是再没底气反驳。 莫德凯撒得意地看向她,似乎是想欣赏这位女神眼中浮现出的绝望。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绝望。 而是平静,平静中蕴藏着无声的愤怒,一如早初。 “什么?”莫德凯撒心里咯噔一沉。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刚刚在那嚣张大笑,光打嘴炮不动手,是因为他知道,迦娜现在的实力还跟自己差不多。 现在继续开打,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所以还不如停下来挂机打字嘲讽,等双城彻底沦陷,领风者死亡殆尽,迦娜女神的力量被削弱到再也无法与之抗衡了,再一击解决战斗。 优势在他,时间也在他。 所以,莫德凯撒才有耐心等。 可是…… “你为什么也不动手?”莫德凯撒死死地盯着迦娜。 现在马上就要落败的,明明是她啊!她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赶在自己的实力还没有削弱太多之前,放开手拼死一搏么? 可她却也学着他原地挂机,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是因为她绝望到放弃抵抗了? “不……”迦娜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终于开口回应:“因为我也在等。” “你在等什么?”莫德凯撒莫名地感到不安。 “等我的同志。”迦娜说。 “?”莫德凯撒不理解。 他想不到,这世上竟然会有神明把自己的信徒,叫做地位平等的“同志”。 但他知道,迦娜是信仰之神,信仰之神的力量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信徒。 所以迦娜是在等她的信徒? 可需要时间去发展的信徒,难道还能在这短短的一场战斗中,凭空冒出来么? 迦娜如果想拥有碾压莫德凯撒的力量,需要的可能是几十上百万人的信仰。 这么多信徒从哪找,全靠进步群众临场突破、火线入道? “你还是想不到么?”迦娜轻轻叹道:“莫德凯撒,你难道忘了……” “此时此刻,不还正有成千上万个智慧生命,在不断地涌入物质领域么?” “这……”莫德凯撒一阵愕然:“你是说……” 那些亡灵?! 莫德凯撒不敢置信地看向那片亡灵之海。 这些亡灵都是他的奴隶,是他的忠仆!他们怎么可能会是迦娜女神的信徒? 莫德凯撒不是没想到过,领风者死后来到米特纳·拉琛的可能。 可领风者过去一路顺风顺水,他们拢共才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里又有几个能在冥界之风的侵袭之下,坚持着不迷失消散? 更何况,他们和迦娜女神之间的联系,也一定会因为位面壁垒的阻隔而彻底断绝。 这些少得可怜的,失去女神庇佑的领风者就算还在冥界活着,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太傲慢了,莫德凯撒。”迦娜第三次这样叹道。 她俯瞰着海面上的亡灵,说:“我们站得太高了。所以人类也好,亡灵也罢,他们总是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只是我知道他们的伟大。” “而你却把他们当作蝼蚁,当作奴隶,当作不会思考的机器、毫无威胁的工具。” 所以莫德凯撒从来就没想过,这些受他奴役的弱小灵魂,会反抗他。 他根本不将这些亡灵放在眼里,更不相信他们有反抗的力量。 这在以前算是客观事实。 可现在…… “我给了他们力量。”迦娜轻挥法杖,身周凝聚出信仰的神光。 “他们也给了我力量。”那片荧白色的亡灵之海,也骤然爆发出一股耀眼的光芒。 那是信仰之线,无数信仰之线的微弱荧光,凝聚而成的璀璨光芒。 不知几千几万条信仰之线,从那群被莫德凯撒奴役着的亡灵身上牵引出来,又浩浩荡荡地延伸到那天空之上。 还不仅是双城,也不仅是亡灵。 无数道来自生者与亡者的信仰之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放眼望去,这整片天空都仿佛成了光的海洋。 它们越过了那高山大海,穿透了那黑雾结界,汇聚到了迦娜女神的身上。 “这、这股力量……”莫德凯撒不敢置信。 迦娜的力量竟然正在迅猛高涨,并且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 “为什么?”他状若疯狂地看着迦娜,还有那片正在为迦娜提供力量的亡灵海洋:“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的奴隶会变成迦娜的信徒,为什么领风者在冥界也能发展成这么大的规模? “这还得‘感谢’你啊,莫德凯撒!”李维嘲弄地回答。 莫德凯撒对亡灵的极致压迫,那令人窒息的永恒的奴役,早已让亡灵们痛恨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领风者需要做的,只是给他们希望,再点燃他们的愤怒罢了。 但即便如此,领风者一开始在冥界的传道工作,也并没有多么顺利。 因为冥界荒原很大,而亡灵们又始终如孤魂野鬼般分散在荒原之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想遇到其他人都得看运气,就更别提可持续、大规模地发展信徒了。 可三个多月前,莫德凯撒却为了反攻凡世,而提前集结起了部队。 他一声令下,就将这数千万的荒原游魂,都召集到了不朽堡垒之外,让他们跟木头一样站在那儿,在城外静静等着。 而莫德凯撒又太过傲慢。 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亡灵的想法,更不会去思考探查,这些亡灵在城外集结等待的这三个多月里,都在与身边的人聊着什么。 于是…… “数千万人的大集会,持续了整整三个多月。” “莫德凯撒,你猜……”李维杀人诛心地问道:“你帮我们在冥界发展了多少信徒?” “这些信徒在回到凡世之后,又能为迦娜女神增添多少力量?” 冥界信徒的信力,会因为位面壁垒的阻隔而被削弱到极点,交完“过路费”就不剩多少。 可如果这些信徒都跨过位面通道,回到了凡世呢? 所以迦娜等的就是他们。 那数以百万计的冥界信徒,就相对集中地站在那千万亡灵大军之间。 因为他们还受着莫德凯撒的奴役,所以他们只能被动地随着亡灵大军行动,等大军前锋都涌入凡世了,才能轮到他们回到符文之地。 所以迦娜需要等待,凡世的领风者需要坚守,守到冥界的同志归来。 “而最终,他们都成功了——” “你视如蝼蚁的人类,阻挡住了你的亡灵大军;” “你视如奴隶的游魂,更将你亲手送入了坟墓!” 莫德凯撒:“……” 他沉默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帮虫子一样卑微的弱小游魂,竟然只靠聊天,就将他的统治给彻底颠覆了。 “不……停下!都停下!不要再回凡世了!”莫德凯撒惊恐地反应过来。 他在心中怒吼咆哮,想要命令亡灵们不要再回归凡世,不要再给迦娜提供更多力量。 可这为时已晚。 从迦娜平静地揭破真相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再翻盘的可能了。 “莫德凯撒——”迦娜缓缓挥动法杖。 万千道信仰之线,无数人的理想和希望,都在这一刻凝聚为最纯粹的魔法力量。 这力量是如此强大,浩瀚而不可阻挡。 “这就是‘蝼蚁’的力量,人的力量!” 风暴汹涌而起,碾碎了那原本坚不可摧的黑雾结界。 变革之风浩浩汤汤,一瞬间便吞没了莫德凯撒。 第498章 战后亡灵安置 风暴涤荡天地,吞噬着一切黑暗与罪恶。 莫德凯撒奋力挣扎,可这毫无作用。 “不!”他不甘地愤怒嘶吼,但他的声音却迅速淹没在了那呼啸的乱流之间。 那无数缕蕴藏着浩瀚神力的强劲气流,就如同最锋锐的刀刃、最坚韧的绳索,它们牢牢束缚着他,如绞肉机般切割、吞噬着他的躯壳。 在灵魂溃散前的最后一刻,莫德凯撒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在进军之前见到的,那一道道冰冷而愤怒的眼神。 “去死吧,暴君!”呼啸的风暴之间,似乎有千万人在向他呐喊。 而这一次,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片刻之后……待到天清气朗、玉宇澄清,风暴才终于停息。 莫德凯撒的灵魂在风暴中彻底消散,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铁铠。 弥漫在大海和城市上空的死亡黑雾,也随着这位冥界之王的陨落,而渐渐消弭于无形。 那十几条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由莫德凯撒邪恶魔法打开的位面通道,也在他死后缓缓闭合。 冥界与凡世重新建立起了界限,再没有更多的亡灵涌入凡世。 冥界中遗留的千万亡灵,都在这一刻随风消散。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本就是因为莫德凯撒的奴役魔法才能在死后永生。如今莫德凯撒已死,这些弱小的灵魂自然无法再抵御冥界之风的侵袭。 但这并不是什么悲剧,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解脱。 米特纳·拉琛本就是死者的地狱,除了极少数心怀执念的人,便没人愿意生活在这里。 于是,亡灵们纷纷在那自由的喜悦中主动跃入冥界之风,在释然的笑声中随风消散。 而在符文之地,那些已然进入凡世的亡灵,也在这一刻彻底摆脱了莫德凯撒的奴役。 他们不再束缚于莫德凯撒的命令,也不用再被迫地向前冲锋。 双城、恕瑞玛、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艾欧尼亚……遍布在世界各地的亡灵大军,都在这一刻迅速地止住了步伐。 “莫德凯撒已死!”迦娜女神轻挥法杖,将集中起来的神力又回馈了给每一个人。 全世界的领风者们,都在这一刻听到了女神的呼唤:“我们——” “胜利了!” …… 与此同时,祖安。 原先如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涌入城市的亡灵们,这时都伴随着莫德凯撒的陨落,随着那死亡黑雾的散去,而纷纷停下了脚步。 “蒙特罗,看!我们自由了!”西恩激动地看向身旁战友。 这两年多来牺牲的领风者们,曾自发地在死后成立了数十家冥界分会。 而来自祖安的工人蒙特罗,和来自德玛西亚的法师西恩,他们领导的冥界分会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是第一批在冥界开展斗争的先行者,也是最早和迦娜女神恢复联系的人。 而现在,他们在莫德凯撒的控制下一齐回到了凡世,又很幸运地没有死在双城同志们被迫自卫的炮火之下,最终成功地摆脱了束缚,重新获得了自由。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西恩……”蒙特罗却没有那么激动。 他很平静地说:“我们该走了。” “走?”西恩微微一愣:“去哪儿?” 蒙特罗没有多说,只是用他那散发着惨白荧光的手,指了指道路两边的绿化带。 因为亡灵们带来的冲天死气,这些花草树木都已经凋零枯死,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一丝生机。 甚至,就连那没有生命的水泥路面、混凝土建筑、路牌、汽车……他们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因为这些亡灵的扎推涌入,而沾染上了浓浓的亡灵气息。 这片沿海城区,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一座被污染的死城。 草木枯败还是小事。活人要是在这儿走上一圈,就算不死,估计也得被“辐射”得身体发虚。 “唔……”西恩终于反应过来。 亡灵本就是不该存在于物质领域的生物,而他们身上又都或多或少地带着莫德凯撒遗留下来的,那邪恶的死亡魔法气息。 他们的存在本身,对凡世的生命就是一种威胁。 所以哪怕这些冥界领风者已经重获了自由,又遗留在了凡世,也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像生者一样,回归到凡世的正常生活。 “现在的祖安真漂亮。”蒙特罗欣慰地眺望前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这是他的家,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这里也曾经是一片丝毫不逊色于米特纳·拉琛的炼狱。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我死的时候,祖安才刚解放呢。那时祖安哪有那么多的新公寓楼,那么宽敞的马路……甚至就连工人公寓的楼下,都停满了漂亮的小汽车?” “啧啧……”这位曾经的祖安工人感叹道:“现在的祖安人,简直过得跟过去的皮城佬一样了。” “可惜啊,我死早了。” 蒙特罗的话听着有些落寞,但他的嘴角却始终挂着那欣慰而又乐观的笑容。 “走吧,西恩。”他转身走向大海:“凡世的同志们好不容易把祖安建设成这样,我们可别再把它给毁了。” “嗯。”西恩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该走了。不过,在离开祖安之后,他们又该去哪儿呢? 他们就像是行走的辐射源,不管走到哪儿都只会带去死亡和毁灭。 物质领域不欢迎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将自己热爱的世界,变成死气沉沉的样子。 “或许……”西恩试着思考:“我们可以打开不朽堡垒的灵魂之井,再从灵魂之井返回冥界?” 莫德凯撒打开的十几条位面通道都关上了,但作为冥界和凡世之间的永久桥梁,灵魂之井还始终封印在不朽堡垒深处。 通过灵魂之井,他们可以回到冥界,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这似乎没必要。”蒙特罗说:“西恩,你得知道,哪怕是我们领风者,也没几个人能在冥界长久生存下去的。” “我们就算回去,也得面对那致命的冥界之风。” 这上百万亡灵领风者,回冥界后能活下百分之一就不错了。 那吹息不止的冥界之风,对亡灵们来说更是一种永恒的折磨。没人会喜欢这种永生。 冥界只有折磨在等着他们,凡世又不欢迎亡灵的存在。 “所以,我想……”蒙特罗一边率领着亡灵向大海走去,一边恋恋不舍地回望着:“或许,我们也时候,永远告别这个世界了。” “蒙特罗!你……”西恩本能地想要劝阻。 但蒙特罗却洒脱地说:“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 “冥界迎接我们的只有消散和折磨。而我们就算留在凡世,也无法为领风者做贡献,只能成为破坏环境、拖累大家的包袱。” “这样活着,那还不如早点死了哩!” 西恩听得一阵沉默。 但他还是很坚定地说:“不,蒙特罗,我们活着还是有意义的。” “或许大多数亡灵无法在冥界生存,但你、我,那些最坚定的领风者,却还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冥界生存下去的!” “所以,我还想活着……” “我知道。”蒙特罗说:“你想活下去,活到看见大同社会建成的那一天。” 这是西恩的执念。 “但我倒没你这么执着。”蒙特罗笑道。 他之前硬扛着冥界之风的折磨,坚持着没有消散,是因为他还心忧领风者的未来,担心那时刚刚崛起的领风者还无法在凡世站稳脚跟,以致于功败垂成。 后来,蒙特罗等到了领风者在符文之地获得全面胜利的消息,他的这份执念也就得到了满足。 现在莫德凯撒这个恶魔也已伏诛授首,亡灵们的斗争取得了最终胜利,蒙特罗便再也没有了坚持生存下去的理由。 “我相信大同社会一定能够建成,我相信凡世的同志们,一定能接替我们完成任务——这不用我亲眼目睹,也可以确信。” “而我如果无法为这个过程做贡献,只能年复一年地当一个旁观者,那可就太没意义了了。” 说着,蒙特罗笑道:“看着别人干活自己却帮不上忙,那还不如早点解脱了呢。” “不……”西恩摇了摇头:“我们能帮得上忙的,蒙特罗。” “哦?”蒙特罗不解望来。 “我们可以想办法研究亡灵魔法,研究能够改造米特纳拉琛的法术。” “莫德凯撒能找到办法,在空无一物的冥界荒原上建造起不朽堡垒;” “我想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也能研究出改造冥界的办法,最终将那片荒芜的地狱,改造成一个属于全人类的死后天堂!”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冥界真能被改造成班德尔城一般的存在,那人类可就集体实现了灵体飞升,一跃进入迦娜主乂、大同社会了。 但惊才艳艳的莫德凯撒都没能将那荒原变作天堂,西恩不过是一个二流法师,又哪有能力实现如此宏大的野望? “可我不是孤身一人。”西恩真诚地看向蒙特罗:“我身边还有你,还有你们,还有之后世世代代去往冥界的同志们。” “只要我们能一直坚持不消散,我们就有永恒的生命,就有永恒的时间——大家一起努力,又怎么能说完全没可能实现呢?” “可我只是一个工人。”蒙特罗质疑道:“我活下来也无法协助你们的魔法研究。” “不,蒙特罗。”西恩鼓励道:“魔法是可以后天学习掌握的。只要你肯花时间去学习研究,你就迟早能帮上忙的。” “这……”蒙特罗为西恩眼中的那抹疯狂而浪漫的理想之光所感染。 有这个宏大的目标在,生存似乎又有了意义。 哪怕这个目标看上去是如此遥远,如此不切实际。 “好!”蒙特罗终于抬起了头:“西恩,那我就陪你回到冥界,陪你一起研究!” “嗯!”两人找到了新的目标,他们发誓要继续战斗。 只不过…… “唉,要是我们能留在凡世,又不危害到生者就好了。”决定好好活下去之后,蒙特罗又不禁感叹起冥界的生存环境恶劣。 那地方现在还是一片炼狱。虽然蒙特罗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撑过去了整整两年,但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在那冥界之风的侵袭下坚持多久。 之前他还不想永生。 现在发现活着也有意义,他倒不舍得那么快死了。 可凡世不欢迎亡灵,他们如果不回冥界,还留在这物质领域,就只会持续不断地对周边的人和物造成伤害。 滞留凡世的亡灵可能有上百万之多,哪块土地能容纳得下如此海量的“辐射源”,能容忍他们的存在? “要是符文之地有那种可以让我们这些亡灵长久栖身,又不至于对人和自然环境造成威胁的地方,那就太好了……”蒙特罗正这么感叹着。 “额,等等……”西恩和他都猛地抬起头来。 刚刚一直在讨论怎么在冥界挣扎求活,怎么一边受苦一边追逐理想的两人,突然都意识到…… 符文之地,好像还真有个不怕污染、能住死人的地方。 …… 三天之后,暗影岛。 这里曾经是一座拥有高度文明的岛屿。 然而,在一千多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魔法灾难撕碎了物质与精神领域之间的屏障,让二者发生了融合效应。 如今,一团恶毒的黑雾永久地萦绕着这片群岛,就连土地本身也被恶毒的巫术污染。任何凡人如果胆敢踏上这片凄凉的海岸,就会被渐渐偷走生命力,继而引来永不知足、猎食成性的死灵。 每到一年一度的蚀魂夜,伴随着那亡灵黑雾的蔓延,嗜血的亡灵们就会追随着那黑雾的脚步,向远方的土地发动噩梦般的入侵。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此时此刻,经过过去两届蚀魂夜的惨痛教训,暗影岛的亡灵都已经被守护在比尔吉沃特的领风者们,给“教育”成了无害的宅男。 战争之影,赫卡里姆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生前是一位嗜血的将军,死后又和自己的坐骑,被融合成了半人马形状的鬼魅恶灵。 而在这过去一千多年来,赫卡里姆死后最大的爱好,就是率领着他麾下的亡灵大军,在每年的蚀魂夜里北上比港,展开一场残忍而愉悦的屠杀。 蚀魂夜对他来说就像过年,每一次他都能杀个痛快、玩个尽兴。 可这一切,都在去年的那次蚀魂夜改变了。 那时他如过去一般,借着蚀魂夜的黑雾掩映,兴奋不已地杀向比尔吉沃特。 结果,他们迎面就撞上了领风者支援艾欧尼亚的海军舰队,被炸得七荤八素、人仰马翻。 他的队友锤石当场就被轰成了碎片。他见势不妙转头就溜,才完好无损地逃了回来。 今年的蚀魂夜就更惨。 领风者的实力比去年更强。以前都是亡灵攻城,今年却是领风者们开着船,满大海地追杀亡灵。 幸亏赫卡里姆有四条马腿,转进时跑得够快,否则他恐怕就彻底交代在那儿了。 而他的灵魂也因此一役受了不轻的损伤,直到现在才堪堪恢复过来。 “不去了,再也不去那鬼地方了!” 哪怕时间过去了三个多月,赫卡里姆回想起今年蚀魂夜的惨状,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只要一想起自己作为堂堂的战争之影,却被一群臭打鱼的在海上追着乱跑的屈辱…… 他就不甘而无奈地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去犯比港疆土了。 他以后就呆在这暗影岛,一辈子不出去了。 反正暗影岛对人类来说就是一块烂地,他躲在这里不出去,领风者还能打进来不成? 赫卡里姆正这么想着…… “唉?天怎么亮了?”他一脸茫然地抬起脑袋。 这片被黑雾笼罩了千年之久的天空,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只不过,亮起的不是什么明媚阳光,而是一片散发着惨白荧光的…… 御风悬浮在天空中的,无穷无尽的亡灵之海。 赫卡里姆:“???” 千年来第一次,他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第499章 虚空训练营 当日,暗影岛领风者协会成立,暗影岛解放。 虽然在原世界线复活佛耶戈的锤石早已毙命,破败危机已经被提前解决。但领风者还是很小心地给佛耶戈的坟墓多加了几道封印,保证他再也没有诈尸的可能。 当然……他现在就算诈尸,也只有被迦娜吊打的份。 总之,这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 除了赫卡里姆等嗜血好杀的恶灵,以及某个被吵得睡不着觉的约德尔人,暗影岛的亡灵们都挺欢迎冥界领风者的到来。 几天后…… 恕瑞玛大陆最南端,艾卡西亚半岛。 这里曾经坐落着一个古老而繁荣的王国,诞生过一个曾经能与以绪塔尔比肩、能与古恕瑞玛帝国抗争的强大文明。 但虚空的入侵改变了一切。艾卡西亚的人类文明在那场浩劫中彻底湮灭,极少数幸存者仓皇逃离故土,只留下一片被虚空污染的生命禁区。 千百年来,这里一直都是虚空生物的巢穴,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 但与此同时,在这片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废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个全新的种族,一个全新的文明,正在无声崛起。 而这个文明,就是卑尔维斯。 她,虚空女皇,无数知识与记忆的集合体,一个人便是一个文明。 她渴望着吞噬这整个符文之地,渴望着将全世界的万族万物都融为一体——到那时,她便是世界,世界便是卑尔维斯。 这是一个宏大的野心。而可怕的是,她也有拥有实现这个野心的潜力。 只不过…… 从最近这一年来开始,卑尔维斯的伟大事业就很不幸地连连遭遇坎坷。 领风者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并联手复生的飞升者们击退了她的攻势。 在那之后,情况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对她不利,直到现在: “卑尔维斯大人,现在外界的情况对我们并不乐观。” 此时向她汇报工作的那个人,是玛尔扎哈。 但他又不是玛尔扎哈。 真正的玛尔扎哈,在那场失败的太阳圆盘之战中,就已经死了。 可对那些卑尔维斯吞噬的人来说,死亡并不算是结束。他们的灵魂和记忆,会完好无损地融入卑尔维斯,成为淡紫之海的一部分,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而卑尔维斯很看好这个忠实得力的奴仆。 于是,她将玛尔扎哈的灵魂和记忆灌输到了其他信徒体内,又创造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这个复制品则继承了本体的遗志,继续扮演虚空先知,为卑尔维斯在外界经营教派、招揽信徒,诱拐更多人类来艾卡西亚,作为她的“粮食”。 用这种方式吃人发育,速度是慢了一点。 但这也没办法。 艾卡西亚东西南三面都是无人的大海,北面还是绵延几千里的黄沙大漠、戈壁丘陵。 哪怕这里是什么旅游名胜,都不会多少人大老远跑过来体验沙漠求生。 更何况,这里还是出了名的邪秽之地、生命禁区。 鬼来了都要给虚空生物当零食,正常人谁会来这儿找刺激? 所以,没办法,为了得到更多养料,卑尔维斯只能利用玛尔扎哈这样的人类带路党,不断地从外界诱拐更多的祭品回来。 这一招以前还挺好用。 恕瑞玛大陆的千年乱局,让先知教团可以安心发展。乱世艰难求存的人类,更对宗教的力量有着本能的渴望。 可现在…… “伪神迦娜的信徒,已经统治了人口最多的恕瑞玛北岸。”玛尔扎哈无奈地汇报道:“与领风者结盟的恕瑞玛帝国,又在那大漠绿洲间重新建立了统治。” “现在北岸各城邦都效忠于迦娜,大漠的绿洲部落们也在稳定水源的诱惑下,纷纷归附于重生的阿兹尔。” 恕瑞玛持续了近3000年的无序与混乱,终于正式宣告结束。 领风者和飞升者联手在这里重建了政权,重建了规则与秩序。 “那些恕瑞玛人有了迦娜和阿兹尔可以依靠,就很少有人会信我们了。” 黎明绿洲有大片复垦的土地等着人种,恕瑞玛北岸的工厂也需要更多工人。 迦娜和阿兹尔那边可是实打实地分田分地管工作,你先知教团能给什么,信先知能有什么好处? 于是人们纷纷抛弃了先知教团,投入了迦娜和阿兹尔的怀抱。 “而更糟糕的是……” “领风者和飞升者们还在利用他们对社会的掌控力,大肆开展不利于我们的宣传。” 先知教团早就被正式定性成了人类的无耻叛徒,反人类的恐怖组织。 领风者更是开足了宣传机器,用广播、报纸、小说、戏剧、童谣等各种方式,竭力揭露虚空女皇和先知教团的反动本质。 “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要求你去艾卡西亚的,都是诈骗。” “珍惜生命,远离先知。” “……” 这些宣传标语,在如今的恕瑞玛已然人尽皆知。 现在领风者的宣传员见到恕瑞玛人,第一件事就是宣传反诈知识,第二件事才是宣传迦娜主乂。 而与此同时,领风者还以一个极为慷慨的数字,给先知教团的所有人都上了高额悬赏。 “所以,别说是继续传教了……” 现在他就算是在外面用一招闪着紫光的魔法,都会被热心群众立刻举报,被领风者全力追杀。 “诱骗行不通,动手绑架也很难实现。” “因为领风者在恕瑞玛的存在感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几乎每一座城市,每一片人口繁密的绿洲,都能看到领风者的身影。” 一般人发现先知信徒,举报还得去找领风者。 而领风者想要上报情况,只需要在对女神祈祷就行。 迦娜女神很少干涉基层事务,但她对虚空的威胁无比重视,在这方面几乎是有求必应。 基本上先知信徒刚在人前露个头,要不了一分钟,塔姆就能带着领风者的高手们神兵天降至此。 诱骗是行不通了,绑架也越来越难得手。 “所以,我们在外界的活动空间正变得越来越小。” “卑尔维斯大人,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领风者发展壮大,看着您的伟大事业自此陷入停滞了!” 玛尔扎哈忧心忡忡地说着他在外界的所见所闻。 “……”卑尔维斯听得沉默不语。 她知道玛尔扎哈说的这些情况有多严重。她被封锁在这南方一隅无法成长,但迦娜女神的实力却每一天都在突飞猛进。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等待她的就只能是慢性死亡。 可是……想办法,她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卑尔维斯的本体在艾卡西亚——不,应该是,她的本体就是艾卡西亚,就是这座被她吞噬融合了的辽阔半岛。 半岛是搬不走的。所以离开艾卡西亚越远,她能发挥出的实力就越有限。 领风者只要老老实实地躲在北边,躲到远离艾卡西亚的地方,等到迦娜女神成长到可以胜过她本体的时候,他们就可以稳稳地获得胜利。 对此,她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莫非……”卑尔维斯渐渐地看清了一个事实:“我注定要失败了么?” 虽然很不甘。但那千万生灵融合而来的高度智慧,还是让她理智地认清了现状—— 从迦娜带着那新思想现凡世开始,她恐怕就已经失败了。 那么,她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卑尔维斯沉思良久。 而就在这时: “嗯?”她猛地皱眉。 “怎么了,卑尔维斯大人?”玛尔扎哈小心询问。 “北边有动静……有客人来了。”卑尔维斯遥遥看向北方。 那里是艾卡西亚以北,恕瑞玛沙漠的南方。 这里离艾卡西亚还有些距离,还并未被她吞噬; 但它离艾卡西亚也算不上远,成群的虚空生物已然渗透到了这里,隐藏在了那漫漫黄沙之间。 比如说卑尔维斯的小弟,虚空遁地兽雷克塞,就是活跃在这片沙漠的虚空生物之一。 而现在,虚空生物们告诉卑尔维斯,有人类踏入了这里。 而且,来的还不是一般人。他们搞出的动静可大得很。 “走,我们去看看!” 卑尔维斯当即变形为蝠鲼飞鱼,振翅向北方飞去。 她一连飞出去数百公里,终于飞出那虚空废土、越过连绵丘陵,抵达那片沙漠。 然后,她就惊讶地看见: 这片已经被虚空渗透,地底暗藏着无数虚空生物的荒芜土地上,竟突然多出了一道…… “长城?” 是的,沙漠上突然多出了一道长城。 而这正是恕瑞玛皇帝阿兹尔的杰作。 他以飞升者之尊亲自参加劳动,顷刻间就在沙漠上建起了一道长城,一道隔绝南北的长隔离墙…… 这道隔离墙还在不断地向东西方向延伸,似乎是想一口气把艾卡西亚的北上道路全部堵死,将虚空生物彻底隔离在长城以南。 而且,建墙也就算了…… 除了阿兹尔,内瑟斯、泽拉斯、已然恢复稍许理智的雷克顿,以及李维和迦娜女神本尊,卑尔维斯的老对手们,此时也都在这里。 他们正利用自己的神力,用千倍于祖安建筑队的效率,在那长城后面修筑起一座座城池堡垒。 “唔……”卑尔维斯愕然不已。 修墙就算了,还建城池堡垒? 这是想在她地盘上安家啊? “混账!”玛尔扎哈更是愤怒地呐喊出声。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正在专心修墙筑城的阿兹尔等人给撕成碎片。 “等等。”卑尔维斯却很冷静。 她的智慧不允许她冲动。 所以她知道:“领风者知道我的实力,但他们还是来了。” “你觉得,他们会是来送死的么?” “这……”玛尔扎哈不敢置信:“难道,迦娜女神已经有自信胜过您了?” 虽然这里还是在艾卡西亚之外,脱离了本体的卑尔维斯在这仍旧发挥受限。 但比起上回双方交手的,遥在两千里之外的黎明绿洲,这片沙漠离艾卡西亚已经足够接近。 卑尔维斯即便不能发挥全力,但也能使出更胜之前十倍的本领。 可上回跟四个飞升者联手才能勉强对付她一个分身的迦娜,现在竟然又光明正大地来了这里。 “她的实力到底成长了多少?”玛尔扎哈担忧地问。 “试试就知道了。”卑尔维斯心念一动,淡紫色的虚空之力便笼罩了这片天地。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推倒那堵高墙,一股滔天的气浪便从前方席卷而来。 迦娜女神以本尊的姿态飞上天空,与她这位虚空女皇对立相视。 那滚滚气浪与淡紫之海在空中激烈碰撞、往复冲击,一时间竟是斗了个不相上下、势均力敌。 都不用阿兹尔等人出手帮忙,迦娜一个人就能挡住她的攻击。 “果然。”卑尔维斯轻叹口气。 她挥手驱散了那漫天的虚空邪能。 迦娜也很默契地撤去了那滔天气浪,让这片天地再度恢复平静。 “你的成长速度,可真是够惊人的。”卑尔维斯慨叹。 她有了和莫德凯撒一样的无奈。苦心发育千年,结果被别人几年就追赶上来。 “迦娜,你这次想做什么?” “消灭我这个隐患?”卑尔维斯冷冷地盯着迦娜:“那你现在还差了一点。” “不。”迦娜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谈判的。” “谈判?”卑尔维斯不解:“我可是虚空!” “是,但你也是可以沟通的智慧生命。”迦娜说:“而且,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 卑尔维斯和虚空生物最大不同,就是她不仅拥有高度智慧,而且还不像她的同类一样拥有湮灭万物的强烈本能。 她的理念是融合万物,而不是将物质领域湮灭。 这就导致她和掌管着虚空位面的监视者们,事实上成为了对立的存在。 李维知道,卑尔维斯在原世界线就曾经为了对付监视者,而与卡莎合作。 比起纯粹的虚空生物,她更像是虚空与人类的融合体,不是绝对无法沟通的虚空势力。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卑尔维斯目光微妙:“没错,监视者同样是我的敌人。” “可我们有相同的敌人,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合作。” 她的野心就是吞噬融合人类,又怎么可能和人类合作? “可以的。”迦娜直言不讳道:“因为有我在,你的野心就已经失败了。” “你不想合作,那就只能被我们消灭。” 这还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卑尔维斯先前就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失败,现在就更是无言以对。 “你想怎么合作?”卑尔维斯问:“让我在虚空入侵时,跟你们一起对付监视者?” “你们能信得过我?” “不,我们不需要你出手。”迦娜也没打算招卑尔维斯当打手。 没人愿意将后背,交给一个喜欢吃人的怪物。 而李维知道,监视者还被封印在臻冰里出不来,虚空危机至少得到十年之后才发生。 到那时迦娜女神早就无敌了,哪还需要别人帮忙。 “但我再厉害,也未必能在危机建立时拯救所有人。” 这次莫德凯撒的灭世危机,给了领风者一个教训。 虽然女神能替人类解决许多强敌,但如果这种世界性的大危机再度降临,分身乏术的女神也未必能保护所有人。 关键时刻,领风者还是得靠自己。 “所以,卑尔维斯,我需要的你配合我们,帮助领风者的战士们进行有针对性的反虚空训练。” “什么?”卑尔维斯微微一愣。 “简单来说,就是……”迦娜俯瞰着那些在黄沙中拔地而起的城池堡垒:“让我们的人来这里驻扎,锻炼与虚空生物作战的能力。” 卑尔维斯:“……” 好家伙,这是把她的地盘当训练营了? “没错。”领风者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打仗可不是打比赛。 英雄联盟的运动竞技比赛只能锻炼出超凡者的个人勇武,是无法保障领风者军队的战斗力的。 所以李维都已经计划好了,等以后天下太平了不打仗了,就把这片位于艾卡西亚北部的沙漠,当成领风者的练兵场。 这里到处都是虚空生物,正好用来给人类刷怪练级。 那些城池堡垒,就是专门为轮换到这里的领风者战士准备的营地。 以后不管是双城、暗影岛、恕瑞玛和艾欧尼亚,还是德玛西亚、诺克萨斯、比尔吉沃特、弗雷尔卓德…… 领风者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战区、各支部队,都要轮换着来这里参加实战锻炼。 “而我们需要你做的,就是不要亲自出手,以大欺小地伤害我们的人。” “否则,我就只能想办法消灭你了。” 而卑尔维斯如果死了,艾卡西亚就被净化了,就不会再有源源不断的虚空生物从艾卡西亚诞生。 怪物不刷新了,领风者也就没地方练级了。 “所以,我们其实不希望你死。” “如果你能一直活着,永远作为领风者的陪练和对手,提醒大家居安思危、不忘威胁,那可就太好不过了。” 卑尔维斯:“这……” “这真是欺人太甚!”主辱臣死,玛尔扎哈听得痛心疾首。 领风者这分明是想把他们圈养起来当“副本”,时不时就来刷上一趟! 但……卑尔维斯看着迦娜身周旋绕的强劲气流,再想到自己早已得出的那个结论—— 她已经失败了,没有翻盘的可能。 “算了,玛尔扎哈。”卑尔维斯叹了口气。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我同意。” 第500章 骄傲的小公主 恕瑞玛大陆东部,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南方,有一片面积广阔的热带雨林。 这片偏僻、遥远而封闭的土地,在外界人看来,就是一块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 双城和诺克萨斯的探险家,将这里叫做蟒河雨林。 但事实上,在双城和诺克萨斯人的祖先都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甚至在古恕瑞玛帝国成立前的7000年前,这片雨林就已经有了一个古老而响亮的名字—— 以绪塔尔。 以绪塔尔以精通元素魔法而闻名,也是第一批加入古恕瑞玛帝国的独立国家之一。 而和艾卡西亚这种后续被武力征服的土地不一样,以绪塔尔更像是恕瑞玛帝国的原始股东,“恕瑞玛集团”的早期合伙人。 能证明这一点的是,艾卡西亚人为恕瑞玛帝国默默奉献了800年,都换不来一个参加飞升仪式的名额。 而以绪塔尔却诞生了许多著名的飞升者。 比如说“墨菲特之父”,后来让伊泽瑞尔挖了坟盗走魔法护手的,飞升者耐祖克。 这些以绪塔尔法师不仅不是什么受奴役的二等公民,反而是镇压艾卡西亚叛乱的主力,也是后来恕瑞玛帝国赖以对抗虚空入侵的核心力量之一。 他们就是帝国的统治阶层。 所以,在当年恕瑞玛帝国横扫八荒、蒸蒸日上的时候,以绪塔尔也曾迎来过一段开放进取、拥抱世界的繁荣时期。 但后来,随着虚空入侵、太阳圆盘爆炸、恕瑞玛帝国解体,飞升者沦为暗裔军阀,符文之地一步步地走向混乱与无序…… 以绪塔尔人就被吓坏了。 为了躲避外界的纷争,保住以绪塔尔的璀璨魔法文明,他们法师们将荒野作为屏障隔离了自己,将王国隐藏在了原始雨林的林荫之间,让自己变成了符文之地的“瓦坎达”。 这闭关自守的政策,就这么持续了数千年。 直到现在…… “真是愚蠢!”看到这里,奇亚娜不禁气恼地攥紧了手里的这本《以绪塔尔编年简史》。 “奇亚娜大人?”为她抬着轿子的那四位仆人,都有些紧张地身形一颤。 紧跟在抬轿旁边,随时侍奉在侧的那位仆人,她的贴身奴婢贝亚尔,更是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奇亚娜大人,怎么了……” “是、是空气还不够凉么?” 说着,贝亚尔努力地驱使着他仅有的一点对元素的掌控力,集中力量汇起一团清凉的云雾。 尽管烈日炎炎,他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但他还是一脸讨好地将这团凉雾送到了奇亚娜身边,为她降温除热。 可奇亚娜一点儿也不领情。 “贝亚尔,闭嘴!”她没好气地训斥道:“我没有开口,你们哪有说话的资格?” “是……”仆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而奇亚娜则是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们一样,便将注意力放回到了那本《以绪塔尔编年史》上。 作为以绪塔尔执政家族的嫡系成员,国王家的小女儿,天才的全系元素使,她从小就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进取之心。 奇亚娜认为,以绪塔尔不应该闭关自守。 不过,这位骄傲的小公主,反对闭关自守的理由,并不是希望以绪塔尔可以开放发展经济、对外交流文化、对内改善民生。 她的野心可没有那么渺小,也那么和谐。 她想的是:“恕瑞玛帝国和暗裔军阀们殒落之后,以绪塔尔就是符文之地最强大的国家!” “如此强大的以绪塔尔,凭什么偏居这一隅之地?” “我们就应该继承恕瑞玛帝国的遗产,将雨林之外的每一寸土地,都纳入自己的统治才对!” 每每读史于此,奇亚娜都不免愤懑于先人的短视无知。 她都恨不得拿着书里那张已经过期近3000年的符文之地地图,把上面的每一个地块,都涂上只属于她的颜色。 可梦想终究是梦想,回到现实: 以绪塔尔在地图上就只有那么小小一块儿,小得就像是符文之地的一截盲肠。 她,奇亚娜,高贵的王族嫡女,以绪塔尔历史上最伟大的元素使,怎么能郁郁屈居于此? 她理应执掌的不仅是一座城邦小国,而是一个伟大的帝国。 “总有一天,处处都是以绪奥肯的土地。伟大的帝国,配上一位贤明的女皇!” 奇亚娜合上史书,又进入了幻想时间。 她都计划好了,现在先暗暗积蓄实力。 等她老爹死了,或者时机成熟了,她就来一场迅猛的“以绪塔尔之变”,送她那几个碍事的姐姐上西天,再自己继承王位。 到时候,她就亲率十万大军西进大漠、北出雨林,三年平恕瑞玛,十年征瓦罗兰,二十年统一符文之地,让海外的艾欧尼亚人都向她俯首称臣。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 “嘿!冷雾怎么没了?”奇亚娜脸色不愉地看向轿下的仆人:“贝亚尔!别让我出汗,好吗?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就这么难做到么?” “奇亚娜大人……”贝亚尔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说:“抱歉,我、我走神了……” “您看那里!”贝亚尔指着前方。 那是一条从首都以绪奥肯穿行而过,贯穿了这个以绪塔尔王国的长河。 这条河名为蟒河,上游连接着恕瑞玛的大河“生命之母”,下游出海口则与比尔吉沃特隔海相望,离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航程也不算远。 理论上,蟒河应该有极大的航运经济价值。 但因为上游的恕瑞玛帝国已经退化成了一堆沙漠部落,下游的以绪塔尔又实行了数千年的闭关自守政策,所以根本没有商品需要从这里流通。 这条蟒河也就成了只服务于以绪塔尔的内河。除了那些作死的双城及诺克萨斯探险家,千百年来便再也没有外人涉足于此。 更何况,还是直接把船开到以绪塔尔的心脏,首都以绪奥肯。 可现在…… “好大的船!”别说贝亚尔等奴仆陷入震惊。 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奇亚娜公主,都不禁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一艘庞大无比的铁船,正从蟒河上游的原始从林穿梭而出,向以绪奥肯缓缓驶来。 它通体由坚固的钢铁制成,外层又镀上了恕瑞玛人最喜欢的金色,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座面漂浮在水面上的金山,让人望而生畏。 巨船的烟囱喷吐着浓郁的绿色炼金烟雾,在船后拖曳出一片移动的绿云。咆哮的燃油引擎驱动着这头万吨巨兽,使之轻松地推开重重水波,缓慢而有力地压了过来。 这新奇的一幕,让奇亚娜想到了曾经带着挖掘机器,深入雨林探查的皮尔特沃夫探险队。 但这艘船上却又偏偏喷涂着古老的恕瑞玛图纹,桅杆上还同时悬挂着一面白底的青鸟旗帜,一面金色的太阳圆盘之旗。 “太阳圆盘?”奇亚娜一阵愕然。 她认不出那青鸟旗,但她却知道这太阳圆盘的图案代表着什么。 她手里那本历史书可就写着:“这是恕瑞玛帝国的旗帜?” 恕瑞玛帝国不是都亡了3000年了吗?他们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 难道,当年陨落的飞升者们又复活了? “不!”奇亚娜很快否定了这点。 在其他人都在为那艘金色巨轮而惊叹的时候,她眼中却已经露出了轻蔑。 这艘船虽然大,还通体都是钢铁,但内里却没有一点儿魔力符文的波动。 这一看就是那些皮尔特沃夫人发明的机器,只是比她之前见过的挖掘机还要更大百倍。 可它再大也是机器,玩具般的奇技淫巧,一块没有魔力的大铁坨子罢了。 她只要认真起来,调动河面上的水元素释放两个技能,估计就能将这艘中看不中用的“铁坨子”送进水底喂鱼。 “走!我们过去看看!” 以绪奥肯的居民,乃至王宫的长老和贵族们,都还在为这金船来航的震撼一幕而惊慌失措。 但奇亚娜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已经大胆地想要去会会这些挂着恕瑞玛旗帜的入侵者了。 “是!”仆人们匆匆使出魔法,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在外界稀有的魔法,在以绪塔尔却十分普及。 领风者正在竭力研究的“生产力魔法”,他们早在这数千年的和平之中有了深厚研究。 以绪塔尔人将固定的元素组合整理成一条条“元初公理”,并成功地将这些魔法知识,运用到了人类的日常生活之中。 只不过,有相似目标的领风者绝不会想到…… 这种可以让物体克服重力变得轻盈的玄妙魔法,在以绪塔尔会被用来给贵族老爷们抬轿子。 只见奴仆们一齐操控着魔力,运用着第十六公理,将奇亚娜迅速而平稳地抬到了那蟒河岸边。 但望着眼前那宽阔的水面,他们还是忐忑地停下了脚步。 “停下做什么?”奇亚娜眉头一挑:“我让你们多学习几条水元素公理,你们难道到现在都没学会?” “对不起……我们太愚笨了。”仆人们愧疚俯首。 “真没用。”奇亚娜没好气地嘟囔:“那就在这待着,等我回来!” 说着,她施法唤起自己的奥勒塔尔环刃,又在这环刃飞旋之间,凌空踏过了水面。 她如蜻蜓点水般在河面上连连飞跃,一眨眼间便跃上了那艘迎面驶来的金色巨轮。 奇亚娜落在了前甲板上。 然后,她就在这船头迎面遇上了一个金甲鹰铠的巨人。 这小巨人大概有三米多高,通体被闪耀的黄金铠甲覆盖,手里握着一把炫目的黄金三叉戟,脑袋也完全隐藏在那鹰首的头盔之下,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样貌。 “唔……”这家伙看着倒是挺深不可测的,简直像传说中的天神战士下凡。 于是奇亚娜稍稍收敛了她的桀骜气场,习惯性地感知了一下对方的魔力波动。 检测结果是: “战斗力,0。” 她一点儿魔法波动,都没从面前的这个鹰铠巨人身上感知出来。 “切,打扮还得挺唬人的。”琪亚娜不屑地昂起下巴:“原来只是个凡人!” 鹰铠巨人:“……” 骄傲的小公主并未注意到他微妙的眼神,只是继续质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入侵以绪塔尔?” “我是阿兹尔。”或许是从没见过比自己还能摆谱的人,一向以高傲著称的皇帝阿兹尔这回倒表现得很有耐心。 但他刚报了一个名字,奇亚娜就很不客气地打断道:“阿兹尔?” “哈哈哈哈……你跟恕瑞玛的鹰父取同一个名字?” “虽然阿兹尔也只是个亡国昏君,但他再怎么也是我们以绪塔尔曾经的宗主,恕瑞玛帝国的皇帝——” “就你?”奇亚娜上下打量着这个没有一丝魔力波动的大个子:“你也配?” 阿兹尔:“……” 这丫头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让他血压飚升。 而不待他发作,奇亚娜就又咄咄逼人、自说自话地打断道:“好吧,阿兹尔,看来你是个恕瑞玛人。” “你们恕瑞玛人,开着船来这里做什么?” 阿兹尔忍着气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丫头,你又是什么人?” “说出你的身份,我可不想跟没有资格做决策的人浪费口舌。” “唔……”奇亚娜也来劲儿了。 她也是第一次碰见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傲的家伙。 于是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又亮出了她的身份象征,那古老的奥勒塔尔环刃: “我就是以绪塔尔国王之女,高贵的‘育恩阿莱’,至高塔座的合法继承者,以绪塔尔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元素魔法师,奇亚娜!” 阿兹尔:“……” 他自报家门的时候,都没奇亚娜这么来劲儿。 “好吧……原来是以绪塔尔现任国王的女儿,那你倒是勉强有资格和我对话。”阿兹尔和她比赛着展现高傲。 只听他在意地问:“不过……” “以绪塔尔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元素使?” “你?”阿兹尔上下打量着奇亚娜,一如她先前打量他的样子:“就你?” “你真是现在以绪塔尔最天才的元素使?” “废话!”奇亚娜血压也上来了。 你什么人?区区凡人,也有资格质疑她的实力? “这……”阿兹尔无语了。 他不声不响地用意念笼罩以绪奥肯全城,竟然还真没感知到几个比奇亚娜更强的法师。 “太阳在上!”阿兹尔感叹出声:“以绪塔尔真变得这么弱了?” 在来之前,李维就提醒过他,现在的以绪塔尔可能已经在数千年的闭关自守中,退化成了一个腐朽衰弱的国度。 因为李维知道,在原世界线里,皮城的探险队曾经入侵过以绪塔尔。 而就是这么一支小小的探险队,一群武装起来的佣兵和矿工,竟然就打得奇亚娜的亲姐姐,以绪塔尔的王室勋贵,一地郡守狼狈逃窜。 一支皮尔特沃夫的探险队——战斗力可能还不如卡蜜尔麾下的家族密探——竟然就能堂而皇之地入侵一国、寇掠一郡,吓跑当地郡守,直到奇亚娜亲自出手才被击退。 这战斗力,甚至都不如晚期大清。 “这还是曾经诞生过耐祖克前辈,诞生过数位飞升者的以绪塔尔么?”阿兹尔喃喃感叹。 亏他还顾念着以绪塔尔当年的辉煌,以皇帝之尊亲自拜访。 早知道以绪塔尔现在真这么拉胯,他就不亲自来了。 “你说什么?”奇亚娜这时也被阿兹尔的感叹声给气得够呛:“弱?” 这明摆着是看不起她,看不起以绪塔尔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好在,奇亚娜还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打算先问出阿兹尔的身份来历,再酌情给这个对未来的元素女皇不敬的僭越之徒,一点儿小小的惩罚。 然后她就听阿兹尔说:“我是阿兹尔,恕瑞玛帝国皇帝。” “是的,你没有听错,我已经从黄沙中归来,重建起了恕瑞玛帝国。”阿兹尔骄傲地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以绪塔尔重建盟约,打通蟒河下游航线的。” 蟒河上游连接着生命之母,航路可以一直从下游的出海口,连接到上游的恕瑞玛帝国首都。 为了恕瑞玛未来的经济发展,阿兹尔当然迫切地希望让以绪塔尔重新开放国门,至少,答应开放蟒河航道,让恕瑞玛的商船过境。 然而,还不待他继续证明身份、展现来意…… “哈哈哈哈。”奇亚娜就又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就你,还恕瑞玛帝国皇帝?” “疯子,醒醒吧!恕瑞玛帝国早就亡了!我们有伟大的城市以绪奥肯。你们恕瑞玛还有什么?沙子和鬼魂而已。” “你?!”阿兹尔怒了。 奇亚娜又呛声道:“还跟我装恕瑞玛帝国传人?” “我看你们就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沙漠暴发户,想要借着前人的名头装神弄鬼,来以绪塔尔要饭吃吧?” 阿兹尔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 可奇亚娜却指着那船上的青鸟旗帜,咄咄逼人地说道:“不然,我怎么没在书里见过,恕瑞玛人还有什么青鸟旗帜?” “我看这就是你们部落的旗帜吧!” “额……”阿兹尔还真说不出话来了。 这面旗帜,确实让他有些尴尬。 在与莫德凯撒的大决战之后,德玛西亚及诺克萨斯国内最后的反迦娜力量,那些不甘被清算改造的贵族们,也都随着他们的野心,跟着莫德凯撒一起覆灭了。 全世界都见证了迦娜女神的实力,再也没有人敢公开反对领风者了。 于是,德玛西亚王国、诺克萨斯帝国正式改旗易帜,以加盟国的身份,与双城、艾欧尼亚、比尔吉沃特、弗雷尔卓德联合在一起,正式成立了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 虽然许多地方都还留用着大量旧官僚,也还没经过社会改造,但至少在名义上,迦娜主乂联盟已经统一了符文之地。 恕瑞玛帝国,则是其中最奇葩的一部分。 它是联盟中唯一的帝国,唯一还保留着君主的国家。 而且,它目前也并不是正式的加盟国,而是处在过渡阶段的观察成员国。 当然,阿兹尔很清楚,这个“观察成员国”只是一个面子上的说法。 他事实上已经变相加入了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给迦娜女神当起小弟来了。 “这个青鸟,到底是谁的旗?”奇亚娜还在那嘲弄地问着。 “额……”阿兹尔有些尴尬。 高傲的鹰父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给人当了小弟,于是他只说:“这是我们恕瑞玛的盟友,迦娜主乂联盟的旗帜。” “迦娜主乂联盟?”奇亚娜闻所未闻:“这也是个国家?” “是的。” “那它跟我们以绪塔尔比起来,哪个更大?” “你们也有机器船,那你们有那些皮尔特沃夫人厉害吗?” 阿兹尔:“……” “切。”看到阿兹尔都“心虚”得说不出话,奇亚娜愈发嘲讽:“跟一个闻所未闻的小国结盟,你们这也配叫恕瑞玛帝国?” “还想跟我们‘重建盟约’,让以绪塔尔开放蟒河河道?真是可笑!” “闭嘴,愚蠢的凡人!”阿兹尔终于按捺不住地发起火来。 而就在这时…… “冷静,阿兹尔。”一个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实现合作共赢,而不是挑起冲突与矛盾。” 奇亚娜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狼首人身的小巨人,正缓缓踱步而来。 那正是曾经在以绪塔尔也赫赫有名的帝国大学士,沙漠死神,内瑟斯。 “你……”奇亚娜不由瞪大了眼睛。 “孩子,看来你已经认出我了。”内瑟斯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像死后复活才飞升的阿兹尔,他几千年前就已经得道飞升,拥有了这标志性的狼首人身的天神之躯。 而他过去还曾与以绪塔尔的飞升者们并肩作战,也曾多次造访过以绪奥肯,与至高塔座的法师们交流魔法心得。 虽然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但以绪塔尔也是一个有悠久历史传承的国家。 看奇亚娜这样子,她多半是认出了他这位著名的飞升者。 内瑟斯正这么想着…… “大狗狗!”只见奇亚娜昂着下巴,骄傲而蛮横地说:“在我见过的瓦斯塔亚人里面,你算是长得最可爱的了。” “不错……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当我的奴仆,那我倒是能大发慈悲地饶恕你们的入侵罪行,让你的朋友活着回去。” 阿兹尔:“……” 内瑟斯:“……” …… 片刻之后。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阿兹尔像拎着小鸡崽一样,把那位骄傲的小公主提溜在自己面前。 她的在半空中无力挣扎。而她的得意武器,那柄奥勒塔尔环刃,这时也屈辱地掉落在地。 “我……”奇亚娜本能地想要反抗。 可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排山倒海般涌起的漫天黄沙。 那浓郁至极的土元素魔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里可是热带雨林,是土元素最稀薄、水元素最浓郁的蟒河水面! 可阿兹尔却逆环境而动,挥手就招来了漫天沙尘,制造出了黄沙围城的恐怖天象。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原来她之前感知不到魔力波动,不是因为阿兹尔是凡人,而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过大,让她都无法探知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我知、知道了……”在天神战士的伟力面前,奇亚娜的骄傲被彻底碾碎:“您、您是伟大的鹰父,高贵的飞升者,恕瑞玛帝国的皇帝,以绪塔尔的宗主……” “我、我现在就回去禀告父王,跟您重建盟约、向您开放蟒河。” “呵!”阿兹尔没好气地嘲弄:“非得我教训你一顿,你才知道要平等对话、自由贸易?” “对不起……陛下。”奇亚娜欲哭无泪。 所幸高傲的阿兹尔也懒得跟她这小丫头多话,只是教训了两句就将她甩了出去:“滚吧,叫你的父王出来跟我谈判!” “是……”奇亚娜狼狈地挣扎起身,又可怜兮兮地捡起自己的武器,才终于仓皇失措地飞身跳下甲板,踏着水回到了岸边。 她的仆人正看着头顶的滔天黄沙,一脸惊慌地等着她:“奇亚娜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闭嘴!”奇亚娜脸上写满了屈辱和狠厉。 在阿兹尔面前她只有屈辱,但在仆人面前她就只剩下了狠厉:“滚!别问东问西的!” 说着,奇亚娜连轿子都没心情做了,转身就向着至高塔座的方向狼狈跑去。 仆人们大眼瞪着小眼,最终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她的身后,抬着空轿子紧追上去。 “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还有眼前这座繁华到堪称奢靡的城市,内瑟斯不禁感叹:“没想到,以绪塔尔竟然真地堕落至此。” “呵。”阿兹尔也冷笑道:“亏我还亲自来这里,打算跟以绪塔尔重建盟约。” “我看,现在的以绪塔尔根本没资格跟我们作盟友,他们只有乖乖并入帝国的份!” “阿兹尔!”内瑟斯打断了他:“时代变了,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事了。” “哼!”阿兹尔其实也知道这点。 但以绪塔尔现在这情况…… 真是让他的殖民瘾都要犯了。 当然,阿兹尔也很清楚,现在不是3000年前了,他不能看见谁就吞并谁。 但他还是忍不住嘟囔:“以绪塔尔的王室勋贵,竟然已经堕落得如此自大而无能。我看,他们已经没资格统治这里了。” “是啊。”内瑟斯倒也认可这点。 可他并不像阿兹尔一样,眼里带着浓浓的,迫不及待地“送自由上门”的冲动。 “大势已成,我们已经不需要多做什么了。” “只要以绪塔尔打开国门、走出雨林,看到那席卷着变革之风的新世界,他们的国民就自然会做出选择。” “以绪塔尔未来的命运,此刻便已然注定。” 说着,内瑟斯遥遥看向那些狼狈跟在奇亚娜身后的奴仆,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紧张与恐惧。 这些人看起来是那么卑微无力。但: “我相信他们。” “他们会站起来的。” 第501章 盛会(上) 祖安与皮尔特沃夫。 今天的天空,显得分外蔚蓝。 领风者们以神力唤来的清风,驱散了这座城市上空的炼金废气和工业雾霾。 新祖安的地标建筑,青鸟广场的来往旅客,要比往常更多几倍。他们有打扮入时的双城人,也有肤色不同、穿着各异,很明显来自世界各地的外邦兄弟。 现场有些拥挤,但仍挡不住人们脸上的笑意。 他们人多但不混乱。每一个人都遵循着青鸟化身的引导,井然有序地站到了合适的位置,静等着一场盛会的序幕拉开。 而在着人群环绕之间,在那片开阔的青鸟广场上,正矗立着一组出自德玛西亚雕塑大师之手的纯白雕像——雕像的主角是那些在世界各地的,舍命抗击亡灵入侵的英雄人民。 由艾欧尼亚织木师精心培育的鲜花,也正炫彩缤纷地绽放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花坛。 一面面崭新的青鸟旗帜,就在这人潮涌动、花团锦簇的繁荣气象间,自由迎风舒展。 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今天的不平凡。 “热烈庆祝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成立,热烈欢迎全世界同志的到来!” 广场上悬挂的标语,已经说明了一切。 今天在祖安与皮尔特沃夫举行的盛会,就是这个伟大联盟的生日派对。 虽然迦娜主乂联盟已经正式成立了有一段时间,这时候才过生日,不免有些晚了。 但碍于德玛西亚与诺克萨斯都是突然改旗易帜,一朝从民族主乂氛围浓厚的王国/帝国转型为迦娜主乂国家,国内的许多人都接受不了“亡国”的剧变,免不了要出一些动荡。 所以,领风者还是决定,让各加盟国的同志先着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等局势稳定、天下太平了,再来办这场盛大的聚会。 在这一天,全世界的领风者代表都会齐聚在祖安与皮尔特沃夫,亲眼见证这场旷古绝今、前所未有的,团结起了全人类的盛会。 此时典礼还未正式开始。 但李维、维克托、梅尔·米达尔达等中枢理事会成员,已经作为今天的主角,提前抵达了现场。 “这是不是有点儿太铺张了?”看着眼前这片盛大的景象,李维忍不住嘟囔。 为了迎接今天的盛会,领风者连不远处作为典礼背景的日之门海闸,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一眼望去金碧辉煌的,就差没把丝绸挂树上了。 不仅如此,领风者这次还请来了诺克萨斯的法师团,在会场上空营造出了一尊炫目多彩的巨幅青鸟幻象,为这场盛会的开幕壮大声势。 现场的礼仪、迎宾、安保,也无一不是万里挑一、身姿绰约的美人…… 哦,她们都是乐芙兰一个人扮的。 那没事了。 但总的来说,双城以前还从来没以如此华丽的姿态,呈现在世人眼中。 “这好像……是有点儿形式主乂的嫌疑。”不仅李维,维克托也暗自嘀咕。 他们俩一个是总会会长,一个是副会长,当然不会亲自负责这场典礼的具体安排。 这些具体的规划筹备工作,都是由总会临时成立的庆典筹备委员会,以及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首都市政部门负责的。 他们只是签字同意了,要搞一场大的。 没想到下面执行起来,竟搞得这么大。 “你怎么看,梅尔?”李维也没凭借个人喜恶就做出更多评价,而是习惯性地,先询问梅尔等理事会班子成员的意见。 “要我看嘛……”梅尔微笑着看向李维,还有维克托。 真正的领风者不屑于隐瞒意见。 有信仰之线带来的真正团结,领风者们说话也不需要考虑什么人情和面子,不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去维持那一团和气的表象。 于是,她直言不讳地提建议道:“会长、副会长,你们身上的小市民气也该收一收了。” “这场庆典的意义,我们在开会讨论时就已经论证过了——” “想想吧,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都说随着符文之地迦娜主乂联盟的成立,人类就迎来了真正的大团结,可实际上呢?全人类的大团结,真的到来了么?” 当然没有。 “我们的联盟里有德玛西亚人,有诺克萨斯人,有艾欧尼亚人。” “他们都在连年的战争中激发了强烈的民族意识。他们骄傲于自身的文化传统、民族精神,彼此之间又互相仇视,积累了下了难以化解的血债。” “我们的联盟里还有芭茹人、恕瑞玛人、弗雷尔卓德人。” “他们此前甚至还一直生活在原始的部落社会。他们的眼里只有部落,而无国家,更别说是一个超越了国家和民族的全人类联盟。” “我们的联盟里还有祖安人、皮城人。” “这些率先进入现代化的,先富裕起来的市民阶层,会本能地鄙夷那些后来者,那些‘愚昧落后’、‘蛮横无礼’的外邦农民。” “……” 梅尔一连说了许多。 她的意思也很明确。领风者将符文之地统一了,但人类还远未团结。 如果领风者的组织突然从这世界上消失,那第二天德玛西亚就能变回德玛西亚,诺克萨斯就能变回诺克萨斯,然后捡起过去的仇恨,拾起相互之间的鄙夷和隔阂,互相火并起来。 而梅尔的结论是:“要塑造全人类对迦娜主乂联盟的共同认同,可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让彼此之间有着如此隔阂的,不同种族不同文明的人们,真正地团结到一起?” “该从哪里入手?” 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真讨论起来,估计够双城的学者们水上一屋子论文。 但有个最简单的方法是: “大办庆典,让全人类过上同一个节日。” “所以我们不能心疼那些小钱。要办就办大的,争取将这第一届联盟庆典办成全人类的盛会,通过海克斯放映机和魔法师们将这一幕转播到符文之地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能深深地铭记这一天,都加入这盛世的狂欢中来。” 李维和维克托听得一阵沉默。 然后,他们都坦然说:“梅尔同志,你说的对。这回是我们考虑问题太狭隘了。” “你们能想通就好。”见到李维和维克托承认错误,梅尔不禁面露微笑。 她很喜欢领风者这样的讨论氛围。 这一幕在以前的任何一个王国、任何一个集团,都不会出现。 就算是再虚心纳谏的领导,也不会喜欢尖锐批评上司的部下、坚持直抒己见的同僚。渐渐地,也就没几个人愿意发表异见了。 但领风者不一样。 领风者追求真理,而真理越辩越明。 李维知道自己过去只是个小市民,维克托也只知道自己以前只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科学家,他们考虑问题都有着自身的局限性。 相应的,梅尔也知道自己过去是一个成功的籽苯家,她对世界的认知也束缚于自己过去的经验。 在很多问题上,她也得虚心采纳李维等人的意见。 “其实……”梅尔一边随着李维等人向青鸟广场对面的主席台走去,一边趁热打铁地提建议道:“我觉得,光办这一场联盟庆典还不够呢。” “最好能多办几场,这种可以让全人类一起过的人造庆典。” “可惜了……除了联盟诞辰庆典、劳动节,还有冥界战争纪念日,我就再也想不到其他能同时被全人类接受的节日了。” 说着,梅尔还半开玩笑地看向李维: “李维会长,实在不行,你牺牲一下?” “你不是马上就要和萨勒芬妮小姐结婚了吗?要不,我们也给你办场大的?” “别别别。”李维连忙拒绝。 符文之地的各个王国,过去倒是都有以庆祝国王婚礼来凝聚人心的传统。 可他又不是国王,也没有传统君主制国家中,王室在国民心中的地位。 因为领风者是真有个女神在那儿。 所以老百姓就算真想感谢救世主,真想找个神像拜拜,也只会去拜迦娜,而不是他。 事实上,除了祖安人,会对当初亲手带他们脱离苦海的李维比较感激、崇拜以外…… 其他地区的人,他们对李维的印象,也就只是迦娜的神选者,女神的“召唤兽”罢了。 李维也乐得见到这一点。 人们总是喜欢造神。但人最多只能成为伟大的人,而不可能成为完美无缺、不犯错误的神。 他要是被架到神坛上顶着,那就迟早会摔下来的。 还好,这里有迦娜在前面顶着。 迦娜是一尊真神。她不干涉俗务、不参与执政,就永远不可能犯错误,永远是人们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神。 “好了好了……”李维也知道梅尔多半是在开玩笑。 所以他把话题一转,笑着说道:“我跟萨勒芬妮都商量好了,婚礼就只请几位熟悉的朋友,小小地办一场就好了。” “倒是你,梅尔同志……你跟杰斯先生的婚礼,要不要办热闹一些?” 杰斯这个帅小伙儿,早在领风者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她以商业投资人的身份,给拿捏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领风者的横空出世干预了世界线,他们俩恐怕早就干柴烈火地滚在一块儿了。 后来,杰斯作为双城最重要的科学家、企业家、海克斯装备供应商,也少不了要跟在领风者协会担任要职的梅尔打交道。 两人就这么越走越近,又水到渠成地凑到一块儿了。 提起这些私事儿,当惯了女强人的梅尔,也丝毫不像那些青涩少女一样羞赧。 她很自然地回答:“我和杰斯还在磨合阶段,结婚?那还得看我对他的进一步考核观察。” “也别说我了……”梅尔又看向维克托:“维克托同志,你和斯凯小姐呢?” “哎?”维克托微微一愣。 技术死宅出身的他,在这方面显然不像梅尔一样坦荡。 斯凯小姐是他过去在皮城大学的同事,跟他共事多年。 她也是实验室里,除了黑默丁格和杰斯以外,惟一不因他的祖安出身而对他暗暗侧目的人。 “我前两天才刚和斯凯小姐……”维克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额……”在场众人都一阵无语。 全协会除了维克托,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不知道,那位斯凯研究员喜欢他了。 “你们俩可总算修成正果了。”李维唏嘘感叹。 说着,他还忍不住打趣道:“维克托,现在你应该放弃那个‘机械飞升’的想法了吧?” 维克托曾经在工作时突然昏厥,然后才发现,他竟然先天就身患绝症。 可当时领风者尚未崛起,他手里还有一大堆工作没有放下。 眼见着那天生病弱的身体,又一次束缚住了他追逐理想的脚步,维克托竟然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希望用海克斯核心把自己改造成永生不死的机器人,再继续那未完成的事业。 而后来,或许是受了这次绝症事件的刺激,或许是仍受困于这天生苦弱的躯壳…… 尽管迦娜已经用复苏季风治愈了他的病躯,让他的绝症永远都不可能再恶化,维克托还是心心念念地,放不下他那个“机械飞升”的想法。 大家都觉得他这想法太极端了,可他私底下还是在偷偷研究这个。 民间甚至还有不少“机械党”因他受了鼓舞,把“机械飞升”当成了通向迦娜主乂的捷径。 “现在呢?”李维打趣着问他:“维克托,你还想当机器人么?” 而梅尔小姐就更是嘴角微翘,且意味深长地笑道:“人如果成了机器,可就失去了许多作为人的乐趣呢。” “咳咳。”维克托连连摆手:“不想了,不想了。” “你们说的没错……”不知不觉地,他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还是当人更好。” “哈哈哈哈。”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说笑间,李维一行人渐渐走向了那青鸟广场对面的观景台,也就是此次庆典的主席台。 虽然庆典还远开始,但观景台下已经有了许多人。 他们都是受邀请来的战争英雄、劳动模范、各界代表、优秀个人,就等着庆典开始,与李维等人一齐登台出席。 比如说…… “会长!嘿,会长!”一个中年大叔,一见李维出现就激动地冲了过来。 “额……是你?”李维一看清来者的身份,脸就黑了几分。 这不是那位小吃店大叔吗? 就因为李维在祖安做调查时,曾经在这位大叔的小吃摊上吃过一顿魔沼蛙,后来觉得他家的魔沼蛙好吃,路过时多吃了两顿。 这家伙就抓住机会让他留下了合影,后来更是在祖安独立之后,直接把这幅合影洗成了巨幅照片,挂在了自家小吃店的墙上。 甚至,他家小吃店的招牌菜,就叫“会长魔沼蛙”。 后来他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学着他打起“会长”招牌的店家越来越多,以至于数量多到形成了一个“会长菜系”…… 李维才悔之晚矣。 “你怎么也在这儿?”李维讶异地看着这个精明的生意人。 只见小吃店老板骄傲地挺起胸膛:“因为我是在莫德凯撒之战中立过功的战斗英雄,祖安民兵的模范代表啊!” “哈?”李维更震惊了。 “是真的,会长……”泽丽和查克,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那小吃店大叔身边。 他们三个现在不仅是朋友,还是同志和战友了。 这一次,泽丽是作为战斗英雄,而查克则是工人模范,而与那小吃店老板一同受邀出席的。 “唔……”这下李维信了。 没想到这个精明的小生意人,有朝一日也能为受邀观礼的英模代表。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歉道:“同志,是我没能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有些小看人了。” “这、这是哪里的话……”小吃店老板很是激动。 他一把握住李维主动伸来的手,一边迫不及待地到处找摄像镜头:“李维会长,我能再跟您合个影么?” 李维:“……” 他一个闪现,从小吃店老板身边闪开。 “不能。” 第502章 盛会(中) 李维等人穿过人群,继续向前走去。 “哥!哥!我在这儿呢!”莉娜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从人群中热情地迎了过来。 “莉娜。”望着眼前已经这个英姿飒爽、身形饱满,已经从青葱少女成长为干练女青年的妹妹,李维不禁出声感叹:“好久不见了,你又长大了。” 他和莉娜确实有许久不见了。 两年前艾欧尼亚之战刚结束不久,莉娜便主动报名作为当时组织亟需的援外干部,支援去了艾欧尼亚的基层一线。 之后她就一直留在艾欧尼亚,为艾欧尼亚的土地改革、社会改造和经济发展等一系列重要工作,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虽然在理论上,祖安与巴鲁鄂行省之间架设有海克斯飞门,她假期时想回就能回来。 但艾欧尼亚基层的情况无比复杂,工作非常繁重,领风者在当地的干部数量又严重短缺…… 他们都恨不得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乐芙兰用——又哪有心情安心度假,一放假就跑回祖安探亲? 所以,李维现在都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自家妹妹了。 这次还是因为莉娜被评为了祖安援外干部优秀代表,作为受邀英模回祖安来参加庆典、接受表彰,他才能又见到妹妹。 “哥!”久别重逢之下,莉娜也显得很是黏人。 她全然没有了当年对兄长的小小嫌弃,一见面就乳燕投怀似地撞进了李维的怀抱。 “莉娜……”李维静静地享受了一下妹妹的热情拥抱,良久才与之分开。 然后,他又忍不住说:“你这两年在艾欧尼亚干得很好。” “那是当然!”在艾欧尼亚的一线干久了,跟形形色色的人打多了交道,莉娜的性格也似乎变得爽朗了许多。 她很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荣誉胸章,笑着说:“我这个英模代表,可不是白来的!” “嗯。”李维深深点头。他一直在暗暗关注莉娜的情况,事实证明,莉娜早就是一个比他还成熟坚定的领风者了。 “不过……”看着阔别已久的妹妹,他还是忍不住说:“现在艾欧尼亚方面,已经渐渐培养起来了自己的基层干部队伍。” “那边已经不太需要祖安的援外干部了,要不……” “你还是回祖安工作吧?” 亲人,尤其是兄妹之间,呆久了很容易两看生厌,但一旦分开,就又让人怪想念的。 李维忍不住劝她,也没指望她答应。 但莉娜却很意外地点头回应道:“嗯,哥,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 艾欧尼亚那边,的确已经不缺祖安的援外干部了。 甚至,因为艾欧尼亚早期极缺干部,祖安在当时支援过去了太多人手,结果导致如今艾欧尼亚分会的中高层职务,足足有三分之二由外来的祖安人担任…… “这一点,在艾欧尼亚民间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艾欧尼亚人的国族认同,是在两年前才终于谢幕的,那场血与火的反侵略战争中打出来的。 他们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了自己的民族独立,现在正是民族情绪高昂激烈的时候。 所以大多数艾欧尼亚人,都本能地无法接受,他们现在正在“被外族人统治”的事实。 尽管从理论上讲,这些祖安干部都是坚定的领风者,无私的国际主乂战士,还有信仰之线可以证明他们的纯洁,证明他们值得信任。 但…… 现实就是,人类的大团结还远未到来。大多数艾欧尼亚人还只是群众,或是浅信的逐风者。 他们现在还是更认可的国族,而不是信仰; 他们还更信任本族人,而不是外族人。 艾欧尼亚分会畸形的外族官员比例,已经挑动了人们敏感的神经。 “所以……”莉娜说:“艾欧尼亚分会决定还是先顺应群众的民族情绪,撤回一批祖安干部,合理调整当地的外族干部比例。” “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李维点了点头。 他倒是知道这事儿。艾欧尼亚分会要调整外族干部比例,也是向他和中枢理事会报告过的。 李维知道这国家、民族和种族之间的隔阂,没那么容易被理想和信仰打破。 所以中枢理事会通过了这个提案。 不仅艾欧尼亚,在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这些民族主乂氛围浓厚的加盟国,领风者以后都得注意这方面的问题,考虑当地民众的民族情绪。 只不过,在李维的建议下,总会还在这一系列政策上,又加上了一条。 那就是不仅要合理调整各加盟国的外族干部比列,还要有计划、有目的地,挑选不同国族的干部,轮换着到其他加盟国任职。 艾欧尼亚人可以去诺克萨斯当干部,诺克萨斯人可以去德玛西亚当干部…… 一开始人数不用太多,但要慢慢推行起来,以期从上层建筑开始,渐渐团结起整个符文之地。 接下来,一切就交给时间了。 随着迦娜主乂的教育越来越深入人心,心怀仇恨的那一代人渐渐逝去,各地区之间的政经往来越来越深入密切,人口流动越来越多而频繁,种族之间越来越难分你我…… 总有一天,全人类会真正地团结起来。 李维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是,我没想到你也在这批回国干部中间。”他有些关心地看向妹妹:“那莉娜,你回来准备做什么工作?组织上有安排了么?” “嗯。”莉娜点了点头:“我向组织提交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回祖安之后,我就接着干回我的老本行,从事科学研究。” 虽然她不像杰斯、维克托一样惊才艳艳,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天才了。 回祖安从事科学研究,倒也专业对口。 “哦?”李维乐得看见妹妹回来。 于是他又关心地问:“那你去了哪个单位,具体做什么工作?” “祖安的空天动力研究所,从事海克斯火箭研究。”莉娜说。 “空天动力研究所?火箭研究?”李维愣了一愣。 这个项目是他亲自批的,为的就是研发出更大更好使的火箭,将卫星送进太空。 不过,他怎么记得,火箭研究实验室现在的负责人好像是…… “就是我这儿!”一个蓝毛双马尾的小丫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金克丝……”李维脸色一黑:“是你?” “没错。莉娜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同事了。”金克丝得意地挺着她那钢板似的胸膛,一脸兴奋地站到了莉娜身边。 近三年过去了,莉娜都又长高了一截,而这丫头却还跟没发育似的,纤瘦得像只小野猫。 而和打扮得体、气质文静的莉娜比,金克丝看起来就更是一个极端。 甚至,在庆典现场的众多人里,她也是最显眼的一个。 因为领风者只以信仰之线区分远近,从不以貌取人,真正地做到了尊重任何一种文化、任何一种审美。 再加上金克丝不是需要抛头露面的一线干部,只是后方的科研人员,所以组织上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着装要求…… 所以,她现在看起来还跟当初的那个祖安小太妹差不太多。 纹身、双马尾、露脐装、紫丝袜、朋克马丁靴,裤衩子比人家的内裤还省布料,明明是有编制的科学家,看着却比比港的海贼还像法外狂徒…… 看到这种“小太妹”成天跟自家妹妹玩在一起,是个当哥哥的都会本能地心里一抽。 “领风者不能以貌取人、不能以貌取人……”李维默念了几句政治正确的经文,才终于让那动荡的心情平复。 他知道,现在的金克丝也算是个好女孩儿了。 嗯……哪怕她抽烟喝酒染发纹身穿露脐装,只要有信仰之线在,她就还是值得信任的好姑娘。 从祖安独立之后,金克丝就一直发挥着自己的特长,为领风者发明了几款好用的武器装备。 祖安人能在冥界战争中挡住敌人那么久,金克丝发明的Jinx火箭炮,还有那款超高射速的可变形机枪,可都起到了巨大贡献。 再后来,她更是作为天才的火箭专家,加入了李维一力推行的探空火箭计划,成为了空天动力研究所的一位主任研究员。 总之……这两年多下来,金克丝不仅没给大家惹事,还为组织做了许多贡献。 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她还是值得信任的。 甚至,金克丝这次就是作为科学界的优秀代表,在同僚和组织的认可之下,才受邀来到庆典现场观礼的。 “好吧……”李维叹了口气:“莉娜,你喜欢在哪工作就在哪工作吧。我也不管你了。” “嗯。”莉娜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维放下这件心事儿,又看向黏在他妹妹身边的金克丝:“金克丝,你家里人都还好么?” 虽然大家都住在一座城里,但李维平时公务繁多,倒也许久没见蔚、范德尔、希尔科他们了。 这次见到金克丝,他也就顺便问问。 “也就以前那样呗。”金克丝撇了撇嘴。 范德尔从恢复理智之后,就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祖安,又在祖安黑巷重新开起了酒馆。 希尔科同样过上了退休生活。他过去是祖安的黑道巨擘,后来因为投风及时得以全身而退,但他不干净的背景、不光彩的过去,还是会引人腹诽。 再加上祖安已经变得越来越好,他多年的愿望已经被领风者千百倍地实现了。 于是,希尔科也就彻底放下了他的雄心壮志,辞去了领风者给他的职务,又洒脱地捐出了他过去积累的所有财产,安安心心地当起了一个退休老头。 平时喝喝茶、看看报,偶尔让金克丝陪着聊聊天,打发闲暇的时光。 当然,金克丝的这两位父亲,到现在也互相排斥着,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他们过去积累下的仇恨太深了,是不可能轻松化解的。 “至于蔚……” “哼!”金克丝不爽地哼了一下:“她还不是成天跟在那个皮城小妞的屁股后头?” 曾经的皮城女警凯特琳,现在是双城警局的总警长。 而蔚则是她最得力的搭当,最能干的执法官。 今天联盟庆典的安保工作,就是由她们负责统筹全局、规划执行的。 “这两个家伙成天腻在一起,今天也不例外。真是怪恶心的……”金克丝很不客气地评价道。 “你知道吗?蔚甚至还给那皮城妞取了个昵称,叫什么她的‘小蛋糕’……” “yue~我听着都快要吐了。” 金克丝很夸张地表演着反胃。李维却是早已经习惯她的这番态度。 这丫头因为童年创伤太重,性格上始终带着一点偏激——尤其是对她的姐姐。 后来经过萨勒芬妮的灵魂治疗,蒙多“医生”都痊愈出院了,她也没完全恢复心理健康。 好在,大体上金克丝还是恢复了正常。 现在的她算是一个刚刚够着信仰门槛的领风者,算是有了理想追求,也变得知道守规矩了。这点性格上的小问题,并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 于是,李维平静地听她发完牢骚,又简单地了解了范德尔等人的近况之后,也就不再多问了。 “我先过去了,你们聊吧。”李维跟莉娜和金克丝简单告别,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而他没走几步,就又被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拦下。 “李维会长,请留步。” 李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佩戴着英模的荣誉勋章,却身形枯瘦、面色灰冷、目光阴鸷,看着一点儿不像好人的阴沉男人,正缓缓向自己走来。 “辛吉德先生?” 来者正是曾经的祖安炼金术士,维克托的老师,辛吉德先生。 “我有一个请求。”一来到李维面前,辛吉德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拒绝作为科学界的代表,参加今天的授勋仪式。” 是的,辛吉德也是今天受邀观礼、接受表彰的科学界英模代表。 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因为今天科学界来了许多大拿,除了辛吉德和金克丝,还有杰斯、艾克、维克托、黑默丁格。 维克托已经是副会长了,是在台上给人颁奖的那个。 但黑默丁格教授是符文之地现代科学的奠基人,杰斯教授是海克斯应用科技的开创者; 艾克更是新生代的科学天才。他发明的炼金浮空滑板,已经成为了浮空汽车的发明原型,未来很可能又在符文之地掀起一场交通革命。 …… 曾经是极端科学狂人的辛吉德,又何德何能与这些璀璨群星同台接受荣誉呢? “这……”李维也挺无奈:“辛吉德先生。” “不是我们想请你来,是你在群众的呼声太高了,大家都希望你能来啊。” 很让人意外地是,曾经默默无闻的辛吉德,现在竟然是符文之地最受大众欢迎的科学家。 原因无他,只因他在领风者掌权之后,就被迫停止了那邪恶的人体改造研究,转而将炼金科技用到了改善民生的研究项目上面。 比如说,经过他改良的炼金燃油。 又比如说,那赫赫有名的炼金速生鸡。 “都是因为您的发明,符文之地的人们,才能这么快吃上肉啊。” 因为符文之地各地区的发展极度不均衡,双城以外的人们,现在都还很难感受到海克斯科技带来的便利。 但经过炼金科技改造的速生鸡种,那实打实吃到嘴里的鸡肉,却总能换来人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的发明让许多吃不起肉的穷苦人,过上了天天吃鸡的生活。于是辛吉德的名声反而超越了黑默丁格,成为符文之地最有人气的科学家。 “不……”辛吉德脸色不快。 他的理想是人体改造、是血肉造神!现在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研究“鸡体改造”的,还亲切地叫他“养鸡院士”! 他要是顶着这个名头,在全世界面前登台领奖……呸!这简直是在羞辱他的信仰! “我拒绝受表彰!”辛吉德说。 “唔……”李维认真地想了一想,倒也爽快同意:“可以。” 其实对辛吉德获选英模代表这件事,他也始终抱有疑虑。 因为他知道,辛吉德以前就不是好人,现在也只是一个被迫当了好人的坏人。 说好听点,辛吉德是领风者的老朋友,为全人类做了巨大贡献。 说难听点,他现在就是一个劳改犯,在不情不愿地被迫用他的知识为他过去的罪行赎罪。 别的不说…… 光凭辛吉德对范德尔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人体改造,如果不是有领风者拦着,金克丝和蔚可能早就姐妹齐上,把他给打成筛子了。 总之,就是因为他的潜在价值太大,所以领风者才没有清算他。仅此而已。 而英模代表是全人类的模范,不光要有才华和贡献,也要有可以起到模范作用的信仰和品质。 辛吉德显然不符合这点。 仔细想想,领风者确实不该因为他名声响,群众呼声大,就让他出来当这个模范。 现在正好,辛吉德自己也不乐意露这个脸,那李维索性就同意将他从名单上给摘下来了。 “不过,正好你也在这儿……” “嗯?”辛吉德警惕地皱起眉头。 他记得李维这个表情。 李维上次脑洞大开,逼他用炼金科技去研究鸡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你又想让我干嘛?”辛吉德问。 “我在想哈……”李维大胆地提出畅想:“一个没几两膘的瘦子,只要稍微磕一点儿微光药剂,就能在短短几秒钟内,凭空长出一身腱子肉来。” “你说,如果我们把微光药剂和鸡联系在一起……” “你饿疯了吗?”辛吉德恼火地打断道:“微光药剂催生的鸡,你也敢吃?” “我没饿疯。”李维的脸色很是认真,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但你得知道,新生的迦娜主乂联盟,事实上是一个极度落后的农业国。我们还有90%以上的人口生活在乡村和山野,还有不知道多少孩子在饿着肚子。” “如果微光药剂可以用来快速催生可食用肉类,那我们就能让成千上万的落后地区儿童,迅速摆脱缺吃少肉、营养不良的困境。” 辛吉德无法反驳这崇高的理由。但他可不关心那些饿肚子的陌生人。 他还是反对:“不行,微光药剂有毒。” “可我事先找专家咨询过了。”李维可不是在外行指导内行,他找专业人士咨询过的。 说着,李维指了指身边站着的维克托,辛吉德曾经的得意门生。 “维克托都说可以。” “理论上只要将微光药剂合理稀释,再设法做一定的去毒化处理,那它催生出来的血肉组织,就对人类没有危害。” 当然,说起来简单。 微光药剂的成本要怎么降低,毒性要怎么控制,每一个问题都是一道难关。 具体落实下来嘛:“还得看您的研究成果啊,辛吉德先生。” 辛吉德:“……” 他这下半辈子,就跟鸡杠上了? “我就不能研究点别的?”他不甘质问。 “当然可以。”李维连忙介绍:“最近,祖安新进口了一批居瓦斯克大野猪……” “要不您带队研究研究,野猪的人工育种?” 辛吉德:“……” 第503章 盛会(下) 李维告别了辛吉德,又一路与受邀观礼的英雄模范、各族各界代表们一一问好。 他们不仅有杰斯、艾克、黑默丁格这样的科学家,还有祖安和皮尔特沃夫的工人,比尔吉沃特的渔民,艾欧尼亚的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的农夫,恕瑞玛与弗雷尔卓德的部落代表…… 这其中最特别的一群人,应该就是双城和比港的企业家代表们了。 其他人都兴冲冲地向着现场摄像头招手,恨不得把自己的光辉时刻永远地铭记在影像里,播放给当下及后世的所有人看。 只有企业家们低调地站在人群中心,完全没有要刻意露脸的意思。 “哈哈……”李维见状会心一笑。 他知道这些人在顾虑什么。 现在是领风者的天下。而领风者的舆论可对籽苯家不太友好。 人怕出名猪怕壮。聪明人都喜欢闷声发大财。 只有膨胀得不得了了,才会喜欢在一个迦娜主乂思潮占据主流的地方,天天在舆论场上抛头露面,成为老百姓一提到籽苯家,就能下意识第一个想到他的成功学教父。 而迦娜主乂在符文之地的存在感,又是那么强烈而不可动摇。 所以,这些企业家们都表现得很是低调。 见到李维一行人过来,他们也只是遥遥向他点头问好,而不像那些工人群众一样,争着抢着来跟理事会班子握手,迎着摄像头大拍合照。 “大家好啊。”李维索性主动地迎了上去,向他们伸出了手。 “李维会长。”企业家们瞬间反应过来,纷纷热情回应。 走在最前面的是吉拉曼恩夫人,也就是曾经的皮尔特沃夫最高议员,凯特琳的母亲。 在这些企业家中,吉拉曼恩家族拥有超然的地位。 因为他们是领风者协会的早期资助者,为组织的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如果不是有吉拉曼恩家族的帮助,领风者当初也不可能发展得这么顺风顺水。 因此,曾经是皮城大财阀的吉拉曼恩家族,在变天后不仅没有沦落,反而还跟后来的米达尔达家族一起,成为了领风者的老朋友,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 “吉拉曼恩夫人。”李维与她轻轻握手,又看着她身后的一众企业界代表说道:“还有各位企业界的朋友……” “大家也不用太拘束了。” “我们现在连大同社会的初级阶段都远未实现,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需要多种所有制在经济建设中共同发挥作用。” “企业界也是社会的重要力量,你们的声音可也很重要。” 李维用平和的口吻,暗暗地鼓励道。 既然他们现在搞的还是改良版的市场经济,那企业家的意见和建议当然重要。 “哈哈。”吉拉曼恩夫人也是老朋友了。 她直言不讳地回答:“言多必失啊,李维会长。” “这你们不用担心。”李维说:“你们得相信领风者。” “相信你们的仁慈?”吉拉曼恩意有所指。领风者的仁慈,可从来不是给阶层敌人准备的。 “不,相信我们的强大。”李维自信回答。 一个弱小无力的新生儿,才需要用激进的手段保护自己。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内在的病毒感染,被外在的强敌扼杀。 就像皮尔特沃夫过去的政斗,都只停留在上层,停留在繁荣之下的暗处。 但祖安人之间的争斗,却往往要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不是因为皮城人比祖安人更文明讲礼、更团结同胞,只是因为,皮城人比祖安人更早出发,更富裕强大。 皮城人在海外殖民地杀得血流成河、在本土镇压反抗奴工的时候,那手段之野蛮可丝毫不逊于祖安。只是人家后来当了几百年的富人,看起来更文明罢了。 “现在的领风者,比之皮城如何?”李维问。 “更胜万倍。”吉拉曼恩夫人轻叹。 不管他们之后的执政路线如何变动,都不可能被人颠覆,被敌人渗透腐蚀,反攻倒算。 既然如此,他们也就不怕反对的声音,哪怕是来自籽苯家的声音。 当初的皮城财阀,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还总互相搞商业暗杀、暴力竞争。 但领风者哪用得着这个。 只要时机到了,社会需要变革,那他们就推行变革。既得利益者是绝无力量反对他们的。 既然如此,他们也就没必要用多么严苛的手段,去对付那些反对者。 “这你放心,吉拉曼恩夫人。” “迦娜女神给了领风者包容万物的底气。我们是可以大度接纳一切反对的声音,虚心听取任何人、任何阶层的意见的。” 吉拉曼恩听罢暗暗点头:“李维会长,您这么说,大家就放心了。” “只不过……”她还是很坦诚地笑道:“树大招风。领风者能容人,群众却不一定能理解啊。” “这你们也不用担心。”李维打包票道:“至少在现在,还没人会反感你们。” “甚至,大家还都很崇拜你们。” 这听起来很反直觉,迦娜主乂联盟的老百姓,怎么会集体崇拜起企业家呢? 但这却又是事实。 原因无他,只因为,领风者解放了整个符文之地的生产力,将全世界都带入了一个经济的高速发展阶段。 就像在场的企业家代表们,他们中间可不仅仅有吉拉曼恩家族这种old money、“前朝元老”。 他们中间还有因为领风者海量的武器定单,在近两年才成长起来的民营军火厂商; 有乘着炼金汽车产业东风,因此一举发家致富的上游零件供应商; 有顺应祖安居民大幅提高的食品消费需求,而迅速成长起来的餐饮业新星;还有随着比港的经济开发,顺势崛起的水产商人、航运公司…… 这些企业家,有不少人在三年前还是普通的工程师、小生意人,甚至是一穷二白的工人和渔民。 因为符文之地正在高速发展,每一天都在创造着无数个致富神话。 而符文之地的大多数地区,社会形态又相对落后。 大多数人过去只吃过封建的苦,还从来没接受过籽苯主乂的“直接教育”。 再加上经济发展得这么快,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发了家……他们又哪能克制得住对财富的向往? “说实话,现在的大多数人,都还有严重的籽苯主乂、个人主乂的情绪。” “我们在比港试点搞渔业合作社,都有许多群众不愿意接受——他们都希望单干,觉得搞什么合作、讲什么集体,那都是耽误了他们致富发家。” 李维说的都是实话。 现在许多人都想致富,都觉得自己是那个天选之人。 你拦着他不让他单干,他只会觉得是领风者脑子有病,耽误他发展进步了。 当然,这是时代背景所致。不能怪人短视。 “所以,至少在未来几十年里,你们企业家都会是大家模仿追捧的对象。”李维笑着说:“你就放心好了,吉拉曼恩夫人。” “但是……”李维知道。吉拉曼恩夫人也知道。 市场经济有它自身的缺陷,不管怎么怎么改良,都避免不了贫富分化和阶层固化。 “那几十年后呢?”她问。 现在的人向往籽苯、崇拜企业家,觉得是领风者拦着他发财了。 社会上反对集体化和公有制的声音也很大。 上到企业家,下到小市民,乃至分到田成为小有产者的农民,大家都只是口头支持迦娜主乂,实际行动上却对此避之不及。 可经济发展避免不了触顶停滞,一夜致富的神话总会变成充满讥讽意味的笑话。 人们迟早会清醒过来的。 “未来怎么办?”吉拉曼恩夫人问。 吉拉曼恩家族是当下最庞大的私人财团之一,仅次于米达尔达家族。 几十年后,她家还是会站在那风口浪尖上。 “未来……”李维神色一变:“未来的事,未来再解决吧。未来的社会发展水平、生产力水平,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谈。” “现在我只能保证,无论未来我们如何进一步变革,你们都能全身而退。” “那好。”吉拉曼恩夫人听罢暗暗点头:“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身后的企业家代表们,也纷纷面露笑容。 “但是——”李维不忘强调:“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能严格遵纪守法,负起先富者的责任。” 他在“责任”二字上加了重音。 可以预见的,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符文之地的劳动力都会是买方市场。 因为现在全世界农业人口太多,而工业籽苯却太少。 那么多农牧民都渴望进城当工人,排着队等着进厂。但工厂却只有那么几家。 如果不加以约束,那民营企业家就可以一边叫嚣着“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一边肆无忌惮地压低劳动力价格,打压雇员薪酬了。 所以,领风者协会才坚持对中大型民企搞公私合营,规定他们拿出固定比例的利润,用来保障职工的福利待遇水平。 有了国企和这些合营企业的众多高薪职位投入劳动力市场,小型民企和个体户给雇工的薪水,也就不至于压得太低了。 这样搞,企业家们肯定不会太高兴。 但这是他们必须负起的责任。 “当然!当然!”企业家们纷纷表态:“我们坚决拥护领风者的政策。” “没有领风者的管理,没有大众的支持,我们哪能把生意做得那么顺啊!” 这些大籽苯家,一个个表现得比翻身农奴还感激领风者。 而他们这话听着像是在拍马逢迎,但实际上却是完全发自真心。 因为:“虽然合营规定的福利待遇,会减少我们所得的利润,理论上会大大增加企业的用人成本,降低企业的竞争力……” “但……”现在领风者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他们没有敌人,没有竞争对手。 世界各地的企业,全都遵循着同样的规则。 大家都按统一的标准发放薪资,也就不怕友商靠着压低雇工待遇来降低成本,跟你恶性竞争了。 而最关键的是: “领风者是真正公正无私的执政者。”一位工程师出身的企业家,十分感激地说:“在领风者治下,才有真正的自由市场、公平竞争。” “以前的皮尔特沃夫看似公平,但大财阀们却在暗中垄断着方方面面,把所有机遇都强揽在了自己的掌控之下。” 想想卡蜜尔是干什么的,她麾下的家族密探又是用来对付谁的,就知道皮城的自由市场,绝没有它看上去那么自由。 烈娜塔的父母只是发明了一款廉价的炼金药剂,动了菲罗斯家族的蛋糕,就被人放火活活烧死。 除非你是杰斯这种极具价值的潜力股,否则皮城财阀对后来者的态度,基本就有两种: 强制并购你的企业,顺便收你当狗; 或者直接派出家族密探,从物理上消灭竞争对手。 这两招一上,初创企业就基本不可能有壮大的机会了。 “如果不是领风者,我可能一辈子也成为不了企业家。” “我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凭着自己的发明成果,成为大财阀的合作者,某家子公司的小股东。” 这位曾经的工程师感叹道:“我又哪能像现在这样,凭着自己的本事,公平公正地发家致富?” “是啊!”一位来自比尔吉沃特的渔业大亨,也这样感叹:“如果不是有领风者,我恐怕还在给那些海贼黑帮打着白工。” “整个比港都把持在他们手里。我们拼死捕到的珍贵海兽,那帮王八蛋能按市价给我分1成利润,那就算不错的了。” “没有领风者,又哪有现在的我?” “……” 虽然大财团的体量优势仍不可忽视。但至少在领风者治下,后发者不用再面对那种超越了法律和规则的恶性竞争。 于是企业家们纷纷真诚表态,表示着他们对领风者的感激和支持。 他们又诚恳表示,自己一定会遵纪守法、拥护合营,配合领风者保障雇工待遇。 “那就好……”李维暗暗点头。 眼见着现场的气氛活跃起来,企业界的代表们也融入了这欢庆新时代的氛围,他便也不再多说。 他告别了吉拉曼恩夫人等人,继续向那高台走去。 穿过受邀英模和各界代表,更前方是来自各加盟国的领导者。 他们是德玛西亚分会的会长拉克丝,副会长嘉文皇子; 诺克萨斯分会的会长斯维因,副会长德莱厄斯; 艾欧尼亚分会的会长锐雯,副会长艾瑞莉娅; 弗雷尔卓德分会的会长乌迪尔,副会长艾希; 暗影岛分会的会长蒙特罗,副会长西恩; 三城分会的会长埃尔文,副会长莎拉。 (比尔吉沃特因为人口太少、体量太小,和祖安与皮尔特沃夫又太近,所以在联盟成立后跟祖安与皮城分会合并在了一起,成立了三城分会) 除此之外,还有作为“观察成员国”首脑出席的,恕瑞玛皇帝阿兹尔、大学士内瑟斯。 以绪塔尔也作为新建交的“友邦”,派了奇亚娜作为使者前来观礼。 只不过……此时的奇亚娜完全没有了先前那位小公主的桀骜不驯。她整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缩在阿兹尔身旁,跟个被调教好的小女仆似的。 “李维会长,维克托副会长!”见到李维等人到场,众人纷纷迎上。 李维也与他们一一握手,欢迎着他们的到访。 老实说,当艾瑞莉娅和斯维因、德莱厄斯和嘉文皇子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气氛始终有点尴尬。 但大家现在能和平友好地站在一起,就已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进步了。 “让我们一起努力下去吧!” “嗯!”他们的手和李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随后,李维、维克托、梅尔等中枢理事会成员,与锐雯、拉克丝、斯维因等加盟国首脑,一同登上了那观景台的台阶。 “李维!”萨勒芬妮匆匆跑下台阶,兴奋地向他伸出了手。 她是这场庆典的主持人,一早就等候在那主席台上了。 “快上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嗯。”李维微笑着握住了萨勒芬妮递来的手。 他的爱人,亦是他的同志,迫不及待地牵引着他登上台阶。 他马上就要站在那万众瞩目之下,接受这至高的荣誉——作为全世界领风者的领导者,与全人类一起庆祝这变革的盛会。 时代的崭新一幕,就要拉开了。 “等等……”突然,李维想到了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萨勒芬妮不解地回头看他。 梅尔、维克托、斯维因等人,也纷纷好奇望来。 “离庆典开始,还有多久?”李维问。 “还早。”萨勒芬妮说:“还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啊……”李维若有所思。 终于,他挥手召唤出一缕清风,缓缓飞了起来:“那你们先上去,我等等再过来。” “哎?”大家都很是诧异:“你要离开?现在?” “是的。”李维却很认真地回答:“在庆典开始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我还想……” “祭奠一个朋友。” 说罢,他转身飞上了天空。 萨勒芬妮、维克托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李维这是要去祭奠哪个朋友,又为什么一定要赶在这么意义重大的时候。 没人知道,除了迦娜。 “你是想去……”她问:“祭奠那个人吗?” “嗯。”李维郑重点头。 有一个人很重要。虽然他早就死了,他的灵魂也早已被李维融合。 李维从来没见过他,没跟他说过话。 但他对李维很重要。 “迦娜,你知道的。”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其实面临着两个选择。” “我可以举起理想的火炬,为这世界带来变革之风;” “我也可以窃取女神的威能,以迦娜之名蛊惑人心,为自己攫取无限的权力和财富,让所有人成为我的奴仆。” 这两条路,一般人会怎么选? 李维会怎么选? 李维知道,如果让前世的那个小市民来选,他很可能会选第二种。 哪怕他前世就是一个迦娜理论专家,一个有理想的人。 但他就跟过去的那位小吃店老板一样,只是一个从未经受过真正考验的“领风爱好者”罢了。 是选择理想? 还是选财富和权力,选阿狸、卡莎、艾希、莎拉、锐雯、薇恩、阿卡丽、拉克丝、金克丝、伊芙琳、辛德拉……选这条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强占为己有,让所有人都为自己奴役驱使的霸道之路? 9成9的领风爱好者,都会选择后者。 李维不认为自己就是例外。 但,有一个人改变了他。 他拥有了那个人的记忆,噩梦一般的记忆。 那记忆里充满了痛苦和折磨,充满了一个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终于从体面的中产小市民,“变成”了最苦难的劳动者。 他该做点什么。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要掀翻这吃人的旧社会,他要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在这一刻,李维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领风者。 而引领他走上这条道路,为符文之地带来变革的那个人,就是: “我的朋友,李维先生。” 第504章 让我们一起前进(大结局) 皮尔特沃夫,祖安人社区。 这是李维“降世”的地方,也是领风者协会最早的根据地。 它对李维来说意义重大。但当领风者的步伐迈出这小小的祖安人社区,开始向更广阔的世界进发时,作为这艘巨轮的掌舵者,李维的目光也不得不转向更为遥远宏大的地方。 他每天研究的,是罗列着一排排天文数字的经济数据,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地工作报告,是如今正发生在全世界的,牵扯着亿万人命运的社会变革。 祖安人社区太渺小了,他已经很久没回来看过了。 但此时此刻,为了祭奠那位朋友,李维突然想重新回来看看。 他飞身离开那庆典广场,将那一片人烟浩穰、欢腾沸扬的盛世景象,遥遥地抛在身后。 他飞过祖安新建起来的一条条宽阔马路,一座座高堂大厦,又飞过了那条已经不再有哨卡隔离两城,“天堑”变通途的运河大桥,飞过了那金碧辉煌的日之门海闸。 终于,李维到了祖安人社区。 这里的社区街道经过领风者的清理改造,早就变得整洁而又明亮。 但这座社区里的建筑,依旧和当年一样,显得那么破败而又雕敝。 这不奇怪。 因为这些楼房,包括李维曾经租住过的那栋破公寓楼,都是在皮城财阀统治时期,由地皮主人们自发搭建起来的。 而祖安人社区在以前就是最下流的贫民窟。在这里搭建起来的公寓楼,又经过那么多年几无维护的使用,当然不会有多么漂亮。 所以乍一看去,它还是像这座城市的一片烂疮。只是没有那么混乱无序、肮脏污秽了。 “这儿还和以前差不多啊……”李维嘀咕。 “嗯,但它很快就会变得不一样的。”迦娜提醒道。 祖安人社区的那些建立在旧时代的老公寓楼,其户均设计居住面积都实在太小,从舒适性上就根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 所以领风者协会早就计划着对包括祖安人社区在内的,一系列不符合标准的“鸽子笼”公寓,进行整体拆除改造了。 只是之前祖安那边住房资源太过紧张,建设投资都主要集中在祖安那边,一直没顾得上皮尔特沃夫这边的旧城改造而已。 而现在,那些老旧的公寓楼上,都已经用醒目的白漆,粉刷着一个大大的单词——“拆”。 这预示着这座社区即将彻底浴火重生。它将被用于建设更宜居的廉租房和廉售房,改善人们的居住环境。 “我们还是取得了一些成绩的。”想到这些,李维心里不禁有了一分喜意。 虽然领风者面对的问题还有很多,但他们至少已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 “至少,现在的外地人再来皮城打拼,就不用像当年的我和莉娜一样,两个人挤在鸽子笼一样的5平米小屋了……哈哈。”李维深有感触地笑道。 “额……”迦娜却没有接茬。 作为聆听着千万人祈祷的女神,她知道的可比李维更丰富万倍。 只是李维一个人不可能处理那么多事情,会长不可能亲力亲为地照顾到基层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她才没把自己注意到的各种问题告诉他罢了。否则,他就算听上十天十夜,也是听不完的。 “怎么?”李维还正不解呢。 就只听一阵激动的呼喊:“李维会长!嘿!是李维会长!” 只见,就在他当年居住的那幢破公寓楼里,甚至就在李维当年猝死的那个5平米出租屋内。 一个少年正挤在那出租屋狭窄的窗户前,兴奋地向他挥手。 李维:“……” “会长!”少年满眼崇拜地向李维挥手。 他努力地想把身子从窗户里探出来,离飞在半空中的偶像更近一些。 可那出租屋的窗户实在太窄了,他连脑袋都挤不出来。 无奈,少年只能像困在笼子的鸟雀一样,透过那小小的窗口,一脸兴奋地对李维说:“会长!您怎么在这儿啊?” 李维:“……”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 他和当初的李维很像,黑发黑眼,身板扎实但又瘦削,脸上总是带着浓浓的疲惫,只是眼神里要多了一份乐观和阳光。 “你是艾欧尼亚人?”李维听出了他的口音。 “是的。”少年忙不迭点头:“我是从巴鲁鄂行省来的。” “你父母家人都还好吗?” “没了,诺克萨斯人来的时候就没了。”他语气自然地回答:“没有领风者的话,可能我也早就死了。” “那战争结束之后,你应该也在巴鲁鄂分到了田吧?”李维关心地问。 “嗯嗯!”少年感激点头。 他又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在老家种地实在太不挣钱了。” “所以我又把田租给了同村的乡亲,一个人跟着老乡来双城打拼了。” 这不奇怪。巴鲁鄂人跟领风者接触最早,对现代化生活也最为向往。所以在战争结束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许多巴鲁鄂人背井离乡来到了双城工作。 李维倒是可以理解这点。但……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双城不是有公家的廉租房和廉售房可以申请吗?你怎么还租住在这儿?” 廉租房的租金很低,只要在双城有工作就一定负担得起。 廉售房则是0首付出售,价格也便宜得相当于半卖半送,不存在还不起贷的可能。 “这个……”少年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坦诚地说:“公家的房子,资源都太紧缺了。” “廉售房要摇号,廉租房要排队,我哪能等得上啊?” 领风者确实一直在双城大力兴建公屋,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设计容量也赶不上剧增的现实需求。 符文之地在领风者协会的努力之下,已经渐渐地连为一体。 艾欧尼亚开放了国门,德玛西亚重开了海贸,恕瑞玛、弗雷尔卓德人也终于将目光从荒芜的沙漠与冰原上挪开,开始睁眼看世界了。 于是祖安与皮尔特沃夫,这座全世界唯一的现代化大都市,便因此成为了真正的世界渴望之城。 无数从土地上解放了的农民,离开了部落的牧人,重获自由的奴隶,都怀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倾尽一切,购买了前往双城的船票。 如此之多的外来人口涌入,领风者在双城建设的那些公屋,一时间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可是……”李维又忍不住问:“就算公家的廉租房还排不到,那民间的租房价格也不算贵吧?” 领风者都往市场投放了这么多廉租房和廉售房了,双城的居民楼价当然不会太高。 相应的,私人出租的房屋,租金也不会有多贵。 李维是关注过这点的。 理论上只要一个人能在双城找到一份工作,拿到法定的最低工资收入,那他就一定能负担得起,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 “你为什么不去租更大一点儿的房子?”李维问。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着问道:“为了攒更多钱下来?” “是、是的……我是为了攒钱。”少年目光闪烁,神情突然有那么一丝不自然。 李维察觉到了什么。这少年似乎不是为了攒更多钱,才主动压低居住条件的。 他马上追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1000元……会长。” 因为迦娜女神已经用实力证明了领风者的“信用”,所以领风者直接带着符文之地从贵金属货币时代,进入了信用货币时代。 少年所说的1000元,指的就是联盟最新发行的青鸟币。 这个数字也是双城的法定最低工资标准。如果换算回过去的银轮和铜元,那它大概就相当于李维当年月薪的数倍之多。 这收入虽然谈不上有多高,但也算是一个能让人在双城体面度日的数字了。 可是…… “真的?”李维怀疑地看向那略显慌张的少年:“你月收入真有1000元?” “我……” “说实话。”李维安抚道:“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不会害你的。” “不……”少年终于开口:“我一个月挣不到1000。我一个月只有……” “500。” “500?”李维听得血压飚升。 “为什么少了这么多?”他连忙问道:“你在哪里工作?” 双城的国企都由领风者执掌,中大型民企也都接受了合营,在企业里建立起了支会。 它们都不可能违反领风者制订的标准,如此明目张胆地克扣雇工薪资。 “我、我不是在正规大厂工作……”果然,只听那少年回答:“我是在一家小餐厅的后厨工作。” “小餐厅?”这些小微企业,领风者当然不会时刻派人盯着。 “可老板都这么克扣你薪水了,甚至只给你发法定最低薪资的一半,你为什么不举报呢?” 领风者的执法官可不是皮城执法官,不是拿了商人贿赂就会睁一只眼就闭只眼的。 只要雇工愿意揭发,那不法老板就一定会得到严惩。 “严惩?”少年心里一惊:“不不不……会长,您千万别为难我老板。” “不是我不举报,是我不想揭发。老板愿意把我留下来,我还得感谢他呢……” “这……”李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只听少年无奈感叹:“祖安和皮城是好,但就是太难扎根了。” “这里紧俏的可不只是公家的廉租房——外来户要在这里找一份正规的工作,也很不容易啊。” 这正是跟李维先前跟吉拉曼恩夫人聊过的。 现在的符文之地人口太多,工业籽苯太少。想进厂工作的人很多,但厂只有那么几家。 “我只是一个艾欧尼亚来的乡下人,连瓦罗兰语都说不太利索……”少年说:“那些工厂都不要我,我也只能去小餐厅打黑工了。” 所以他才不会去举报老板。 把老板举报了,没人敢招黑工了,那他们可就彻底失去了工作,只能滚回艾欧尼亚老家了。 “可是……”李维又问:“领风者有免费的职业技术培训啊。” “你为什么不去报名参加呢?” 为了承载短时间涌入双城的大量人口,解决因此带来的失业问题,领风者一直在努力开设免费的职业技术培训。 不光免费学知识技术,而且毕业后还定向分配工作,保管来了就有饭吃、走了就有班上。 “这个……”少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说:“我听说去参加培训的人,都要签署定向就业协议。” “他们毕业之后是要参加‘二线建设’计划,去艾欧尼亚、诺克萨斯等海外地区工作的。” 领风者可以提供免费培训,但双城就那么大,企业就那么多,工作岗位可不少能凭空变出来的。 就算那些新移民都能通过免费培训成为合格的工人,他们在双城也依旧很难找到工作。 而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等地区又正好大力发展工业,需要海量的技术工人支援。 所以领风者干脆就把移民问题和“二线建设”放在了一起解决,将那些接受了免费培训的失业人员,定向送回他们在海外的家乡工作。 许多人都愿意接受。毕竟援外工人的薪水待遇,也一点不比在双城打工差。 但还是有人不愿意回去。因为签了合同就得在海外工作好多年,大概率就离不开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艾欧尼亚出来,怎么能跑回去呢?”少年有点儿不甘地说道。 “可这样……”李维看着眼前这个被困在鸽子笼里的少年;“不辛苦么?” “我不怕苦。”少年说:“我的梦想就是留在双城,在双城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我现在也在自学瓦罗兰语,也在努力找更好的工作——我相信,我可以在这里扎下根的。” 说着,他有些紧张地看向李维:“会长……我跟你说这些,您能不为难我的老板么?” “求您了,我真的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李维:“……” 一阵无奈的沉默。 “放心吧……”他叹道:“我不会的。” …… 良久之后,李维告别少年,缓缓飞上了天空。 他本来是心血来潮,回来祭奠曾经的李维的。可没想到,他竟然又在这里,碰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李维”。 那盛世庆典的礼炮,已然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上空鸣响。 所有人都在欢庆这一伟大的时刻,但李维的情绪却显得有些低落。 “我以前飞的,还是有些太高了……”他俯瞰着这座城市叹道。 “不,李维。”迦娜那空灵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温柔响起:“你做的够好了。” “那个年轻人,和李维并不相同。” “有什么不同?”李维自嘲地摇头:“他们还是住在鸽子笼里,还是在打着黑工。” 只听迦娜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一样。” “他的眼里有希望。” “这……”李维无语。 如果不是了解迦娜,他都怀疑女神大人是在阴阳怪气呢。 “我是认真的。”迦娜说:“和当初的那个学徒工李维比,他们的未来是有希望的。” 李维当年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那位考进皮城大学的天才妹妹。可一场小病就让他手头捉襟见肘,就让他面临着被赶回祖安的绝境,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 而9成9的祖安人都没有这么天才的妹妹,他们是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的。 但那少年不一样。 他有很多路可以走。 他随时都可以去报名免费职业培训,接受分配的工作; 他可以慢慢地自学语言和知识,争取找到工作,而不至于因为交不起房租,就立刻被皮城执法官赶走; 他还有资格参加廉售房的摇号,有希望在双城拥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而就算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在双城扎不下根,只能回艾欧尼亚,那他在老家也有领风者分的田地,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挨饿受冻。 不像当初的祖安学徒工,回了祖安就只能给炼金男爵当牛做马,将生命葬送在血肉工厂。 而如果从乐观的角度讲: 只要这少年能成功地双城留下来,找到正规的工作,摇号买到公家的廉售房,那他以后可就是体面的首都居民,是人人羡慕的“新双城人”啦! 这种轻松可得的跃升机会,以前又哪里会有? “可是……”李维无奈感叹:“这就够了吗?” “双城这棵树才多大,能住得下几只麻雀变成的凤凰?” “是,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艾欧尼亚……其他地方也在发展。一座座繁华的城市正在拔地而起,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希望。” “可未来呢?下一个时代呢?” 少年的故事,触动了他。 问题现在就显出了端倪,未来只会更加严重。 “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能成就什么。” “我们可以让数以亿计的穷人摆脱极端贫困,让千千万万的人过上现代化生活,让每一个人都能读得起书,让每一个人都能吃得起肉……” 这是前人一万年也没能实现的伟业。这很伟大。 “但这不够。”李维叹道。 总有一天,住在出租屋的少年们,会发现他们眼前没有希望,只有不可逾越的阶层鸿沟。 现代化的美好生活,解放了他们的思想,开拓了他们眼界,让他们看到了天空的模样,却唯独给不了他们飞上天空的翅膀。 他们终会发现,自己仍困在枷锁之中。 当吉拉曼恩夫人问他“未来怎么办”时,他只含糊其辞地说:“未来的事,未来再解决吧。” 因为李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之前一直在学习先辈的经验,模仿着前人的路。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石头可摸,前面的路得领风者们自己去走了。 领风者未来的决策,将决定亿万人的命运。面对如此重要的变革,李维不敢说自己就是对的,也没人敢说自己就一定是对的。 李维现在设想的是,领风者执政加机器智能化,就能实现大同。 可先辈们也曾畅想,领风者执政加全面电气化,就是迦娜主乂。 前人没有成功。也没人能保证,李维现在想的就是对的。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他也看不分明。 “李维,你不必妄自菲薄。”只听迦娜安慰道:“我觉得,你之前对吉拉曼恩夫人说的话,就是正确回答——” “未来的社会发展水平、生产力水平,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谈。” “未来的事,未来再解决吧。” “所以……”李维无奈叹息:“我们也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为什么不能呢?”迦娜不解地歪了歪头:“我们是领风者。我们的后人,不也是领风者吗?” “矛盾是永远运动变化的。解决完一个问题,又会有一个新的问题诞生。这是规律。” “只要我们和我们的后人一直在努力解决问题,就不怕不能前进。” 李维听得一阵沉默。 “是。”他也乐观起来:“你说的没错,迦娜。” “有你在,有你信仰之线保证大家的信仰,我们就能永远前进下去。” “不——”只听迦娜语气严肃地纠正道:“李维同志。” “就算这世上没有迦娜,没有信仰之线,人类也一定会走向迦娜主乂的。” 因为籽苯主乂解决不了它自己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岁月静好,那就一定还有十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负重前行。 如果一个国家富裕发达,那就一定还有十个国家,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痛苦承压。 皮城人可以找一万种理由,说他们的理论才是对的,说迦娜主乂只是仇富者的痴人妄想。 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祖安人,却迟早会看破他们的虚伪,找到正确的方向。 因为皮城人的理论看起来再好,也不可能将全世界都建成皮城。 人们或许费尽千辛万苦,可以将家乡建成“皮城”,让自己过上皮城人的好日子。 但在“皮城”之外的广阔世界,永远会有许多个祖安存在。你当了皮城人,那我们呢? “总有一天,人们都会意识到:” “他们必须前进、必须变革,否则就只能永远地在这历史周期中沉沦,一次次重演着‘阶层固化-矛盾爆发-重新洗牌-阶层固化’的可悲循环。” “前人或许会失败,或许会犯错误,会遭遇无数坎坷。” “但领风者的理想永远都不会褪色,人们永远不会停止探索——迦娜主乂一定能够实现,哪怕要花上一千年!” 迦娜的声音坚定而又有力。 她以青鸟之姿飞在李维前方,就像指引航向的灯塔。 “迦娜……”李维触动难言。 他沉默良久,才说:“你已经是真正的迦娜女神了,是我的引领者了。” “不。”迦娜悄然化作人形,与他并肩齐飞:“我不是你的神,我是你的同志。” “嗯,同志。”李维咀嚼着这个词汇。 然后他郑重念道:“解除吧,召唤师契约。” “什么?”迦娜女神身形一滞。 她感受到,自己和李维之间的那种牢不可破的精神联系,竟在这一瞬消失于无形。 召唤师契约,被解除了? “嗯……”李维点了点头:“虽然搞不懂原理,但它是可以被我主动解除的。”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召唤师,也不能再命令你了——” “迦娜,你自由了。” 迦娜没有为此高兴,她只是不解地看了过来:“为什么?” “我相信你。这没有必要。” “不,这有必要。”李维认真地说:“迦娜,你应该是全人类的信仰,公正无私的神明,而不是某个人的奴仆。” 在此之前,李维还一直不舍得放手。 他想保留他与迦娜的联系,保留这份浩瀚的神力。 那神力每时每刻都在洗礼着他的身体,让他可以脱胎换骨,可以拥有比肩神明的肉身,可以为领风者的事业战斗。 但现在…… “于公,领风者已经不需要我这个战力了。” “于私……我是领风者,我本就不该有这份私心。” 李维释然地看向他的女神:“迦娜,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同志了。” 迦娜眼泛涟漪,久久不语。 终于,她郑重点头:“嗯。” 然后,她牵住了李维的手。那股熟悉无比的浩瀚神力,再一次回到了他的体内。 “你……”李维微微一愣:“你做了什么?” “我选择了你,作为我的神选者。”迦娜说。 神选者不是普通信徒,更像是融入了神明的一部分,神在人间的意志延伸。 星灵夺舍凡人在人间行走,用的就是类似的方法。 但迦娜没有夺舍,更没有将李维化作自己的傀儡。 她只是给李维共享了亿点点力量,就像之前一样。 “为什么?”李维表情复杂:“你不需要我了,迦娜。” “不。”迦娜挺认真地说:“我还是挺需要你这个召唤兽的。” “下次战斗的时候,还是你替我上吧。” 李维:“……” 对话之间,那庆典的礼炮声已经鸣放完毕。城市上空的巨幅青鸟幻象,也随着迸发出绚烂的七彩魔力光芒。 “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迦娜向李维伸出了手:“让我们一起前进下去吧,李维同志。” “嗯。”李维也握住了迦娜的手。 在那呼啸的变革之风中,他们一齐飞向了前方: “让我们一起前进!” (全书完) 完本感言 终于完结了,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其实写到这里,我也没什么感言可说了。 我想表达的思想,想说的话,都在书里了。 唯一要说的就是,我不仅理论水平有限,而且还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市民,有着自己的局限性。 我写的东西大家当故事看就好。要往心里去的东西,还得经过独立辩证地思考,不要盲信。 关于内容上的事,也就这些要说的了。 接下来作个检讨吧…… 其实这本书写得并不让我满意。抛开河道迅捷蟹的原因,我自己也有很多问题。 一方面是创作能力的问题,一方面是心态上的问题。 我上架时说自己感受到了异化的痛苦,想跟大家一起做个美梦,但后来才渐渐意识到…… 哪有在网文里做梦的啊。 用商业写作的方式做梦,给做梦上KPI绩效考核,那特么能做好梦么? 就算是打游戏,强制每天打8小时,连着打365天,人也快要疯了。 于是,这本书后期我是越写越痛苦,越写越抑郁。 笔下是人类的解放,执笔的人却时刻困在囚笼。 就算请了假,创作的压力也会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使得大脑根本就没有“下班”的时候,让自己陷入徒劳的无效内耗。 结果就是越写越不带劲儿,越写越像是在被逼着完成任务,而不是在愉快地做梦了。 唉…… 或许等我学到更多知识,对世界有了更多认知,功成退休了,获得一定的自由之后,才有能力做好这个梦吧。 感谢大家能一直支持,有这么多问题的我。 真的很感谢大家,谢谢。 …… 新书还没想好,大家就别问了_(:з」∠)_ 熟悉我的朋友应该知道,就我这中后期就开始坐牢的英雄,基本是没能力同时构思两本书的。 让我先好好休息一个月,调整调整心态,再想想写什么吧。 下本应该会选取比较轻松的题材吧……嗯,不那么废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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